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窩謎案

「你為什麼要來?」哈里森喊道,「你要是不來多好啊。」
「我來這兒,哈里森先生,是因為我,嗯……喜歡你。」然後他用完全不同的口吻加上一句:「哈里森先生,我看到你那兒有一個黃蜂窩,你應該弄掉它。」
「你錯了,白羅先生,我保證你錯了。蘭頓是個行事光明磊落的人,為人處事十足男子漢氣魄。他對我是驚人的寬容——他主動向我表示友好。」
「我沒問她原因是什麼,」白羅說:「她說她有充份的理由這樣做。但我跟你說,蘭頓,他沒有忘掉這件事,也不曾原諒你——我說這些絕不過份。」
「誰被殺了?」
「晚安,蘭頓先生,你來早了。」
「我非常後悔必須這麼做——我在你的口袋裏放了一些。」
「你是在警告我……」哈里森低聲說,「本來我一直迷惑不解,現在我明白了,你在告誡我,要我小心克勞德.蘭頓;你今天來這裏是告誡我……」
「謀殺?你是說我想自殺吧?」
「蘇打水?你什麼意思?」
哈里森奇怪地看著他。他感到對方的態度有些不尋常。
「你想知道什麼,白羅先生?你心裏想什麼我搞不懂。」
「感謝上帝,你來了!」他喊道,「噢,感謝上帝,你來了!」
白羅眼睛看著前方:
赫丘勒.白羅沒有理會他的叫嚷,說完了他要說的那後半句話:
「死得很快,」他說道,「死得真快。」
「你知道,」白羅出神地繼續說道,「如果某人想把毒藥快速而無聲地放進別人的杯子裏,毫無疑問,他一定將它放在自己右手的外衣口袋裏,不會在別的地方。我知道一定會放在那兒。」
「繼續說。」
「我是說我們。我需要你的合作。」
「繼續說。」
哈里森沒有回答,白羅繼續道:「我也想知道他喜不喜歡你?」
「事實上,還沒有。」
「沒什麼可說了。我來到這裏,如我所說,碰巧在毒品記錄本裏看見了蘭頓的名字,並碰到了他,又來這兒找你。我設了一個陷阱。你否認要求蘭頓去買氰化物,你聽說他去買氰化物時表現得相當驚訝。一開始,我的出現你很意外,但很快,你發覺我來得正好,你這樣的情緒加深了我的懷疑。我從蘭頓本人那兒得知他八點半會來。而你卻告訴我是九點鐘,心想我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結束了。於是我明白了一切。」
「很危險,」他喃喃道,「將它那樣……散放著。」
的確是著名的赫丘勒.白羅。這個私家偵探業已揚名全世界。
白羅做了個手勢表示抱歉:
「我說……你還好嗎?」
「原因我告訴過你了,但還另有一個原因:我喜歡你。hetubook.com.com聽著,我的朋友,你是個垂死的人,你也失去了你愛戀的女孩,但你不是——你不是一個殺人犯。現在你告訴我,我來了,你高興?還是遺憾?」
「事實上,我正準備把它弄掉。或者說,年輕的蘭頓要把它弄掉。你記得克勞德.蘭頓嗎?那次我吃飯碰見你的時候他也在。他今天晚上要來把蜂窩弄掉。他認為這方面他自己很在行。」
「三刻鐘之後。」他喃喃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等著。」
哈里森沒有立刻回答。這位小個子偵探站了起來,走到他朋友身邊,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是如此不安,以致他這樣做的時候,他幾乎將這個大個子男人搖動起來。他低聲對著他的耳朵說道:
「謀殺。」
「絕不是廢話。能在謀殺發生之前調查,總比在發生之後調查要好。那樣就可以用一個小辦法……阻止它的發生。」
哈里森眼睛瞪得很大。
哈里森又一次呻|吟起來。
哈里森恢復了說話的能力:「你知道多少?」
「我還知道一些事情。我看見克勞德.蘭頓和莫莉.迪恩在一起,他們不知道有人看見他們。我不知道什麼樣的吵架讓他們分開,並且使她投入了你的懷抱,但我了解那誤會已經消除,莫莉小姐又回到了她的情人那裏。」
哈里森盯著他:「你在開玩笑吧,白羅先生。」
「是一樁非常嚴重的案子。」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很熱情地指著陽台上一個放滿各色瓶子的桌子。
「還有另一種方法,是不是?」白羅問道,「用氰化鉀?」
哈里森張開嘴想說話,但白羅沒有給他機會。
停了好長時間,哈里森用一種奇怪而茫然的聲音說道:
白羅立起身。
「噢,只是坐著和老哈里森聊了聊。我現在真的得快點走了。白羅先生,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地方。」
白羅嚴肅地點點頭:
沉默了一會兒,哈里森直起身來。他臉上又有了一種新的尊嚴——那是征服了卑劣自我的表情。他將手伸過桌子。
「謝謝你,」白羅在一個柳條椅上坐下來,說,「我想,你沒有糖水吧?哦,哦,我想是沒有的。那就來點純蘇打水——不要威士忌。」在哈里森將杯子放到他身邊時,他又動情地加上一句:「哎呀,我的鬍子都鬆塌了,太熱了,這鬼天氣!」
約翰.哈里森走出屋子,在露台上站了一會兒,並朝花園望去。他塊頭很大,臉龐卻很瘦削憔悴。他的臉色平常有些陰沉,但如果——就像現在——佈滿皺紋的面容溫和地笑起來,他這人還是有一些迷人的地方。
「那就是為什麼我說你不可hetubook.com.com能聽說過了。我正在調查一起還沒有發生的案子。」
白羅點點頭。哈里森突然跳起來:
「還好?是的,我很好。為什麼不好?」
「這些英國人!」白羅生氣地嚷起來。他抓起他的帽子和手杖沿著小徑走著,突然,他停下來扭頭說道:「我不在這兒跟你吵,這樣我會生氣。但你明白嗎?我九點會回來的!」
「那不是廢話嗎?」
「我只是想知道,」白羅平靜地說,「你是不是喜歡他。」
白羅又一次看著他,一種莫名的感覺使哈里森很不安。
「你是什麼意思,白羅先生?」
「仇恨?」哈里森搖搖頭,笑起來。
約翰.哈里森很鍾愛他的花園。在這個八月的夜晚,花園比什麼時候都美,一派夏季的景色,讓人懶洋洋的。蔓生的薔薇十分嬌美;空氣裏瀰漫著豌豆花的香味。
「但我沒聽說過這裏有謀殺啊!」
「啊!我的朋友,」白羅說道,「你還好嗎?」
赫丘勒說話的時候相當嚴肅,哈里森十分吃驚。偵探直直地看著他,目光仍然有些異樣,哈里森不知道怎麼說下去了。最後,他說道:
「噢!好吧,你會在露台上看到哈里森的。很抱歉我得走了。」
「我想我說的話很愚蠢。但你在這裏調查什麼案子呢?是不是我不該問?」
「我是嚴肅的。」
「不,我的朋友,是公事。」
「還沒有人被殺。」赫丘勒.白羅說道。
「英國人很笨,」白羅說道,「他們以為他們可以欺騙任何人,而別人卻騙不了他們。『這個光明磊落的人,這個好人』——他們絕不會把人往壞處想。因為他們常常有勇無謀,所以有時候死得很不必要。」
「那麼說,我會在露台上看到哈里森,」白羅喃喃道,「我懷疑。」
「但你瘋了,白羅先生。這是英格蘭。在這兒不會發生那種事情。失戀的人不會在人家背後刺上一刀或者給他們下毒。你看錯蘭頓了,他連一隻飛蟲也不會傷害的。」
「是的,」白羅說道,「是我。你曾跟我說過:『如果你到這地方來的話,來看看我。』於是我就來了。」
哈里森看上去有些驚訝:
「用汽油和園林噴射槍。他會把他自己的噴射槍帶過來,他的比我的使用起來更方便。」
「因此如果我想扒竊的話,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完成。我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自己不斷動著,他什麼也沒有感覺到。但我還是設法將他口袋裏的東西轉到我的口袋裏來,將蘇打粉放進他的口袋。」
但赫丘勒.白羅仍很嚴肅:
「你確定,哈里森先生,蘭頓先生會用汽油來打掉你的蜂窩嗎?」
「是呀,我的和-圖-書朋友,你知道,犯罪是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的。」
「太棒了,」哈里森喊道,「白羅先生!」
他匆匆走了。白羅望著他。這個小伙子很緊張,他長得不錯,只是嘴巴很笨。
他穿過花圔的門,穿過小徑。哈里森正坐在桌邊的一把椅子上。他坐著一動也不動,當白羅走上前去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轉一下頭。
他的腳步慢了下來,幾乎就要轉回身去了。一個模糊的不祥之兆困擾著他。然而他下了決心將它擺脫,繼續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但他仍舊很不安,有一兩次他像一個不知足的人那樣搖搖頭。
「那就是你到這兒來的原因嗎?」
「致命的毒藥。」
「你是說……」
當他再一次回到花園的門口時離九點還差幾分。夜晚很晴朗,很寧靜,一絲微風也沒有。這萬籟俱寂的夜空也許有點什麼不祥的東西隱藏著,這種寧靜,就像暴風雨之前的寧靜一般。
「啊,」白羅說道,「他準備怎麼做?」
「那就奇怪了,」他說道,「蘭頓前幾天告訴我,他再怎樣也不會用那玩意兒的;事實上,他說那玩意兒不應該賣給要拿來消滅蜂窩的人。」
「是的,它是致命的毒藥。」
「你沒看見我,我的朋友,因為你在想別的事情。在你臉上我還看到其他東西——那種我下午說過人們想隱藏的東西。我看見了仇恨,我的朋友。你沒有試著去隱藏它,因為你認為沒人會看見的。」
哈里森頗為吃驚,對這個問題,他好像沒有準備。
「公事?在這個偏僻的地方?」
「噢,呃……晚安。」
「什麼時候?」
「我跟你說過,」他說道,「謀殺案是我的公事。」
「蘭頓絕不會……」
「九點。但我告訴你,你大錯特錯了,蘭頓絕不會……」
白羅望著花園。他問了一個問題,聲音很輕:
一些回窩的黃蜂落在上面了,顫動了一下,然後就躺著不動了。另一些黃蜂從洞裏爬出來,結果也死了。白羅看了一兩分鐘,然後點點頭回到陽台上。
「你說什麼?」
就在那時,花園的門打開了,克勞德.蘭頓快步走上大路。他看見白羅時,有些驚訝。
「你可以問,」偵探說道,「事實上,我希望你問。」
哈里森笑起來:
「你把蜂窩弄掉了嗎?」
「繼續說。」哈里森說道。
「你在我的口袋裏放了一些?你究竟要幹什麼?」
「我的意思是,」白羅的口氣變了,「一個人可以將他的仇恨隱藏起來,等待合適時機報復。」
「副作用?什麼副作用?」
「非常感激,」哈里森熱誠地說道,「請坐,喝點什麼?」
「是的,但那東西很危險。用它總是和_圖_書一件危險的事情。」
「振作起來,我的朋友,振作起來。看……看我指的方向。在河岸上,在樹根邊,你看見了嗎?黃蜂回家來了,一天結束了,十分平靜;一小時之後,牠就會被消滅了。但牠們不知道,沒人會告訴牠們。牠們可能沒有一個赫丘勒.白羅。我跟你說,哈里森先生,我來這兒是為了公事。謀殺案就是我的公事。在它發生之前和發生之後都是我的事。蘭頓先生什麼時候來弄掉蜂窩?」
「不。」白羅的聲音很響亮也很清晰,「我是說謀殺……你希望透過你的自殺以使蘭頓獲罪致死——這就是謀殺。你會死的很快並且很輕鬆,但你為蘭頓設計的死卻是最糟糕的死法。他買了毒藥,他來看你,他和你單獨在一塊兒;你突然死去,在你的杯子中發現了氰化物,杯子上有他的指紋——於是克勞德.蘭頓被吊死。那就是你的計劃。」
白羅突然轉變話題,使得哈里森皺起眉頭,很是不解。他順著白羅的目光,疑惑地說道:
「我在這兒有點公事。」
白羅嚴肅地點點頭:
「我就直言無諱了。你訂了婚,就要結婚了,哈里森先生。我認識莫莉.迪恩,她很迷人,很漂亮。在和你訂婚之前,她曾和克勞德.蘭頓訂婚。她為了你而甩了他。」哈里森點點頭。
他將手伸進口袋,拿出一些白色的塊狀晶體。
「你沒感覺到副作用嗎?那好。」
哈里森盯著他。白羅輕聲而毫無表情地講起來,就像一名老師對一個小孩子一樣。
「我還知道另外一些事情,我的朋友。幾天前我在哈利街,我看見你從一個診所出來。我知道這個醫生,也知道人們都找他看什麼病,並且我看透你臉上的表情。我一生中只有一兩次見過這樣的表情,那是不容易錯認的——那是一個瀕死的人的臉。我是對的,不是嗎?」
「那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你用了『驚人』這個字眼,但你好像沒有感到吃驚啊。」
「噢,」白羅輕聲說道,「那麼說,你沒弄掉蜂窩?那你幹了什麼?」
「你為什麼要來?你為什麼要來?」
「你說,你是來調查一個案子?」哈里森十分猶豫地繼續道,「很嚴重的案子嗎?」
一個很熟悉的吱嘎聲使得哈里森迅速轉過身來。是誰從花園的門進來了呢?一會兒,他的臉上露出相當驚訝的表情,沿小徑走來那個衣冠楚楚的人,是他在這個地方怎麼也想不到會見到的人。
「我……我……嗯,我是說,當然,我喜歡他。為什麼不喜歡呢?」
「什麼?」
「我們?」
白羅的腳步加快了,很輕。他突然警覺、茫然起來,不知怎的他非常害怕。
「你喜歡蘭www.hetubook.com.com頓嗎?」
「很確定。你為什麼問這個?」
「就像我所告訴你的,我在那個本子上看見克勞德.蘭頓的名字。我沒告訴你的是,就在之後不久,我碰巧遇見了他。他告訴我,他應你的要求買了一些氰化鉀——為的是將一個蜂窩弄掉。我覺得有些奇怪,朋友,因為我記得在你說過的那頓飯局上,你大談特談汽油的好處,並且譴責人們購買氰化物,認為這玩意兒危險而且沒有必要。」
「很對,他說我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了。」
「如果你想除掉你丈母娘的話,那就有用了,是不是?」哈里森笑著說。
「如果我們阻止它發生,那當然就不會有了。是的,我的朋友,這就是我的意思。」
他等了一會兒,然後又嚴肅地重複道:
蘭頓瞪著他:
「你真的相信會有謀殺案發生嗎?噢,太荒謬了!」
「蘇打水。」
「飛蟲的命我不管,」白羅平靜地說道,「雖然你說蘭頓先生不會傷害一隻飛蟲,但你忘了,他現在正準備殺死數千隻黃蜂。」
「是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個僻靜的地方?」哈里森一邊坐下來一邊問道,「度假嗎?」
「你知道,做偵探的一個好處,或者壞處,就是它可以使你接觸罪犯。而犯罪的人,他們可以教你一些很有趣、很奇怪的事情。有個小偷有一次——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沒有做他們說他做的事情,我對他從輕發落了。因此他很感謝我,他以他唯一想得出的方式報答我——那就是把他那行的技巧展示給我看。
「我搞不懂。今天下午我到巴切斯特的藥局。因為我買了一種東西,得在毒品記錄本上簽名,我簽名時發現最後一欄填的是氰化鉀,簽名的是克勞德.蘭頓。」
哈里森突然振奮起來:
他不慌不忙地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廣口瓶。他將晶體塞進去,走到桌邊,在瓶子裏倒滿水,然後小心蓋上,他搖著瓶子直至晶體溶解。哈里森好像著魔似地看著。溶液做得很成功,白羅走到蜂窩邊。他打開瓶塞,將頭扭向一邊,將溶液倒進蜂窩裏,然後退後一兩步看著。
「不,」白羅說道,「你不可能聽說的。」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蘭頓絕不會』等等等等的話。啊,『蘭頓絕不會』!但不管如何,我九點會回來的。是的,我感到好玩——暫且這麼說吧,看見人家怎麼弄蜂窩是很好玩的。這是你們英國人喜愛的另一項體育活動!」
他沒等回答就很快穿過小徑,並走出了吱嘎吱嘎響的門。走到大路上的時候,他的腳步慢了下來,也沒有那麼活潑輕快了。他的臉變得很嚴肅,很不安。有一次他從口袋裏拿出錶看時間。指針指向了八點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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