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小圍場的早餐

茱莉亞一臉不耐地說:
「『啟事:十月二十九日,星期五晚間六點三十分,小圍場將發生謀殺案。朋友們務請接受邀請,不再另行通知。』」
「誰要來殺你?」
「我才不相信有人要謀害我哩,」布萊克小姐輕描淡寫地說,「而且說真的,米姬,我也不懂為何有人要害你,沒有理由嘛。」
布萊克小姐嚇了一跳。她一直坐在寫字台前,在吸墨紙上心不在焉地畫著小魚。她抬起頭,望著老友焦慮的臉龐。
「這樣算暫時把她安撫下來了。」
她望著一個空位,海默斯太太原該坐在那裏用餐。
突然間,邦妮小姐像隻受了驚嚇的老母雞一樣,「咯」地叫了一聲。
「來參加葬禮啊,」布萊克小姐頑皮地說,「就這樣了,米姬,我現在很忙,你出去時把門帶上。」她斬釘截鐵地說。
她戛然而止。門口出現一名年輕女子,女子身著緊身針織衫,裏頭裹著發育良好的胸部,下半身是一條鮮豔的裙子,頭上纏著一條油兮兮的黑辮子,深色的眼眸閃閃發光。女子急切地說:
小圍場家的人,同樣也在吃著早餐。
「不,當然不是。不過親愛的,如果有人想殺你,何必在報上登出來?」
布萊克小姐立即回信,可憐的朵拉,可憐、漂亮的朵拉,傻氣而心軟的朵拉。布萊克小姐義無反顧地將朵拉帶走,將她安頓在小圍場裏,並藉口安撫她說:「家務太多了,我自己做不來,需要找個人幫我管家。」醫生告訴過她,朵拉來日無多,但有時布萊克小姐不免覺得,將可憐的老朵拉接過來,實在有點不智。朵拉把什麼都弄得一團糟:把請來的幫傭氣到跳腳、數錯送洗的衣服、丟失和-圖-書帳單和信件——有時還把能幹的布萊克小姐氣到七竅生煙。然而糊塗的老朵拉偏偏那麼忠誠,那麼的樂於助人,她常為自己能有所貢獻而感到高興與自豪——可惜她實在一點用處也沒有。
「這很危險哪。真的,就像有人把炸彈裝進包裹寄給你一樣。」
布萊克小姐開始看。她豎著眉,飛快地掃了圍桌而坐的眾人一眼,然後大聲讀出那則啟事。
「你看,麗迪。」
布萊克小姐平靜地打斷她說:
「很怪的一則廣告,裏頭清楚的指明是小圍場。可是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你覺得不會是殺人嗎?」米姬似乎有點動搖了,「你認為,他們根本不打算殺人?說不定他們要殺的是你哪,布萊克小姐。」
「因為他們都是壞人……很壞很壞的人。告訴你,我媽媽、我的小弟弟、我可愛的小侄女……」
滿臉狐疑的米姬關上門後,布萊克小姐表示:
「當然沒有。」
有時候她寧可自己一個人包辦所有的家事及三餐,也不願被這位「難民淑女」打擾,因為這簡直是一種永無止盡的精神折磨。
「那是為什麼?」朵拉.邦妮驚呼道,「有什麼目的呢?簡直無聊透頂了,而且很沒格調耶。」
「我告訴你——希望這種做法沒錯,先通知你,然後才走——我要馬上離開!」
這兩位朋友很久沒見面了。六個月前,布萊克小姐忽然接到邦妮一封混亂、令人鼻酸的信。邦妮身體日衰,獨居在斗室之中,靠著養老金勉強度日。她努力給人做女紅,手指卻因罹患風濕而變得僵硬。她在信中談到兩人的同窗歲月——自此後她們即因生活而各奔東西——不知和-圖-書老友能否幫她一把?
「開玩笑?絕對沒有。」
六十開外的布萊克小姐是小圍場的屋主,此刻她就坐在餐桌首位,身穿鄉村流行的呢服,脖頸上掛著一串由假珍珠製成、極不搭調的短項鍊。布萊克正在讀《每日郵報》上諾科特街的活動消息;茱莉亞.西蒙斯百無聊賴地翻著《電訊報》;派屈克.西蒙斯在核對《泰晤士報》上的拼字遊戲答案。朵拉.邦妮小姐則全神貫注地看著地方週報。布萊克小姐竊竊發笑,派屈克則咕噥道:
「你好有效率喔,麗迪。」邦妮小姐一臉敬佩地說。
「你就別操心了,邦妮。」她說,「不過是有人在開玩笑罷了,我倒很想知道那是誰。」
「這哪能鬧著玩?」
「因為他們又要來殺我了!」
「派屈克,這是你的主意嗎?」
「報上寫的不正是那個時間嗎?誰會那個時候來?他們為什麼要來?」
布萊克小姐望著她朋友柔和的眼神、長而倔強的嘴、微翹的鼻子。可憐的朵拉,這麼糊塗又如此熱心,實在令人頭痛。朵拉是個愛大驚小怪的傻大姐,而且又有一堆奇怪的價值觀。
「我想你說得對,朵拉,」布萊克小姐表示,「這不是個善意的玩笑。」
「死亡!」派屈克沉著臉說,「可口死了。」
「應該是adherent而不是adhesive——我就是這裏填錯了。」
的確是不能鬧著玩……布萊克小姐的表情道出了她的心意,朵拉於是乘勝追擊道:
「不,絕不是,麗迪阿姨。你怎麼會認為是我做的?我怎麼會知道有這檔事?」
她那銳利的目光停留在餐桌另一端的年輕人臉上,那是張連惡魔見了也會愛憐不m.hetubook.com.com已的俊美面容。
「六點半。」
邦妮小姐則不肯罷休:
「在這兒,都寫在這兒哪。」米姬把藏在身後的《消息報》拿出來,「你看,上面說有謀殺,就在小圍場。那就是這兒,對吧?今天晚上六點半。啊!我可不想坐著等死,絕對不要!」
「這些我都知道,」布萊克小姐很快地說,這些話米姬時常掛在嘴上。「可是你為什麼現在就要離開呢?」
「我一點也不喜歡,」朵拉.邦妮小姐以異於平時的強硬語氣說道,「我覺得很恐怖。」她又突然加上一句:「你也覺得害怕吧,麗迪。」
「親愛的,不過是某個蠢蛋在鬧著玩罷了。」
她那鬆軟的臉頰因憤怒而顫抖,一雙近視眼也隨胸中的怒火熠熠發亮。
布萊克小姐心不在焉地微微一笑。
「為什麼?誰惹你生氣了?」
她和朵拉.邦妮曾是同學。那時邦妮還是個容貌清麗、頭髮秀美、藍眼明眸、傻乎乎的少女。不過她傻歸傻,卻無傷大雅,由於她生性樂觀活潑,加上容貌姣美,十分得人喜歡。布萊克小姐曾經認為,她應該嫁給一位正直的軍官,要不就是鄉村律師。邦妮有那麼多優點:熱情、無私、忠誠。然而命運對朵拉.邦妮並不仁慈。她得自己討生活,她是如此的努力,但所為之事卻往往力不從心。
「瞧,你也這麼認為!」
「我來做燉牛肉,特製燉牛肉。」
「你要這樣稱呼也行啦。你不妨把那塊硬梆梆的起司全用掉,做點起司棒。我想今晚可能有人會來喝幾杯。」
「我想——是某種無聊的騙人把戲吧。」
邦妮小姐順從地把報紙遞到伸長脖子的布萊克小姐面前,並用食指巍巍顫顫和-圖-書地指著那則消息。
「啊,我認為妃麗柏不會幹這種事,也不會開這種玩笑,」派屈克說,「她那個人嚴肅得要命。」
「那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邦妮小姐打著呵欠問,「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派屈克.西蒙斯當即斷然否認。
邦妮小姐則發出一聲微呼。
「午餐我們把肉鋪老闆送來的牛肉燉了吃,肉看起來挺有韌性的。」
「上面說是今天,」邦妮小姐指出,「今晚六點三十分。你們看會發生什麼事?」
「我能跟你談談嗎,可以嗎,拜託你?」
她不確定該對朵拉.邦妮說什麼。不能讓邦妮為這件事煩心,布萊克小姐默默沉思了半晌。
邦妮小姐低聲說:「你看會不會是海默斯太太——」
「關於六點三十分要發生的事情,至少有一點我是知道的,」她冷靜地表示,「村裏有一半的人都會蜂擁到這裏,而且個個好奇十足。家裏最好準備點雪利酒吧。」
「你呢,茱莉亞?」
「住口,派屈克。」布萊克小姐說道。
布萊克小姐很快表示:
「當然可以,米姬,怎麼啦?」
「我指的是米姬做的那種特別的蛋糕嘛,」派屈克歉然的表示,「你知道我們一向稱之為『可口死了』的呀。」
「對。就算是開玩笑吧,我覺得似乎也——太惡毒一點了。」
「我沒有,朵拉。我不是叫你——」
「玩笑?殺人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
「我看看,親愛的朵拉——」
「你很擔心,對吧,麗迪?」
「胡說。」布萊克小姐大聲說。
「對呀,我覺得蠻惡毒的。我的意思是,這不像個善意的玩笑。」
布萊克小姐緩緩說道:和*圖*書
「今晚?你說的今晚是指什麼時候?」
布萊克小姐歎了口氣。
「我的敵人,納粹!也許這次是布爾什維克黨。他們發現我在這兒,他們要來殺我。我看到消息了,是的,就在報紙上!」
「擔心?沒有啊。」布萊克小姐老實地又加了一句,「真的沒有很擔心,你是指《消息報》上那則愚蠢的啟事嗎?」
「惡毒?」
「怎麼了,朵拉?」
「哦,你是指登在《消息報》上的啟事啊?」
「是,是有人惹我生氣,」米姬激動地說,「我不想死啊!我從歐洲逃出來,我家人都死了,全被殺害了——我母親、小弟弟,還有可愛的小侄女,全部、全部都被殺害了。可是我逃出來了,我藏起來。我到英格蘭做工,做我在自己家鄉絕不會——絕不會幹的粗活,我——」
「噢,」邦妮小姐面帶愧色,「我知道,我忘了。可——可是你很擔心,對吧?」
「可是朵拉,親愛的——」
「麗迪——麗迪,你看到這個了嗎?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然後她厲聲問道:
「我不是故意罵你,」布萊克小姐正色道,「我以為可能是你在開玩笑。」
「是的,是的,」布萊克小姐巧妙地堵住她的話,「可是我真的不相信有人會謀害你,米姬。當然,如果你想馬上離開,我也攔不住你。不過我覺得你要是走了就太傻了。」
「可是,麗迪,你究竟覺得如何——」
「那不一定是指你呀,我們認為這只是個玩笑而已。」
就在米姬遲疑不決之際,布萊克小姐又堅決地說道:
布萊克小姐衝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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