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不懂。」
葛蘭特從容不迫的說:
「畢賜福啊,我們所需要的,正是票友身分的情報員。在這方面,我們職業情報員已經遭遇到障礙。我們要請你代替我們最好的一個同事的職務,他是我們過去最優秀的情報員,恐怕像他那樣的人,以後再也沒有了。」
她把聽筒放下。
「其實,」他的太太說,「我們的孩子,雖然都很好,也很能惹人生氣呢。」
「這一切也許看起來很重要,實在是毫無意義的。我也不敢肯定。法庫華也許以為是『蘇茜修女為軍人縫衣服。』這都是猜想而已。」
「唔,我們所需要的,可以說就是運氣。」
他們三個人談了幾分鐘,狀極愉快。葛蘭特是個漂亮人物,態度平易近人。
「哈囉……是的……什麼?」對方帶著激動的情緒嘰嘰的叫著。秋蓬的臉色變了,「什麼時候?啊!親愛的……當然……我馬上就來……」
他的太太憤怒的哼一聲,抬起她那光亮的褐色的頭來,扯得膝上的毛線團直打轉。
「N或M就混在這些人中間嗎?」
「這件事有點兒空洞,是不是?」他問,「甚至於找誰,我也不知道。」
「但願我們能找到一樣工作。一個人要是空閒時間太多,只會瞎想,實在要不得。」
德波拉的母親說:
「誰曉得,」秋蓬說,「我們的感覺還不是一樣。但是,就像你所說的,要是到了……」
唐密說:「SoNg Susie——SaNs Souci,我明白了。」
「很不幸,我們對於他究竟發現了些什麼,幾乎毫無所知。他一直都在很有條理的,按照一個線索又一個線索從事調查。可是,都沒有結果。」
「你知道,假若你要是到我們部裡來見我,我就有權力向你建議一種工作。」
「我知道,但是,這一次的任務完全要你一人擔任。」
「不過,這次大戰並不是那樣的。這次戰爭一開始就不樂觀,以後每況愈下。不過,弟兄們都是好的。無論是軍艦上,飛機上、或戰壕裡的弟兄們,都英勇非凡。但是,我們的管理不好,而且缺乏充足的準備——這也許是我們本性上的缺點。我們並不需要戰爭。我們並沒有認真的考慮到作戰問題,並且,我們並不善於準備戰爭。
「我可以試試看,但是我可不是頭腦很好的人呀!」
唐密說:「閃擊戰來了,萬歲!法國的情況不妙.」
唐密咧著嘴笑笑說:
「啊!這個……總比沒有強些。總之,你有空時來我的辦公廳談談。我在軍需部,第二十二室辦公。我們會為你安排一個工作。」
「是毛琳打來的。」
唐密憂鬱的說:
「我想,」唐密若有所思的說,「我們自己很難發現在自己已經到了中年,已經過了有作為的年齡了。」
「也不一定。也許是與N或M有聯繫的人在那裡。但是,也很可能是N或hetubook•com.comM本人。這是一個不甚起眼的地方,是海濱勝地的一個寄宿舍。」
但是,一提到她那對雙生兒女:德立克和德波拉,她的眼中就露出溫柔的光輝。
他的妻子正在起居間坐著,用土黃色的毛線,織一頂登山帽,他端端肩膀,換上一臉果敢的笑容,走了進去。
唐密的神情表示一種疑問。
「這場戰爭實在要命。」
「我想就是她——我可以聽出是她的聲音。」
唐密的眼睛裡閃著熱切的光芒。
唐密以疑問的眼光望著他。葛蘭特點了點頭。
葛蘭特搖搖頭。
「沒關係,畢賜福太太,我很了解。」
「你的意思是……」唐密說,「要我到那裡——嗯——到處探訪一下。」
秋蓬說:「這種事情,我再過二十年再做也不遲。我還不算老,怎麼能安於這種工作。這算什麼事呢。」
「晚報上有什麼消息嗎?」
唐密的臉上露出失望的樣子。
葛蘭特點點頭:
「願意擔任嗎?當然願意。不過,我實在不明白我可以幫什麼忙。我只是個票友身分的情報員而已。」
葛蘭特哈哈大笑,然後搖搖頭。
「哦,我明白。」
「啊,不是那樣的事。那樣的工作恐怕要留給年輕活躍的人擔任,或者給那些有多年經驗的人擔任。我能建議的,不過是乏味的工作。坐辦公廳。文件處理,把文件用紅帶紮起來,分門別類歸檔,就是這一類的工作。」
過了幾分鐘以後,當談話暫時停頓的時候,葛蘭特先生對唐密說:
「但是,我們並不知道他們是誰……」
「最慘痛的經驗現在已經過去。我們已經改正我們的錯誤。我們已慢慢的將適當的人選,佈置到適當的崗位。我們漸漸懂得如何作戰了。同時,我們是能打勝的,這一點,切不可認錯。不過,只要我們不一開始就敗北才行。打敗仗這種危險,並不是由外而來的——不是德國轟炸機的威力所造成的,不是由於德國奪取中立國,因而佔了進攻優勢的關係——而是我們內部的敵人所造成的。我們的危機,就是古代特洛伊城的危機——就是我們城牆以內的木馬。你要高興的話,可以稱他為第五縱隊。這個敵人就在這裡,就在我們中間。有男的,也有女的,有的居高位,有的是無名小卒。但是,他們都真正相信納粹的教條,並且都希望以那種嚴厲的、有效率的教條,來替代我們民主政府的糊塗而又隨便的『自由』」。
她對唐密說:
「敝姓葛,我是易山頓爵士的朋友。他叫我來看望您和畢賜福先生的。」
「你不曉得我必須找的是男或是女嗎?」
「一點兒也不錯。畢賜福啊,這次大戰是在樂觀的氣氛中開始的。啊,我所指的,並不是那些真正知道敵人厲害的那些人。因為那些人深深的知道敵人的工作效率多高,空軍的實力多強hetubook.com.com,決心多大,作戰計劃多周密,各部門的配合多麼協調。其實,我們始終明瞭我們所遭遇的,是什麼樣的敵人。我所指的,是一般的人,也就是那種心腸好,可是頭腦糊塗的民主人士。他們都是一腦門子如意算盤。他們相信德國是會崩潰的。他們以為德國國內將起革命。他們以為德國的武器都是鉛製的,同時,他們的兵士都是營養不足,要是想進軍的話,一開拔就會跌倒。他們所相信的都是這一套。這就是所謂:如意算盤。
門鈴響了,秋蓬站起來,他們住的是一個廚房、僕人都是公用的小公寓。
葛蘭特說:「真的?」
「目前的國際局勢非常沉悶。」秋蓬這樣說。
葛蘭特略帶不耐煩的神氣說:
唐密慢慢的說:「哦。」
唐密深深的透了一口氣。
「就是這個意思。」
一陣沉默,然後,唐密說:
「和別的這類地方沒有兩樣,多得很。那兒有老太婆、老上校、品行方面無可指摘的老處女、可疑的任務、來歷不明人物,間或有一兩個外國人。事實上是一個各色人等、無所不有的雜地方。」
不久,秋蓬就走出去。幾分鐘以後,她拿了一瓶白葡萄酒,和幾隻玻璃杯。
「可是,我對你們又有何幫助呢?我又不認識他們。」
格蘭特說:
「哦,好罷。」
唐密連忙說:「啊,那純粹是運氣。」
唐密咧著嘴,笑了笑。
唐密低聲說:「小德立克按月給我錢用,實在有些令人難堪。一看到他那『可憐的老爸爸』的表情,就覺得很難過。」
唐密說:「但是,一定……」
葛蘭特接著說:
「易山頓建議你擔任,」他說,「他對我們說,你是這個任務的適當人選。」
他停頓片刻,好使他的話深入對方的心裡,然後接著說:
「好罷。你要是這麼說,我當然從命。但是,我們夫婦以前一同擔任過這種工作。」
「畢賜福太太嗎?」
秋蓬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葛蘭特先生,真抱歉——我必須到這個朋友那裡去一趟。她跌了一跤,扭傷了足踝。家裡除了小女孩以外沒有別的人。我得去替她料理一下,還要替她找一個人來照顧她。請原諒。」
葛蘭特點點頭。
「比你所想的還好些。你知道嗎,『N或M』這個名詞,我們以前也聽說過,所指的是兩個重要的,極受德國政府信任的德國間諜。我們在別的國家和他們遭遇過,關於他們的詳情,知道一些。他們的任務是負責在外國組織第五縱隊,並擔任該國與德國之間的情報聯絡。我們知道N是男的,M是女的。關於這兩個人,我們所知道的只是:他們是希特勒最信任的情報人員。我們在一封密碼信上翻出一些資料。在大戰剛開始的時候,有過這樣的話:『建議N或M負責英國方面。全權……』」
「是的。難道……和_圖_書
「我也不能告訴你。我也不知道。全看你的啦。」
唐密.畢賜福在公寓過廳裡把外套脫下,相當小心地掛在衣架上。他的動作很慢,帽子也很小心地掛在旁邊的鉤子上。
唐密點點頭。
葛蘭特向前欠欠身,仍然用同樣不動感情的聲調說:
「就是內部的敵人。」
唐密安慰她道:「啊,無論如何,德波拉已經有工作了。」
前任情報部長的化名「密斯特卡特生」因為叫慣了,所以脫口而出。這比他們老朋友的官稱更親切。
「他們這些高階層的人,對我們十之八九都很熟悉。所以情報絕不可能逃過他們的耳目。我已經黔驢技窮了。我去請教易山頓,他現在已經脫離情報部了,而且還在生病,但是,他的頭腦,我以為是得未曾有的。他便想到你。你已經有將近二十年沒有在情報部服務了。那麼,你的名字已經與情報部毫無關連。你的面孔,也是沒人認識的。你說怎麼樣?願意擔任嗎?」
唐密大喜,笑得嘴都合不攏來,因此,他的臉幾乎裂成兩半了。
葛蘭特鎮靜的說:「所以我們以為法庫華一定是在執行任務;他一定是發現了敵人的秘密。他並不是死於車禍。根據這一點,我可以斷定。」
「我還沒覺得自己已經露出鬱鬱不樂的樣子了。」
「他們可以讓我們在情報部做點事呀。」
「哦。那麼,法庫華……」
唐密說:「恐怕是的。」
秋蓬說:「女兒有時候實在是令人難堪的,尤其她老是對你那麼孝順。」
「可是,」他的太太忍住眼淚說,「我仍然覺得對卡特先生非常失望。」
唐密滿臉雀斑的臉上,又慢慢露出紅色來。
「也許是的。但是,無論如何,我們以前的確認為自己是了不起的。可是,現在,我漸漸感覺到,彷彿過去的一切實際上並沒那回事。有嗎?唐密?你以前打破過腦袋,並且被德國間碟綁架過;我們追蹤過一個兇惡的囚犯,結果終於捉到他;我們救過一個女子,獲得了重要的秘密文件;後來同胞們都向我們致謝。致謝我們。我和你。這一切不都是真的嗎?可是現在,現在卻讓人看不起,誰也不需要我們。這就是畢賜福先生畢賜福太太的下場。」
唐密說:
「還不止如此呢!那麼,還是說實話罷。事情不成功嗎?」
「她可不這麼想。」
唐密嘆了一口氣,聳聳肩膀。
電話鈴響,秋蓬拿起聽筒來。
「一個男人遇到這種情形更糟。女人畢竟可以織毛線——幫忙包紮東西,或者在軍中福利社幫忙。」
「我知道,」秋蓬說:「圓滑的態度要是讓人看得出,實是令人有些不快的。但是,我要是問你呢,你也會覺得不高興。反正,不管怎麼樣,我不需要問。一切都擺在你的臉上了。」
唐密說:「這似乎不大明白。」
「是的。他上星期二在聖布利吉特醫院去和圖書世。是一輛貨車軋死的。抬到醫院以後,只活了幾小時。表面上是意外死亡。但是,事實不是如此。」
「祝你好運,畢賜福。現在——談談細節罷……」
畢賜福太太迅速地瞥他一眼,然後,又拼命的織起來。過了一兩分鐘,她說:
「密斯特葛。他是密斯特卡特——哦,易山頓爵士的朋友。」
「密斯特(Mr.)。」
唐密說:「那麼,我只有試試了。」
唐密一肚子狐疑的問:
「你為什麼不問我呀?不必這麼圓滑嘛。」
葛蘭特停頓片刻,再接著說:
秋蓬對他笑笑,把沙發上的一件外衣拿起來,順手穿上,便匆匆忙忙走了。然後,聽見前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啊,那些小鬼,我們是能夠捉得到的。而且是蠻容易的。但是,問題在其他的間諜。關於這些人我們知道一些。我們知道至少有兩個,在海軍總部任高職;有一個是G將軍參謀本部的要員;在空軍方面,至少有兩三個;並且至少有兩個,偽充我們情報部的人員。他們洞悉我們內閣的秘密。我們由最近發生的幾件事上,可以知道,一定是如此的。情報的洩露——是由高級官員方面出的毛病,由此,我們就可以明白了。」
「N or M SoNg Susie(N或M,歌,蘇茜)」
「他並沒有想法子——甚至於沒給我們一點兒希望。」
唐密只有等他說下去。
「還有,利漢頓這地方呢?」
「當然,這是絕對要守密的。」
「啊,她還好,我想,她也能勝任愉快。但是,唐密,我比起她來,毫不遜色。」
「不成功。他們那一種職務都不需要我,告訴你罷,一個四十五歲的人,要是讓他感覺到自己已經像一個走都走不穩的老頭子,這可有點受不了。海、陸、空、外交部,都異口同聲地表示:我已經老了。以後,『也許』會需要我。」
「啊,好極了,請進。」
「正是如此。你不認識他——而且他們也不認得你。」
唐密那張和悅的面孔,露出為難之色。他無可奈何的說:
「關於那個地方,逍遙賓館……」
「哎呀,真的那樣糟嗎?」
「我們也許不能勝任,」唐密說,「也許,現在沒那種膽量。」
「你從前幹得不錯,我聽他們說過。」
唐密低聲說:
「據我所知,他必定是在追蹤其中之一。不幸得很,我們不知道究竟是那一個。『歌,蘇茜』聽起來好像很神祕。不過法庫華的法語發音不高明,我們在他的衣袋裡找到一張到利漢頓的來回票。頗能提供一些線索。利漢頓是在南海岸的一個地方——是一個新興的,像樸茨茅斯或托基一樣的都市。那裡有很多旅館和賓館。其中有一個叫SaNs Souci……」https://m.hetubook.com.com
唐密為他的客人斟上另一杯白葡萄酒。
她嘆口氣又說:
她的視線暫時投射在身著空軍制服的年輕人的照片上。相片中人咧著嘴微笑的神氣,和唐密笑起來的樣子,一絲不差。
「親愛的,不是的。」秋蓬說:「你臉上有一種倔強的笑容,望之令人心碎。這樣的笑容我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呢。」
唐密瞪著他,莫名其妙。
「親愛的,好了,別說了。這是於事無補的。」
「即使是你的妻子,都不可以讓她知道。你明白嗎?」
他說:「你難道是……」
「聽說你們在找工作,是嗎?」
唐密又笑容滿面了。
葛蘭特聳聳肩膀。
秋蓬說:「那麼,我也是一樣。他們不需要像我這種年紀的人擔任護理工作。『謝謝你,我們不需要。』像我這樣,自從一九一五到一九一八年,擔任過各種工作的人,反而無事可做。我在外科病房,和外科手術室當過護士,也當過貿易行的貨車司機,後來還當過一位將官的司機。這幾種工作,我可以確切地說:都是成績優異的。但是,他們寧願僱用一個從來沒有見過傷口,也沒有消毒經驗的黃毛丫頭。現在,我是個又可憐又討厭的中年婦人。這種人照理該安安靜靜坐在家織毛衣的,可是,我又不屑於這麼做。」
葛蘭特鼓勵他道:
「這是外子,這是,哦,卡普吞……(Captain……)」
「打仗已經夠慘了。」秋蓬說:「但是,連參與其中,擔任點工作都不許可,簡直是最慘了。」
唐密考慮一兩分鐘,然後說:
「謝謝你。」客人接過杯子,默默的啜了片刻。然後,他說:「你知道,尊夫人讓人家電話叫走,倒是一種幸事。這樣就可以省不少時間。」
「表面上,你是接受政府的委派——像我方才說的一樣——擔任坐辦公廳的工作——在軍需部駐蘇格蘭的辦事處工作。你服務的地方是一個禁區,你的太太是不可以一塊兒去的。實際上,你要到一個迥然不同的地方工作。」
「我們真的已經超過有作為的年齡了?真的嗎?或是大家都在暗示我們,說我們不中用了?有時候,我覺得,我們以前也沒有什麼作為。」
「是的。」
秋蓬不滿意的說:
「他給我們寫了一封很親切的信呢。」
「你在報上看到第五縱隊的消息罷?你可以知道這個名詞是什麼意思。無論如何,你總可以了解一些粗枝大葉的情形。」
「法庫華一直昏迷不行,到臨死以前的幾分鐘,他才清醒一些,想說話,但是說不清。他只說這麼幾個字:
他說:「告訴我罷。」
她領他到起居間來。
她開開門,看見一個男子站在門前的鞋擦板上,此人寬肩膀,紅面孔,上唇上蓄著濃密的金黃色的鬍子。
「這個……他近來也不任公職了。像我們一樣。年紀也不小了。現在住在蘇格蘭釣魚。」
葛蘭特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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