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格比的報告

「但是我們也不能批評政府!沒有了政府,我們確實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我可以告訴您,這年頭您可以帶著筆記本和鉛筆,衣著得體,說一口標準英語,走到任何地方去,問問人們生活中最隱秘的細節和他們過去所有的歷史,問問他們十一月二十三日的晚餐吃什麼,因為那天對中產階級者的收入是項考驗——或者問問他們當天發生了什麼事情(盡量拍他們的馬屁),問他們任何問得到的事。他們十次有九次會痛快地回答您,就算在第十次使他們會大為光火,但也不會有人懷疑你的身份,懷疑政府真的是為了某種無法解釋的原因而必須詢問!我可以告訴您,白羅先生,」格比先生仍然對著燈罩說話,「這是我們最好的招數,比去查電錶或電話線路的毛病要好得多;是的,也比裝成修女、男女童子軍等上門請求捐助要好,雖然我們也使用這樣的方法。是的,『政府調查』是偵探的天賜良機,但願它永遠繼續下去!」
「那是在他去利奇特聖瑪莉見過他妹妹之後嗎?」
格比先生又瘦又小、神情猥瑣。他的相貌上毫無特徵,而現在他正是一副毫無表情樣子,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樣。
「一個汽車修理工開車帶她來到那裏,檢查了一番,然後說他們必須把她的車拖回去,而且要花很長的時間——他們不能保證當天修好她的車。這位女士大為惱火,但還是去了一家小旅館,安排好住宿,要了一些三明治,還說她想看一看當地的鄉村景致。那個地方在一個沼澤地的邊緣上。那天晚上她很晚才回到那個小旅館。為我提供情報的人說,他對此並不感到奇怪。那是一個骯髒的地方!」
隨著年齡越來越大,格比先生變得有點饒舌了,但是只要他認為時候一到,他就會轉入正題的。
他現在說話的對象,好像是壁爐邊緣牆板左邊的那個角角。
他啜飲著一杯果汁,若有所思地看著格比先生。
格比先生猛地往椅背上一靠,對著一個燈罩眨了眨眼睛。
「她也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士,去世的艾伯納西先生很喜歡她。在他去世之前,她到他那裏待過兩星期左右。」
「噢,」格比先生說道,他拿出一個皺巴巴的小筆記本,舔了舔手指,然後輕輕翻開,「就在這裏。喬治.格斯菲,我們先看看他。只是一些很平常的事。您不會想要知道我是怎麼查出來的吧?他在奎爾街已經待了一段時間了。通常是看賽馬、賭博——他不喜歡女人。不時去一趟法國,還有蒙第卡羅。將大把時間花在賭場裏。他為人機警,從不在那裏兌現支票,但是所帶的錢比起旅行時的零用錢要多得多。這方面我沒有調查下去,因為這不是您想知道的。但他在規避法和_圖_書律方面毫無顧忌——做為一名律師,他知道怎麼做。有理由相信他一直在利用別人的資金進行投資。最近他瘋狂投入股市以及賽馬!他判斷失誤,運氣又不好。三個月來他茶飯不思,在辦公室裏憂心忡忡,動輒發火,脾氣壞到了極點。但是自從他舅舅死後,一切都變了。他就像早餐吃的雞蛋(但願我們有雞蛋吃),如太陽般有勁。
「對不起,您說什麼?不管怎麼說,他住進了那家精神療養院,醫生替他治療,然後認為他已痊愈,讓他出了院,他就遇見了艾伯納西小姐。然後他在那個形象良好卻沒什麼名氣的小藥房找了一份工作。他告訴他們說,他有一年半的時間不在英國,並且給了他們一份他以前在伊斯特本某家店裏工作過的證明。那個藥房沒有說他什麼壞話,只有一個藥劑師說他脾氣乖戾,而且有時候舉止很奇怪。據說有一次一個顧客開玩笑說:『希望您能賣給我一種藥,能把我的老婆毒死,哈哈!』班克斯溫柔而平靜地對他說『可以……只是要花您兩百英鎊。』那人聽後很不自在,對他的話一笑置之。也許只是開玩笑,但是在我看來,班克斯不是那種喜歡開玩笑的人。」
格比先生舔了舔手指,又翻了一頁他的筆記本。
「現在,說說沙恩夫人。」格比先生擦了擦鼻子,對他的左袖講起了沙恩夫人。「她說那天她去買東西,只是買東西……」格比先生把目光投向天花板,「買東西的女人都沒有什麼頭腦,她們就是這樣。前一天她聽說她有錢了。自然她就沒什麼顧忌了。她有一兩個付款帳戶,都已透支,銀行一直催著她付款,因此她不能在帳單上添加費用。很有可能她這裏走走,那裏走走,什麼商店都逛到了。試衣服、看珠寶、問這問那的價格,很可能什麼都不買!她很容易接近——這一點我可以保證。我手下的一位女士對演戲這一行很了解,可以引她上勾。那位女士走進一家餐館,在沙恩夫人的飯桌旁停下來,用她們那種人慣常的方式驚呼道:『親愛的,自從看過〈路在腳下〉以來,我就沒再見過你了。你在那齣戲裏演得真好!最近你見過赫伯特嗎?』赫伯特是導演,沙恩夫人在那齣戲中是個失敗者——但是我手下的那一番話卻使事情好辦多了。她們馬上談起演戲的事來,我的手下準確無誤地隨口說出幾個名字,然後說道:『我相信我在某天某地見過您,』就這樣說出一個日子。大多數女士都會上當,說:『噢,不,那天我在——』就說出了某個地方。但沙恩夫人卻不是這樣。她只是顯得茫茫然,說道,『噢,可能吧。』那樣一位女士您能拿她怎麼辦?」格比先生對著散和圖書熱器神情嚴肅地搖了搖頭。
「她十一點叫了三明治。那裏距離大路有一英里,如果她走到那裏。就有可能搭乘便車去沃卡斯特,然後趕上一列在雷丁西站停車的南海岸特快車。我不想再細述公共汽車的細節了。如果謀殺是在那天下午——呃,相當晚的時間發生,那就有可能了。」
「不,在那之前。戰爭之後她的收入減少了很多,她出讓她位於英格蘭的房子,住在倫敦一個小公寓。她在賽浦路斯有一棟別墅,每年到那裏住一段時間。她資助一個還在受教育的年輕侄兒,好像還資助一兩個年輕的藝術家。」
「我已經拿到我能力所及的東西,」格比先生用一種推心置腹的輕柔低語對火爐牆板說,「我把孩子們派出去。他們盡力而為——好小孩子,他們都是好孩子,但不像過去那樣了。如今他們不吃那一套。不願學習,就是這麼回事。這項工作僅僅做了兩三年,他們就認為自己什麼都知道了。而且他們還有上下班時間。這種工作方式簡直要讓人昏倒了。」
「麥可.沙恩先生。他在他那一行裏很受人尊敬。對自己的未來很有想法。他想當明星,而且想迅速成為明星。喜歡金錢、養尊處優,對女人來說很有吸引力,到處都有女人喜歡他。他本人對女人也有癖好——但是,事業第一,您也會這樣說。他一直在和索瑞兒.丹頓廝混,丹頓在麥可最近演的一齣戲中當主角。麥可在裏面只演一個小角色,但演得很成功,轟動一時,丹頓小姐的丈夫不喜歡他。麥可的妻子不知道他和丹頓小姐的事。她似乎對什麼都了解不多,我想她不是一個出色的女演員,但她很漂亮,瘋狂愛著她丈夫。有人說,不久前他們之間有過一次爭吵,但現在似乎又和好了。那是在理察.艾伯納西先生死了以後。」
「活像個無可挑剔的聖海倫,」白羅說,他閉上了眼睛,「她那天離開恩德比時,不可能沒有僕人知道吧?請說是,我懇求您!」
格比先生懷著歉意把目光停留在白羅發亮的漆皮鞋上,這是他的目光最接近說話對象的地方。他喃喃說道:
「您可以把他的資料留在本子裏。」白羅說。
「是的,沒錯,這是一種母性情結。」
「您是怎樣得到這些情報的?真是讓我感到驚奇!其中大多是醫院的資料,以及對陌生人絕對不會說的事情!」
「艾伯納西夫人呢?」
格比先生的目光繞著房間轉,期待地望著房門,喃喃地說:「我自有辦法……」
「真了不起!」白羅熱烈地說道,「每一個人都有機會,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天哪,我們誰都不能排除嗎?那麼李奧.艾伯納西夫人呢?」
「千萬不要。我不懂機械知識。」
「五和_圖_書點左右回來,所走的里程說不清楚,因為以後她每天都開車出去,去檢查她的里程表是毫無意義的。
「是拿她毫無辦法,」白羅激動地說,「但是我就沒有理由知道情況嗎?我永遠也忘不了埃奇韋男爵被殺一案。我幾乎被打敗了——是的,我,白羅——被一個笨蛋極其簡單的狡猾所打敗。那些頭腦簡單的人,經常具有犯下一個簡單的案子然後逃之夭夭的天才。希望我們要找的那個殺人兇手——如果這個事件中確實有一個殺人兇手的話——聰明、高人一等、自視甚高、情不自禁會有畫蛇添足之舉。我們還是往下說吧。」
白羅沒有說話。
「葬禮後的那天早上,他的脾氣非常壞,一直責罵瓊斯太太。早飯只吃了一點點,還說他不吃午飯了,因為前一天晚上他很不舒服。他說瓊斯太太留給他的晚飯簡直不能吃,還說了更多發牢騷的話。那天早上九點半到第二天早上,他都單獨待在屋子裏,誰也沒見過他。」
兩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坐在一個滿是時髦家具的房間裏。房間裏沒有弧線,什麼東西都是方方正正的。唯一的例外幾乎就是白羅本人了,他全身都是弧線。他的肚皮滾圓得可愛,腦袋的形狀像雞蛋一樣,鬍鬚則花俏地向上捲起。
「這要歸咎於政府,」他告訴插座說,「還有那些騙人的教育。這就讓他們有了想法。他們回來告訴我們他們的想法。不管怎麼說,他們多數人都不會思考。他們知道的一切都是從書本上得來的。這對幹我們這一行沒有好處。找出答案,就是一切,而不是去想。」
格比先生朝沙發上的一個墊子點點頭,強調他說的最後那一句。「沙恩先生說,案發當天他和一位羅森海姆先生以及一位奧斯卡.路易斯先生在一起,商討一些劇務。可是他並沒有去見他們。他打電話告訴他們,說他非常抱歉不能赴約了。他真正做的事是去了愛默拉爾多汽車公司,這公司經營租車業務。他在十二點左右租了一輛車,坐在裏面開走了。晚上六點左右還了車。根據里程表所示,汽車跑過的里程數正好和我們所調查的事情相符。從利奇特聖瑪莉那裏沒有得到進一步證實。那天似乎沒人注意到那裏出現過陌生的車。離那裏一英里左右,多的是不會被人注意到的地方。距那個小屋幾百碼的一條小巷裏,甚至還有一個廢棄的採石場。而且在走路可及的範圍內有三個小鎮,你可以把汽車停在路邊,沒有警察會來找你麻煩,好了。我能把沙恩先生的資料留在本子裏嗎?」
「這件事很難查,也很難查清楚。她的車可能一下就被人惡意做了手腳。那人對汽車的內部構造很熟悉。」
「恐怕我不能那麼說,白羅先生。艾伯和-圖-書納西夫人跟恩威斯先生說好,她要留在恩德比照料一些事情,於是她去倫敦拿一些衣服和行李。」
「但她並不缺少這些東西!」白羅帶著激動表示。
他沒有看著白羅,因為格比先生從來不看任何人。
「請注意,」格比先生說,「我應該說,沒有那種可能。她似乎是一個很有教養的女士,誰都喜歡她。她對丈夫忠貞不渝,就像對待一個小孩一樣對待他。」
「您想要確切的細節嗎,白羅先生?」
「她健壯有力,經常劈木柴,把大筐大筐的木頭拖到家裏去。對於修理汽車也很有一套。」
「我正要談到這一點。她那輛車究竟出了什麼毛病?」
「我知道醫生對死亡時間的估計最晚在四點半左右。」
「至於班克斯先生,經過調查,我們發現了某些奇怪的事情。首先,我要提到,我們不知道案發當天他做過什麼。他沒去上班,理由說是要參加葬禮,他似乎已經請了兩三天的假。從那以後,他就離職不幹了——絲毫沒有為那家公司著想。那是一家很有聲譽的藥房,經營得很不錯。他們不太喜歡『班克斯少爺』。他們說他經常會莫名其妙地發怒。
「班克斯先生和夫人——他們說那天他們整天在家。可是她其實不在家!一點左右她進了車庫,開出車子,然後離開了。目的地不明。
他悲哀地搖搖頭,把目光轉向電源插座。
「現在我們來談談住在鄉下的那兩個人。堤莫西.艾伯納西先生和夫人。他們那個地方挺不錯的,但是維護起來很花錢。他們的處境似乎很艱難,非常艱難,大都是由於稅金加上投資錯誤。艾伯納西先生喜歡生病,主要的目的是為了享受。他老是愛發牢騷,讓每個人跑上跑下、拿東拿西。他的胃口很好,身體似乎也很強壯——只是不喜歡費自己的力氣。那個白天班的女佣走了之後,屋子裏就再沒人了,而且除非他按鈴,誰也不准擅自進入他的房間。
格比先生以搜集情報而著名。很少人了解他,而且也沒有什麼人雇用他為自己服務——但是那少數的幾個人都極其富有。他們必須很富有,因為格比先生收費很貴。他的特長就是迅速獲取情報。只要格比先生靈活的大拇指輕輕一彈,成百上千個耐心、追根究柢、慢條斯理、有著各種身份的男女老少就被派出去詢問、刺探、取得成果。
「嗯,我說過,我們不知道藍斯奎夫人遇害那天他在做什麼。他沒有和妻子一起外出。有可能他整天都待在他們那個小寓所裏。那裏沒有門房,誰也不知道房客是外出了還是待在裏面。但是他過去的歷史很有趣。大約四個月前——就在他遇到他未來的妻子之前,他住在一家療養院裏。他沒被斷定為精神病,只是人們所謂的精和圖書神崩潰。他在配藥的時候,似乎有過某種疏忽(當時他在梅費爾的一家公司工作),那個女人康復了,公司全體職員賠禮道歉,才免於被起訴。畢竟,偶然的疏忽確實在所難免,肚量大一點的人都會可憐他,反正也沒有造成永久性的傷害。藥店沒有解雇他,但是他辭職了,說這一切使他神經受不了。但後來他乎變得情緒相當低落,他告訴醫生說他受到一種罪惡感的困擾,因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當時那個女人來到店裏,對他態度傲慢、言語粗魯,抱怨上次幫她配的藥配得亂七八糟。他對此懷恨在心,於是故意給她加入了一劑幾乎致命的藥品,他說:『她膽敢那樣對我說話,必須受到懲罰!』後來他哭泣起來,說他太邪惡了,不應該再活下去。還說了很多諸如此類的話。對於那樣的情況,醫生們有一個很長的專業術語來表示——犯罪情結什麼的——而且他們相信那根本不是故意的,只是由於疏忽大意,但是他卻把事情看得很嚴重。」
「時間呢?」
「現在,談談您想要知道的具體情況。關於案發當天他在赫斯特公園賽馬場的說法,確定不是實情。賽馬場上有兩個登記賭注的人,如果他去看賽馬,必然要到其中一個人那裏下賭注。那天他們沒有見過他。可能他坐火車離開了派汀頓車站,去向不明。戴客到過派汀頓車站的計程車司機認出他的相片,雖然不太有把握,但我對此並不抱多少希望。他這個人極為平常,沒有什麼特別引人注目之處。在派汀頓與行李搬運工及其他人的接觸也一無所獲。他沒有到過喬爾西車站——那個車站離利奇特聖瑪莉最近。這是一個小站,陌生的乘客很顯眼。可能在雷丁車站下了車,然後坐公車。雷丁車站的公共汽車擁擠而頻繁,有幾路車經過距離利奇特聖瑪莉不到一英里的地方,而且還有直接開到村裏去的公車。他不會坐公車去的——就算他真要去的話也不會坐。總之,他是一隻老狐狸。沒人見到他在利奇特聖瑪莉出現過,但他不一定會被人看見,除了從村子裏走過,還有其他一些接近小屋的方法。順便提一句,他曾在牛津大學戲劇社團待過。如果那天他去了那個小屋,那他或許就不是那個平常的喬治.格斯菲了。我可以把他的資料留在我的本子裏嗎?我得扮演一個黑市掮客。」
「當然可以。」
「很有可能。」白羅說。
事實上格比先生現在已從這一行裏退下來了。但是他偶爾也「照顧」一下幾個老主顧。白羅便是其中之一。
「在您提到的那個時間裏,她正開車從恩德比動身。她步行到凱斯史東的一個小修理廠,說她的車在兩三英里外的地方拋錨了。
格比先生再次求助於他的小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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