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爸平靜地說:
我父親說:
「我想這是事實。甚至我也——」
她一定看出我不解的表情。她繼續一鼓作氣地說下去。
有一下子,我以為她會提出異議,後來她一轉身說:
「為什麼不坦誠跟她談談?」
「為什麼你說,」我問道,「你感到害怕?」
第二天,我跟泰文勒一道去三山牆。
我可不喜歡這樣。我把煙蒂往壁爐裏一丟說:
「你父親,」她說,「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
顯然她相當快樂地在那屋子裏生活過。
「這是不是有點扯遠了?」
「噢,是的,是相當可能,是有可能。不過當我對自己說『或許是布蘭達幹的』時,我相當清楚這只是個一廂情願的想法。因為,你知道,我不真的這麼認為。」
我點點頭。
「這是一種類型的冷酷,」蘇菲亞繼續說,「再來是我祖母。我對她的記憶非常模糊,不過我常聽人談起她。我想她可能真有那種源自想像拘謹的冷酷。就像我們那些獵狐的祖先和那些老將軍,那種大義滅親的類型。他們充滿了正義感和榮譽感,一點也不害怕擔負起生死大任。」
「害怕?」
我們越過草坪。從那裏可以看到一奚雲里的第一座高爾夫球場,再過去是一座長滿松樹的小山丘,小山丘過去是煙霧瀰漫的朦朧鄉村景色。
蘇菲亞從前門出來。她沒戴帽子,穿著一件綠色襯衫和軟呢斜紋裙。
「羅倫斯是個十足的膽小鬼,他沒有那個膽子。」
我說:
「當然不信,這簡直荒謬極了。」
「是的,害怕……害怕警方認為、你父親認為、每個人都認為是布蘭達。和_圖_書
是的,我是了解。
「那位年輕人呢,羅倫斯.布朗?」
我的身份奇特。最起碼來說,就相當不正規。不過我老爸辦事一向不怎麼正規。不過說來,我還是有點沾得上邊的身份。在大戰初期,我曾跟蘇格蘭警場的特勤組一起工作過。
我突然有點替布蘭達.柳奈感到難過。
「也許是吧——不過我一直有點害怕那種類型的人。他們是蠻富正直之心,但卻殘忍無情。再來是我親生的母親。她是個演員,她是個甜姐兒,但是她缺乏整體的意識。她是那些看事情只看它對自身有何影響的不自覺自我中心者。這有時會令人害怕,你知道。還有克里夢絲,羅傑伯伯的太太。她是個科學家,正在從事某種非常重要的研究工作。她也很冷酷無情,冷血、不近人情的那種類型。羅傑伯伯恰恰相反,他是世界上最仁慈最可愛的人,但是他的脾氣實在壞得嚇死人。凡事一讓他血氣沸騰,他就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還有父親……」
「也許我是很傻,」她說,「不過我們必須找出祖父去世的真相,我們非找出來不可。但願是布蘭達……」
「以可能性而言——」
「是的,是的。我並不是要你秘密進行隱瞞實情。跟她談談,看她說些什麼。」
當然,這是全然不同的一回事。不過我前述的表現給了我某些官方的身份,可以這麼說。
「如果我們想要解決這個案子,就必須取得一些內部的消息。我們必須了解那幢屋子裏的每一個人。我們必須從內部去了解他們,而不是從外部。你就是能為和圖書我們取得內幕消息的人。」
「這邊來。」
「我會盡力把我的意思說清楚。比如說,祖父。有一次他在告訴我們他的斯麥那童年生活時,不經意地提到他曾經刺殺過兩個大人。好像是為了某種爭吵,他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不知道——不過在他而言那只是一件發生得相當自然的事,而且他事後真的就把這件事忘了。但是,在英格蘭,聽到人家這麼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事,會感到怪怪的。」
「你們要我去充當警方的間諜,是不是?要我從我摯愛而她也愛我又信任我(我相信她是如此)的蘇菲亞身上去套取內幕消息?」
「不會是你!」
「看在老天的份上,想法不要這麼庸俗。不說別的,你也不相信你的愛人謀殺了她祖父吧?」
她看到我,一下呆立在那裏。
「這我懷疑。」
「因為這是事實,」她低聲說。「這是非常重要的,查理,我必須讓你知道這一點。你知道,我們是一個非常怪異的家庭……我們都帶有不少冷酷的性情,而且是不同類型的冷酷。令人困擾的地方就在這裏——不同的類型。」
我暫時把布蘭達的問題擺到一邊,回到蘇菲亞那一句令我困擾的話。
「很好,我們也不相信。她離家出國了幾年,她一向跟他感情深厚。她有份非常可觀的收入,而且我敢說,他會很高興聽到她跟你訂情的消息,而且或許會為她準備一份大方的嫁粧。我們並不懷疑她。我們為什麼要懷疑她?不過有一點你應該清楚,如果這件事情沒有澄清,那個女孩是不會嫁給你的——從你所告訴我的訊息來判www•hetubook•com.com斷,我相當確信。還有,記住我的話,這也許是件永遠無法澄清的罪案。我們可以合理的懷疑那個太太和她的男友可能是共謀——但是要做出證明可就是另一回事。甚至到目前為止,這個案子都還到不了檢察官那裏。除非我們找到確切對她不利的證據,否則一切都將永遠存疑。這你是了解的,不是嗎?」
「蘇菲亞,我必須跟你談談。去什麼地方方便?」
「噢,不,」她說。「這主意一點也不卑劣,這是唯一行得通的辦法。你父親知道我腦子裏在想什麼,查理,他比你更了解。」她突然絕望似地一手握起拳頭,猛擊另一手掌。「我非得弄清楚真相不可!我非得知道實情不可!」
蘇菲亞帶我到一座假山庭園,那裏有點疏於整理,一條木製長椅看起來很不舒服,我們在上面坐了下來。
「你不這樣認為?」我慢吞吞地說。
我笑了起來,我忍不住。蘇菲亞微微一笑。
她的語氣不太高興。
老爸開始顯得相當憤慨。他厲聲說:
「什麼事?」她說。
「父親,」她慢吞吞地說,「可以說是太過於有自制力了。你從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也從不表露任何情感。或許這是一種對抗母親過份放縱感情的下意識自我防衛,不過有時候,這令我有點擔憂。」
她非常專心地聽著,臉上表情顯露不出她心裏在想什麼,不過等我全部講完停了下來之後,她歎了一口氣,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有點壓迫感,不是嗎?」泰文勒探長說。「當然那老紳士對它期望不少——譬如把它建成三幢分離的房子,各自有和圖書廚房等等設備。內部的裝潢用的都是最好的,打點得就像豪華飯店一般。」
真是不可思議!不知道這幢屋子為什麼會叫做「三山牆」。叫做「十一山牆」還比較恰當此些!很奇怪,它看起來就好像是變形了一般——我想我知道為什麼。它應該是一幢鄉間小別墅型的建築,只是它已經全面膨脹了,讓你覺得就好像看著一幢巨型放大鏡下的鄉間別墅,那歪斜的橫樑,那木頭骨架,那山形牆——它就像是一幢畸形的小屋在一夜之間突然茁壯膨大成磨菇似的!
「是為了我們嗎?可是,親愛的——」
於是,第二天我就跟泰文勒探長和蘭姆巡佐一道驅車前往奚雲里。
「你是說,問蘇菲亞我是否——」我停了下來。
我說了出來——全部說給她聽。
「我的好女孩,」我說,「你沒有必要這樣苦了自己。到頭來每個人都變成可能的謀殺者了。」
「我不知道……你已經如我所希望的從局外人口中聽到了一切。現在我以當事人的角度讓你了解一下。我完全不覺得布蘭達是兇手。她不是那種人,我覺得,不是那種會做出陷自己於不利的人。她太珍惜自己了。」
「不只是為了我們,查理。為了我自己心靈的安寧,我非得知道不可。查理,我昨晚沒告訴你……事實上,我感到害怕。」
「噢,查理,你不能把我排除在外。我想我是有可能殺人……」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加上一句說:「不過如果是這樣,必須是為了某種真正值得的東西!」
她停頓了一段很長的時間。
「你?」她叫了起來。
大約到了高爾夫球場再過去一點和_圖_書的地方,我們的車子便轉進一條便道,我想戰前這條便道上一定設有兩扇大鐵門。大鐵門在戰時出於愛國心被捐贈出去或是被強行徵用了。我們沿著一條兩旁都是石南花叢的彎曲車道前進,來到屋前的碎石迴車道上。
「我老爸自有他的道理。我自己倒認為這是個卑劣的主意,不過——」
然而,我想,它正是一個希臘餐飲大亨觀念中的英國建築。它被刻意蓋成一個英國人的家——蓋得像城堡一樣大小!我不知道第一任柳奈太太對它有什麼感想。我想,他根本沒跟她磋商或是告訴她蓋這幢房子的計劃。很可能是她的外國丈夫要給她一個小小的驚喜。我不知道她看到後究竟是感到毛骨悚然,或是微笑置之。
蘇菲亞有點顫抖,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沒錯,我們並不真的知道,不是嗎?我的意思是說,人們有時會讓人大吃一驚,令人刮目相看。你認為某個人如何如何,結果有時候那種認知卻全錯了——未必總是錯,而是有時候。但是不管怎麼說,布蘭達——」她搖搖頭,「她一向中規中矩,是我所謂的閨女類型。喜歡坐下來吃吃甜點,穿著好衣裳,戴名貴珠寶,讀讀廉價小說,出去看看電影。我真的認為她很敬畏祖父。這說來也奇怪,因為他已經是個八十五歲的人了。他有權有勢,你知道,我想他能讓一個女人感到自己——噢,像位皇后,像帝王的寵妃!我認為,我一直認為,他讓布蘭達感到自己是一個有情趣而且羅曼蒂克的女人。他對女人一直很有辦法,而那種事是一種藝術,無論你再怎麼老邁,都不會忘掉箇中訣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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