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他知道你要上山,所以——」她打住,有點迷惑。所以怎樣?要他幫忙留心一下?這棟小屋距離她的營地好幾公里,若不是昨夜傳出槍響,達悍絕不會察覺她的營地有狀況。如果查德等到白天再用獵槍殺死她和戴米契,達悍絕不會起疑,因為在狩獵季節發射獵槍再正常不過。
他倏然站直、彷彿被騾子踢了一腳、漆黑眉毛瞬間在眉頭糾結、雙眼瞇得更緊、藍色烈焰躍動。「可惡,別把這件事扯上那棟該死的房子。」
「小孩恢復的速度比大人快。肋骨斷掉是因為被馬踢,那年我十四歲。膝蓋裂傷則是足球比賽的結果。手臂和鎖骨則是軍事訓練時發生意外。」
她開始搖頭否認、雙手在他面前來回揮動、彷彿想抹去他說的話、她彆扭地蹣跚後退兩步、口中說著:「不、不、不。不要扯到那裡去。把那些念頭從你的腦袋裡清除掉、因為永遠不可能發生。」
「是,長官,我已經在準備燒水了,」他故作順從地說,但其實還在綁鞋帶。
她差點失手摔落杯子,她被暗算了。她呆望著他,努力整理腦中蜂擁而上的種種可能。「所以你……我……」
他在等她的反應、由他瞇起雙眼的警戒表情判斷、她猜想他大概以為會挨她一巴掌。她的手確實蠢蠢欲動,不過並非要打人、而是想勾住他的脖子。不可以那麼做,所有身體部位都不准自作主張、於是她抿著嘴說:「那就快停止。不准再偷看我的屁股。」
「兩、三杯。」
「他很擔心。」
「我不想聽。妳搞得太複雜了。」
想到這裡,她小心翼翼轉動腳踝;不太痛。「今天我應該能站了,你拉我起來就好。」
他低沉的聲音在她太陽穴旁響起。「我扶著妳。走吧。」
「好吧。」她將咖啡粉盛進過濾壺中的粉碟,忍不住再稍微挑釁一下猛獸。「客人喜歡你煮的咖啡嗎?」
「可是你怎麼知道我的營地在哪裡?或許你能聽出槍響的方向,但——」
外面還在下雨。這個討厭的事實讓安琪惆悵了一陣,但很快就掃到一邊,因為反正無計可施。她坐起來打呵欠,將蓋住眼睛的頭髮撥開,接著對達悍說:「要是你沒有咖啡,我可能會宰了你。」
他們之間的心結那麼深、他搶光了她的生意,很快她就要搬去競爭比較緩和的地方重起爐灶,所以他一定只是想做|愛。男人能夠將感情與性衝動分門別類,兩者永遠不會糾纏在一起。她不希望在這裡發生影響她思緒的事情,因為危機解除之後一和圖書切都會恢復正常。
「我不留意這種鳥事。但這是個過濾壺,不是咖啡機。」
老天,這也太有禮貌了吧?
「屁啦。」
「這就對了。」她相當確定他有咖啡;他有過濾壺,不是嗎?但也可能準備咖啡壺只是為了招待客人,他本身說不定是只喝水的不自然生物。
只因為禾倫拜託他,所以他就特地空出一整個星期上山?他幫禾倫什麼忙都不奇怪,但是她和達悍水火不容,她實在想不通他為何答應。
他幾乎是將她扔在床墊上,接著嘶聲說:「妳的咖啡要加什麼?」
他喝了幾口咖啡,垂下眼簾似乎在思考。接著他說:「不是那樣。」
「怎麼回事?」
「快點弄好該死的咖啡!」
「妳臉色不太好,沒事吧?」他邊說邊穿上靴子。
「頭疼,」這個回答自動冒出來,其實不算說謊,因為她整整兩天沒有喝咖啡,也沒有攝取其他咖啡因來源。「我需要咖啡。」希望他不會揭穿她按著胃而不是頭,因為她不想捲入太個人的話題中。她的本能要她退後以求自保。或許對男女關係比較有自信的人會有不同的反應,但她不是那種人,從來不是。她對事業和一般常識很有信心,但就她所知,感情和常識沾不上邊。
「先算出水的分量有幾盎司,然後乘以五——」
「當時我們在攀爬,我上面的人失手墜落,我和另外一個人被一起拽下去。」
「我比較喜歡想成是冒險。鼻梁斷掉那年我八歲,企圖騎腳踏車跳過坡道。」
「要是你也連續好幾個小時盯著我的屁股,一定不會這麼說。」
「看起來不像斷過。」真的看不出來,他的鼻梁非常直挺。
「不然你怎麼做?」她雙手抱胸,感覺和語氣都很衝。
「妳做什麼?」他的語氣滿是驚疑,看著她的眼神駭然,表情更是難以置信。
他緊抿著嘴,由架子上抓起她的雨衣扔給她。「快去快回,」他厲聲說。
一定有什麼話能讓他打退堂鼓、忽然間她想到了。「我非常感激你,」她將每個字當作武器扔向他。「我答應無條件將房子賣給你。你不必用性|愛作為手段。」
「啊、真是的、嘴巴別那麼壞。」他告誡著輕輕鬆鬆爬下梯子,彷彿她不過是個小孩子。「妳的屁股我可是百看不厭。」
「放水,倒進我覺得應該差不多的咖啡。」
「我覺得妳操之過急了,」雖然這麼說,他還是站起來伸出雙手。她握住他的手,他毫不費力把她拉起來,他放開她的手之後用雙臂環著她,分擔她的體www.hetubook.com.com重。
「是真的。難道你沒有量過倒進咖啡機的水嗎?應該會發現不對吧?」
她很想大吼說她自己來,但及時控制住脾氣。如果她放任自己和他吵起來,天曉得最後她會說出什麼話,他們會做些什麼事。她的目標是控制住情勢。「一包糖,謝謝。」她的語氣如此拘謹,她好想賞自己一巴掌。
他的表現很不錯,不只由地上的箱子裡拿出三瓶水,還翻箱倒櫃找出一包研磨咖啡。半滿的袋子裡甚至有根量匙。她打開袋子深吸一口氣;光聞咖啡香就是種享受。她煮咖啡的習慣是照比例調配,於是在腦中開始計算,同時嘴裡唸唸有詞:「十六點九盎司的水三瓶……五十點七……加六……除以五……十一左右……再除以二——」
「我原本沒打算要上山。禾倫很擔心,所以要我幫忙盯著,以防萬一。我想說既然來了,乾脆順便釣魚。」
「禾倫告訴我的。」
「不然我該怎麼想?」她以自認非常理性的語調問。「你忽然把我當成上天恩賜給人類的禮物,但我們都很清楚事實。要不是你想來場輕鬆的床上運動,就是想利用性|愛達成目的。這兩種可能對我都很不利。」
他牙咬得更緊了。「通常第一天之後總是有人搶著接手,」他終於承認。
「用加減乘除?」
「我的客人喜歡我煮的咖啡,」她得意地說。她多加半杓,因為她猜想他偏好的濃度應該比她強一點,多加半杓感覺是個不錯的讓步。她點燃爐子,將咖啡壺放在火上。等他們上完廁所回來,咖啡應該已經好了。
他很可能沒命。萬一撞到頭或脊椎……安琪急忙撇開臉,不讓他看見突然浮現的驚駭神情。想到這種可能她就很難受,儘管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每次看到他喉嚨上的疤她也有同樣的感覺,彈片萬一擊中頸動脈他很可能會死。他太多次和死亡擦身而過,只要差個一秒——
「雖然我說不出有多慶幸你來了,」她說,「但我想破頭也想不出來你怎麼會答應。」
他咬緊牙關。「適中好了。」
「你要濃的、淡的還是適中?」
「為什麼?」
到了一樓地面、他拍拍話題中的臀部、接著放她下來、扶她站好、他將她拉近並低下頭看她、兩人等於是鼻尖對著鼻尖。「妳有所不知,每次有機會我都拚命盯著妳的屁股。」
她沒想到會這樣……而且他還是沒穿上衣。她努力不去想被擁在赤|裸胸膛前的感受,也不想那雙環抱著她的強健臂膀,集中注意力保持和圖書平衡靠單腳站穩。她慎重地將右腳放下,屏住呼吸,將一點點體重移往受傷的腳踝。會痛、會痠,可是不像剛受傷時那樣劇痛難耐,也沒有一受重就發軟。
「不然咧?」她回嗆。「你要褫奪我的咖啡權然後五馬分屍?」
「不是,我上山來釣魚,逃避文書工作。妳比我早幾個小時到。」
「看得出來。」她決定找點事情做,所以點燃火爐,檢查咖啡壺裡有多少水。大約還有五、六公分高度。「你要喝幾杯?」
「這樣就夠了。太急著走會讓傷勢惡化。來吧,我們下樓解決吧。」
他發出嗤笑。「休想。我認為妳的屁股是世界七大奇景之一,所以我絕不可能剝奪自己觀賞的樂趣。」
「是嗎?」她用誇大的動作環顧一圈。「這裡沒有計算機,我還不是算出來了?」她不敢相信,他剛才原本想說「他媽的」卻及時改口說「見鬼的」。他有多久沒有留意過言詞了?哈,她開始覺得有意思了。
怦怦!怦怦!她的心跳又像打鼓一樣。他只是因為想做|愛所以用言語挑逗,以為這番話能讓他得逞嗎?或者他是認真的?她瞪大雙眼、感覺有如車頭燈前的小鹿、她凝望著那雙專注的藍眼睛,努力分辨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他怎麼可能是認真的?
說不定今天腳踝可以承受一些重量了,這樣去上廁所將容易許多。她將右腳由睡袋下輕輕抽出仔細觀察。腳趾還是有點腫,但並不嚴重。她非常小心地扭動腳趾,只為了確定還能動。感覺還可以,所以她多扭了幾下。「如果腳踝骨折了,動腳趾會痛嗎?」
安琪默默思索。禾倫之所以擔心,八成是因為她一個女人獨自帶兩個男客上山,她無法說他瞎操心,因為在這方面她自己也總是小心提防。
他拉直頎長身軀,手臂敲到隔間牆,睡袋滑到一邊。她忽然口水直流,不得不用力嚥下去;他的模樣既放肆又可口,將近兩天沒刮的鬍子已經不能算是鬍渣了,一頭黑髮睡得亂蓬蓬。安琪刻意轉開視線不去看眼前的肌肉秀,將注意力集中於瑣碎的小事,例如應付生理需求有多累人。
她動也不動坐著歪頭看他,好像在等他認輸。幾秒過後,他沒好氣地問:「妳的神奇方程式到底是什麼?」
他吁口氣。「有時候還不錯,」他戒備地說。
好吧,最好的辦法就是……裝作若無其事。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於是開口問:「對了、你沒有提到過……你怎麼會在山上?最近有客人要來,所以你來勘查嗎?」
他倒好兩杯咖啡,https://m.hetubook•com•com在她的那杯裡加進一包糖,他自己那杯則加了一大堆。她很想唸他一下,最後決定還是沉默為上。她甚至不打算問他咖啡好不好喝,因為那樣等於是激怒壞脾氣的老虎。他把咖啡端來,她默默接過,往後靠著牆、伸長雙腿坐下,輕輕啜一小口。
她感覺到他在身邊坐下,聽到他啜飲。他不甘願地低聲說:「好喝。」
「話都是妳在說,拿出證據來啊。繼續說妳的算法吧。」他瞪著她的表情像被告知聖誕老人不存在的小孩。
「你的屁股我都看膩了,」她嘀咕,整個人像蛤蜊的殼緊緊黏牢,以免摔下樓梯跌個頭破血流。
「所以我最好識相點,起床幫妳弄咖啡。」
「所以我裝上馬鞍,騎著那匹愛亂跳的小畜生,冒著風雨出去,我從小在這裡生長、還是第一次見識這麼嚴重的暴風雨。我走錯路所以必須折返,剛好聽到妳的聲音。其他部分妳都知道了。」
「我也是。拿三瓶水給我,我們去樓下的時候先燒著。」
「禾倫?」
她睜開雙眼,靠著牆轉頭看他。「對我而言真是幸運的巧合。要不是有你在,現在我恐怕早就沒命了。那時候暴風雨已經開始了,你跑出去做什麼?」
「謝謝。」
「沒錯,」她認同,接著嘆口氣。「的確是。」
儘管氣氛很僵,但熱咖啡的溫暖和滋味都有如天堂。她繼續啜了幾口,接著頭靠在牆上閉上雙眼。感覺頭痛迅速消失,有如瞬間流進排水孔。說不定事實上沒那麼快,但她的頭確實舒服多了。
穿上雨衣時,她不由得懷疑這種作法是否明智,等一下這個人還要扛她上樓梯,激怒他好像不太妙,但是她不能讓他繼續說那種擾亂她心神的話。萬一他只是在說笑而她卻當真了,那該怎麼辦?她會丟臉到無以復加。她已經快走出婚禮出醜的困窘,看到當時出席的人她依然很不自在,因此才想盡藉口不和比靈司的朋友聯絡。但假使她當真了,最後卻發現達悍的甜言蜜語只是為了逗她,到時她恐怕無法承受。
「好喝嗎?」
她轉頭蹙眉看他。「你很容易發生意外嗎?」
「去找妳的營地。」他用雙手捧著熱杯子,繼續喝了幾口,放鬆肩膀換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我被風雨吵醒,接著又聽見槍響。我認出那是手槍的聲音,在那種時間妳和其他人應該都沒有理由用手槍。假使有熊或美洲獅侵襲營地,應該會用獵槍才對。手槍表示是人為麻煩,」他直率地說。
「可是杓子大小似乎是根據五盎司所需的量而定,所以都一hetubook.com.com樣。研磨方式也有差——」
「我煮的咖啡很好喝。」她開始有些忿忿不平,他竟然瞧不起她煮咖啡的方式。
「嗯。我出現在山上並非巧合。」
他睜開一隻鮮藍的眼眸,默默觀察她片刻,接著低聲說:「天哪,我相信妳。」
「最好別太嘴硬、」他告誡,眼角微微皺起,她的否認似乎讓他很想笑。
當然,「下樓解決」的意思就是她得再次掛在他肩上下樓,因為這種方式最快。不過好處是他不得不|穿上襯衫,所以整體說來相當划算。看著那麼多肌肉在眼前晃來晃去,她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不是那樣?」
他抱她出去,她關在塑膠廁所裡迅速解決,免得他等太久。回到屋裡甩乾雨衣時,她聽見咖啡沸騰的聲音。他不發一言扛她上樓,安琪當下對自己發誓,無論要花多少時間、腳會多痛,下次她一定要自己想辦法下樓,即使得單腳跳也在所不惜,反正一路都有東西可扶。
「出於人類無法探知的原因,咖啡機定義的一杯是五盎司,而不是八盎司。」
「來試試看能不能走。」
「計算要放幾匙咖啡啊。」這很明顯不是嗎?她蹙眉看他。她都已經要了三瓶水,還能做什麼?
「如果是粗粉就多加一點,細粉就少加一點。這個似乎是中等,但杓子有點大,所以我估算一杓應該能煮出兩杯。所以我先將水換算成盎司的數字除以五,然後再除以二,這樣就知道需要放幾杓。」
他依然一臉陰霾,指著咖啡壺說:「很好,那就快煮吧。最好很好喝。」
「用我的方法不只是『有時候』好喝而已。」
「我說過了,」他轉頭,從杯緣上方瞄她。「兩年來我一直在偷看妳的屁股。順便說一下,這咖啡真是好喝得要命。」
她愛他。至少她能夠愛他。她一手按住胃部,努力控制暈眩反胃的感覺,她每次坐摩天輪都會這樣,所以她其實並不喜歡。自身經驗告訴她,即使心動也不代表會自動變出醇酒玫瑰。他們在性方面互相吸引,達悍表示得很明白,但很可能除了性之外別無其他。
「不知道。我斷過手臂、三根肋骨、一根鎖骨、鼻梁,膝蓋骨也有裂傷,但腳踝骨沒有折斷過。」
他扶得很穩。她無法將體重完全放在腳上,即使想也辦不到。她稍微多放一點重量在腳上,搖搖晃晃走出一小步。「唉唷,哇。」她安心地深吸一口氣。「比之前好多了,看來應該是扭傷,不是骨折。」
結果她眼前換成別的東西。
「可是妳得用他媽——見鬼的計算機才算得出來。」
「所以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