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問我們願不願意用一壺蜂蜜交換南瓜。」
「為什麼會出事，司威頓太太？」
「怎麼了，辛珂芙？」
「你在幹嘛？」
「噢，應該不是，巴特太太絕不會幹這種事。要不要我去問問她？」
司威頓太太正穿過走廊，她手上挽著一個籃子。她朝客廳裏瞧了瞧，然後走過走廊進了飯廳。等她出來時，手上的籃子已經不見了。
「是呀，我這個聰明的腦袋一直轉個不停。你知道嗎，莫加璐，那天晚上的搶案一定有鬼。」
「不，不，最好別問。我可不想讓人說長道短。告訴我，你還記得我是什麼時候拿給你看的嗎？」
「當時你一定非常年輕。」
妃兒，妃兒，妃兒（妃麗柏的膩稱）
「用用你的想像力，莫加璐，打開手電筒。」
快到門邊時，她又說：
「當然了，所以盧卡斯太太才會打電話來呀。我如果沒記錯的話，上回她建議我們用脫脂牛奶——請注意，是脫脂牛奶喲——跟她交換萵苣。那時離萵苣上市還早，一棵要一先令。」
「也是我的事。我希望聽你傾訴，我想知道你心裏都在想些什麼。我有權利知道，我真的有。我原本不想愛上你，我原想靜靜地坐下來寫我的書。那麼精采的一本書，全是關於這個悲慘世界的。洞察他人的悲慘是如此的容易，這全是一種習慣，真的。在讀完伯恩．瓊斯的傳記後，我就突然相信這點了。」
「接下來沒什麼好說了。我們結了婚，我想我們跟大多數人一樣快樂。哈里出生了，羅納德去了國外，他……他在義大利被殺了。」
妃麗柏停下手中的工作，皺著眉，不解地凝視著他。
「但問題是，那該死的槍到底跑哪兒去了？」
艾德蒙從口袋裏掏出一罐蜂蜜。
「現在，」辛珂芙小姐說，「開始演吧。還記得你在女子學院演〈仲夏夜之夢〉裏的荷米亞嗎？快演吧，盡情地表演。你的台詞是『手舉起來！』——拜託別加什麼請不請的，會把戲演砸了。」
狗群狂亂地吹著。
「太年輕了。」
莫加璐順從地揚起手電筒，揮舞著泥鏟，朝廚房門口走去。
「我有什麼感覺是我自己的事。」
「你確定不要嗎？」
可是，佛萊哲心想，小圍場裏一定有人給那道門上過油。
「啊，」伊德布上校說道，「這下我就放心了。」
「就只剩哈里。」
花園裏的哈巴狗群，
「有點常識好不好，莫加璐。難不成他推開門後還說『對不起，請等一下』，然後彎身擺好擋門板，和*圖*書才說『手舉起來』，開始搶劫嗎？試試看用肩膀抵住門吧。」
「我們知道他有一把槍，因為他開了槍。」辛珂芙小姐說，「我們還知道他有一把手電筒，因為我們都看見了——也就是說，除非我們都是受集體催眠的受害者，否則我們看到的絕非幻象。現在問題來了，有沒有人為他抵住門？」
「我想見你。」
「你就可以呀，莫加璐。我記得燈滅時，你就站在門背後。」辛珂芙小姐大笑道，「難道你嫌疑不重嗎，莫加璐？可是誰會想到要去瞧你呢？來，給我泥鏟——謝天謝地，這不是真正的槍，否則只怕你就要朝自己開槍了！」
「可是誰會這樣做呢？」
這天米姬放假，她向來搭十一點的車去門登罕。在布萊克小姐的安排下，小圍場由佛萊哲警佐看管，她則跟朵拉．邦妮到村裏去。
「嗯……你確定不是在週六之前？還是星期三、星期四或是前兩週？」
「也許吧，」他承認，「可是誰又懂了？妃麗柏，我親愛的——」他打住話。
妃麗柏飛快地瞥了他一眼。
「讀過一次，是在很久以前。」
「你應該讀一讀。但尼生不久一定會再造一番風潮，以後晚上打開收音機，你會聽到〈國王的歌集〉，而不是沒完沒了的脫洛勒普。我認為脫洛勒普的造作最令人難以忍受，看一點還可，讀多了就膩死人了。不過說到但尼生，你讀過他的〈莫黛〉沒有？」
「不常讀。」
「是嗎，辛珂芙？」
妃麗柏沒說話。
「難道她不許你接受別人的獻花？」
「也許是巴特太太拿去了吧。她看起來很老實，不過也許搶案發生後，她很緊張，覺得想——想弄把槍放在家裏吧。她當然絕對不會承認，不過我連問都不會問，怕會惹她生氣。我們該怎麼辦？這可是座大房子啊，我實在無法——」
「如果我的左輪槍是在案發前丟失的——那麼八成就是被那個瑞士佬偷了。」
「別鬧了，艾德蒙。」
「你自己不會看？」
「呃。」莫加璐小姐緊張地說。
「我不佔用你的時間了，我想你一定非常忙。不會再出事了吧？」
「哎，去他的！」艾德蒙說，「快把該死的南瓜給我吧。」
「我一直在想——」
「是你嗎，布萊克小姐？」
「可是他怎麼會知道你有槍？」
妃麗柏望著他。眼前那位是個高瘦的年輕人，他戴著一副寬大的眼鏡，一頭金髮亂糟糟的，這人正用懇切的眼神看著她。
「太奇怪了，」伊德布上校咕噥道，「真是奇怪，蘿拉。」
莫加璐小姐並未試圖回答，她用好和-圖-書奇而欽佩的目光望著她那位頤指氣使的朋友，並等著接受教誨。
「你讀過但尼生的書嗎？」艾德蒙隨口問道。
「這首詩有點道理呢。」他輕聲引述：「『高下相成，瑕瑜相生，鄙貴相形。』這就是你啊，妃麗柏。」
佛萊哲警佐負責看守小圍場。
「你到底想幹什麼？」妃麗柏冷冰冰地問。
「你跟他在一起快樂嗎？說呀，妃麗柏。」
「不，司威頓太太，是我。」佛萊哲應聲道。
「哈，是啊，畢竟以前見過一些世面。既然你記得發生搶案後還見過我的左輪槍，那就沒事了。那瑞士佬用的槍不可能是我的那一支，對吧？」
「不會，我又不是園丁。你好像是在玩泥巴。」
「說話呀！告訴我一些事。是因為你的丈夫嗎？因為你愛他，所以他死後你就再也不肯開口了？是這樣嗎？好吧，就算你愛他，可是他都死了。也有別的女人死了丈夫，而且為數還不少呢——有些人很愛她們的丈夫，但她們在酒吧裏也會跟別人訴說，喝醉酒的時候還小哭一場，然後等心情好一點後，就跟別人上床了。我覺得這是忘掉過去的一種辦法，你得忘掉過去，妃麗柏。你還年輕，又那麼漂亮，我愛你愛得快發狂了。跟我談談你那該死的先生，跟我談談他吧。」
「砍？好怪的說法啊！就像『刺』一樣。你知道『刺』吧？我是那天才看到的。我一直以為拿劍決鬥的人才會這樣講。」
司威頓太太輕輕尖叫了一聲。
「啊，我明白了，你是問我怎麼進來的？對啦，我是從邊門進來的。我們大家都是這樣相互進出對方家裏的，警佐。不到天黑，誰也不會鎖門。我是說，要是拿了東西來，卻進不了門，那不是很掃興嗎？現在跟從前不一樣了，以前，一按門鈴，僕人就會來應門。」司威頓太太歎道，「我記得在印度，」她哀傷地說，「我們家有十八個僕人——十八個耶，保姆還不算喲，那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回到英國後，家裏總是有三個僕人——雖然媽媽覺得請不起廚子實在太寒酸了。現在生活變得不自然極了，警佐，雖然我知道不應該抱怨。更糟的是，好多礦工患了鸚鵡熱（或是叫鸚鵡病？），所不得不離開礦坑來當園丁，結果他們連菠菜跟雜草都分不清。」
「那你就錯了，」艾德蒙得意地說，「我的確有事才來的。盧卡斯太太今早打電話給我媽，說她有很多南瓜。」
此時樓下傳來響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佛萊哲趕緊跑到樓頂往下看。
「莫加璐！」
「看來是那個叫什麼名字的老婆子移走的吧？」
一陣尖銳的叫嚷聲快速地朝這邊傳來。艾德蒙吟誦道：
「不，本來就不是m•ｈｅｔubｏｏｋ•ｃoｍ•ｃom。我覺得莫黛抓住了那個可憐蟲的心了，就像你佔據我的心一樣。」
她把泥鏟換到右手，飛快地擰動門把，然後往前踏一步，用左手拿起手電筒。
「還是很怪。」莫加璐小姐抱怨道。
「沒什麼好談的。我們相遇，然後就結婚了。」
「獻花，這說法極好，貼切地描述了我的態度。待之以禮，卻又堅持追求。」
黃昏徐徐降臨，（可惜此時才上午十一點）
「你很忙嗎？」
「為什麼？」
「希望你別沒事跑到這兒來。盧卡斯太太不會喜歡的。」
「真是如釋重負。我該去報警的，可是他們會問一堆奇奇怪怪的問題，這是一定的，而且我並沒有持槍許可證。不知怎的，戰爭一過，人們就忘了和平時期的規定了。我把它當作戰爭的紀念品，而不是武器。」
剩下還有誰呢？佛萊哲想，那些鄰居應該也可排除掉，他不覺得他們有機會動手。接下來就剩派屈克、茱莉亞、妃麗柏，可能還有邦妮小姐了。年輕的西蒙斯兄妹去米徹斯特了，妃麗柏．海默斯工作去了。佛萊哲警佐可以隨意搜索任何秘密。但令人失望的是，房中並無絲毫可疑之處。儘管佛萊哲很懂電線配置，但無論從電線還是配電箱裏，都找不到保險絲燒斷的痕跡。快速地查遍所有的臥室後，他懊惱地發現一切竟然都很正常。妃麗柏．海默斯的房間有一些照片，上面全是同一個男孩，他的眼神十分嚴肅，還有一張男孩更小時的照片；此外還有一疊學童的來信，一兩份戲院節目單。茱莉亞的房裏有滿滿一抽屜法國南部的照片，幾張游泳照，另一張是一幢坐落在含羞草叢中的別墅。派屈克房裏有一些他在海軍服役的紀念品。朵拉．邦妮的屋中沒有多少個人物品，而且似乎也沒有可疑之處。
「還記得我給你看過的那把左輪槍嗎？」
「也許小偷用擋門板抵住門，讓門開著。」莫加璐猜道。
「怎麼了，親愛的？」
「我明白了。」
「手舉起來！」她拖長著聲音說，然後懊惱地加了一句：「天哪，好難啊，辛珂芙。」
司威頓太太走了。佛萊哲覺得自己好像冷不防被猛擊了一下。他原來一直認為是房子裏的人給門上油的，現在他明白自己錯了。外面的人只要等米姬搭車離去，等布萊克和邦妮小姐外出，就可以進來了。這種機會其實很多，這也表示，他不能排除案發當晚客廳中的任何一個人。
「有鬼？」
「為什麼？」
「早安，妃麗柏。」他說。
說完她笑了笑。
「喏，」他說，「這就是我最好的藉口和-圖-書啦。這樣，萬一是盧卡斯太太跑到園圃來，我就說我是來這兒找南瓜，絕不是來跟你搭訕的。」
「這房子的防盜功能好像不太好，」他說道，「誰都可以像你這樣進進出出嗎？」
「對，沒錯，大約一個星期前，你不記得確切日期？」
「沒錯。把你的頭髮捲起來，把這支泥鏟拿去，假裝是左輪槍。」
「這些黑道份子消息靈通得很。像地點啦、誰住在什麼地方啦，他們都有辦法知道。」
「沒錯，」辛珂芙小姐大聲說，「小圍場客廳的門也是活動門，跟這道一樣，不會定住不動。所以麗迪亞．布萊克才會從鬧街的艾略特商店買了那個漂亮的玻璃擋門板。她竟然搶在我之前買下那個玩意，我絕不會原諒她。我跟艾略特殺價都快殺成了，他願意從八金幣降到六鎊十先令，可是後來殺出布萊克，把它買走了。我從沒看過那麼漂亮的擋門板，你很難找得到那麼大的玻璃氣泡。」
「別開玩笑了。」
「嗯，是大約一週前。當時你在抱怨你的衣領什麼的，然後你拉開這個抽屜，靠裏面的就是那個東西了。我還問你那是什麼。」
「就這樣？」
「我只是在猜啦，因為看見你在這裏。我還為是壞人哩。你會轉告布萊克小姐果子的事吧？」
「啊，去他的，妃麗柏，為什麼你是這個樣子呢？你漂亮的容顏之下隱藏了什麼？你在想些什麼？你的心情如何？是幸福、悲慘、驚悸，還是什麼？一定有些什麼吧。」
「不。」妃麗柏說。
「你根本不了解我。」
「有關係得很。你要是看了前拉斐爾派作家的作品，就會明白何謂風潮。他們的作品熱情、活用俚語、愉悅暢快，一切都那麼的美好神奇，那也是一種風潮啊！其實他們並不比我們幸福，而我們也並不比他們悲慘。告訴你，這就是風潮。戰爭結束後，大家追求性|愛，卻弄得灰心失意，了無興味。我們幹嘛談這個？我原本是來談我們的事的，只是我被潑了一盆冷水，嚇得退在一邊。都是因為你不肯幫我。」
「瓊恩、瓊恩、瓊恩，好一點，但還是不夠好。蓬頭垢面的瓊恩打翻了油罐——這樣描寫婚姻生活也不太妙。」
「瓊恩。走吧，盧卡斯太太快來了。」
莫加璐小姐照辦了，同時笨手笨腳地將泥鏟夾在腋下。
「艾濟，為什麼？」
「盧卡斯太太快要——」
「所以你就只剩哈里了？」
「這種交易太不公平了！這種時節南瓜根本賣不掉，大家都有一大堆。」
「還好。」
「放心吧，不會咬你的。你站到廚房門口，假裝是那個賊。你站這兒，現在你要去廚房扣押一群笨蛋。拿著手電筒，打開它。」
「可是怎麼不見了。」
「多得和圖書不得了。」
「哈囉。」
艾德蒙．司威頓在割草機上坐下。
「我剛帶了一些榲桲過來，」司威頓太太解釋道，「布萊克小姐想做一些果凍，可是她這兒沒有桲樹。我給她留了一些在飯廳裏。」
「什麼事，親愛的？」
「你請走吧，艾德蒙。你沒事不該來的。」
「你希望我怎麼做？」
「是的，我明白，當然是這樣。」
「你懂得真多呀，艾濟。」
「當然不是。」
佛萊哲走下樓梯。
「確定不要。」
「這可不算恭維吧！」
妃麗柏平靜地說：
「是門啦。這是扇活動門，會往回彈，可是我兩手都拿了東西。」
「我在砍冬天的萵苣。」
「我喜歡哈里，他是個好孩子。他也喜歡我，我們很合得來。怎麼樣，妃麗柏？我們結婚吧？你可以繼續做園丁，而我則繼續寫書，放假時我們再放下工作，一起享受人生。我們可以不跟媽媽住在一起，她會拿點錢資助我這個兒子。我這人依賴性很強，寫的書也不怎麼樣，視力又差，而且很愛講話，我最大的缺點就這些了。你願意試試嗎？」
伊德布太太垂著眼，努力回想。
「這就對了。」辛珂芙小姐說，「又要拿槍，又要拿電筒，還要抵住門——似乎太忙了吧？那麼，答案會是什麼？」
「到我更衣室來一下。」
艾德蒙思索片刻。
「對呀，沒錯。」
「是了，」她說，「是星期六。那天我們本來要去看電影，但沒去成。」
「不是，親愛的，」伊德布太太說，「我記得相當清楚，是星期六，三十號。因為出了那麼一堆事，所以感覺上是很久以前。告訴你我為什麼記得吧，因為那是在布萊克小姐家發生搶案後的第二天，我看見你的槍，便想到前一晚的槍擊事件。」
佛萊哲快速地工作著，家裏有人給那道鎖死的門上過油，不管是誰幹的，目的都是為了等燈一滅，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客廳。這麼一來，米姬就排除在外了，因為她沒有必要使用那道門。
「哎喲！真會被你嚇死，我還以為又是小偷呢。」
「是啊。」伊德布上校說，「我們最好一個字也別提。」
「你沒動過吧？」
「對，是我的紀念品，本來是放在這個抽屜裏的，是吧？」
伊德布太太穿門而入。
「伯恩．瓊斯跟這有什麼關係？」
「你的名字不能押韻，聽起來很怪，你還有沒有別的名字呀？」
「可是現在還是大白天呀！」
「艾濟，那可怪了！」
「不只，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噢，沒有，我壓根就不敢碰那可怕的玩意。」
「哦，記得呀，艾濟，那個黑呼呼，看起來怪恐怖的東西。」
佛萊哲腳下的木板突然發出吱嘎聲，司威頓太太轉過頭，對著上面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