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把注意力轉向聖壇,肩膀因忍笑而聳動。證婚牧師,那個身為「豬豬烤肉店」老闆的禿頭傢伙身穿褪色的「林納史金納合唱團」T恤,黑色頭巾在前額中央的位置上有個白色十字架,以便所有人知道他在婚禮中所擔任的角色。
潔珂琳一直試著讓自己融入派對的氣氛中,享受一些美好時光,因為這裡大多數人群——新郎的母親和兩個姊妹除外——都玩得興高采烈。不需要色彩協調才能找到樂趣,不必一定要有古典樂曲當背景才能過得開心。然而讓她無法放鬆下來的原因是,這些人心中所想的樂子,恐怕不怎麼符合「合法」的定義。她對處理喝茫了或哈了草的賓客很有經驗,但她憂心的是現場這群人可能更傾向於吸食快克、安非他命,以及從事其他非法行為,也因此和「逮捕令」並不陌生。
「親愛的,就算用鐵撬和一夸脫凡士林,也沒法把我撬離這裡。」他低聲道。
婚禮選在一處位於田野中的穀倉裡舉行,離「卓越」的辦公室有四十五分鐘車程。土地屬於新娘的祖父,雖然早已不再作為農場使用,卻仍是家族聚會、玩樂的大本營。要來到穀倉,必須離開鋪了柏油的路面。路線指示上寫著:轉進老爹家的車道,繞過房子,沿著田地左側的牽引機道前進,直到抵達穀倉。也許牽引機行駛的那條泥土路,曾經有段時間算得上是真正的道路,但如今只是條雜草叢生的小徑,上面布滿了深坑,隨時有可能毀了她租來的這輛車子的底盤。
開過泥土/雜草小徑後,所有車子都得停放在草地上,這讓潔珂琳萬分感謝天氣的合作。她有心理準備在需要時聯絡承包商,訂來堅固的帳篷好進行這場戶外婚宴,但若碰上成排濺滿泥濘的車輛和遭水浸壞的鞋子,她可就束手無策了。
不過話說回來,沒有風扇的話,所有人都會被汗水淹沒。今天雖然不是一年中最熱的一日,卻也達到近華氏九十度(攝氏卅二度)的高溫。
有人從另一頭走入這排座位,但並沒有坐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而是朝潔珂琳靠近。她微驚地抬頭,看見艾瑞克坐到她旁邊的摺疊椅上,不由得本能地僵直起來。她認為自己早上在警局時表現得很好,絲毫沒有顯露每次只要想到他,就避免不了的緊張、惱怒、混亂和受傷的感覺,而見到他更加強了那些感受。但這裡是她的領域,他的闖入令她極端不自在。
「守護妳。」他也以耳語回應。
他手臂擺放的位置讓她幾乎等於在他懷中。有那麼短暫的一刻,他們的目光交會,他臉上一副泰然自若的警察表情,沒有顯露任何思緒。幾乎沒有。他的視線下移,慢慢滑過她的身軀,偶爾在某些部位停留得過長了一些。她再度僵硬起來,肌膚因他的眼神而灼熱、緊繃。
男方的賓客們都用了心思,打扮得體;潔珂琳自己則穿著一身輕薄套裝。當然,畢夏的衣裝無懈可擊,一如既往地時髦、酷帥……非常酷。這男人難道沒有汗腺不成?
她和畢夏坐在新郎親友區的最後一排,因為會場——又名穀倉——並沒有坐滿,所以他們前方的兩排摺疊椅上空無一人。她和畢夏交談的同時,從頭到尾都對兒子所選擇的伴侶,以及這場婚禮的一切事物默默驚懼不已的新郎母親,正在葛斯.布魯克的〈Friends in Low Places〉歌聲中由婚禮招待之一帶領入座。用「招待」這名詞來稱呼新娘那位留著梭魚頭的兄弟實在過於誇大,不過至少他打了領帶。沒有西裝上衣,下身也只穿了條卡其褲,但他打了領帶。
「你在這裡幹什麼?」她尖聲對艾瑞克耳語道。
「伙食。」畢夏重複道,咬字刻意精準清晰。「真不賴。」
小娃娃並不開心。她的表哥,一個繃著臉的六歲男孩粗魯地拉扯著拖車前進。進場的一路上小娃娃都在嚎啕大哭,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在紅毯盡頭看見她的外祖母。「媽媽媽媽……」她迭聲喚道,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臂。如果新娘認為寶寶會靜靜坐在紅拖車m.hetubook•com•com
裡,一副乖巧可愛的模樣,她可要失望了。寶寶想從拖車下來,而且就是現在。
不必安排男女雙方的賓客分開就座,也能看出他們各自屬於哪一邊。新娘那方充斥著暴露衣裙、梭魚髮型、剃光的腦袋和監獄刺青;新郎的親友們則多半是一副愕然呆滯的神色。新郎可憐的母親看上去隨時有可能昏倒,他的姊妹和她們的家人全都一臉震驚,只除了其中一位姊夫,他根本沒費心掩飾感到有趣的表情。
「拉蔻兒,安靜。」外祖母說道,當她和穀倉裡的每一個人都了解到,寶寶顯然不可能閉上嘴時,只好屈服地歎口氣,把小女孩從拖車裡抱起來放到腿上。
新娘通過他們身邊後,畢夏靠過來低語道:「新郎新娘不是堂表兄妹吧?」她根本懶得回答。重新坐下後,畢夏加上一句,「那他們想必是真愛。」
「私酒開槍狂歡派對。」他耳語道。
接下來新娘的母親在她自選的葛斯.布魯克歌曲中入座。她的禮服尺寸起碼小了一號,而且實在太短。細肩帶可不是潔珂琳在這樣的場合會選擇的樣式。
艾瑞克把左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同樣向前傾身。「我跟婚禮策劃師一道的。」他告訴畢夏。
「小聲點。」潔珂琳壓低嗓音道,警戒地望了望四周。她可不希望有親友團成員,或任何一名賓客聽見他的話。但附近沒人,畢夏還不算糊塗,至少等到他們獨處後才和她分享他的心得。她不擔心會傷了誰的感情,但絕對憂慮有人——例如這裡一半的人們——會因不滿而掏出口袋裡的小刀。她對口袋小刀並無惡感;她自己皮包裡就放了一把迷你摺疊刀,而且經常派上用場。但若是要她選出最可能發生持刀鬥毆的結婚派對,那肯定是這一場無疑。
她當時想到的是新郎的母親說得有道理,女方的家人對籌備婚禮毫無頭緒,也許她可以提供不少幫助,新郎新娘也的確用得上一些指引。不幸的是,新娘和她母親否決了潔珂琳大部分的提議,只保留了其中幾樣。
這場婚禮正hetubook.com.com處於災難邊緣,她能夠感覺得出來。目前為止所有人似乎都還表現得循規蹈矩,但所謂規矩是由主觀認定的。稱此為「鄉巴佬地獄」,實在是侮辱了鄉巴佬。
這不是我需要操心的事,潔珂琳想著,而且這並非她頭一次這麼想了。她的工作只是策劃新人的婚禮,不包括解決他們的人生問題。
脫出傳統的牧師終於說道:「你現在可以吻她了。」然後在兩位新人轉身面對眾人時,用嘹亮的聲音補充道:「我們吃東西去吧!外面有一大堆好伙食在等著我們。」
顯然他無腦。
「你怎麼還在這裡?」她悄聲問道。捧花、胸花和裝飾用的花卉——全由新郎的母親買單——都已送達並照畢夏的指示一一就位。工作完成後,他向來很少留下來觀禮。
除了一位伴郎嘴裡塞著菸草——潔珂琳很希望她之前就已注意到——以及幾個扭臀動作外,整個隊伍平安無事地走完了全程。
她感到一陣震顫。他該不會認為這裡有危險吧?經過昨晚的槍擊事件後,瑪德琳、蜜桃或黛卓都不可能告訴任何人潔珂琳的去處。她在這裡很安全,現場起碼有半數人的身上攜帶了某種武器。
正常來說,在這個階段潔珂琳該陪著伴娘等人,確保大家在適當時間走上紅毯,保持應有的步伐節奏和間隔位置。然而新娘的阿姨因為新郎母親雇用了「卓越」而相當不悅,堅持那些都該由她來負責,不需要任何幫忙。或者該說是拒絕接受任何幫忙才對。潔珂琳盡了她所能,但也只能優雅地接受有些事超乎她所能掌控。幸好不是每對新人的家人都這麼難搞。
儘管連日來的磨難,潔珂琳仍忍不住微笑了。只要沒有發生流血事件,連她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景象具有不少娛樂價值。她不妨趁著可以的時候好好享受,天知道喜宴派對上會出現何種挑戰。
艾瑞克的肩膀因憋笑而抖動。
「看得出來。」畢夏道,靠回椅背前先擠了擠眼。潔珂琳有些驚異地了解到,他們彼此認識。好吧,不算認識,但艾瑞克當然訊問過所有目睹她和凱芮衝突場面的承包商。
接著是伴娘和伴郎的隊伍。葛斯被仙妮雅.唐恩取代。原本新娘想讓他們以跳排舞的形式走完紅毯,這是她從YouTube上得到的靈感。在潔珂琳的經驗中,有些點子理論上聽起來很不錯,卻鮮少能照著想像中順利執行。這次就是其中之一。感謝老天讓新娘還有足夠理智,看出這件事的不可行之處。和*圖*書
「想想這場婚禮要是少了我們,會是什麼樣子。」她對畢夏說道。
「這就像『豪門鄉巴佬』遇上『飆風天王』,加上『天才小麻煩』裡的高雅媽媽被可憐地牽扯其中。」畢夏興致高昂地低語道。「我從來沒看過這種情況。妳當初見鬼的在想什麼,竟然接下這樁委託?」
或是暫時精神失常。
跟在後面進場的是新娘十一個月大的女兒,她坐在垂著薄紗的紅色小拖車上,穿著白色荷葉邊小洋裝,光禿禿的腦袋瓜上繫著粉藍色蝴蝶結。誰會想到婚禮傳統中的「新」、「藍」兩樣必備物品,會由另一個男人的孩子代表包辦了?
至少新郎的衣著適當。在穀倉裡穿燕尾服並不合理,但他的黑西裝還算合宜。新郎有張娃娃臉,配上新剪的髮型,他看上去萬分緊張。倒不是想落跑之類的,但他的緊張不假。如果他有點腦子的話,早就兔脫逃離此地了,潔珂琳暗忖。
畢夏往前傾身打量著艾瑞克。「真不賴,」他拖長語調說道。「鄉巴佬天堂。」她必須承認,牛仔褲、靴子加上無領上衣和輕薄外套,艾瑞克輕易就能融入現場的人群,雖然他這身打扮讓他顯得相當性感。
大部分新娘這邊的親朋好友都穿著牛仔褲和T恤,甚至沒費事選條高檔些的牛仔褲,或是——上帝不許——從衣櫃深處挖出一件洋裝或一套西裝來。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們腳上的球鞋也許更適合這樣的場地。
她是可以堅持要他離開,但她知道那只會徒勞無功,也就不想白費口舌。他很頑固,而且八成不會在乎她想要什麼。除此之外,她並不蠢和*圖*書;無論她喜歡與否,她知道跟他在一起會很安全。她只怕他帶給她的會是另一種危險,不過那都歸因於她的軟弱,而承認這一點令她感到心頭一陣刺痛。
穀倉內部的照明來自於開啟的窗戶,大量的白色聖誕燈,以及為數不少的米白色蠟燭。各式白色和米白色花朵在光線襯脫下,幾乎呈現出一種古雅的氣氛——重點在於「幾乎」。地板上有許多陳舊的秸稈,新娘堅持這樣才「道地」。儘管穀倉裡現在沒有動物,不過仍存在著以往殘留的氣味。她安排放置的幾座風扇正安靜有效率地運作著,但或許這樣攪動空氣並不是個好主意。
歌聲停下,戲劇性地轉變成熟悉的樂曲在穀倉裡飄揚。新娘最初想用的是自己喜愛的鄉村歌曲,但潔珂琳說服她伴隨著孟德爾頌的〈婚禮進行曲〉踏上紅毯,在如此非傳統的婚禮中加入一絲傳統元素會是件好事。
所有人都起身面向中間走道。新娘身上的雪白及踝婚紗,胸前開口比潔珂琳建議的要低得多——新娘的哲學是有就要秀出來——腰部以下也小了一個尺碼。潔珂琳皮包裡備有針線盒,她祈禱今天不會用上它,但婚紗縫線隨時都有綻開的危險。髮型是另一個被阿姨獨攬下來的項目,她同樣拒絕了極其需要的幫助,最後的結果只能用大來形容。大得離譜。那種浪|女會梳的蓬鬆髮型。幸虧經由潔珂琳的推薦,新娘之前經過了一番大改造,所以妝倒是化得濃淡適宜,畢夏設計的捧花也很典雅合適。優點緩和了缺陷,潔珂琳覺得該為此心存感恩。
她很感謝他的關心和好意,但他坐得這麼近,手臂靠著她的背部,一條長腿碰觸著她的腿,讓她感覺焦躁不安。她把雙腿換了個方向,靠著畢夏那邊。艾瑞克就不能在外面等嗎?他為何一定要待在這裡?
儀式穩妥地進行著,潔珂琳為自己的心境安寧著想,全程都微側著身避開艾瑞克,試著不去碰到他;但他是如此該死的高大,侵佔了不屬於他的空間。
寶寶的名字聽起來像個脫衣舞孃。至少等她長大一點後,不必再上網去查那是什麼意思,潔珂琳暗忖。
「我得做筆記。」畢夏.迪藍尼愉快地說道。「別管筆記了,我得拍照片,否則沒人會相信的。我替『鄉巴佬地獄』做了花藝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