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沙漠無語

小倩從父親一九五七年被揪鬥、批判,以至因為「血糖過低」死在勞改農場的過程裡學會了謹言慎行。她比那位老技術員小心得多,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她從母親的出賣行徑裡懂得「隔牆有耳」並非杯弓蛇影而是鐵打的事實。果不其然,「老」技術員私下裡一句半句的牢騷被人迅速地彙報了上去,並且馬上上綱成「破壞抓革命、促生產」的「現行反革命」罪名,老技術員被送進了禁閉室。
累得渾身痠痛的犯人們終於睡熟了。在卡車上被顛得苦不堪言的「馮松全」,在解掉了砸在手腳上已經一個多星期的鐐銬之後,睡得非常安穩。他記得很清楚,一下火車,押解人員就換了,輕巧而越旋越緊的洋銬子被拿掉,立馬換上了那副重銬。不算換車等待的時間,在卡車上的顛簸足足有一個星期。幸虧這個不戴領章、帽徽,也沒有大簷帽的李科長,一路上招呼,才沒有弄得皮破血流。
「這是死銬,沒鑰匙,回頭給您砸下來。」李靜跟那人說。
「你們忙,我走了。」小倩頭也不回地走了。以後日子長著呢,那位姓馮的「要犯」的情形,她遲遲早早能弄清楚。人到了這裡,那是插翅也難逃了。她朝前走,奔大渠去。身前身後,胡楊林是早已伐盡了,連紅柳和芨芨草也不見。黃沙沒過腳脖子,一望無際。
天光大亮之後,現役軍人的馬隊來到離這裡不遠的一座沙丘上。指揮者騎在馬上,用望遠鏡仔細搜索著遠遠近近的沙丘。
「風大,外邊兒夠嗆。你接著睡。」
馬蹄得得,人的聲音遠去了。
小倩看夠了彎腰曲背的人群,面前這個拖著鐐銬的人彷彿來自另外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其中一位老者向北邊那個禁錮地張望了一下,又估算了一番腳程,他若有所悟地捋著長長的白鬍子,叫一位青年從駝背上解下一張白氈,老者親手將那人包好。那人似乎在熟睡中,唇邊泛著微笑。
人人心裡都有數,住那半地窩子的,將是一個重要的犯人。
沙子緩緩地移動著,掃平了馬蹄留下的每一個痕印。
整整花了一個鐘頭,李靜才掙扎著回到寢室。小徐坐了起來,看著他,「查哨去了?也不叫上我!」
在他的左手邊,遙遠的天際,細細的一條光線,在徹頭徹尾的昏黃中,悄悄地將漆黑的夜幕推開去。
這個時候,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小倩只得仍然扛著標尺,站在那兒等戲落幕。
午夜,起風了。自塔什拉瑪干腹地掀起來的大風,越過日見稀薄的胡楊林向北方撲去,大風捲起了衝天的沙柱,傾倒在隨便什麼地方。光溜溜的坯場一側也被留下了一些痕跡。風把一個兩人高的沙丘放在坯場和戈壁難的交界處。轟然的巨響在尖嘯的風中並沒有產生太驚人的效果。
駝鈴遠去,沙丘緩緩地移動,深色的沙子瞬間又恢復了亮閃閃的淺黃色。碧空之下,塔什拉瑪干莊嚴地沉默。
「浙江。」徐頭兒hetubook.com.com漫不經心。
小倩畢竟是女孩子,心頭的牽掛讓她動彈不得,她沒有像韓和平那樣頭也不回地跑掉。她進新疆的時候,是以「大專院校應屆畢業生」的身分被「分配」到南疆去的。她的母校是水利學院,她分到了「對口」的工作,擔任起南疆地區某農業師某團場的「水文技術員」。龍口灌溉工程的設計和施工就由包括小倩在內的一批技術員們來參與、完成。
他笑了,現在,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在夜和沙暴之中走進了塔什拉瑪干,走進了死海,「只要不冷就好。」他喃喃出聲。
那人站定了,沒有向小倩這邊望一眼,也沒有理睬李靜,只是兩眼定定地注視著正在打坯的老技術員。一陣風掃過,撫動那人的衣襟。筆直的身軀依然英挺。
臉碰到了冰冷的細沙,他只呆了一呆,雙手插|進去,沙子竟然溫暖地、細細地、周周到到地裹住了他傷痕累累的手。
「點上燈,架上火,燒壺水。先洗把臉,去去寒氣。」小徐跳起來忙活。棉籽油浸泡的燈捻兒冒出一股子黑煙,跳出一朵小小的紅火。
「又快演電影兒了吧?」他閒閒地反問。
「沒我什麼事兒,這是李靜的活兒。我只管小毛賊,大案由他管。」徐頭兒笑瞇瞇的。
「外邊兒可真夠冷的。」李靜拔下腳上的靴子,牙關打著抖,手指頭也不聽使喚。好不容易才湊近了灶火,前心熱乎,後背還是冰涼的。
想想真是寸!怎麼就那麼巧呢?趕上了鄉下搞「四清」。其實,他父親離開家鄉多少年了,當年「土改」的時候,定的「成分」是「中農」,是團結的對象。這個成分並沒有影響父親在政府機關擔任小職員,也沒影響他自己考進公安系統的中等專業技術學校。六五年,「四清」,重新評定階級成分,父親的成分一下子高了一塊,成了「小土地出租者」,有「出租」就有「剝削」,那差不多是個定論。擔任押送工作的人員一時難定奪,派誰誰不願意。「成分高了」一下子成了最合適的理由。說得好好的,把此京青年送到了地方,呆上三個月,一切都穩定了,就回北京。哪兒想到,一到地方,新團場設立勞改單位,他作為「老公安」自然義不容辭,就留了下來。現如今,回北京已經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當初和他一塊兒進疆的副手小徐也跟著倒霉,來到了這個荒涼的、沒有電、沒有自來水、看場電影兒也得靠拖拉機拉著一臺小型柴油發電機在旁邊兒嗡嗡直叫才能看得成!小徐有句口頭禪,「哪兒的黃土不埋人!」倒是灑脫。他自己卻常常覺著對不起小徐,有了苦差事,他通常走在前邊,也算是一種補償吧。
暗夜中,犯人們在寂靜裡睜大眼睛,豎直了耳朵,從半地窩子的方向沒有傳來絲毫的動靜。
李靜領著徐頭兒押著北京青年來到南疆和圖書,就沒走,留下了。他和徐頭兒究竟犯了什麼事,沒人打聽,也沒人說道。無論怎麼講,他們倆在這個上萬人的團場裡,就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具體代表。一旦進了他們的勢力範圍,不死即傷,沒人能全身而退。
他全力地向前,再向前。腳下多是沙子,少有板結的鹽鹼土塊,他沒有也不肯停下來思索。現在,他只有一個念頭,他要離開那團光亮,他要離開禁錮,越遠越好。離開了,他就不再受苦,不再一趟趟端著泥模子打坯,不再餓,不再痛,不再累得只想趕快死掉……
似乎是回答他的話,一陣微風掩住了掃平了他身後拖拖拉拉的腳印,落在肩背上的沙子帶著暖意。他的雙腿「泡」在沙子裡,沙子完完全全地托住了他的重量,他不想再動。
他和小徐兩人的木板床只隔了一道火牆。把腦袋枕在鋪蓋卷上,兩人常常隔著火牆聊天。在此京市公安局屬下的少年管教所做行政工作,幹得好好的。早九晚五的機關鐘點雖然刻板,可北京就是北京啊,到底是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李靜沒有什麼特別愛好,閒來無事愛看個電影。五〇年代、六〇年代初,蘇聯、東歐,甚至英國、義大利、法國的電影,還是看得著的。蘇聯電影演員邦達丘克的形象曾經是他最喜歡的。小徐問過他,最喜歡的電影是不是《牛盳》,是不是《鬱金香方方》,是不是《百萬英鎊》,是不是《偷自行車的人》?他只是笑笑,沒有回答。他最喜歡的電影是《沒有說完的故事》。那位傷殘的、脾氣暴躁的、堅持原則的工程師輪廓分明的臉,常在他腦子裡轉。邦達丘克的表演一點兒也不過火。那才是偉男子,贏得美麗女醫生的愛情當然也是情理中事。
雖然他不姓胡,可他是少將,又是浙江人。弄不好,在這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地面兒上,就那麼運氣地碰上了齊大哥要找的人呢!
禁閉室是兵團裡一個恐怖的所在。兵團受軍區領導,是一支「不扛槍的生產部隊」,自然設有「軍事法庭」,有一套不受地方政府干擾的「司法制度」。逮捕、審判、送監都可以在人前和人後肆意進行。小倩頭一次親眼看到同事在一夕之間變成了犯人,心裡悽涼。
「剛逮過來的,北京發下來的大案。」徐頭兒一本正經。
「看什麼看!打不夠數兒,甭吃飯!」徐頭兒咋呼著,蹦跳著。人們各自返身,埋頭幹活。
小倩扛著標尺,笑笑,不言語。
但是,地勢不是低窪起來,而是陡然升高了。他面前出現了一個高不可攀的沙丘。他一下子慌了神,別是走進沙漠了吧?心慌、氣短、頭也猛地暈眩起來。他不斷地跟自己說:「別慌,別慌,穩住了,仔細想想方位。」
「只要不冷就好。」他再一次笑出了聲。應聲而起,沙漠慇勤地給他蓋上了一層薄被。
這是個什麼地方呢?荒涼成這樣!犯人卻在打坯,有要在這裡長期住下去和-圖-書的意思。……風聲大起之前,意識逐漸模糊,他腦子裡最後的意象是那些堆成方陣的土坯。大風撲過來的時候,他睡得實在,無星無月的漆黑裡,他睡得很沉很沉,沒有夢,也沒有感覺。
李靜心頭一凜,披衣下床拿著一支大號手電筒開門出去。開門容易,關門難。風幾乎要把半開半闔的木板門抬起來,李靜把全身重量壓上去,才關住門,扣上門搭子,一步一步向關押人犯的地場挨過去。半地窩子門外堆了些沙子,門鏈好好的掛在那兒,大鐵鎖紋絲沒動。李靜又一處處檢查那些地窩子,所有的木板門都被沙子埋住了差不多三分之一。明天早上,他和小徐得把沙子鏟開,犯人才走得出來呢。這樣也好,這種狂風大作的天氣,少出差錯。
風一起,地窩子裡灰沙迷漫,人人鑽進被子裡,連頭裹好。有一個人仔細地傾聽著周圍的每一個聲音。「轟」地一響,又聽到格吱吱的一連串磨礪聲,那兩根嵌在土牆裡的大鐵釘鬆動了。其實,那兩根掛著木板門的大鐵釘早就有點兒鬆了,大風和沙子的力量讓它們更加鬆動。那人悄悄把所有的衣裳穿好,挪到門邊,雙手用力一提,門板連同門框一塊兒離開了土牆,露出了半人寬的縫隙,那人雙手握住那兩根粗大的鐵釘,扁起身子,擠了出去。回身把門板、門框、鐵釘又都放回原位。一陣狂風,地面上的沙子一下子漫了上來,幾乎淹沒到膝蓋。他雙腳用力,拔出自己,向地面上爬去。
「又一個『投誠』的?不會吧?」小倩笑問。
老者指揮著,在沙丘腳下挖了個深坑,將那人頭北腳南地擺好,深深地掩埋了。
「這兒沒什麼北京人,鄉音難覓。」是他找她搭話的理由。事實上,「北京渣滓」們和他混得很熟。但是,那些人上不得檯面,徐頭兒是不能將他們視為朋友的。
灰塵自己卻消失不見了!李靜望著那兩根脫出了土牆的大鐵釘,沉默不語。
「您忙,我走了。」小倩急著脫身。
「妳怎麼能來這兒?這種地方也是妳打算住一輩子的嗎?」四下無人,徐頭兒常會義憤填膺,「什麼『扎根邊疆鬧革命』,千萬別信。」轉而推心置腹,「最最要緊的,無論如何別在這兒安家。一安下家,就別想挪戶口。北京城,妳可就永遠地回不去啦!」
沙漠莊嚴地沉默著,碧空如洗,風停沙靜。
風越來越冷。早穿皮襖午穿紗,還是後半夜呢,自然是冷。他喃喃自語,直到他撲向了一座壁立的沙山。
「國民黨少將,姓馮。」徐頭兒悄悄說。
玻璃窗小得不能再小,望出去只見飛沙走石。地窩子,一個也看不見。那個新建的半地窩子也沒有影子。稍遠一點,立在高處的崗樓一向黑影幢幢,顯示著專政機關的威懾作用,這會兒也完全的隱沒了。
卡車在五步開外停住,駕駛樓子左右兩邊兒下來了渾身黃和圖書土的司機和保衛科科長李靜。
三個月以後,駝鈴脆響,幾位維吾爾人在漫無邊際的黃色裡看見了一角深藍,發現了那個人。
她當然不會在戈壁灘上安家。運動,運動,三年、五年總有到頭兒的時候。文泰遲早回部隊或者轉業到地方上,哪怕不在北京呢,哪怕不在大城市呢,只要和文泰在一起,日子就過得下去了。她心裡暖暖地想。
「沒勁兒,又是《地道戰》,看過一百多遍了。」小徐憤憤地嘟囔。
李靜手裡的手電筒晃動著,那人咬牙決定向著那光亮的相反方向前進。「順著左手邊走」本來是他計劃裡極為關鍵的一步,在驚恐和慌亂中,潛意識裡的「方向」繼續帶動著他的腳步。但是,他完全忘記了,在他意外地撞上沙丘的時候,他轉了一個身,事實上,當他瞪視著不遠處那團光亮的時候,那條可能助他逃脫的小毛渠就在他右側數米遠,現在,卻落到了他背後。
被大風驚醒的是李靜。
「琢磨什麼呢?」小徐打著咍欠,隔牆拋過來一句。
荷槍實彈的軍人們端著步槍走下崗哨,監督犯人們用鐵鍬將沙子清理出去。戈壁灘上出現了一座座人工堆砌的小沙丘。老鄉修築的小毛渠幾乎被沙子填平了。
為新來的人蓋了一個六平方米左右的半地窩子,裡邊兒還砌了一座三道彎的小火牆。犯人們住的是全地窩子,整個兒在地底下。監管人員住的是平房,整個兒在地面上,居高臨下。這半地窩子,下挖一米多深,立了柱子,在四圍還砌了大半個人高的土坯,架了頂,房頂上開了天窗,沒有糊上塑料布,而是鑲了一塊玻璃。在戈壁灘上,玻璃是極金貴的物件,代表著現代化和高階層。半地窩子有門,不是薄薄的板皮,而是寸多厚的木板,鐵環上拴的鐵鏈子足有一指多粗。
小倩扛著標尺,每次走過禁閉室外面那光溜溜的坯場,總是加快了腳步,想順著小道兒快快地溜過去。但是,那個從北京市公安局下放到此地的徐頭兒卻總會出其不意地冒出來,叫住她,聊上幾句。
他大步向前,很快就進入了開闊地,幾團芨芨草滾過身邊,讓他安心,他以為,他還在戈壁灘上。他奮力向前走去,天依然漆黑,斜刺裡刮來的寒風使他不敢停下腳步。他全力地向前,再向前。腳下多是沙子,少有板結的鹽鹼土塊,他沒有也不肯停下來思索。現在,他只有一個念頭,他要離開那團光亮,他要離開禁錮,越遠越好。離開了,他就不再受苦,不再一趟趟端著泥模子打坯,不再餓,不再痛,不再累得只想趕快死掉……
他背轉身,靠在沙丘上。在飛沙走石的間隙,他努力睜大眼睛朝前看去。他看見了移動中的一點光亮,那光亮黃澄澄的一團。他看不見和那團光亮連在一起的人,他只明白一件事,那光亮是從監管人員,甚至是從那些現役軍人那裡發出來的,那光亮明明白白指著一個禁錮的地帶,一個充滿冤屈和痛苦的hetubook.com•com地帶,那不是他要去的地方。現在,他夾在沙丘和禁錮的中間,向左或向右都有機會逃脫,到了開闊地,再找那小毛渠不遲。
那只是無用功而已,小倩心裡雪亮。她的一位同事,一位眼鏡跌斷了腿,永遠拿根細繩綁在頭頂上、永遠步履蹣跚的技術員卻不識時務地把大家的心頭所想說了出來。
遠遠近近,一個個打坯的人都停下了手裡的活兒,朝著這邊兒張望著,只有那老技術員搖搖晃晃地繼續端著坯模子,一趟趟地走動著,啪啪的摔泥聲、噗噗的扣模子聲在驕陽當頭、寂靜無聲的曠野裡更是非常的響亮。
風聲尖嘯,土牆上簌簌地朝下落灰,火牆那邊,小徐的呼吸平穩,大概睡熟了。
卡車後擋板外邊先是垂下一截鐵鏈子,李靜伸手托住了,跟著才見人下來。
「他哪兒人哪?」小倩心裡忽然格登一下,想碰碰運氣。
看不見一絲絲燈光,連李頭兒、徐頭兒住的屋子那邊兒都看不見任何光亮。地形、地勢是他早就看好了的:爬出地窩子,朝前走五十步,向右轉,再走八十步,就繞過了監管人員的辦公室、寢室。向左轉,一直走,穿過坯場,上了戈壁灘,順著當地老鄉開的一條小毛渠,朝著左手的方向一直走,就是朝北,就是離開這裡的唯一的路。待走進一個維吾爾人或是哈薩克人的小村莊,自由就有了指望。他頂著風沙,一步步算計著自己的方位。這會兒,他應該是已經越過了坯場,前面應該是戈壁灘了,那小毛渠應該就在腳邊不遠的地方。
匡匡的,那人的手銬、腳鐐正一錘錘地被敲開。李靜親自動手。犯人們注意到了,李靜細心地在那人的手腕和腳腕上墊了厚厚的布。
不遠處,塵頭大起,一輛卡車搖搖晃晃地捲起漫天的黃色沙塵,漸漸駛近。
「您在這兒,不會呆長。上頭說了,一旦您願意合作,就來人接您走。您在我們這兒,千萬別動心思跑。戈壁灘上,您沒處去。您平平安安的,我們就算是跟上頭有了交代。」李靜在把那犯人送進半地窩子的時候,很誠懇地說了這一番話。他出來之後,用一把大鐵鎖鎖住了那白森森的、嶄新的木頭門。
「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反動的東西,你不打它就不倒。好像灰塵,掃帚不到,灰塵不會自己跑掉……。』」
沙暴在清早平息。睡眼惺忪的小倩聽到了馬蹄聲,未等她睜開眼睛,吊在高桿上的有線廣播響了,一陣沙沙之後是震耳欲聾的尖銳女聲。
那人夠高的,穿一身藍制服,灰黃的塵土細細地鋪了那人一頭一肩。他下了車,手上也銬著一條鏈子,他站穩了腳步,嘩啦一聲,鏈子碰得山響。那人正艱難地舉起一隻手,整理著風紀釦。
好像不出三天,那人就真的成了老頭,原本稀薄的頭髮全灰了,耷拉著眼皮,彎腰曲背,兩隻青筋暴起的大手端著土坯模子,一趟趟地在坯場上打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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