夏天過去,收去涼席,翻棉被的時候,阿姨向李同志推薦了鴨絨被,那是極其鬆軟和輕柔的被子。並且向李同志宣傳一種陌生的理論:有錢的話,應當置辦一些東西放在家裡,縱然當時不用,也比胡亂吃掉花掉好。李同志聽了這話臉上不由有點發燒,因為他們家裡吃起來是很洶湧的。有時候,老戰友們來吃飯,他們總是雞啊肉啊,備上滿滿一大桌,從中午可吃到傍晚,還是剩了許多,足夠以後吃三四天的。然而吃不到一兩天,便都壞了,只得倒掉。由於這樣的浪費,他們m.hetubook.com.com兩口子加起來有二百零七元的工資,也剛好用到月底,並沒有節餘。來到上海這兩年,他們用的還是機關裡租借的白木傢俱,每一件傢俱上都釘著編號的鐵牌。用的被褥也都是部隊發的那一套草綠的,和結婚時買的那一條紅綢被面。阿姨一邊拉拉扯扯地縫著這些陳舊的被子,一邊嘮叨,說這樣的被子貌似被子,其實已經不暖和了。李同志似乎不得不作添一條新被子的計劃了。可是到了月底,只剩下幾塊錢要作菜金。這時候,李同和-圖-書志便真地陷入了窘迫的境地。
李同志總是將樓上的人家叫作「老百姓」,好像她至今還在軍隊裡似的。娘姨受了好婆的影響,有時會同她囉嗦:「應當再去買一條床單,總要有條換洗的。樓上人家備用的就有半箱。」或者當李同志吩咐包餃子的時候,卻去買了機壓的餛飩皮子,並且「樓上人家包餛飩總是這樣這樣,那般那般」地說上一大套。李同志並不在意,只是寬容地說,人家老百姓。時候長了,阿姨說多了,李同志難免就有些反感,對袁同志說:「樓上的老和圖書百姓總是對阿姨說這說那,討厭得很。」她曾經想限制阿姨與樓上的聯繫,可又說不出什麼理由。加上李同志是個心胸很寬的同志,一般的小事情是不大往心裡存的,生了氣也不過一時半時就好了。所以,阿姨依舊同好婆往來。天熱鋪蓆子的時候,好婆還請阿姨上樓去參觀了他們家床上的台灣席。這一日,阿姨在好婆家裡長了許多見識。她小心翼翼地走在好婆家光可鑒人的打蠟地板上,心裡想著:一樣的房間卻可變成兩個不同的世界。這天晚上,吃飯的時候——阿姨向來是hetubook.com.com和李同志、袁同志一桌吃飯的——吃飯的時候,她便將好婆家裡的所見所聞一一向李同志描繪了。李同志臉上漸漸失去了往日裡甜美的笑容。等阿姨說完,她才勉強笑著說:「阿姨,我們不應當隨便到人家老百姓家裡去。」不想阿姨卻不高興了,說道:「是她叫我去我才去的,她叫我去我卻不去,倒顯得我們小家子氣,不大方。」李同志再一聽阿姨的語言,竟也有些陌生,是從前不曾有過的措辭,比如「小家子氣」這樣的。見阿姨生氣了,她就不好再說什麼了,並且實在又沒什麼可說的和*圖*書
再漸漸的,李同志他們吃不到大蒜了。他們吃不到大蒜,就有些著急,因為他們幾乎頓頓少不了大蒜。無論吃什麼飯菜、都需要幾瓣生蒜佐食。假如沒有蒜,其他所有的甜酸五味就都不復存在了。可是,阿姨不再買蒜,她說:吃過蒜,房間裡到處是氣昧,並說這氣味不僅從口腔中散發出,還從其他的一切排泄渠道散發。她只在燒紅燒魚時,才吝嗇地放進一瓣或者兩瓣,而漸漸地,阿姨連紅燒魚也不大肯燒了,她學習來一個新品種——清蒸魚。在相當的一段時期內,李同志他們忘記了魚究竟是什麼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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