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普桑修道院
第七章

「你講話至少可以客氣一點吧。」他說。
「對。我在學校時接到他寫來的三封信,很好玩的信。」
「弗農!奈兒是那麼可愛的小女生!」
「因為這樣看起來有點傻啊,」弗農說,「住在隔壁卻不做朋友,不是很傻嗎?」
「哇——喔——」喬一邊用髒兮兮的亞麻帽子搧風,一邊說道,「剛才好驚險啊。」
「等等我,我也要去。」她這麼宣布的時候,覺得自己真是英勇,喬跟弗農看起來卻不覺得特別佩服。他們兩個帶著明顯不耐煩的態度,等著她跟上。
喬繼續往下說:「你記不記得我們說過這一切很爛?說大家對列文家那麼惡劣,但現在我們就跟其他人一樣野蠻。」
「我也在伊頓公學。」弗農說道。
喬跟弗農幾乎沒有其他玩伴。弗農年紀更小的時候,曾經跟教區牧師的孩子一起玩,但牧師已經到另一個教區去了,新來的牧師還沒結婚。大多數家庭地位跟戴爾家差不多的孩子都住得太遠了,只能偶爾來訪。
「我們必須再靠近一點,稍微往上坡走一點點。」
「我不知道。我就是討厭音樂,它讓我心裡充滿恐怖的感覺。」
「你們『散』闖民宅。」那聲音說道。
弗農不太確定該作何反應,他必須再想一想。為了爭取時間,他說道:「為什麼她要來跟我們住?」
弗農跟喬都覺得奈兒無聊死了。她是個瘦弱蒼白的孩子,有一頭亂糟糟的金髮,眼皮跟鼻尖微微帶點粉紅,什麼事情都不在行,跑不動、不會爬樹,總是穿著上了漿的白棉布洋裝,最喜歡的遊戲是扮家家酒。
「對不起,維爾克太太,」弗農說道,「我扯壞奈兒的連衣裙了。」
「喔,可是我們不能這樣做。」奈兒說道。
「有。我再過不久要去上伊頓公學。」
「太好了!」
「嗯,我覺得人真是禽獸。」
「她的頭髮長到過腰。」弗農說道。
「好吧,」男孩說,「我願意。」
「是啊。你應該不記得她了吧,親愛的。」
「喔,這真是太糟糕了,戴爾太太:就跟我們想的一樣……讓人納悶他們到底在幹什麼……他們期待什麼呢?……我敢說他們會把這裡賣掉然後搬走。對,是全家人。他們家的兒子跟弗農差不多大……」
「怎麼啦?」他說。
「他是個野蠻的禽獸。」喬表示同意。「對他宣戰吧!你覺得這主意怎麼樣?」
接下來的游擊作戰讓弗農跟喬忙得很快活。他們發明了各種騷擾敵人的辦法:躲在林中用栗子丟他;手持豌豆槍跟蹤他;有一天還用紅色顏料畫出手掌,底下寫著「復仇」,然後在天黑之後偷偷把那張紙留在門口。敵人時不時也用同樣手法回敬。他也有豌豆槍,而且某天他甚至埋伏起來,等著拿水管噴他們。
戰事延續了將近十天後,弗農發現喬坐在一個樹根上,看起來情緒意外地低落。
「他們竟然有犀牛,這真是非常棘手的狀況。」喬沉思著說道,「要是我們訓練一下『野丫頭』,你認為牠會去咬那隻犀牛嗎?」
「為什麼?」
「為什麼不可以?我們可以穿過樹林悄悄靠近。」
這真是太過火了。
他們轉過身去——嚇了一大跳,那個有對大耳朵的黃臉男孩站在那裡。他把兩手插在口袋裡,表情高傲地打量著他們。
「來看看我們家的游泳池吧,」賽巴斯欽說,「還滿不錯的喔。」
三人翻過庭園的籬笆來到樹蔭下,他們低聲說著悄悄話,輕快地跑過矮樹叢,愈來愈靠近那棟房子。現在這棟房子在他們面前挺立著,就在右側前方。
「我沒有鬼扯。你想想看,狗如果害怕或懷疑的時候,是不是會咬人?我想他只是預料我們會對他很惡劣,就先發制人。我們去跟他和好、大家當朋友吧。」
「對,不過你最好叫我喬。每個人都這樣叫我。」
「我知道了,」喬說著,眼中出現一種邪氣的神情,「咱們去看個仔細。」
「我不信,」喬說,「如果他們可以挖一座游泳池,誰會想要那種傻裡傻氣的花園?」
他跟喬跑走了,奈兒覺得自己和_圖_書受不了了。
「好啊,咱們走。跟你說,我找到四個鳥巢——不過鳥兒全都已經飛走了。」
弗農第二次放假時,就在摘下黃蜂巢的著名事件之後,關於鹿野莊的第一波謠言傳開來了。
可憐的寶貝,他肯定會有最最嚴重的思鄉病!她甚至不忍心去想這件事。
不過弗農沒有想家。他對母親並沒有強烈的依戀,在整個人生裡,他是在遠離她的時候最愛她。能夠從她情緒化的感性世界裡逃離,對他而言不啻為解脫。
「你現在不是,不過我敢說等你長大就會變成那樣。」
「可是你——喬——你總有一天要嫁人的,到時候你就不會認為你丈夫是禽獸了。」
「我會告訴你母親說是我弄的,」弗農很不耐煩地說道,「別這麼像女生好不好。」
「我們是從隔壁來的。」喬說。
「喔!父親是魔鬼——母親這樣說。他討厭我和母親。」
「不,才不是這樣。無論如何,我不是禽獸。」
「哈囉。」她說。
「她太心軟了,」喬說道,「我不會那樣心軟。如果你心腸軟,別人就會欺負你。男人是禽獸,不過如果你先像禽獸似的對他們,他們就都乖乖的了。所有的男人都是禽獸。」
可是,這個沉靜少言的孩子太常以「沒什麼」作為答覆,除了對少數幾人以外,這種性情一生都伴隨著他。在學校裡交的朋友是跟他一起「做事」的人,他把想法留在心裡,直到之後遇上了可以分享的那個人。
「你是說列文家?」
「一輛汽車?」
「對。但是,是他先對我們野蠻的!」
喬動搖了。克拉比崔小姐是一位老小姐,她在村子裡非常活躍,非常喜歡「親愛的孩子們」。
「我們想要談判。」弗農說。
拿著休戰旗前進相當刺|激。沒過多久他們就碰上了敵人。他瞪著眼、大吃一驚。
「唔,那是我們家園丁說的。」
「我們的園丁說是低地花園。」
「妮娜姑姑死了嗎?」這讓他很遺憾。漂亮的妮娜姑姑,還有她捲曲纏繞的煙圈……
在父親揚帆啟航前往南非的兩個月後,弗農去上學了。這是華特.戴爾的希望與安排,這時的麥拉幾乎將他的話奉為聖旨。他是她的戰士、她的英雄,其他的考量都被拋諸腦後。她整個人喜孜孜的,替戰士們織襪子,支持如火如荼進行中的「送懦夫白羽毛」活動,對其他女士表示同情,並跟她們聊天——她們的丈夫也去對抗邪惡又不知感恩的波爾人了。
奈兒眼裡慢慢地湧出了淚水。被撇下來真是太討厭了,她苦著臉站在那裡,用手指扭著身上的連衣裙。「我們不會去太久的。」弗農重複道。
「我也不是很喜歡維爾克太太,」麥拉說,「我總覺得她是個很無情的女人。不過我想不通為什麼你們這些孩子不喜歡奈兒。維爾克太太告訴我,奈兒對你死心塌地啊,弗農。」
「我們自己去那裡看啊。」
「我是啊。我是說,我本來要這樣做。」
他打開課室的門,走了進去。喬瑟芬坐在窗台上晃著兩條腿。她瞪著他看,弗農那原本滿懷好意卻帶點紆尊降貴的態度就消失了。
「為什麼你們想要跟我做朋友?」他很懷疑地問。
她感覺那對小小的黑色眼睛看透了她。他真是個古怪的男孩,那對招風耳看起來比過去更突出了。
「你是喬瑟芬吧?」弗農說道。
「唷!」克拉比崔小姐說道。
奈兒真是個討厭鬼!什麼都不會,也跑不快。他轉回去,把被帶刺灌木卡住的連衣裙猛力一拽(連衣裙破了一個大洞)然後把她拉起來站好。
「多麼古怪啊。音樂給我的感覺很好。等你長大以後,你要做什麼?」
「一輛汽車還有一座游泳池。」他低聲嘟噥。
「我卻希望如此,」喬說,「我希望事事無時無刻、毫無止盡地刺|激。」
野丫頭是一隻養在馬廄的https://m.hetubook•com•com狗——他的最愛。母親不准他在室內養狗,所以野丫頭對弗農來說,是最接近個人寵物的狗了。
「什麼是低地花園?」
「呵,你不怕是吧?那好,我這裡有隻犀牛,我現在就去放牠出來。」
那時候汽車十分稀罕少有,在北約克郡的這個小村子裡更是沒人見過汽車。羨慕如風暴一樣搖撼著弗農。一輛汽車!
「喔,我不知道。我想娶個非常漂亮的人,住在普桑修道院,然後養很多馬還有狗。」
面對喬的時候,弗農有話可說,也確實跟她很有得聊。她為他開啟了一個奇異的新世界,這個世界裡會有人跟別人的丈夫或妻子私奔,道個世界有跳舞、賭博與譏諷。她曾經抱著一種強烈的、充滿保護心態的溫柔愛著她母親,幾乎讓母女角色對調了。
「母親,她才不是咧。她糟透了。」
「華特舅舅人很可愛,我愛他。他有到蒙地卡羅去找我們,你知道吧。」
「你住過很多地方嗎?」
「這事千真萬確,我是從可靠的消息來源聽到的。鹿野莊被賣給了那些猶太人,對,沒錯。喔,當然啦,他們有錢得不得了,對,我相信是很驚人的價格。買家姓列文,不,不,不,聽說是俄羅斯裔的猶太人。喔,這件事實在是相當糟糕。依我看,查爾斯爵士真是太慘了,對,當然還有約克郡的地產,我聽說他最近虧了一大筆錢。不,不會有人去拜訪的,這是當然的囉。」
「我。」喬說。
「我躲在樹上,然後他就從下面經過,我本來可以漂亮地擊中他。」
他們邊討論著鳥蛋,邊和樂融融地一起往外走。
「呃,」弗農說,「如果我們確實談和了,我不介意。無論如何,這樣可以換換花樣。要用什麼來做休戰旗?我的手帕,還是你的圍裙?」
「我們想說的是,」喬說道,「如果你同意,我們想跟你做朋友。」
「哈囉,怎麼啦?我以為你拿廚子給的那些爛番茄去跟蹤敵人了呢。」
「因為她母親過世了。對她來說這實在是件非常傷心的事,所以我們必須對她很仁慈、非常仁慈,才能夠彌補傷痛。」
「華特舅舅在南非,是嗎?」喬繼續說道。
「那個男生,」喬繼續說道,「雖然他有那麼一對招風耳,可是我敢說他人很不錯。」
「是嗎?」那男生說道,「喔,那你們最好回去。我父母親不想讓你們進來這裡。」
「好吧,那你在這裡等。我們不會去太久的。」
「母親不會喜歡的。」奈兒又說了一遍。
「我認為那樣很爛。」喬說道。她跟弗農一起在花園裡。
出現一陣停頓。為了填補空檔,弗農吹起口哨。
事實證明,列文家族是篤信基督的那種猶太人。星期天時他們出現在教堂裡,占坐了一整張長椅。會眾們充滿興趣地屏息以待。先出現的是列文先生——身體圓胖結實,長大衣緊緊包在身上,有個特大號的鼻子跟發亮的臉。然後是列文太太——很驚人的景象——大得不得了的袖子!凹凸有致的身材!一串串的鑽石項鍊!還有一頂裝飾著許多羽毛的大帽子,罩著緊緻的黑色鬈髮。跟他們一起來的是個小男生,有一張黃色的長臉,一對招風耳,個子比弗農高得多。
「是啊,」喬說,「這件事在某方面來說真是爛透了——雖然死了對她來說反而最好。」
「喔,是啊。起初住在庫姆斯——跟我父親住在一起。然後跟安斯提上校一起待在蒙地卡羅。接著是到土倫跟亞瑟住——接著還去了瑞士的好多個地方,因為亞瑟有肺病。亞瑟死掉以後,我去一家女修道院待了一陣子;母親那時候沒辦法照顧我。我不怎麼喜歡女修道院——那些修女蠢透了,她們要我穿著內衣洗澡。然後在母親死後,麥拉舅媽就把我帶到這裡來。」
「走吧。」
「我應該不會變成克拉比崔小姐那種老處女,」她口氣很微弱,「我應該會……喔!我應該會做些別的事情,拉小提琴、寫書,或者畫某些了不起的畫。」
「或許他本來沒那個意思。」
「可以的。我們來做一面白旗,然後你拿著白旗前進,要求談判,然後看看你們有沒有可能在合乎榮譽的條件下談和和圖書。」
兩個男孩之間又湧起一陣微微的敵意浪潮。然後浪潮止息了——再也沒有重返。
「你母親啊,」她對弗農說道,「人非常好——可是有點笨,不是嗎?」
「我希望你不會去拉小提琴。」弗農說道。
「他們有一輛汽車。」
「鬼扯。」
他們彼此對看,表情嚴肅又迷惑。
有好一段時間,列文家都是人們閒聊八卦的大好材料。鹿野莊在裝修!從倫敦請工人來!
「凱特說那是游泳池。」
「什麼很爛?」
「讓我去女修道院是他的安排,」喬說道,「女修道院長認為他很討人喜歡——一個貨真價實、血統高貴的英國紳士——這樣講還真好笑。」
鹿野莊是緊臨著普桑修道院的地產,屬於年邁的查爾斯.阿林頓爵士。戴爾太太的朋友來吃午餐時,聊起了這個話題。
小團體一個個成形,忙著說長道短。
弗農的母親用一陣喜形於色的感情爆發來迎接他。他對這種事情已相當有自覺,就很有男子氣概地忍下來。麥拉表現完第一波的欣喜若狂以後,說道:「親愛的,有個可愛的驚喜在等著你。你猜猜誰來了?是妮娜姑姑的女兒,你的表妹喬瑟芬,她來跟我們同住。很棒吧?」
「嗯?」
「賽巴斯欽。」他有一點微微的大舌頭,很輕微,不留意的話幾乎聽不出來。
他們繼續心存疑慮地彼此對望,就跟所有小孩或小狗一樣的互相打量。
「喔!」弗農說。在這個了不起的女孩身邊,他覺得自己非常稚幼、非常笨拙。
「喬瑟芬在課室裡,親愛的,去找她,跟她做朋友吧。」
三人彼此互望。
「那不是游泳池,」奈兒說,「那是一個低地花園。」
他沒有說他清清楚楚記得她。何必說呢?
「呃,喬也是女生啊。但她可不像你;不管什麼時候她都跟男生一樣棒。」
麥拉非常喜歡奈兒。「真是個道道地地的小淑女。」她常這麼說。在維爾克太太帶奈兒來喝茶的時候,弗農跟喬都表現得好心又有禮貌。他們試著想出她會喜歡的遊戲,當她終於直挺挺地坐在母親身旁,乘著出租馬車離開時,他們常會開心地歡呼起來。
「非常棒的點子,」弗農說,「咱們走。」
喬跟弗農都樂陶陶地興奮著,細心地打聽所有關於鹿野莊的瑣碎消息。最後那些陌生人總算抵達,搬了進去。更多類似性質的議論出現了。
「我很想知道猶太人是什麼樣子的,」弗農對喬說道,「為什麼每個人都討厭他們呢?我們認為學校裡的某個男生是猶太人,可是他早餐吃培根,所以他不可能是猶太人。」
男孩言行舉止裡的某種成分立刻引來了敵意。弗農本來要說「我很抱歉」,但他反而說道:「喔!」他跟男孩彼此對望——用準備決鬥時那種彼此評估的冷酷目光。
「喔!」弗農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喔!你喜歡這裡嗎?」弗農開始對她泛起一股感激。
「不見得吧。」弗農說,「不過有人搬來住是很棒。聽凱特說,列文家打算在鹿野莊挖一座游泳池。」
他們倆笑了一下下。
本來正轉身要離開的弗農高傲地說:「我們才不怕狗。」
她年紀跟他差不多,是個體魄強健的孩子,一頭深黑色的頭髮沿著前額剪得非常整齊,下巴有點突出,顯得意志堅定,皮膚很白,還有著長得驚人的眼睫毛。雖然她年紀比弗農小兩個月,卻比他成熟世故兩倍——混合了厭倦與桀驁不馴的個性。
「我最喜歡安斯提上校,」喬懷念地說,「不過母親跟他走只是為了離開父親。我們跟安斯提上校在一起時住的旅館好得多了,亞瑟很窮。如果我長大以後真的對哪個男人動了心,我要先確定他是個有錢人,這樣會讓生活變得容易許多。」
他大步走開。奈兒驚恐萬分地扯著弗農的手臂。
「她非常美麗。」弗農很生氣地說。
唯一的例外是奈兒.維爾克,她的父親https://m.hetubook.com.com是庫柏里爵爺的部下。維爾克上尉是個高大而駝背的男人,有雙淡藍色的眼睛,舉止優柔寡斷,雖然有很好的人脈,卻沒什麼能力。他的妻子很有效率地彌補了他所缺乏的能力。她愛發號施令,是個金髮碧眼、高大美麗的女子。她敦促丈夫取得現在的職位、住進這一區最好的房子。她有良好的出身,卻像她丈夫一樣沒有祖產;然而她決心要掙得成功的人生。
「我的連衣裙扯破了,」奈兒說,「怎麼辦?」
喬困惑地皺眉。
「弗農!」
「我討厭那個男生,」弗農說,「他真是個禽獸。」
「戰爭,」他說,「就是這個——戰爭!我敢說列文家的小鬼其實是經過偽裝的波爾人。我們必須擬定作戰計畫,為什麼他要搬來住在隔壁、破壞這一切呢?」
「那其實是我將來最想做的事情。弗農,你為什麼這麼討厭音樂?」
她們順從地跟著他。突然之間有個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就在左後方不遠處。
「你們哪個先想到這麼做的?」
「我非常喜歡這裡,這裡比我住過的任何地方都來得好。」
「山姆,是你嗎?」他說道,「請把這些闖進來的孩子趕出這裡。」
「那是因為你自己將來會變成男人。」
要跟弗農分開,讓她痛徹心腑。她最親愛的人、她的寶寶——要到離她那麼遠的地方去。為了要符合孩子父親的期望,身為母親的她必須做出多少犧牲啊!
有個穿過矮樹叢的腳步聲傳來,他轉過身去。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我想這跟我的出生有某種關係。我想他娶母親是因為我就要出生了——類似這樣的事情——這一點讓他很生氣。」
「好吧……喬。」
「為什麼要請她來喝茶?我們又不喜歡她。她搞砸每件事。」
她的警告很有感染效果。關於列文家的小道消息這麼多,以至於看守人的威脅聽起來簡直跟真的一樣。他們全員一致飛奔回家,三人排成一直線橫衝直撞地擠過矮樹叢,弗農跟喬帶頭跑在前面,奈兒落在後頭發出可憐兮兮的叫聲。
「有必要嗎?」男孩說道。
「你不能在戰爭打到一半的時候這樣做。」
「我不覺得我希望事事都很刺|激。」弗農這麼說。
「我們到花園去好嗎?」弗農說。
莊園看守人摸著額頭咧嘴一笑,男孩慢慢踱開了,就好像他對這一切失去了興致。看守人轉向三個孩子,露出凶惡的表情。
「我不知道母親看到我的連衣裙會怎麼說。」
有錢人對弗農來說沒多大意義。他從來沒多想過這些。
弗農慢吞吞地去了,他不知道該為此感到高興或不高興。一個女生!他正處於鄙視女孩子的年齡。女生很煩人,但從另一面來看,家裡有別人在還不錯;這就取決於她是什麼樣的人了。既然喬瑟芬才剛失去母親,必須好好對待她。
麥拉開口責備他,但維爾克太太則很客氣地沒有多說什麼。奈兒跟她母親離開以後,麥拉說了:「弗農,親愛的,以後絕對不可以再這麼粗魯了。有小女生朋友來喝茶的時候,你得要好好照顧人家才行。」
「我不想去,」奈兒說,「我知道母親不會喜歡我這麼做的。」
「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喬說道。
「哈囉。」弗農聲音相當微弱。
有一輛馬車在等著他們,一等禮拜儀式結束後,他們就坐進車裡離開了。
「這話別告訴麥拉舅媽,」喬說,「因為我覺得她很容易被各種事情嚇到——還滿像那些修女的,跟她說話時必須要小心。你知道嗎,我母親並沒有那麼喜歡我。她非常和藹可親,不過她總是容易對男人動情,我在旅館裡曾聽到有人這樣說,而且說得沒錯。當然,她克制不住,不過這種人生規劃很糟糕。等我長大了,我才不想跟男人有牽扯。」
弗農沉默了。在環境影響下變成叛逆分子的喬,總用他從沒想過的觀點來看事情。
「真是乏味,」喬說道,「我覺得那樣一點都不刺|激。」
「你是要說,結果你沒這麼做嗎?」
對麥拉來說,喬是個很難懂的孩子,她舉止有教養,回答別人的話時迅速又有禮貌,但接受別人的親吻擁抱和*圖*書時卻不回應。她非常獨立,對於被指派去照顧她的女僕少有要求。她會補綴自己的衣服,不用催促就會把自己打點得乾淨整齊。她是那種待慣旅館的世故孩子,是麥拉從來沒見識過的。她的知識之深,本來可能會嚇壞她的舅媽,不過喬很精明,腦筋又轉得快,還習慣對接觸到的人做出整體判斷。這小女生小心翼翼地以免「嚇到麥拉舅媽」,還以一種仁慈的輕視來看待麥拉舅媽。
「喔,一直煩惱你的連衣裙幹嘛啊,奈兒。反正它又不是可以穿到花園玩耍的那種連衣裙。」
在住校後的第一個假期裡,他遇上了喬瑟芬。
「我實在很遺憾——我是說,關於你母親的事。」弗農笨拙地說道。
他有能夠適應學校生活的好性情。他有運動方面的才能,有平和的風度,在體能活動方面還有很不尋常的勇敢精神。在跟著羅彬森小姐度過一段單調的生活以後,學校是令人開心的新鮮調劑。跟戴爾家族的所有人一樣,他有跟人打成一片的天賦,交朋友對他來說很輕鬆。
然後有一分鐘尷尬的停頓。
「這樣講很傻,而且我不認為這是真的。」
「是啊,不過……」弗農停下來,想釐清自己的想法。
弗農隱約想起某些回憶。他現在記起來了,父親本來希望那時候就接喬來普桑修道院。
「但是,為什麼呢?」
「那些人。」
「我不知道,」奈兒招認,「不過那是低地花園。」
「對。為什麼每個人都對他們這麼壞?」
他說這句話時,故意用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粗魯態度。弗農氣得面紅耳赤,很不愉快地意識到自己是理虧的一方。
「弗農!」
「我好喘,我跑不動了。喔!弗農,我好害怕。」
「她是很美,」喬同意,「全身上下都美,只有雙手例外。她的頭髮很迷人,真希望我有金紅色的頭髮。」
奈兒看起來快哭了,不過就在這一刻,房子裡的人在叫他們了。
「我並不希望她那樣。」他跟喬一起逃開了。
「喔,別掃興了啦,奈兒。來嘛。」
「你父親不好嗎?」
「我為什麼要嫁人呢?」
「我該拿我的連衣裙怎麼辦?」
「對。」
「快走啦。」他牽著她的手一起跑。他們到達庭園的籬笆,然後爬了過去……
「真是奇怪的名字。我的名字叫喬,他是弗農。他有在上學。你有上學嗎?」
他發現喬是個好同伴,相當不同於他先前對「女生」的概念。她討厭洋娃娃,從來不哭,就算沒比他壯,至少也跟他一樣強壯,而且面對危險的運動時毫不遲疑,也樂意參與。他們一起爬樹、騎腳踏車、跌倒、受傷,還在暑假期間合力摘下一個黃蜂巢——不過,與其說是因為技巧好,還不如說是運氣好。
「嗯……」弗農試著要表現得公正無私,便說道,「因為他們確實看起來怪怪的。」
有一天維爾克母女來喝下午茶,奈兒一跟弗農他們到花園後,就告訴大家這個引人注目的大消息。
「回家真是相當美妙。」他發表評論。
喬的臉變得非常紅,然後開始連珠砲似的講話。「我做不到。你知道嗎,那時候他不曉得我在那裡,而他看起來——喔,弗農!他看起來寂寞得要死——就好像他痛恨這一切。你知道嗎,沒有同伴一定是件非常討厭的事。」
「喬,出了什麼事?」
「呃……女生都會嫁人的。你總不想跟克拉比崔小姐一樣當老處女吧。」
「你們這些討厭鬼,滾出去!要是不快點離開這裡,我就放狗咬人了。」
「她是很糟啊,我也不喜歡她母親。」
「來吧,」弗農說,「我是領隊,每個人都要照我的指示做。」
「這裡是個很棒的地方。」喬說道。
「我是女生啊。」奈兒說道。
「你們『散』闖民宅。」他又說了一次。
「他要去放犀牛出來了,」她喊道,「喔!快點走……快點走……」
「我不想讓野丫頭受傷。」弗農說。
男孩頓了一下,說:「喔,我同意。」
「弗農……弗農……喔!等等我,我被卡住了……」
「他們一定有錢得不得了,有錢到嚇死人。」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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