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一個穿著綠格子衣服的小女孩嗎?」
斯普若太太低聲說:
「我真想不到白蒂會跟一個生人走的。」
「胡說!他們不敢。」
過了一兩分鐘以後,大家聽見她在樓上駐腳臺上跑過的狂亂的腳步聲。她像一個瘋子似的,把少校抓著電話筒的手抓過來。原來布列其雷正準備打電話給警察局。
秋蓬用力搖搖頭。
「同一個女人?什麼樣的女人?」
「男人!你們都是男人呀!你問女人的意見如何?」
「醫師說,要在愉快的,能和別人交際的環境裡,」凱雷太太幫她先生解釋,「要過一種正常的生活。醫師說住在賓館裡比只是租一所有設備的房子好。因為這樣凱雷先生便不會那麼老是沉思默想;他可以同別人交換交換意見,精神可以振奮的。」
「我的先生一定要盡量多睡,」凱雷太太擔心的說,「這是醫師說的。」
接著是用午茶的時間。剛剛吃完茶,斯普若太太就由倫敦回來了。她叫道:
「我也要去。」
歐羅克太太說:
「無聊,無聊!這種無聊的『近代精神』實在無聊!什麼讓孩子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呀!無聊!一個孩子應該讓她安安靜靜的坐著,抱個娃娃呀,或是看看書呀,這才是正理。」
「他媽的,真胡鬧!這是恐嚇!我們該馬上通知警察局。他們很快就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布侖肯太太,就像你所說的,我才能提出明白的,毫不偏頗的意見。那麼,我的意見是……」
可是,她根本想不到那女人會和那孩子牽扯在一起。現在,她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等一會兒,也許有什麼東西……」
「但是,太太,我們非報告警察局不可呀。我們不能讓你自己冒險去追蹤那些無賴。這只是阻止你的一個粗法子。」
「找海達克,」布列其雷說,「海達克是可以幫忙的。他有汽車。你方才說那女人的樣子非常奇怪,而且是外國人嗎?應該可以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可以追查。來罷,事不宜遲。麥多斯,你也一起去,是嗎?」
閔頓小姐說她可能在什麼地方躲著。秋蓬卻根據自己小時候的經驗說她可能在廚房。可是,裡裡外外,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白蒂。她們到花園各處叫她的名字,也到房裡到處找。那兒也沒有白蒂的影子。
幾分鐘以後,她對於這個就有些懷疑了。卡爾.德尼摩像別的人一樣,似乎也感到迷惑,不相信,並且非常驚奇。
沒有應聲。於是,斯普若太太不耐煩的站起來了。
由於秋蓬的建議,她倆越過馬路。斯普若太太問她和-圖-書們倆有沒有注意到一個小女孩。他們倆都搖頭。後來,那個下女忽然想起來了。她問:
凱雷先生生氣的直叫道:
秋蓬突然改變話題。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就是抓到你這種弱點——像這樣的感覺。這是很自然的。但是,我是軍人,我是有閱歷的人。你得相信我,我們現在所需要的,是警察的協助。」
「你知道,我實在認為……這個……」說到這裡,接不下去了。
「沒!沒!」
「不,她是黃頭髮,皮膚白白的,很白。臉很寬,顴骨很高,藍眼睛,離得很開。」
秋蓬說:「像那樣年紀的孩子是很難讓她安靜的。因為勉強要她安靜是違反自然的。要是一個孩子非常安靜,那麼,這孩子必定有毛病。」
他們把情形說明白以後,布列其雷少校便擔當起指揮的責任。
白蒂興奮得不得了,一直在蹦蹦跳跳的,所以很難把她的胳膊塞進毛線衣裡。她們一同出發的時候,白蒂一直在大嚷:「買鴨鴨,買鴨鴨!給白蒂,給白蒂!」,她不斷的將這件大事說了又說,因此而感到非常高興。
「我今天下午看見過這個女人——她在花園的樹叢裡偷望。有一天,卡爾.德尼摩在同她談話。想必都是這一個女人。」
她和秋蓬一塊兒到大門外面,向山上山下望望,只有一個小夥計把腳踏車放在身邊,正和對面的下女談話,除此以外,一個人影兒也看不見。
「警察局?他們才沒有用呢。他們要弄錯了,可不是好玩的。這個任務要自己擔當起來。親自去尋找孩子。」
「回到房裡罷。先喝點白蘭地定定神,然後我們再打電話報告警察局。不要緊的,我們會把她找回來的。」
「那麼,總得想個辦法。我要同普林納太太談談。今天早上七點鐘還不到,那孩子就在床上唱啊,唱啊的。我昨晚上沒睡好,早上剛剛要瞇著,便讓她鬧醒了。」
剎那間,秋蓬忽然想起那天下午在樹叢中偷看的那副面孔,以及當時心裡掠過的那種預感。
卡爾,卡爾會知道嗎?卡爾會與這件事有關係嗎?
「我告訴你,這樣做我不答應。我是她的母親。該由我做主張。」
「啊,主啊!」斯普若太太像呻|吟似的說,「我怎麼辦呢?」
「對了。」
他的太太溫和的低聲說:白蒂實在是個可愛的孩子,但是她的話,她的先生並不贊成。
唐密對秋蓬望了望。秋蓬用低低的、不堅定的聲音說:
「她還不到三歲呢。」秋蓬笑著說,「怎麼能希望這樣大的孩子會看書?」
「對了。她www.hetubook.com.com的頭髮是黃的,但是樣子不夠正常。她同那個人談的話,我一點兒也不懂。」
歐羅克太太發出宏亮的笑聲道:
白蒂高興的各處跑著玩。她忽而偷偷的跑到灌木叢裡,回來的時候手裡拿一枝桂枝,忽而弄一堆鵝卵石。她會一面將石子放到在座隨便那一個人的腿上,一面不清不楚的講一些話,誰也不知道那些東西代表些什麼。幸虧她這種遊戲並不需要什麼合作。只要偶爾對她說:「乖,多好呀!真的嗎?」她就心滿意足了。
「凱雷呢?你看,斯普若太太,麥多斯和凱雷都贊成。」
我們把你的孩子帶走了;她現在很安全。到適當的時機,我們會通知你怎麼辦。你要是報告警察局,我們就要幹掉妳的孩子。不要聲張。等候指示。否則——X。
斯普若太太溫順的跟她一同進去,一面低聲的,帶著迷亂的神氣說:
在廳裡的大理石桌上,有兩個火柴匣,隨便交叉的擺著。這是告訴秋蓬:「麥多斯先生」今天下午正在追蹤普林納太太。於是,秋蓬便到起居間去找凱雷夫婦。
秋蓬想:「嘮嘮叨叨的人會有危險嗎?胡說!這種人才保險呢。大家談起謠言會感到高興。因為謠言可以刺|激他們,使他們找個機會苦中作樂打打哈哈。」她也貢獻一則趣聞,開頭是:「我的兒子對我說——當然啦,這是很機密的……」
斯普若太太突然有力的說:
凱雷太太低聲說:
秋蓬突然說:
「布侖肯太太呀,那一類的地方貴的很,而且那兒的氣氛也不對。住在那種地方,總讓人覺著他是在生病,這種下意識的心理對我的身體是不利的。」
「啊,那麼……」
「不,不!」她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千萬不要,千萬不要……」
斯普若太太慢慢生起氣來。
白蒂已經有一會兒沒到陽臺上來了,不過,沒一個人注意到她不在那兒。
「希望白蒂很乖,沒給你們添麻煩罷?白蒂,你是不是乖孩子呀?」對這個問題,白蒂簡單的回答:
斯普若太太站了起來。
「德尼摩先生,你還沒有發表意見呢。」
「啊,斯普若太太,事情交給我們辦罷。」
「斯普若太太,」他對斯普若太太說,「坐在這兒。喝點兒這個——白蘭地。喝了不要緊的,等會兒,我就報告警察局。」
「我發現到這個——在我房裡的地上。是包著一個石子,由窗口扔進來的。你們看。看上面寫些什麼。」
大家都圍在她四周。過了一兩分鐘,她恢復了鎮定的態度。如今凱雷太太的胳膊抱著她。她坐和圖書了起來,取出一件東西給他們看。
這一聲引得歐羅克太太一陣亮宏的笑聲,也害得她的母親連忙責備她:
「不!」
布列其雷少校的眼睛對大家掃視一遍,看看誰和他表觀點相同。
她在想:「要是德波拉,或者是德立克的話,我也會有像她這樣的感覺。唐密同其他的幾個人的看法當然是對的,但是我仍然不能那麼辦,我不敢那樣冒險。」
「哎呀,快七點啦!早就該讓那孩子睡覺了。白蒂!白蒂!」
「我……我……贊成斯普若太太的話。」
「麥多斯,你贊成我的辦法嗎?」
「好罷,你要是不願意找警察來,只有這麼樣才是頂好的辦法。」
於是,斯普若太太坐下來,喝了好幾杯茶,然後就興沖沖的談起她在倫敦買東西的情形,和火車上擁擠的人群。她還談到新近由法國回來的一個軍人告訴同車者的話,以及百貨商店售襪櫃檯上服務小姐對她講近郊遭敵機空襲的慘狀。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的聲音裡面含有威嚴,傲慢的意味。她現在不像一個親切的老闆娘,而是一個厲害的女人。
「不錯,不錯,」凱雷先生的長脖子直搖動,「但是,她的母親應該讓她安靜些。要替別人想想。這兒還有病人,還有需要鎮定神經的人。」
「下女說有半個鐘頭。」秋蓬說。
這場獨白,毫不間斷的,延長了差不多兩小時。現在,閔頓小姐和白蒂買到賽璐珞鴨子回來了,這才把話碴兒打斷。秋蓬抬頭一望,忽然發現到凱雷太太的臉上,有一種奇怪的表情。這是什麼表示,很難確定,這也許只是做妻子的對於另外一個女人,使丈夫注意,而冷落了她,而感到嫉妒。也許是因為丈夫將自己的政治見解說得太坦白了,而感到吃驚。不管是那一種,反正確實是表示不滿。
「別這樣啊,親愛的!」
大家高高興興的互相散佈政治和軍事方面的謠言。
「我也去。」
她狂亂的嗚咽著,倒在一把椅子上。
他接著所說的是一場獨白。秋蓬只是在一旁偶爾插|進一兩句話,譬如說:「啊,這真有趣!」或是:「你的觀察力真銳敏!」她聚精會神的傾聽他的高論,並未露出假裝的樣子。凱雷先生看到對方如此同情的傾聽著,不覺得意忘形。他已充分的表現出他是納粹制度的讚美者,他雖然沒有明說,可是,他對她暗示:英德兩國要是聯合起來對付歐洲其他的國家多好!
德尼摩的藍眼睛很亮,可是他的面孔像個假面具。他慢慢的,呆板的說:
「我恐怕得去找她了。不知道她會到那兒去了?」和*圖*書
「胡說,」秋蓬堅定的說,「不要緊的。我想,她大概是一個頭腦不正常的人。」雖然口頭上這麼說,她並不相信自己的話。她絕對不相信那個沉著的金髮女人會是一個不負責的瘋子。
唐密由她手裡接過來,把紙團打開。是一封短信,是一種外國人的奇特字跡,字體很大,很粗。
「你應該到療養院住。」秋蓬說。
她見斯普若太太在目不轉睛的望著她,便連忙加以說明:
他再朝電話機的方向走去。這一次,斯普若太太因為少校絲毫不顧她這個做母親的主張,便大叫一聲,阻止了他的行動。
斯普若太太急切的說:
其實,這完全是普通的談話。這種談話後來又到外面繼續下去。原來外面正是陽光普照,陰雨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做母親的人,誰也不敢這樣冒險。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秋蓬用一隻胳膊抱住她。
「我是外國人。我對於貴國的警察不了解。我不知道他們的能力多強,也不知道他們辦案快不快。」
「又在胡鬧,毫無問題,世界大勢總是如此,天下一太平,就要出亂子。」
天氣既然放晴了,閔頓小姐便替白蒂穿衣服,準備帶她出去散步。她們要進城去買一個賽璐珞鴨子,好放在白蒂的澡盆裡浮著玩兒。
她把那張亂塗的短信拿過來看看,然後還給斯普若太太。她以精明而且有威嚴的口吻說:
大家都不約而同的講起話來。歐羅克太太說:「卑鄙的兇手!」雪拉說:「畜生!」凱雷先生說:「不像話!不像話!我一句也不相信!真是無聊的大玩笑!」閔頓小姐說:「啊,親愛的孩子,小寶貝!」卡爾.德尼摩說:「我不明白。真是令人難以相信。」其中最有力的是布列其雷少校的聲音:
「這樣可怕的事,是會有的呀。要是小白蒂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們真對不起她。」
他大聲說:
「他們的陰謀得逞還不久。」
「白蒂——白蒂……」
現在有人到廳裡來了,是普林納太太。她的臉紅紅的,顯然是由於匆匆趕上山來的關係。她說:
「她還小,」秋蓬說,「還不知道認生呢。」
斯普若太太軟弱的叫道:
她匆匆跑上樓,經過走廊,到她和白蒂的臥室去了。
斯普若太太突然望望手錶說:
「大約一點鐘以前,我看見她同一個女人下山了。」
閔頓小姐膽小的說:
布列其雷無可奈何的說:
斯普若太太叫得愈來愈不耐煩了。
「啊,白蒂,我的孩子,她給人拐跑了。那個女人是什麼樣子?是吉普賽人嗎?」
她一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以後,這一件m.hetubook.com.com事似乎要等候她發落了。她如今儼然是最高法庭。
雖然如此,她現在可沒功夫想了。這時候,斯普若太太幾乎要倒在她身上來了。
「白蒂!來,媽媽有事。」
秋蓬以為:就男人而論,不妨盡量拍他的馬屁。果然凱雷先生馬上就上鉤了。
斯普若太太吃驚的問:
「大概是個德國女人,她會害死白蒂的。」
「這孩子真淘氣,真淘氣!你說她會不會是跑到馬路上了?」
大家把經過告訴她,七嘴八舌,雜亂無章。但是,她很快就聽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他只好讓步了。同時,他又發牢騷。他說,女人有時候比男人還毒辣呢。
其實,根據秋蓬的判斷,凱雷先生和別人交換意見的方法,只是報告他自己的病情。所謂交換,完全在別人對他的話是否同情。
「希望你能告訴我,」她說:「你對於德國生活有何意見。你不是對我說過,你近來到那兒旅行的次數很多嗎?聽聽像你這樣有閱歷的人發表些高見,倒是很有趣的。我可以看得出,你是那種不受偏見影響的人。這種人才真能夠把那兒的情形說得明白些。」
斯普若太太微弱的哼哼著:
這一天晚上的情形,最足以代表逍遙賓館最安定的生活方式。大家在上下古今無所不談的時候,多半會對於目前的戰爭情形加以揣測:法國能挽回頹勢嗎?魏剛能東山再起嗎?俄國可能有什麼行動?希特勒要想侵略英國的話,會不會成功?假若這個時局的「疙瘩」沒有解開,巴黎會不會陷落?真的會……?據說……大家謠傳……
那下女也插嘴道:
「這個……要我說,就是一種長相很怪的女人。是個外國人。穿著奇怪的衣裳,圍著一個圍巾似的東西,沒戴帽子,面孔很怪——不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明白。我最近看到她一兩次。老實說,我覺得她好像不夠正常……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最後一句是她怕人不明白,加上的。
凱雷今天心情很煩躁。他說:他到利漢頓來,目的是要過絕對安靜的生活。但是,賓館裡有孩子,如何能有安靜?一天到晚跑來跑去,蹦蹦跳跳。
「白—蒂!這孩子到那兒去了?」
「他們會害死她的。」
那女孩似乎微露不安的樣子。
唐密說:
這個不能當作是表示不喜歡她母親回來,其實不過是表示要吃蜜餞黑莓子。
唐密慢慢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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