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至少她不會造成這種情況。」公爵回答。
「公爵恐怕不認為眼前的社交生活會比過去的歷史來得有趣吧!」她丈夫微笑著回答。公爵夫人一直努力地嘗試,想讓華明斯特對自己最小的女兒產生一點興趣;這位小姐很討人喜歡,在音樂和繪畫方面也很有才華。
「唐那爵士?」公爵問。「他就是妳要嫁的那個人?」
她猶疑著。
「我很怕你不肯幫我,」女孩說。「不過現在我們至少已經走了三哩路了,你對我沒有辦法的。」
「他們找不到我的。」嘉碧娜堅定地說。
「看吧!」嘉碧娜喊,「這就是我說的。從它身上我就可以想見,你根本不知道騎士以及悲慘境遇少女們的故事。」
公爵又沒有反應了,他們再度靜默地前進。
「什麼樣的麻煩?」嘉碧娜很感興趣地問。
「但是妳卻相信了我。」公爵答道。「妳現在在我的馬車裏,我就得負起這個責任。妳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而離家出走?」
餐點也不怎麼樣,羊肉太乾,而又沒有其他主菜可以選擇。不過,在這種荒郊野外,尤其是在這種氣候之下,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很少會有人選擇在這種時節出外旅行,旅館能提供的東西當然也很有限。
「這不是我的問題。」他想為自己辯護。
「而如今詹姆士二世的孫子——查理.史都華也去世了。」公爵說。「你們不會再為一位不存在的國王繼續作戰吧?」
「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哪種類型,」嘉碧娜嘲弄地說。「是那種安靜、怯懦,只會說:『是的,爵爺。』和『不是,爵爺!』的小東西。她會贊同你的每一句話,而且從來不踰矩。」
「好吧,嘉可碧娜,」他說,「繼續妳的故事吧。」
「當然!」那女孩點頭。「我們一整族人都是。我祖父在四五年的暴動中去世了。」
「對抗不公正、殘暴、殘忍的手段是每個人的責任。」嘉碧娜反駁他。「如果你像小說裏描寫的那種英勇騎士,你一定會挺身為我而戰的;你會協助我逃離惡魔的手掌,甚至會用戰馬把我帶到一處安全的地方,例如你的城堡。」
「為什麼?」
「你坐遊艇來的?真有趣!它在哪裏?」
「我認為我有權利,太有權利了,」公爵回答。「不論如何,妳正在享受我提供給妳的方便,而我也不想捲入任何一件醜聞當中。」
她微笑地看他。他注意到她左邊的嘴角上有個酒窩。
「淑女們——就算是蘇格蘭的淑女們,絕不會獨自旅行,而且又向陌生人請求協助。」那女孩沒有回答,公爵又說:「好吧,妳是由學校裏逃出來的嗎?」
「他的弟弟——詹姆士還活著!」那女孩很快地答道,「如果你以為我們會承認那些在倫敦的德國人就是我們真正的君王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很多女孩在自己的婚姻上都無法自由選擇的。」公爵緩緩地說。「我相信,嘉碧娜,妳父親知道什麼事對妳最有利。」
「聽起來像是個挺刺|激的情節。」公爵說。「但很不幸的,我的城堡離這裏太遠了,而就算我帶妳到了那裏,恐怕也很難解釋妳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裏。」他微笑著又繼續說:「那些救了不幸女士的騎士們,似乎都知道要怎麼對待她們。」
「那還不夠!」
「有一位老夫人,爵爺,她想請您讓她搭便車到下一個驛站。她的馬車出了點問趟,除非靠您幫忙,否則她就走不成了。」
「沒有。但是她一定會很高興見到我……我知道她會的。她愛媽媽,不過她和爸爸好像從來就不投緣。」
「妳不覺得自己太自負了嗎?」公爵問道。
「我當然沒有。」嘉碧娜跳起來。「我對他說:『我寧願嫁一具棺材,爵爺。』」
他喝乾杯中的葡萄酒,由桌子旁站起來走進房間,拿出自己旅行時總是穿著的滾毛邊外套。
公爵猜想,這位同伴顯然很老了。如此一來,她可能會睡著,不會打擾到他的。
又是一片沉寂,最後那女孩以細微的聲音說:「我……逃走了!」
很不幸的,公爵在「松雞與薊」旅館停下來用午餐時,第二輛馬車卻遲遲沒有出現。顯然西曼——公爵的首席馬伕,堅持要了那些最好的馬匹,而把較拙劣的馬留給另外那輛馬車。
「我告訴過他……但是他不聽。」
公爵極想表示自己的馬車已沒有空位容納另一個乘客,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馬車所到之處十1分引人注意,人們一定看得出它的空間沒有那麼小。
她仔細地看著他,眼睛在小巧的臉上看起來好大。「我想你可能真的會做出那種野蠻的事來!」她停了一下之後說。「你是個撒克遜人。我就知道,永遠不能信任任何一個撒克遜人!」
馬車以一種危險的角度停下來,公爵打開離他最近和-圖-書的窗戶,雪花立刻飛了進來,風雖然有緩和的跡象,但還是猛烈地吹著。
「你很幸運!」嘉碧娜說,「如果你乏味、枯燥的甜心和你在一起,恐怕早就像一條害怕的長春藤一樣,緊繁地纏著你哭泣不休了。」
公爵將眼光轉向窗戶,嘆了一口氣。「讓我告訴妳,嘉碧娜,我對妳熱中冒險行動一事一點興趣也沒有,」他說,「我現在只希望我們能安全地到達驛站旅館。」
他不喜歡和別人共乘馬車旅行,更不用說是陌生人了。他在旅行時喜歡閱讀書籍,或是靜坐思考自己的事。
嘉碧娜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她說:「也許我們會被困在雪中凍死,等到他們找到我們的時候,一定會猜測在你身邊的這個女孩子是誰。」她笑。「想想看,那會是多大的一件新聞!傲慢的華明斯特公爵死在一位不知名的蘇格蘭美女懷裏!」
平常都是侍從幫他處理帳單的,公爵自己從來沒有付帳的麻煩,所以身上也都不需要帶錢。還好他的背心口袋裏還有幾個金幣,他放了一個在盤子上,老闆向他道謝,沒有顯示出任何要找錢的跡象。
「妳有足夠的旅費嗎?」公爵問道。
「我告訴過妳,」公爵說,「妳未免太自負了。」
顯然這位提出要求的老夫人一定事先將馬車的裏裏外外都仔細地觀察過了。於是,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回答:「好吧。請告訴這位女士,我很樂意提供馬車上的位置,但也請告訴她我立刻就得啟程。」
「我想,」他遲疑地說,「應該還有其他方法能使這位女士到她想去的地方吧?」
「他說我太急躁、太衝動、不穩重,需要有個強壯有力的手臂來引導。」她的語氣帶著屈辱。
「如果我是個公爵,」嘉碧娜說,「我一定隨時都會帶著護衛,而且會事先讓自己的馬匹到前面的驛站去等我,這樣我就不需要依賴驛站提供的馬匹。」
「我猜,」公爵以覺得有趣的語氣說,「妳從來沒有鼓勵他要熱切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吧?」
「我不會住下來的,」嘉碧娜近乎憤恨地說。「我要到法國去。現在我們和拿破崙的戰爭已經結束了,我可以和我阿姨住在一起。她嫁給了一位法國人,就住在尼斯附近。」
根本不是什麼老夫人,而是一個看來非常年輕的女孩子!她很快地再將帽子拉低,坐回馬車的角落裏,但公爵已經看到她了。
「妳確定嗎?」公爵問道。「也許我最好把馬車掉頭開回去。妳的馬車一定會修好的,妳可以在『松雞與薊』等。」
「因為我不要結婚。」嘉碧娜低聲說。
「你要怎麼阻止我?」嘉碧娜挑釁地問道。
「妳想……當妳父親發現妳不見了之後,他會怎麼辦?」公爵問她。
「我沒有要你再送我!」嘉碧娜說。「到那裏就接近邊界了,只要我一過了邊界,就能找到一輛馬車戴我到倫敦去。」
「讓我在這種氣候裏凍死?」女孩問道。「這可不像是個紳士的作風!」
「妳的猜測非常正確,」公爵說。「不過現在已經不需要再冒充下去了,也許妳可以告訴我,妳為什麼會獨自一人旅行?」
「妳通知了妳阿姨,告訴她妳的決定了嗎?」
公爵舒服地坐著,一點也不擔心,他知道西曼是最好的馬伕,一定可以使匹馬盡速奔馳。同時他也希望另外那輛馬車不要落後太多,他很清楚貼身侍從的缺席對他有多困擾,尤其是要在當地的旅館過夜時。
「這倒是真的,」嘉碧娜同意。「我挺訝異你會看出這一點。」
「例如說,你太年輕了,而且……」
就在他說完話時,馬車倒了下來……
「妳媽媽去世了?」
「我收回剛才的話。」嘉碧娜說。「你並不像我所想的那麼呆板拘謹。」
她輕喊一聲。「不!你不能這麼做!你怎麼可以如此殘酷、如此陰狠?」
那女孩想了一下,然後以另一種不同的語氣問:「如果我將真相告訴你,你會答應幫助我嗎?」
她的語氣是那麼肯定自信,公爵忍不住說:「我還是可以把妳丟在路旁!」
他有絲不悅的問道:「我想我們還是坦誠相對會比較好。我再問妳一次,為什麼妳會一個人出門?」
她等著,嘴上帶著一朵微笑。「繼續說啊!」他還在猶豫要如何用適當的字眼表達的時候,她又說:「而且又太漂亮,對不對?你可以直接說出來。我知道我很漂亮,近幾年來每個人都這麼對我說。」
「我想請求大人一件事。」她以濃重的蘇格蘭腔調說。
「你真的沒有人性!」嘉碧娜不悅地嚷。「我從來不知道有人會像你這麼可惡、這麼殘忍。如果我為了不嫁唐那爵士而去跳崖,那都是你的錯,這才真會讓你一輩子良心不安呢!」
公爵將頭伸出窗外。「怎m.hetubook•com•com麼了,西曼?」他叫道。「我們被卡住了嗎?」
他近乎是道歉地大聲說:「我很抱歉,嘉碧娜,但我一定得去找執法官才行。如果我丟下妳單獨一個人,我的良心會不安的。」
他一定是付太多了;只見老闆打躬作揖地表示感謝之意,又送公爵到馬車邊,喃喃表示招待不周的歉意:「如果事先知道爵爺要來,我一定會盡量作出最好的準備。」
「他會領著上千個族人來追我!」
「在南邊旅行我就會讓馬匹先行,」公爵回答,「但事實上我是乘遊艇到北方的,所以實在不必要讓馬匹跋涉這麼長的旅途。」
西元一八〇三年
「從頭開始說起!」公爵帶著一絲命令的語氣說道。
「他會送我回爸爸身邊,那麼我就必須嫁給唐那爵士,然後我就會會恨你一輩子!你聽到了嗎?我會恨你!恨你!」
「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種笨蛋,」她回答,「我的皮包裏有十五鎊,那是我趁管家不注意時,偷偷拿走的日常費用,而且我還帶了母親所有的首飾。我把它們都縫在衣服的底襯裏了,沒辦法給你看。但是我知道那很值錢,等我到達倫敦之後,我就會賣掉它們,這麼一來,我就有充裕的旅費到尼斯去了。」
「什麼事,克里蒙?」公爵問道。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為什麼不行?」嘉碧娜問道。
公爵在尋找適當的用詞。他不知道要如何向這個衝動的年輕小姐,解釋她不能單獨前往巴黎的理由,他也不知道要怎麼對她說,她所期待的轟動可沒辦法符合她教養的方式。
「我會對她說的,爵爺。」女僕說著,曲膝行禮後很快地走出廂房。
「華明斯特還很年輕,」巴克連屈公爵夫人對丈夫抱怨,「實在不應該把時間都浪費在塵埃遍佈的書本上,四周漂亮的女士著實不少呢!」
「妳要去倫放做什麼?」公爵問。
公爵沒有回答,他只是揚起眉毛。
「不!」
「他喜歡他為我選的那個人。」
公爵沒有搭腔,於是他們在沉默中又繼續前進。
「這是一篇關於中古世紀手稿的論文著作。」
公爵根本不想聽他在說些什麼,但是他臨上馬車前對老闆的那個微笑,使老闆相信,公爵很滿意這次的招待。
又是一片靜默。
「我看妳不像是法國人。」公爵說。
「那妳是逃家了?」
「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嘉碧娜回答。「你是華明斯特公爵。我聽到你的馬伕馮快在你們到達時,對旅館老闆這麼說的。我得承認,我還以為那是個惡作劇的笑話呢!」
「現在,」他冷冷地說,「發表妳個人的評論是多此一舉的行為。但是,也許以後妳會感謝我是一個乏昧、呆板、又無趣的人,嘉碧娜。否則妳現在可能早就惹上不少麻煩了。」
「呆板拘謹?!」公爵喊。
公爵一直沒開口,過了一陣子嘉碧娜才說:「告訴我。」
「真是遺憾,」公爵回答,「但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一個惡作劇?」公爵問她。
公爵看向她,審視她尖尖的小臉和鮮明的五官。她並不美麗,他想,但卻非常聰慧可愛,她笑起來很迷人,而眼裏閃動的光彩也是在其他女人身上沒看過的,顯然她是位出身良好的淑女。
「嗯,公爵通常不會只帶兩個馬伕隨行,沒有侍從也沒有護衛。」
「他是很有錢,我想,」嘉碧娜回答,「但就算他從頭到腳都鑲著鑽石,我也不會喜歡他。我告訴你,他又老又愚蠢。老實說,如果他把我關在地牢,甚至打死我,我都不會驚訝!」
「而妳不喜歡他?」
「妳說得對,嘉碧娜,」他大聲說,「既然這是妳的事,我不會再干涉妳了。等我們一到達下個驛站就說再見吧。我想我們不要知道彼此真實的身分比較好。」
「但是妳不能一個人去呀!」公爵告誡她。
「你看起來像是那種古板型的公爵,」她坦白地說。「你的穿著不人時,領結太低,領尖又不在下巴上面,髮型也不時髦。」
「妳的行為太荒謬了!」公爵以嚴厲的語氣說。「讓我再重申一次,嘉碧娜,妳不能單槍匹馬去倫敦,也不能在沒有伴護的情形下前往法國,這個計畫是行不通的。而且,我也不能允許妳去做一件這麼誇張、這麼危險的事。」
「妳已經訂婚了?」
「謝謝您」她的語調很低沉,似乎帶著一絲顫抖。
他又翻回原先那頁,再開始重新看一遍。這時,他們來到一處急轉彎,路面上的積雪使馬車傾斜了一下。於是那位女士也由馬車的另外一邊滑向公爵。
「妳最大的問題……」公爵批評著,「就是想像力太豐富了。」
若是要和人交談,或在身邊放了一個喋喋不休的同伴,這段旅程和_圖_書恐怕就會變得令人難以忍受。
嘉碧娜甩甩頭。「如果是你呢?如果你必須和某個被選來改造你的人結婚呢?更何況,當唐那爵士向我求婚時,他甚至沒說他愛我。」
為了讓她了解自己不想交談的事實,在馬車離開院子、來到馬路上時,他就故意打開了書本。
公爵望向她,本來想譏刺她幾句,但是他看到她眼中的神色非常天真。她真的不知道,他想,她根本不知道如果自己上的馬車,是屬於流連在聖詹姆斯廣場俱樂部的某個花|花|公|子所有,她的下場會是如何。大部分的紈絝子弟一定會認為,一個年輕又單獨外出的女孩,是個不錯的獵物。
「上千人?」公爵問。「那是妳誇張的說法吧?」
「爸爸想在下星期宣佈這件婚事。」
「你不用再浪費唇舌了,我不會回頭的。我要到我阿姨那裏去。」
突然而來的一陣強風使他有了開口的機會。
「我不會答應提供更多的!」
「我不信!」她粗魯地說。「你只是在擔心自己會牽扯上這個事件。」
公爵正要離開的時候,旅館老闆帶著帳單出現了。公爵差點就忘了這回事。
「嘉可碧娜。」
有一陣子的猶疑,然後那個女孩子——公爵相信她一定只是個女孩,幾乎是挑戰地說:「我覺得除非自己又老又……無助,否則你可能會……拒絕幫助我。」
「或許我在那一方面的教育被忽略了吧。」公爵說。「不過情形仍然沒變,嘉碧娜,我得想辦法說服妳回到父親的身邊去。」
華明斯特公爵由一邊用餐一邊閱讀的書上抬起頭。他的馬伕正站在這間私人廂房的門口,不安地扭絞著手中的一頂絨帽。
「我當然負擔得起,」公爵幾乎是激動地回答,「但是我卻不想太張揚。護衛們在有些場合是不需要的,我認為。」
「或許是,」嘉碧娜說,「但是我知道爸爸一定會來找我的,而且一定會很生氣。」
公爵震驚地瞪視著她。
公爵平時還滿以自己端莊的外表為傲,但經她這麼一說,不禁覺得自尊心受到了損傷。
顯而易見,公爵想著,這位女士並不想交談。他微笑地告訴自己,終於找到一個比自己更想獨處的人了,這可真是一件新鮮事。
她由睫毛下偷偷車他一眼,說:「這是個祕密。我有極機密、重要的訊息要帶去倫敦!如果用信差或平常傳遞消息的管道一定會在半路上被截留下來,但我去就不同了,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的。」
「是的。」公爵肯定的回答,「而且我敢說,嘉碧娜,有一天妳會感謝我的。」
「打擾您,爵爺。」
公爵揚起眉毛。「那我猜……妳一定是嘉可家的人了?」
「很好,克里蒙。我不會拖延太久的。」公爵回答。
「我就知道你會說這種華而不實的大道理,」嘉碧娜忿忿地說。「你就像唐那爵士一樣。」
「我堅持要得知事實,妳最好自動告訴我,否則我就得被迫逼妳了。或許首先我們該由妳的名字開始?」公爵又說。
「我的第二輛馬車在後面。」公爵脫口而出,他本來是不想向這個無禮的小孩子解釋的。
和往常一樣,公爵的隨從們反倒比主人更在意這種氣候,他們咕噥地抱怨著一路上的顛簸不適。
「那倒還說得過去。但即使是如此,我還是覺得你旅行時的樣子挺寒酸的。你沒錢負擔更好的裝備了嗎?」
「或者你不喜歡紅髮的女人?」
「不,她當然不會,」嘉碧娜尖銳地說。「但是你想想看,跟她在一起的日子會有多乏味啊!就像一遍又一遍地看你那些枯燥無趣的書一樣,」她輕輕地笑了。「沒有任何驚奇。所以不論你翻到下一章,或者留在你才唸過的那頁都沒有分別,因為不會出現新鮮的事物。」
公爵不禁對自己微笑。他很清楚某些蘇格蘭人對他們史都華王朝的國王們有多忠心,而且也很欽佩他們的勇氣。英格蘭人從來就沒辦法破壞他們對心中那「美好的查理王子」的堅定忠誠和擁護。
「妳說錯了。我只是依理性而行,更確切地說,我這麼做是為妳好。」
「我一點也不感到訝異。」公爵評論道。「而就我個人而言,我並不想干涉妳的婚姻問題。我們在日落前就可以到達下一個驛站,到了那裏妳就走妳自己的路吧!」
「沒錯。」
「晚安,夫人,」公爵對身旁這位女士說。「真遺憾聽到您的馬車出了問題。很榮幸我能為您效勞,使您繼續您的旅程。」
「我相信是的。」公爵說,「不過妳想那些為妳取名字的人,對妳現在的行為會不會也很引以為傲呢?我想他們一定在四處找妳。」
從華明斯特出發以來,其他僕人聽這句話已經不下上百次了。但蘇格蘭馬也許體力較差、血統也不純,但是牠們對於崎嶇不平的路面m.hetubook.com.com和刺骨的寒風似乎較不畏懼,如果換成不習慣這種天氣的南方馬兒,一定沒有這種耐力的。
公爵一副看起來十分驚訝的樣子。他不習慣有人用這種態度和他說話。
他到奢石堡去拜訪勞德達伯爵,又到佛羅斯一幢范伯克在一七一八年建的美麗城堡住了幾夜。現在,要探望的人都見過了,在穿越邊境前可沒有人會來款待他了。
風勢已經緩和了,但雪卻下得很大。軟軟的雪花飄落在窗上,積結在一起,幾乎擋住了所有的視線。路面也似乎更難行了,馬車危險地左右搖晃,不過馬兒還是奮力前進。公爵傾身向前抹抹窗戶,想要看清現在的位置。
「妳告訴過妳父親,妳並不想要這個婚姻嗎?」
「我會把妳交給下一個城鎮的執法官,」公爵回答。「我要將妳交給他看管,他會帶妳回妳父親那裏的。」
公爵忍不住笑了出來。「嘉碧娜,」過了一陣子他才說,「恐怕妳一個人要到尼斯去的計劃不太可能實現。妳得嫁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實在很悲哀;不過妳逃家之後,妳父親也許會嚇得變得比較有理性了,妳回去之後也許一切會不一樣了吧!?」
「恐怕我得堅持要知道妳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公爵說,「否則,妳最好清楚這點,嘉碧娜,我會把妳送回『松雞與薊』去的。」
「不,」公爵回答,「不過聽起來似乎是個不錯的對象,而大部分女孩要求的大概就是這些了。」
「真的很明顯嗎?」
過了一會兒她才又忍不住地說:「如果我十分無禮的話,我很抱歉。不過你看的那本書已經舊得快發霉了。剛才你沒有跟我談話時,我一直在觀察你,這本書看起來一點趣味也沒有。」
公爵的貼身侍從和行李都在後面另一輛馬車上,他旅行時總是隨身帶著自己的床單、桌巾、軟羊毛毯,以及特製的鵝毛枕頭;另外還有幾瓶上好的酒或白蘭地,這些可不是一般旅館能提供的享受。
「的確,」公爵回答。「但是我又怎麼料得到別人告訴我的是謊言呢?」
「那是妳自己的事。」公爵回答她。「到下一個驛站時,我們就要各自走自己的路了。」
「西曼已經跟了我十五年了……」公爵開口說。突然間,他笑了起來。「真是的,嘉碧娜,我想妳是故意刺|激我的。我這一生從來沒見過比妳更煩人的年輕女士。」
公爵正想套上外套時,門又被打開,一位戴帽的女僕站在門口向他行了個禮。
「氣候愈來愈惡劣了,爵爺,西曼先生認為我們最好趕快啟程。他得知到下一個我們可以換馬的驛站還有一段路程。」
「我在出發前就告訴爵爺,」另一個馬伕抱怨了,「我們絕對不能指望在荒鄉僻地找到好馬匹。但是大人聽了我的話嗎?沒有!」
「妳父親又說了些什麼?」
「抱歉,嘉碧娜,」公爵堅定地說。「事實上,我已經算是個很有同情心的人了,也許妳不這麼認為。但是我比妳更明瞭這個世界,所以如果我讓妳從事這個瘋狂的計畫,我就太疏忽、太沒有正義感了。」
「是的……確實如此。」聲音很低微,語氣裏仍帶著顫抖。
「我不回去!」嘉碧娜喊,「我已經說過了,我不回去!沒有任何事能讓我回去。」
特拉斯在他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就一直跟著他了,就算在多麼惡劣的環境下,他都可以神奇地變出熱水、暖爐,甚至是一頓可口的晚餐。
「沒有,爵爺,」女僕回答。「驛車一個禮拜只來一次,在安息日之前是不會再來的。」
「大家都叫我嘉碧娜,」她說,「嘉可碧娜這名字太呦口了,不過那是我的教名,我以它為傲!」
不過華明斯特公爵卻以最婉轉的態度表明自己前來達肯宮拜訪的唯一目的——和它的主人聊天。
風從早上就愈颳愈強,猛烈地吹打著馬車,如果它不是很牢固,早就被吹成碎片了。
「我討厭那些所謂為我好的事情;包括西米布丁、麵包、奶油,還有熱牛奶。」
「我猜也是如此。」公爵觀察她。
「擔心是沒有用的,」嘉碧娜回答。「你該找個可以信賴的馬伕——或自己駕車。」
最後嘉碧娜乞求地說:「請不要送我到執法官那裏去。假如你在旅館讓我下車,我會找到別人來幫助我的。我的運氣一直不錯,而人們也都對我很親切。」
「我討厭他!」嘉碧娜激烈地說,「他又老、又笨、又悶、又噁心!」
「夫人,這種季節出現這種氣候實在令人想像不到,不是嗎?」
馬伕躬身退下了。公爵不太情願地閤上書本,喝乾桌上這家旅館所藏的最好的葡萄酒,不過酒的味道實在不能說是好。
「六年前。如果她還活著,她絕不會同意爸爸逼我嫁給一個我討厭的男人!」
他在愛丁堡住了幾夜,再前往達肯宮和_圖_書拜訪巴克連屈公爵,享受了幾個充滿熱烈討論和研究氣息的長夜。
他本能地伸出手扶住她,以免她摔倒。就在這個時候,她的帽子稍稍地滑落到後面,露出心型臉蛋上的一雙眼睛。
「不會有那種事的!」那女孩很快地說。
「非常貼切的形容,我想。」公爵乾澀地說。
天色快要全黑了,他憂心黑夜來臨前,不曉得能不能找到驛站的旅館。
公爵扣鈕釦的手停在半空中。
「沒有特別的喜好。」
「你認識他?」嘉碧娜問道。
但同時他也好奇地在想:她會是誰?他發現自己雖已看完一整頁,卻沒有一個字是進入腦子裏的。
「一點也不!」嘉碧娜回答。「我母親非常美麗,而我長得很像她。她有一半法國血統,在還沒有嫁給我父親之前一直住在巴黎。」
「真是有戲劇性!」公爵乾澀地評論道。「現在,妳肯說老實話了嗎?」
沉默了一會之後,那個女孩閉口了:「我不想將事實告訴你,而你也沒有權利問我!」
他的同伴抬高帽緣,露出一頭紅色鬈髮,髮型不太合乎潮流。她的眼睛是深灰綠色的,幾乎就像海洋的顏色。而就算是在車廂內黯淡的光線下,公爵仍可以看到她雪白、透明的肌膚。
但他又告訴自己,這不關他的事。他不能,也沒有義務讓自己捲入這宗不怎麼名譽的醜聞裏。他並不認識唐那爵士,但他一定是位高尚的紳士。未婚妻的逃亡一定已經惹來了不少閒話,更不用說是藉由華明斯特公爵的協助了。公爵開始看見未來潛在的危險,他可不願意自己和她有什麼牽連。他將自己深深地埋進馬車角落的位置。
「你真的……要把我……交給……執法官嗎?」嘉碧娜以低微的聲音問。
「我不想談這件事。」嘉碧娜抗議。
「什麼事?」公爵問著,有些困難地穿上外套。
公爵正要回答時,馬車突然傾向一邊,輪子好像卡在雪堆或泥巴裏了。
旅館旁邊吹來一陣大風,差點把公爵的帽子吹走。他用手緊壓著帽子,匆匆踏入馬車裏。馬車另一個角落的位子上已經坐著一位戴著一頂暗色旅帽的女士,鑲毛的帽緣拉向前,將她的臉遮蓋在陰影裏;她的腿上蓋著毛毯。公爵坐定之後,馬伕也在他的腿上蓋上一塊毯子。他感覺腳下也放了在旅館又重新添上燃料的暖爐。
她急躁地說完後又問:「你為什麼不是個活潑、有趣,而且可能會熱心幫助我的年輕人呢?」
「當然不是!」她回答。「我已經十八歲,算得上是成年人了!而事實上,我根本沒進過學校。」
「爸爸也是那麼說的。」
「妳太幼稚了!」公爵說,「但我可以向妳保證,這樣做對妳最好。」
「但我可不要那樣。」嘉碧娜憤怒地說。
「在柏威的港口,」公爵回答,「我打算再乘遊艇南下,順著泰晤士河回倫敦。」
他帶著對這趟旅途的滿意踏上回家的路。現在已是四月天,春天應該早就來臨了才是。但在這幾天,突然而來的強風還是使公爵的馬車搖晃不已,而結冰的通路又滑又難走。不過,沉迷在書本中的公爵對這些情況和些微的不舒適倒沒有特別注意。
「為什麼呢?」
公爵在想,人們還會更親切呢,只不過這種親切和她所期待的不盡相同罷了!
公爵不再去想置身在另一輛車馬上的侍從了,但他突然想到,馬車已走了好幾哩路,這位女士卻沒有開過口或甚至移動過。他告訴自己,這就是他想要的,非常令人滿意的情形,這樣他才不會後悔載她一程。
「那是因為你也和其他無知的人一樣,以為法國女人一定有深色頭髮和眼睛,」嘉碧娜回答。「我母親的頭髮和我一樣紅,而想必你也知道,拿破崙的妻子——約瑟芬,也是紅頭髮吧?」嘉碧娜又甩了甩頭——這似乎是她的一個習慣動作。「我想我在巴黎一定會造成轟動的!」
她微笑著愉快地對他說:「真高興自己不必再裝出那顫抖的聲音。不過我剛剛真是騙倒你了,對不對?」
「我不敢保證,」公爵回答。「不過,該怎麼說呢?我會盡量同情妳的。」
「唐那爵士很富裕?」
「我以為,」公爵慢慢地說,「請求我協助的是一位老夫人。」
「你就是那樣的人?」嘉碧娜恨恨地說,「只要遇上不知道如何解決的問題,你就撒手不管?」
公爵也了解,以自己這種身分在路面積雪、天氣又變幻莫測之時到蘇格蘭,的確很不尋常。但是他急著和達肯宮的巴克連屈公爵討論他最近在華明斯特發現的一批手稿,手稿中顯示他的家族和亨利八世有非常緊密的聯結。於是他不顧氣候和環境的因素,毅然踏上前往愛丁堡的旅途。
「我會做一個你的蠟像,然後用針刺你,」嘉碧娜說,「我希望你會受到地獄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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