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露絲聳聳肩。
「或許吧。」她回答。
「我相信你是個最實際的人,絕不會去期望那不屬於你的東西。」
「妳也很聰明,我想。我要請妳幫我一個忙,可以嗎?」
「看來你很相信這類傳說。」
「我想可能跟繼承權有關。」
我悶悶不樂的回我房間,這是由於我心中有了新的懷疑,我奮力想抗拒,卻怎麼也驅散不了。為什麼我在井邊會感到恐懼?當賽門站在我身邊時,他心裏想的是什麼?會不會他正在計劃的當兒,碰巧給那個陌生人制止了?
「嗯,她以前喜歡聽吉姆唱歌,吉姆的嗓子很好,可是現在她卻不能忍受;也受不了她所謂的任何噪音。」
他仔細聽著,並不表示意見。
「我小時候經常纏著我祖母的廚子唱這些歌,直到她煩不過把我趕出去為止。我還故意把它改成個不好的預兆,記得是這樣的:
「沒有。」
賈布列與星期五的影像經常在我腦海出現,我依然期望有一天星期五會回到我身邊,我就是不敢想像牠已經死了。不過有件事我很吃驚,雖然我清楚的記得與賈布列偶然相遇的情形,但卻得集中精神努力的想才能想出他的長相。我禁止自己這樣,因為說起來這似乎有些不忠;但是在我內心深處,我知道儘管我們曾經夫妻一場,賈布列與我畢竟在某些方面還很陌生,每天我都發現他還有許多地方有待我去瞭解,我告訴自己這是由於他天性中過於自我抑制,但,事實上是嗎?我喜歡賈布列;我非常懷念他;但我懷念什麼?懷念一個朋友甚於愛人?
我看到他眼中有焦急,心裏十分感動。他注意到我父親對我的態度有異,而我又多少洩露出我的傷心。他說我脆弱,以前我從來沒這麼想過,但現在我開始相信我的確如此,我一直在渴望那拒絕我的親情,狄克叔叔雖然給我,但當我面臨如此重大的危機時他卻不在身邊。而今史密斯大夫不僅付出他的同情,並且也連帶奉獻我所渴求的父愛。
「老天爺,不!我們從解散議會開始,只有從那時開始,戲才精采。影響真大,大家都說那天修道院一點也不像是廢墟。」
她笑起來,「在附近這一帶,那當然。不過遊藝會是件大事,我們從各地方找了人來扮演各種角色,這樣比較好,因為可以引來大量看熱鬧的人。」
他轉向我,給我看他濕濕的手掌。
「自然。」我說,「不過他們願意嗎?我是說他們一向參與這類事嗎?」
「請別把我的孩子說成永遠不可能出生般。」我厲聲說道。
「沒有。誰都可能這麼做。只是……也許這並不重要,也許是我過於敏感,大概是懷孕的緣故吧。」
「我想可以。」
「我等他。」
「我會幫妳忙,凱瑟琳。」
門上有塊銅牌,寫明這是醫生的家,我按了鈴後,一個灰髮女傭出來開門。
「格蘭里太太說妳今天早上應該多休息。」她告訴我。
幾天後,我差不多已從驚嚇中恢復正常,但我仍然小心翼翼,同樣的事件沒有再度發生,不過每天晚上我都把門鎖上,現在我已經可以正常入睡,不至於經常驚醒,茫然的瞪著房間找尋鬼魂。全家人都不再談論這個事件了,我猜下人們大概會將之歸為孕婦可能有的古怪行徑之一。
「只要妳將妳的煩惱信賴於我……像對妳父親那樣。」他遲疑了一下,聳聳肩,又加了一句:「甚或比對妳的親生父親還親近,我會很樂於保護妳。」
我們在幾棵樹下停了一會,黛茉蕾說她的靴子裏有粒石子扎痛她的腳,她在一株倒下的樹幹上坐下,脫下靴子抖了半天再穿上,扣鈕扣時一張臉蛋掙得通紅。
「是,格蘭里太太對我說過,她扮演查理一世的妻子。」
然後我忽的一轉身,他退後一步。他靠得我那麼近,為什麼?我問自己。
他接過我的東西走在我身旁,這時,有兩件事讓我嚇了一跳——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力量——另一件是河岸意外的冷清。
「我很平靜,我所需要的只是要大家相信我。」
「我會好好的在這兒,莎拉姑媽,還有我的寶寶,假如是男孩,他們會要他在這裏長大,不是嗎?」
當我在井邊許願時,那是發自內心深處的一聲吶喊:求求你,不要是賽門。
「好吧,姑且讓妳看一眼,」她說,「別人不行。」

「我擔心。」她說。
「原來妳不知道,我還以為妳叫人來拿走了。」
「你先。」
有個黑黑的東西在欄杆上,從這個距離看來,彷彿有人正趴在欄杆上。
我開始吃我的早餐,不再去想湯婆子,當時我還不知道它與我後來遇到的怪事有任何關聯。直到那天下午,我才又想起它。那時我正與露絲一起喝茶,她在談她們小時候過聖誕節的事,還記那個時候跟現在相比多麼不同——尤其是今年我們失去了賈布列。
她用手掩口,開始咭咭笑了起來。「他們吵得好兇,」她說,「她把他的鼻子弄出血,沾滿他的夾克,我們的老師氣死了,結果他們兩人整整一天除了麵包和水之外,什麼也不准吃。他便化粧,妳知道……去嚇她……」她望著我,眉毛皺了起來,我看得出她正為這兩個事件的相似而吃驚。「妳打算怎麼辦,海嘉?妳打算拿他怎麼辦……那個僧侶?」
史密斯太太躺下去,兩眼閉上,黛茉蕾說:「是的,是的,的確如此,他們都信賴他。」
「妳不知道要將我放在那裏,」我重複她的話,大惑不解。
至於賽門,他真是個實際的人;再也沒有別的房子比石屋更適合他;我相信在他眼中,傳統應該用來服務人類,而不是人類受它束縛。
我說好,於是我們上樓到一個小房間,百葉窗已經拉上,房裏燒著一小盆火,火邊有張沙發,上面躺了個女人,她又瘦又蒼白,但我馬上認出她便是黛茉蕾的母親,兩人的美頗有相似之處。她身上蓋了條織花圍巾,擱在圍巾上的手虛弱得不像是個活人的手。
「可是不是我,夫人,我不能明明沒有卻說是我。」
「嘿,妳東面買完了嗎?」
接著他忽然變得很嚴肅,「凱瑟琳,」他說,似乎非常謹慎地在考慮他的話,「剛才妳告訴我,要我絕對坦白,我也讓妳相信了,是不是,我是真心關懷妳?我同時也要讓妳知道,我欠洛克威家一大筆債,現在我所要告訴妳的,一般人並不知情,我之這樣做是想讓妳瞭解我為什麼要將自己奉獻給現在妳也是其中之的一洛克威家族。也許妳還記得我對妳說過我原是個棄兒,一個可憐的孤兒,後來一位有錢人賜我機會,讓我去做我一直渴望要做的事,那個人其實便是洛克威家的人——麥修爵士。所以,妳明白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虧欠麥修爵士的恩情。」
一路上我無法與人交談,只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五年前扮演過僧侶的某個人,到現在仍保有那件僧侶的戲服,那個進入我房間的人又拿出來使用。
她立刻看出我的心思,這又提醒我她的觀察純屬機敏的女人所有。

「妳從那裏弄來服裝?」
黛茉蕾在她母親身邊坐下,開始談話。我從沒聽她說過那麼多話,她談到我們去納里斯堡的旅程和耶誕節;又談市集以及其他教會的活動。
「你懷疑路克?」我問。
我轉過去看她。「妳看到它了,」我勝利地大叫,「妳現在可以告訴他們說妳看到它了!」
「洛克威太太……凱瑟琳:……我是妳的朋友,妳不能懷疑這點,是吧?」
「我問這話的原因是卡萊特太太說由於演員奇缺,所以有些人一人分飾幾角。」
我很快的巡視一遍屋子,再進浴室,一個人也沒有。
「不過,它也可以拿來給別的寶寶用,總有寶寶的。」她的眼睛猛的圓睜,又繼續說道:「也許是路克的,我懷疑路克是不是會生個好娃娃?」
但我的確在乎,也就在這時我開始懷疑我對這個人的感情。我對他並不假以辭色,但我發現有他作伴,我比任何時刻都充滿活力。我也許會生他的氣——我經常如此——但他生氣也比與別人好好相處還來得刺|激。我將他對我的看法珍藏在心,並且為之沾沾自喜,因為他欣賞智慧更甚於其他特質。
「那真糟糕,妳去看潔西.丹偉了嗎?」
我筆直走過去,將它拉開,半期望看到那個僧侶就站在眼前,當然,事實上什麼也沒有。
「啊,在試井。」那人愉快地說。
然而我並沒有因此就不再繼續追查假扮僧侶的人是誰,一天早上,我忽然想起,海嘉說過屋子裏有許多櫥櫃裝有各式各樣的衣服。如果裏面有僧侶的黑袍呢?如果我能找到這樣東西,我便可以著手解開這個謎了。
「不同的是妳逮到嚇妳的人,」賽門說,「但願我們能找出這個僧侶到底是誰。」
「哦!」女傭嚇了一跳,「妳想要大夫過去看妳嗎?」
「我們還是開動吧,」露絲說,於是眾人都坐下,我只好也一樣;不過我的食慾全無,我只是不斷地問自己,到底這些似乎是正對著我來的怪事背後目的為何。
「多得很,幾乎每個人都得軋一角,我甚至動過史密斯大夫的腦筋。」
「沒有這回事,洛克威太太,妳很激動,在妳沒懷孕前妳並不容易激動,有嗎?這便是我們有目共睹的一項變化。」
「我無法完成,」她撒嬌地說,「我不知道要將妳放在那裏……就這個原因。」她把畫布翻轉過來,不讓我看到,並緊緊抱在胸前,「妳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那個僧侶知道……」她嘆口氣,「哦,我的天,我們還要等下去,真煩人,除非完成這幅,否則我不能再開始一幅新的。」
逸園已經在望,我們都不約而同朝它看過去,我的眼光跟平日一樣,首先望向賈布列跌落地面的南廂陽台,它有點不尋常,我目不轉睛瞪著,露絲也是。
他的舌頭在口中嘖了幾下,「凱瑟琳太太,妳的教育被疏忽了。」
我正處於過敏狀態,儘管我被自己的問題煩得不得了,卻還能感覺出她也有她的煩惱。我們間有種我還不太能體會出來的聯繫,相信她一定看得很清楚,但不知我也曉得。那是種很奇怪的感覺,我不禁自問是否又是我的想像力在作怪,但是我馬上把這個念頭驅開了。
這句話猶如一記喪鐘當頭罩下。我的喪禮,如果我不小心,他們便會將我活埋了。
「多奇怪哪!」我聽到自己結結巴巴地說。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是不肯放棄。
「莎拉姑媽,」我衝動地說,「給我看妳正在做的刺繡。」
「真高興妳來,」她歡迎我,「妳從前對我的刺繡很有興趣。」
「妳有個近親就在那裏面,凱瑟琳,我想妳不知道……事實上我確信妳不知道。妳母親十七年來一直是伍爾惠索的病人之一。」
儘管如此,我永遠都感激他相信我那夜見到的情景,為此,我待他也不像從前那麼冷淡了。
海嘉聽了很吃驚,我想任何人對她的孫子抱有與她不同的看法都可能教她吃驚,由此顯示出即便是最敏感的人也有他們的弱點,海嘉的弱點毫無疑問便是她的孫子,不知他的又是什麼。
「現在,」她說,「我覺得我不是自己了,我是別人……很久很久以前住在這裏的某一個人。當妳穿上別人的衣服,妳很可能就變成他們了,雖然這是一頂男人的帽子和女人的外套。」說著,她笑了起來,「我懷疑如果我披上一件僧衣,是不是就覺得像個僧侶。」
「妳生氣了,」她說,「每個人害怕的時候都會生氣。」
然後他忽然脫口說道:「凱瑟琳,妳知道我定期到伍爾惠索有好些一年了。」
我想到露絲的話,她說她患的是憂鬱症,那是因為醫生太過專注於他的工作所致。
我瞪著他,覺得四周的牆壁就要崩塌在我身上,我的耳內嗡嗡巨響。感覺上書桌、以及眼前這個滿眼慈祥的人正在逐漸溶化,代替他們的是一屋子的黑,倒不是百葉窗沒拉開,而是籠罩了整個屋子的不幸的氣氛。我聽到夜深人靜有個聲音在哭叫:「凱西……回來,凱西。」我又看到他,我可憐的父親,每個月固定去看她,然後抑鬱、悲傷的回來。
「屋子裏有人在搞鬼。」他說。
等我首次注意到凱利農場褐色的土地上已有了一列綠意時,高興極了,嫩綠的麥芽正往地面掙出頭來,似在告訴人新的一年和春天就要來臨了。我的孩子將在三月出生,現在是十一月,還有四個月好等。
「我……我沒拉,妳一直說不要拉上……」
「妳這麼急著要見他嗎?」她問。
「拿著吧,以防萬一。妳不能一連兩個晚上都這樣嚇倒。我身上有。」
「謝謝你。」我說。
我坐起來,小口小口地啜我的茶,一點食慾也沒有,昨夜的恐怖歷歷如繪,我不斷地往床尾的方向瞟。
然後我們繼續往前走,但是過不一會,她的腳又痛了,她又在草地上坐下,重新表演一遍。
「我來幫妳扣。」
我對她那糊塗的腦筋有點不耐煩了,不過我接著發現她正要告訴我一些事,而這些發現與演奏迴廊有關。
「哦,它再逼真不過了……某方面,」她做夢似地說,「我看到他躺在那裏,就是這個樣子,我在他們將他移走之前便下樓了,這才看到他。」
「回到重點,那時我正在談論我們的祖先,麥修便說他希望也能穿祖先們穿的那種羽毛帽、蕾絲領的騎士服。我說:『就像約翰爵士!你就希望像他一樣。』麥修說:『我是希望像約翰爵士。』『我討厭約翰爵士。』我大叫。『我喜歡約翰爵士。』他答,忽然扭我的手臂,我便打得他鼻子出血,嘴上還大叫約翰爵士是個膽小鬼。」
不是賽門。我對自己說,一定不是賽門。我這般熱切地想著,以致於忘了要許願。
我大吃一驚,她又說:「妳光著腳,搞不好就完蛋了。」
「我不要安心,史密斯大夫,我要大家接受我所說的都是實話。」
「妳父親似乎很擔心她。」
威廉在隔壁房縘縘繂繂的,我想是化粧室,門開著,他可以聽到我們的談話,我忍不住想到下人們聚在一處討論的情景,很想改變話題。
在這個月結束之前,我們被邀到牧師家,對迫在眉睫的「送與售」市集做最後一次討論。
「他只演僧侶,不過他很入戲。」
「我知道,」黛茉蕾說,「這是妳最喜愛的地方。」
我憤怒到了極點……還有恐慌,我站起來,但他立刻走到我身邊,手在我肩上一按,將我按回座位。
「並且許願?」
我先買海嘉需要的東西,再買了些我的,剩下還有大約一個鐘頭時間,我決定到處走走逛逛,從前我一直沒機會這麼做。
「讓我看嘛。」我哀求。
「準備好了嗎?」黛茉蕾說。
我要查明白,我一定要查明白。
「真冷,」黛茉蕾喊道,「再這樣冷下去,今晚就會下雪了。」
她不像平常,有點急著要走,等她離開後,我心想:老天爺,她已經聽說了!
「誰拉的床幔?」莎拉尖著聲音說,「誰把湯婆子放進賈布列的床上?並且那也是妳的床,不是嗎,凱瑟琳?妳和賈布列的。」
「我得走了,」我說,「很好玩。」
他咧嘴一笑,說道:「露絲或路克或許願意與我們一塊去,如果他們去了,也許妳會點頭。」

「那會是誰……我來問格蘭里太太,也許她知道。我喜歡看到它掛在牆上,亮晶晶的。」
「我盡力而為。」
「但先別告訴我妳許什麼願,等到實現了再說,這是條件之一,它必須得是妳與黑喑的力量之間的秘密……或光明的力量,我不敢確定。除了井之外,還有個西普頓媽媽山洞,妳父親對妳說過老西普頓媽媽的故事沒有?」
「然後,」我說,「還有床幔、湯婆子和欄杆上的斗篷等事件。」
她似乎努力在回憶。
這是我的信仰的一次考驗。在光明的清新的早晨,我可以非常勇敢,可是在黑夜裏呢?
「我很願意瞧瞧這口井。」
「但願我能聰明點。」
「我不需要妳的幫助,」我說,「我不要妳的幫助,走開,至少我證明了妳是他的同黨。」
我可以感覺到四周一片叔靜,只有賽門.雷佛知道我在這裏。我彎下去,冰冷的水——這是我摸過最冰的水——滴進我手中。
她將一張漂亮而無表情的臉蛋對著我,說出來的話讓我聽了猶如被潑了一盆冰水。
「我知道妳認為妳看到了。」
「那太妙了,他們藏在那裏?」
我想起露絲說她是個憂鬱病患者,老是審訊醫生,不過我從她臉上看出她是真的痛苦,我相信她對我的興趣遠勝於她自己。
引發我這種感覺的,也許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卻是個提示:我的床幔被拉上了。
「那是水的關係,它特別的冷,我想跟石灰有關。」
「妳很勇敢,凱瑟琳。」
「我知道他一定會,因為他對他的每一個病人都很好,我到那裏都可以聽到別人歌頌他。」
「說說那口井的事聽聽。」
我覺得差不多完全恢復常態了,能意外從他兩人身上得到的安慰很讓我欣慰,他們相信我,他們不認為我是神經過敏,這太好了。
我大呼:「黛茉蕾!那兒!妳瞧!」
「我就喜歡妳那坦率的脾氣,親愛的,願上帝保佑妳;謝謝妳上來對老頭子說了些好話。」
「我還記得當我那幾次懷孕時,也是這麼焦躁。」
駛近科克蘭荒原時天色已經暗了。賽門將車駛到醫生家,讓黛茉蕾下車,這才送我和路克回逸園。
她的唇微微彎曲,也許是道歉的微笑,我不敢確定,露絲微笑向來只動嘴唇。
「有嗎,莎拉姑媽?」我催促她。
hetubook.com•com我聽說妳昨夜受驚了,親愛的,」他說,「做惡夢,露絲告訴我。」
在一隻晶亮的眼底……
她轉向我,非常吃驚,「僧袍?我從沒見過,沒有僧袍。麥修找到帽子時,說他要等她睡著後去嚇她。那頂帽子的羽毛好可愛,它還在櫃子裏。」
我開始從箱子裏把衣服一件件翻出來,找不到僧衣便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較小的箱子,仔細搜尋,但還是找不到。我很洩氣,轉過身去看莎拉,她正目不轉睛地瞪著我。
「下次我就有心理準備了。」
「我喜歡走路。」我很快地說。
答案很簡單,因為我又想起那個可怕的遭遇。
會有誰來拉床幔呢?我不敢再問,怕又招來猜疑的眼光,不過我多了一份戒心。
「我們得回逸園,」她說,「我們必須馬上回去。」
「這個與潔西.丹偉無關,我要在妳從別地方聽到之前先告訴妳,我要妳聽聽我的解釋。」
「我不害怕。」
現在我看到了,無論是誰,它身上有件斗篷,還有帽子,斗篷一半掛在欄杆上,看不到其他的部分。
「妳有一次說過我是個妄尊自大的人,因此便毫不懷疑的認為我自認無所不能,既然如此,我就可以期望任何事,並相信我會有機會獲得它。」
我在六點多鐘醒來,先起床把鎖上的門打開,再躺回去繼續睡,直到美麗珍托著早餐進來我才醒。
「我想他們的戲服應該都很好做。」
當我發現我們走出樹林便是修道院的另一頭時,我很驚訝,這一來非得穿過廢墟回逸園不可了。
「妳會將它補得很漂亮,我相信。」我對她說,她的臉亮了起來。
她滿臉疑問地望著我,「是誰?」彷彿在求我給她答案。
「沒有那個必要。」
賽門換了個話題,我開始談鄰近一帶的事情:那些附屬於農莊的小佃農們。很明顯的,賽門和海嘉對凱利農莊有份很深的感情。但與對逸園的仰慕又大不相同。我從來沒聽過洛克威家的人談他們的佃農,相信黎修爵士必定不在乎他的手下是否因公受傷,或者妻子正在待產。
我有點氣餒,但深知絕不能嚇著她,她聽到一些事,知道這些事不該說出來,所以不敢亂說,要是再給她發現我想知道,她勢必守口如瓶,一句也不開口了。我必須想辦法哄她說出來,我知道這些事我非知道不可。
「他擔心來客會使她過於興奮……或者?」
「醫生說我生病了嗎?」
「不能浪費時間,」我叫道,「我們會失去他。我們知道他就在修院裏,我們一定要找到他,這一次他別想逃走了。」
我說:「路克勢必送妳回去了。」
我說如果可以的話,我馬上便去看他。
「沒有一個人說夠,如果我曉得四周的人心裏對我的想法,我便能讓你明白你對我的錯誤判斷………不平衡。」
我一直沒注意到它,所以很難說出它從橡木箱上的牆壁失蹤多少時日了。
我們互相道謝後,我慢慢走回家,一路想得出神。
「嗯,妳看起來是有點。昨夜受驚了。」
「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是的,」路克說,「總有一天。」他邊說邊注視著我,我看到裏面有懷疑的神色。
「凱瑟琳,我希望妳能信任我,我非常想助妳度過這個困難的時期。黛茉蕾比妳小不了幾歲,當我看見妳時,真希望妳也是我的女兒,我這一生最大的願望便是當個大家庭的父親,可是妳對我越來越不耐煩。讓我簡要地說吧,我一直把妳當女兒看待,我希望妳能相信我,這樣我才能對妳有所幫助。」
「唔,我們找到它了,它一直就在那裏。」她轉向眾人,「凱瑟琳房裏的湯婆子不見了,她以為我叫那個僕人把它拿走。會有誰將它放進那張床?」
我為什麼要在乎是路克或是賽門?
我猶豫了一下,我不想引人懷疑,何況打從這些怪事發生後,我做任何事更需要有相當的理由。
我的心上忽生一股狂野的恐懼,「那麼他們怎麼說我?」
「自然,妳是為此而來的,不是嗎?我想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她有沒有要我去?」我問。
他與他母親都堅持我做了惡夢,我不會去改變這種想法,但我還是要找出到底是這屋子裏的那個人,對我開這麼惡毒的一個玩笑。
「她會摔下來,那是誰?這是什麼意思?」露絲在我之前奔進屋子,邊喊著,她跑得比我快多了,我雖然呼吸困難,但還是儘快跟上去。路克在迴廊出現,他看看他母親,再看看我,從後面跟上來。
「我時常見到她,她經常在逸園裏。」
「我很想聽,請說。」
但是醫生堅決地說:「黛茉蕾想散散步。」他對我微笑,彷彿一切都很正常,他並沒有因道出秘密而幾乎毀了我的自信心。
「我不反對讓他知道發生什麼事。」
「海嘉當時一定嚇呆了。」我說。
「這倒是真的。」
海嘉給我一個勝利的眼色。
「當然,妳一定也要參加一角,我一向認為當領導者的家庭應當如此,妳不同意嗎?」
忽然,從我頭上發出一聲怪異的叫聲,我吃驚的抬頭,以為有什麼怪物在上頭,不意卻只是隻綠色的琢木鳥。
「大多數有野心的男人都會想要兒子,他們要看到自己的再造,一旦他們失望就慘了。請告訴我,有什麼不對嗎?」
他抓著我的手親吻,等我離開時,發覺威廉還在隔壁。
黛茉蕾攀住我的手臂,將我往後拉。
「那你不認為我瘋了?」
她和路克互看一眼。
「我很想送妳回去,但是我還有幾個病人要看。」
「要是妳以為卡萊特太太會放過我們任何一個人,那妳就太不瞭解她了。」
他們的屋子佔地約一畝,那是幢高大、狹窄的屋子,窗上的百葉窗使我想起谷屋,院子前面種了幾樑樅樹,高大的樹枝將房子遮了一大片蔭。
「你很仁慈。」我說。
「哦,妳這麼認為嗎?我想生個男孩,不過如果生下來是女的我也不會在乎。」
「她當然也演了,她演小查理,她穿短絲絨辟褲子,留長髮的模樣好看極了,只是要扮演他的荒淫未兔年輕了些。倒是那一場『你最後一次見到你父親是在什麼時候』效果很好。」
他以一種佔有的態度抓住我的手臂,將我自井邊拉開,朝通向城堡的斜坡走去。
「路克呢?」
「請你告訴我,我不要被蒙在鼓裏。」
「現在已經過去了。」我說。
「妳誤會了,」他說,回他位子上,很溫和地說,「這對我來說是很痛苦的事,我很喜歡逸園裏的每一個人,他們的不幸影響我至深,我相信絕無可能送妳進伍爾惠索……目前。」
她的眼中現出一絲淘氣,「可是還沒繡完呀,我不想給任何人看到……直到鏽完為止。」
她的臉又皺了起來,「就是畫裏的情景。」她最後說道。
「妳知道?」
「哦,是的……是的!」黛茉蕾插嘴說道。
「哦,謝謝妳,夫人。」
我面向她,被狂怒和焦灼哽得差點窒息。我想我抓住她的手臂猛烈地搖。
「不,我不在乎——有個人卻不然。」
「她的預言有一部分實現,據說她還預言過沃爾西的失陷,無敵艦隊的失敗,以及內戰會發生在西區。我還記得她的一些預言,有首歌謠還描寫著:
他轉過頭來望著我,「原諒我,洛克威太太,我有兩件事很掛心,妳的和我太太的,妳來看我,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她聽了泫然欲泣,說道:「我並不知道真相,如何能完成!我以為妳會幫我忙,妳說他沒自殺,妳說……」
「現在還是,」我向她保證,「這個真好看。最近都在做些什麼?」
「有關係,美麗珍,」我堅持道,「那樣不公正,我生平最恨不公正。去把蠟燭拿來吧,天黑了。」
「妳知道僧袍放在那裏嗎?」
回客廳喝咖啡時,我很自然的把話題引到遊藝會上,這很簡單,因為是她最熱心的事。
「這麼好動的孩子,當他在前面時哭個不停,把袍子都撕破了,到現在還沒補好。可是何必昵,補了給新來的寶寶用嗎?」
「我以為又有人在搞鬼,所以很希望是妳拉的,這樣想我就安慰多了。」
「我不知道妳不只一個孩子,史密斯太太。」
我說這樣再好不過;於是她帶我進入一間小房間,裏而擺了些東西,我挑了一個圍巾夾、一個鼻煙壺,以及一個中國花瓶。她高興死了,我不僅捐東西,還買東西,這使她的信心大增,連帶情緒也好到極點。
「好吧,」她說,「走。」
「我們應該查出來。」我厲聲地說。
海嘉也許緬懷過去的傳統,但她對現代仍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她或許渴望當逸園的女主人,讓賽門當主人,但這並不表示她對凱利農莊的態度會有所不同,可能的話,我相信她會將兩者合併為一。
我說:「卡萊特太太告訴我園藝會的事,妳有沒有下去演?」
遵照指示,我簡短的漫步了一會,回屋子途中無意間朝廢墟方向瞥了一眼。很久沒去修道院了,我知道一旦到了那兒,我便會想起那個僧侶,於是我裹足不前,這自然顯示出我的勇敢部份是假的。
我生氣是因為我害怕;但我沒有權利遷怒於美麗珍。
露絲朝我使了個眼色,我站起來,自覺已有了個重大的發現,我很高興自己做了這個參加聚會的決定。
「哦,不……一點也不,他最熱心了,他是我們最好的一個僧侶,那個時候他差不多跟大人一般高,妳曉得,洛克威家的人都是高個子。」
「多有趣的故事,不知西普頓媽媽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仔細地聽。
「可是我在這兒。」
「某些事,也許是遺傳,也許是……」
「可是……」我深知無法抓到他,因為他跑得比我們快多了,不過這並不重要,還有別人看到他,我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狂喜。繼恐慌之後解脫的迅速而致幾乎要讓人招架不住,這個時候我才明白到那之前我有多麼害怕、多麼戰慄。
「妳說『他』。妳有理由相信那是個男的嗎?」
思想環繞世界飛翔
「結尾是這樣:
「我沒事,親愛的。」史密斯太太說。
「妳還有很多地方不瞭解我,凱瑟楙太太;當然,還有許多別的妳不明白。」
任何人都有可能拉上床幔……抖抖灰塵什麼的……忘了拉開就走了,為什麼美麗珍就不能承認?問題便在事實上未必如此,美麗珍沒有拉床幔,如果她有,她一定記得,因為我一直堅持睡覺不拉床幔。
可是就算我是在照鏡子,我的眼光也總會有意無意的瞄一眼別處,我想找出房間裏的影子,或許它就在我背後出現。
「他說:『心智不安』,他說什麼產生幻覺……做出一些奇怪的事,然後以為是別人做的。他說那是一種被害妄想症什麼的。」
「妳太激動了。」她冷靜地說。
然後她喃喃地說:「它被弄成看起來像有人趴在欄杆上……就要跌下來。我看到時大吃一驚,做這種事未免太傻了。」
「那他的女兒呢?」
茶送上來,我又一次當掌壺人。
我面對他,用堅定的口吻說道:「任何事都不能說服我,在逸園遇見的這些怪事是出自我的想像。」
我又覺得一陣暈眩,這房間空氣非但不流通,還帶有陳腐味。
「賈布列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人,真不敢相信……」
「有這麼多穿黑袍的人在那個地方來回穿梭,予人的印象一定非常深刻。」
「我相信女人經常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我什麼也沒看到,凱瑟琳,那兒什麼也沒有。」
他俯在井上,我注意看水,一滴滴的水正從井邊滲出來滴進他手中。
「妳在自言自語嗎?」
美麗珍擺下我的早餐,四下張望,她的吃驚顯而易見。
「卡萊特太太最會找這類機會佔便宜,」路克說,「這又不是六月園會或她那豪華的園遊會。」
「是……我的。」我喘著氣說。
「那麼你和她認定我瘋了。」
他有一會沒吭聲,我催著問:「是嗎?是嗎?」
「你能?」
我對賽門的印象在不知不覺中改變,這是我與他祖母之間友誼的結果。海嘉永遠歡迎我,就算她不說——她畢竟是個約克郡婦女,不輕易表露感情——我也知道她很高興有我作伴。每當我與她相處,話題總要扯到賽門身上,我一次又一次地被灌輸他的許多優點。我相信我瞭解他;他粗鹵,甚至可算得上無禮;他的個性頑強,我想只有他的祖母能夠洞察;他喜歡做一般人做不來的工作,越艱難越好,然後證明的確非他不能——這當然是出於自大的心理,不過也滿讓人佩服的。他並非對女人沒興趣,海嘉暗示他曾與幾個女人有過瓜葛,但沒跟任何一個提起結婚的事。海嘉不覺得這有什麼不道德的,與人私通和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在她看來全不算一回事。
「只有那個角色,沒別的了?」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我急急想逃開,回到我房間,我不敢想像萬一我在這間裝滿過去的遺物的房間昏倒了,像在海嘉家裏那樣,後果會如何。
「我準備好了。」
「我記不起來了。」
「可不可以讓黛茉蕾陪妳走回去?」
「至少,」我插|進一句話,「我以後會防備一些。」
我如何才能找出誰在五年前扮演過僧侶的角色?誰,或可說家裏的那一個人?我猜可能是露絲,路克當時太年輕了,但是,會是他嗎?五年前他應當是十二歲,也許他當時已經長得很高了,為什麼不能扮演僧侶?麥修爵士和莎拉姑媽又太老,剩下的只有露絲和路克。
「當然。」
「啊!」
「我當然夠堅強,我唯一不能忍受的便是謊言……和秘密。我一定要找出如此待我的究竟是雒。」
「我要知道發生在我房間的所有奇怪事件的原因。」
我進屋子,裏面安靜得令人厭惡。我回房後躺在床上,一直到天完全黑了,美麗珍上來問要不要把晚餐送上來,我告訴她我不餓,只是很累。
「我們來瞧瞧衣服。」
「妳從前辦過嗎?」
客廳很暗,桌上有盆植物,旁邊一個黃銅托盤上擺了幾張卡片,桌上還有一本拍紙簿和鉛筆。女傭拿起紙筆,說道:「請問妳的尊姓大名?」
「不需要。」
我披上我的藍色斗篷——就是被掛在欄杆上那件——這是我最暖的一件斗篷,並且風轉冷了,然而當我朝醫生家走去時,卻一點也不感覺到冷。
「哦,有的,我有小心。」
我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他離我那麼近,我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我相信有什麼事就要發生了。
「一定是,畢竟有修道院的襯托。」
她的手平放在織花圍巾上,很認命的。
「這是個很棒的早晨,」他說,「可惜妳不能騎馬,秋高氣爽的天騎馬最愉快了,不過,也許不久……」
「一定是妳拉的,」我說,「否則它怎麼會闔起來?」
「真可笑,」她說,眼光無助地掃了眾人一圈,「我到……賈布列從前的房間去,發現床墊底下有樣東西,你們猜是什麼?」
「鴨子涼了,」麥修爵士說,他走到我身邊,摟著我,「別管那隻湯婆子了,親愛的,我們會知道它為什麼被移開……總有一天。」
「妳用了多少位僧侶?」
「打從賈布列把妳帶進逸園那一刻起,我便對妳發生興趣,」他說道,「後來妳父親來參加葬禮,我便看出你們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使我非常感動,妳看起來是那麼……脆弱。也許我說得太露骨了。」
「哦,是的,我知道。」她快活地答道。
「原來你連這個也知道。」
「他在這方面腦筋清楚得很!」她說,「他要結婚,一定娶適當的女子,他會的。」
「擔心?」
「是的,」他承認,「有些是妳親口告訴我,其他的我從別地方聽到。」
「我要聽,」我堅持道,「我不要被隱瞞。」
「海嘉會喜歡她以前那個房間,」麥修說,「賽門也一定喜歡他自己的。她有什麼好操心的呢?」
卡萊特太太我已見過,她是位具有說服力、稍嫌粉飾的婦女。她把眾人都集中在她的客廳裏,客廳不大,不過我在逸園也住慣了,這兒由一位女僕侍候我們咖啡和點心。
她伸出一隻手,彷彿我是個正式來訪的熟人。「請再來玩。」她說。
恐懼又回來了。
他從口袋掏出錶,「距我們集合的時刻還有一個小時,妳有沒有什麼打算?」
當晚我踏進餐廳,麥修、莎拉、路克都在,獨獨缺少露絲。
我一直對他不能釋懷,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在暗示我是個追求財富的人;但是這一刻我需要他冷靜的頭腦,因此我不再多予計較。
午夜時分,屋子裏的鐘敲了十二下,我吞了一顆史密斯大夫給的藥,不到幾分鐘,我便沉沉睡著了。
「我在等你的時候,便想乘機與史密斯太太認識認識。」
桃珊帶我進入底層一個小房間等候,告訴我她上去通知洛克威.雷佛太太我來了。
「現在起妳要多加小心了,凱瑟琳親愛的。」
「這麼說我們還有幾年好活囉?」我說,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沒什麼。」我很快地說。
我看到箱子頂上有個手印,是莎拉的,她正滿面愁容地看著自己的手掌。
「妳太激動了,親愛的。」露絲輕聲說道。
「可是,夫人,床幔並沒有拉上呀!」
「妳夠堅強來接受這個事實嗎,凱瑟琳?」
「卡萊特太太是位充滿活力的女士,」露絲說,「她盡她最大所能去做個盡職的牧師娘角色。」
「他們會……如果醫生這樣說的話。」
他站在我身邊,我脫下手套,俯到井上。
「你知道我在我房間裏看到一個僧侶。」
我突然覺得一陣氣悶,還有眼前這位奇怪的女人,她那對孩子似的藍眼可以是那樣模糊,卻又犀利無比。
我儘量裝得很輕鬆,「一次已經足和*圖*書夠了。」
「天冷了。」
「美極了。」
「有一點,」她輕笑了一下說道:「再也沒得試了。」
我說不妨,我會回去找找看,「我有個鑲土耳其玉的珍珠別針……很小。」
她點頭,兩眼圓睜,轉過頭去望背後,像要看有誰就在後面。
黛茉蕾扣好靴上的扣子,把手插|進手套中,我們又繼續上路。
「那不同,後來我知道……」
我假裝沒注意到她說什麼,又道:「我可不願與我的孩子分開,莎拉姑媽,沒有人會那麼做。」
「露絲很忙,」莎拉說,「她說耶誕節到了,不曉得如果海嘉和賽門來了之後,他們會喜歡那個房間。」
我正試圖將方才看到的那幅畫面忘掉,便心不在焉地回答:「不過她的心臟衰弱,我又強壯又健康。」
「我喝了幾杯茶。」
我結結巴巴地說:「它看起來好……逼真。」
「謝謝你,可是我喝不了這許多。」
「她也出去了,夫人。」
她聽完後,幾乎是下定論地點頭。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問。
「路程真的很短。」
「現在,」他說,「有什麼問題?」
「就是妳身上穿這一件。」他說。
「非常明顯,」她說,「有人想嚇妳。」
要把箱蓋掀開很不容易,不僅重而且滑手;不過我們還是用力打開了。
「沒關係,妳只要喝一點就行了,它幫助妳提神。現在我要去叫黛茉蕾了。」
他還是不語,像在找最合適的字眼。
她在前帶路,我們經過教室和育兒室,一直到迴廊底的一扇門前,她把門打開,裏面一股陳舊的氣味,彷彿已有許多年不曾有人進來過了。我看到幾隻大衣箱,一些照片掛在牆上,以及一些古怪的家具。
「妳知道伍爾惠索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那可不簡單,」他說,「但要記住,我是來幫助妳的。」
賽門拿起我的東西,「妳一定要記得讓水在妳手上晾乾。」他對我說;我便一路走一路把手往前伸。
「一定是那個心不在焉的人。」路克輕描淡寫地說。
「哦,是的,他在跟露絲說,他說也許有必要……假如妳的情況再惡化……,並且最好是在寶寶出生以前。」
「呃,」我正待開口,她立刻打斷我的話:「當然啦,有何不可?妳應得的,這是購買點聖誕禮物最好的機會,特別足這年頭不如往年那麼方便。我想幫我們忙的人都應該獲得些特權……先看一看,然後再與我喝杯咖啡?」
「美麗珍,」我說,「我很抱歉。」
「妳偷聽到了!」他說,我看到他吃了一驚。
我握住她的濕冷的手,向她道別的同時打量了她一下,自從她丈夫出現後,她就變了,不過我不敢確定是那方面,因為她的臉上像拉下一片簾子,我猜想他或許會責怪她讓自己太過興奮,她的表情就像個不聽話的孩子。
就這樣,醫生回來了。
「如果只是個惡夢,我便沒有必要跑出房間,把大家都吵醒。在我看來,那不是場惡夢。」他瞄了一眼在場的其他人,壓低了嗓門說道:「妳能把經過情形告訴我嗎?」
「我在那兒有著頗受信賴的地位,並且我有權翻閱病患的資料,做為一個醫療人員……」
「謝謝妳。」
「那就好,吵了你我會很不安。」
「還有誰來過這兒?」我問。
由於他在我的生活裏地位越來越重要,才使得我開始看清我對賈布列的感情,我知道我並沒愛上賈布列,我嫁他是因為他需要保護,而我想付出;這事看起來相當合理,我能給他安慰,他也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逃離憂鬱的家。這便是為什麼有時我很難想起他的長相;也是為什麼——雖然失去他,我仍能滿懷希望的展望未來。賽門和孩子給了我大部分希望。
「我失去自制,因為我害怕到極點,在這個不再有理由害怕的時候承認自己恐懼,這便是……」
「妳說謊,」我大叫,「妳假裝的。」
「哦,是的,他們一直是我所謂的盡責的家庭。」
我好氣自己,因為床幔的事只有拉的人,以及我和美麗珍才知道,現在我不得不解釋了。我簡單地略述一遍。
五點鐘賽門送我回家。當他的馬車聲漸遠後,慕色也逐漸降臨,我踏進屋子,覺得勇氣似乎正在逐漸衰微。
「妳的臉色不大好,」她說,「過來坐下,妳沒事,是吧?可憐的可蕾!她死了,妳知道,賈布列殺死她的,可以這麼說。」
我匆匆進屋。
我注視他那對深褐色的眼睛,覺得它又親切又溫柔。
「不,凱瑟琳,不,我但願我……但願我也看到……假如這對妳如此重要的話。」
「什麼,莎拉姑媽?」
我遲疑了一下,我並不真的相信他會嚇我,然而我提醒自己,開始時他並不喜歡我,是我與他祖母間的友誼才促使我們接近的。想到不能不理智的將他列為嫌犯之一,我心裏有著無以名狀的沮喪,假如他果真蓄意傷害我,那他便與我先前所肯定的他完全不同了。雖然如此,我還是決定先別相信他。
廢墟裏的光線似乎更暗,這是自然的,因為石塊的投影灑了一地。當我們經過魚池來到廢墟中央時,我忽然看到那個僧侶,他正穿過拱廊,無聲地、迅速地離去,正如在我的床尾出現時一般。
「你能幫的最大一個忙,便是找出假裝僧侶到我房間的人是誰,要是你能找到他,我就不需要幫助了。」
「你今天覺得如何?」
等一一介紹完來寶後,卡萊特太太以她那宏亮的嗓門告訴大家一些緊急的需要,市集必須及時舉行,好讓大家有機會購置他們的耶誕禮物。「所以請各位回去清理你們的閣樓,任何小藝術品都行,也許是你們認為沒有價值的東西,這並不表示對別人也無用途。請各位儘可能在那天之前把東西帶過來,這樣我們可以早日把價錢訂好。至於那天……務請前來選購。記得這是為了教堂,屋頂需要修理了,你們也都知道,木椽裏老聽到蛀蟲叫,我知道你們都會幫忙,不過這個忙迫切需要,刻不容緩,各位女士,還有什麼意見嗎?」
在水底人走路
「那麼,也許我可以見見史密斯太太。」
「我必須知道,妳曉得的,我要照顧妳的健康。」
「我來問間看,夫人。」桃珊答。
「我已經發現有幾個人擁有五年前遊藝會上用過的僧袍,路克有一件,賽門.雷佛也有一件,他們兩人都有資格繼承逸園。」
「任何人都可能進來,夫人,妳的房間白天並沒鎖上。」
不過我一直在腦子裏想他們,回房一路上我都沒有回過頭去看是不是有人在後面跟著。
「一切都會白費工夫。」
「可是,凱瑟琳,」露絲耐心地說,「為什麼有人要去拉妳的床幔,或拿走妳的湯婆子?」
我回房去,一顆心怎麼也定不下來;我想到僕人們會聚在一起談論,又想到這事很快便會傳到海嘉和賽門.雷佛的耳朵。想到此,我益發不安起來,我很在乎海嘉的評語,要是她聽說我胡言亂語,一定會很不以為然。
「這對可憐的凱瑟琳是個可怕的經驗。」
「沒有,爸爸。」黛茉蕾的聲音好小,彷彿一個小女孩,怯怯的。
「以後我不會害怕了,」我很快說道,「我頭一次碰到這種事……」
「那是個很重要的角色。」
她點點頭,「我不知道該把妳放在那裏,妳懂吧。」
他抬抬手,「讓我們平靜的討論,我們需要鎮定,洛克威太太,妳需要它比需要任何其他更甚。」
「噢……謝謝妳,美麗珍。」我結結巴巴地說。
「太理想了!妳真慷慨,明天……我們能拿到嗎?我會派人去拿。」
「事實上,」我說,「我是來看醫生的。他不在家,所以我才想問問看妳要不要見我。」
「也許散散步。」
談話就到此僵了下來,我真希望此刻是在樓下的小會客室裏等待醫生回來。
在這方面,有個人可以幫上忙,那便是莎拉——我決定獨自去找她。
「我打算把我的房門鎖上,這樣開玩笑的人就進不來了,我也可以覺得十分安全。」
「沒完成之前我不想給任何人看。那是路克……」
「沒關係,妳真的是嚇壞了,我很高興妳叫醒我……如果幫上忙的話。」
「那就告訴我什麼事。」
「啊,這就是我們現在的情況,美麗珍,舉止異常。我這兒有件衣服,大概妳能穿,我已經穿不下了。」
「我並不擔心字眼……不比害怕那個裝鬼來嚇我的詭計更甚。」
她吃吃笑,將手上的袍子擱在一旁,站起來,抓住我手,忽然又站住,臉皮皺了起來,「這是我的秘密,」她自言自語,然後又加了一句:「等完成了再說。」
「看到妳一切都好實在很高興,同時我也知道你們家又要多添一個人了,我曉得麥修爵士一定歡喜極了……絕對高興。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這對他是個安慰……」她是那種喜歡享受談話樂趣的人,而且說的比聽的好,我發現。「這麼多事要做,此地的人真好……這麼幫忙……不過就是動作慢了一點……希望妳懂得我的意思。總要有人來推動……推動……完成。要是這次市集不能在耶誕節之前如期舉行,便收不到預期的一半利潤,我很希望妳能給我們一點小東西……妳會來買,是吧?一點小東西……任何東西……有的話,多幾樣自然更好。任何東西……不過越有價值的越好。請原諒我如此固執。」
「妳房間的湯婆子?哦……它不見了嗎?」
「別忘了,」他說,「要讓它乾。我可以猜出妳的願望。」
麥修爵士坐在床上,一件毛睡袍扣子直扣到頸部,頭上戴了頂睡帽,看到我走近了,眼睛一閃一閃地發亮。
「他出盡風頭,台前台後進進出出的……」
「我希望他很快就回來。」我說。「我相信他如果知道妳在等他,一定會立即趕回來。」
「妳以為我那麼殘忍,會捏造出妳母親的故事嗎?」
「那是什麼?」她說,加快腳步。
「我焦慮的原因是有人設法要害我表現得歇斯底里,你竟敢這樣對我提到那個地方!你自己才瘋了呢。」
「可是……不。」
「接著是路克。」海嘉語重心長地說。「路克有沒有匆忙的樣子?」
他們對史密斯說了這些話——我要向他一證明他和他們都錯了。
他帶我上樓到一個離我房間不遠的一個房間,我開始弄清楚家裏每一個人住的地方了,他們大部分都住在南廂:麥修爵士就住在一樓,也就是我現在到的地方。露絲和路克在二樓,三樓自然便是當時我與賈布列住的地方。莎拉是家裏唯一不住在南廂的一個,她緊緊抓住育兒室所在的東廂不放。目前其他房間都空著沒用,不過有人告訴我從前麥修爵上喜歡熱鬧,逸園不時住滿了客人。
「想來是大夫告訴妳的。」
「拿在手上也沒什麼害處,放在妳的床邊,萬一妳睡不著……吃下去,十分鐘後妳便可以睡得很熟了。」
她點頭,又搖頭,「我不相信今年會有許多聖誕裝飾,因為賈布列的緣故。說不定會擺一點冬青樹。」
真希望午茶時間一直延長下去。
他舉起酒杯,對著我微笑。
「是,我想很容易。那麼妳是從內戰開始演,是不?」
他趕在我前面奔上樓梯,我盡自己所能跟著。
「屋裏有許多櫃子儲藏了許多衣服,年代都很久遠了,我還記得我們都曾經被罰關在房間裏,不准吃飯,只准吃麵包和水,整整關一天,懲罰對老師不恭敬。」
「妳有,」我不可理喻地說,「妳可以走了。」
吃過晚飯,史密斯大夫和黛茉蕾過來與我們一起喝酒,我相信是露絲叫他來的,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因為當黛茉蕾和路克在一旁說悄悄話時,露絲把麥修爵士拉開,莎拉姑媽則早就退下了,醫生便對我說道:「聽說昨晚這兒出了一點麻煩。」
她躺回去,閉上眼睛,看起來又病又累的樣子,我以為她昏過去了,便站起來找鈴想喚人,就在這時黛茉蕾進來了。
「妳聽到跟我有關的話?」
她又笑起來,然後抱歉地望著我:「雖然情況不同,我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這回事。」
對十二月的季節來說,這天算很溫暖,我們大約在早上九點鐘出發,預計天黑前回來,當然是四點以後。
「成功了嗎?」
我在一棵老橡樹下站住,研究它的形態,想起父親曾對我說過,古時候的不列顛人一向把橡樹樹幹上的痕跡看成是居住在這棵樹上的人的表徵。我用手指撫著樹身,很容易便能讓人生出無限的遐思。
我下到大廳時,正好路克進來,他穿著騎裝,看起來竟與賈布列非常相像,有一瞬間我還以為他是賈布列。我有點吃驚——我的神經大受昨晚事件的影響,變得似乎隨時都在準備要看到奇怪的事。
「我當然想,那是個開端。」
那個身影聽到我的聲音停了下來,接著轉身往回走,然後又一個轉身離開。現在他消失在一堆拱壁柱後面,一眨眼又出現了,並向一根根拱壁柱之間穿梭而去。
「哦,凱瑟琳,」他說,「妳使我好開心,妳很堅強,我有信心我們一定能克服它。相信我,這是真的,妳母親凱瑟琳.柯德這十七年來一直在伍爾惠索內。妳相信,不是嗎,因為妳曉得除非我有絕對的把握,否則不會告訴妳。只不過妳不願相信妳可能從她那兒遺傳到少部分瘋狂,這對我們很有幫助,我們一定會克服。」
「我記得,夫人。」
「妳今天如何?」
我搖搖頭,「哦,不,我覺得很好,並且我想去。」
我常到凱利農莊去看海嘉,再由賽門送我回來。我們不再談論那夜的事件,但我還是時刻提高警覺。有幾次我半夜從夢中驚醒,急忙點燃蠟燭確定我是在房間裏。
我明白自己多麼虛弱,便說道:「我要回家,我要回我房間……一個人休息,好好把這事想一想。」
「你打算拿我怎麼辦?……送我進伍爾惠索嗎?」
「也許,不過比起剛發生時,我已經鎮定多了。」
「是的。」
「我覺得妳看起來像是。」
「這是一口魔井,」他說,「它還有個極出名的名字叫化石井,任何東西一旦掉進井裏,便會變成石頭。」
「妳的記憶力真好,卡萊特太太,我想大概誰演誰妳都還記得。」
我從沉睡中醒來,想起昨夜的驚魂,大概我直瞪著美麗珍看,她的表情露出些微吃驚,也許我半以為她便是那個穿黑衣的鬼魂變成的。
「妳知道,海嘉,在靠近教室的那個小房間裏。」
「也許是一連串警告的開端,我看我們必須有所防衛。」
「目前是的,我要想一想。」
我嚴厲地注視她,她迴避開了。
「我們得注意她,否則她會透支精力。」
我把事情一字不漏的說給她聽。
「妳不想提這件事嗎?」
我正想舉步往河邊走去,忽聽得後面有人在叫:「凱瑟琳太太,」我轉,發現賽門正對著我跑過來。
「有點虛。」
我的遲疑引起他的興趣,他還沒料到我對他起疑,只道是我不敢踰越禮節。
那天早上我坐在床上,等美麗珍把早餐送上來,這是史密斯大夫的吩咐,我必須承認我很樂意接受這個建議,因為經過幾個睡不安寧的夜晚之後,早上的我總是沒什麼精神。
「讓我們期望,」我不以為然地說,「他認為適當的女人也會對他有相同的認可。」
廚房、麵包房、洗濯房都在底層,並且一直延伸到南廂去。僕人睡覺的地方在西廂的頂樓,我沒去看過,是美麗珍告訴我的,這麼大的房子卻住了這麼少的人!
現在我終於體會出每個人對我的態度了,我不時逮到他們互換的眼色,就連麥修爵士也似乎察言觀色起來。
「是的,」我說,「我來找你談,我認為這事很重要。」
有些人有意見,卡萊特太太都一一考慮後再答覆,這很像在談一筆生意,我很欣賞牧師太太的魄力。
天氣變得很潮濕,即使雨停了,也還是濃濃的霧,它像個灰色的幽靈,悄悄爬進屋子裏,把窗外的景致都隔絕了。我喜愛散步,無論何時,只要有可能;我也不在乎雨,這時的雨還不冷,它來自南方,撲在皮膚上輕輕柔柔的。我覺得很好,只是有點不耐煩時間拖得那麼長。
他走到櫃子邊,取出兩個酒杯,在其中之一倒了半杯給我,另外倒了一杯給他自己。
我發現每樣東西上全都敷了一層厚厚的灰,我仔細地觀察四周,如果最近有人來過,難保不在灰塵上留下一些印子?
「是的……」

「妳知道的,不是嗎,莎拉姑媽?」
「誰能經過了不來一下?」賽門回答。
「他從來不說故事給我聽,他很少跟我說話。」
「妳是說妳沒看到!」
世界末日即將來臨
整個屋子的人都知道了,奇怪莎拉姑媽還沒要見我,我早該想到她會想與我談這件事的。
「真謝謝妳來,但願我們的買賣會令人滿意。」
她一臉天真無邪,我知道如果她能的話她會幫忙,我不知道她發現多少真相,但可以確定的是她活在兩個世界中——現實與幻想;兩者混而為一,以致於她弄不清孰是孰非。這屋裏的人都低估了她,他們當她面談論秘密,那曉得她有顆穴烏心,把一點一點的情報收集了再貯藏起來。
「妳還好嗎?」露絲在我旁邊說道。
「賈布列!」我一定叫得很大聲,因為露絲就在我身旁,說道:「胡說!不可能。可是,是什麼……會是誰?」
我忍不住微微發抖,我又想起那個可怕的夜晚,從睡夢中驚醒……恐怖的幽魂,然後一眨眼工夫只見到一片藍色的絲幔,想到這裏,我又害怕了。我不禁自問,是否我一直都不能hetubook.com•com忘懷,是否幾週來的安詳已經過去,我又有了新的恐懼。
「那我就不勉強了,什麼時候可以完成?」
「我遇到許多奇怪的事,」我脫口而出,「你都知道了。」
「請不要,」史密斯太太狠快地說,黛茉蕾一臉狐疑。「坐下,黛茉蕾,」她繼續說道,「我女兒太過擔心我的健康了。」
「這是妳自己的問題,自然。」
於是當次日我去拜訪海嘉時,斗篷的事我一個字也沒提,雖然我很想找個人討論。我只找了些日常生活的瑣事聊聊,並問海嘉需要我為她購置什麼聖誕禮物。我告訴她我想跟露絲或路克進城去購物,如果她需要的話,我很樂意為她服務。
「莎拉姑媽,」我說,「僧衣在那裏?」
於是我決定在她聽別人加油添醋的歪曲我的遭遇之前,自己先去見她,把昨夜發生的經過情形一五一十告訴她。
然後我吃了一粒醫生的藥,很快的便跌入沉沉的睡眠。
我注視它,著了魔似的,驚駭得不能動彈。
「我明白了,他說我有這種症狀?」
「那是個什麼樣的園遊會?」
她的臉忽然一亮,「我知道,凱瑟琳,是那個僧侶。」
那晚睡前,我遵照醫生囑咐將藥瓶放在床頭,然後我把房間前前後後巡視一遍,鎖好了,這才上床;但是我卻不能像預期的那樣睡著,只是迷迷糊糊的打瞌睡,眼光時常不自覺地往床尾掃去。
「我不化粧,我只想去看看那些衣服。」
她扶我起來坐好,把枕頭墊在我背後,再替我穿上外套,這才將早餐擱在我膝上。
「這麼說你並不相信我。」
「一定有人把它放進去的。」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不自然地提高了。
他正在揶揄我,我只好認為對這事最好的辦法便是輕描淡寫。我自己的想法當然不會變,然而要想改變他們,卻是不可能。
「我也是,可是我們必須找到他。」我跌跌撞撞地奔向拱壁,但她死命將我拖回去。
「最簡單不過了,只要一件黑袍和頭罩……太簡單了,正好又襯著灰色的廢墟背景,我一直認為那一部分最成功。」
「他們也是,她很迷人。」
「我不知道,夫人,我沒動它,」她走到牆邊,「釘子還在。」
我的口氣很堅定,「我知道有人決定要害我和我的孩子。」
「我知道帽子放在那裏,」她說,「他去找時我正好在。」
「是,我願意許願。」
「我很高興你沒說是我的幻想,他們每個人都這麼認為。他們說是一場惡夢。」
「哦,不,我只在想卡萊特太太,她很愛說話,不是嗎?」
她拚命搖頭,一副要哭的樣子。
她走到櫃子邊,取出一幅畫,緊緊抱在胸前,唯恐我看到。
我不寒而慄,趕緊集中精神。
「妳想化粧去嚇麥修嗎?」
「我恐怕他要一個鐘頭以後才會回來。」
「如果她在休息,」我說,「請別打擾她,我可以等一會兒。」
也許是「克服」兩個字發生效用,為我所要的東西而克服萬難已成為我這輩子的習償。我不斷地想起我見過的那一幕,床幔被拉上,誰拉的?有一陣風從門口吹過來,說什麼我也不會接受我在幻想的理論。
她繃著臉離開,我們間的關係一向愉快融洽,這簡直不是我一向的行徑。
「前幾天我去看妳姐姐,她告訴我有一年聖誕節麥修裝鬼。」
暮色已逐漸加重,再過一個鐘頭天色就會暗下來了。
這事背後有點名堂,我非將它找出來不可,我要自己動手,因為我的不被信任已使我與任何與逸園有關連的人對敵。
她走後,我呆呆瞪著房門,莎拉的話又在我耳邊響著:「妳在生氣,因為妳害怕。」
「哦,他演那個角色?」
「我是洛克威太太。」
「假如妳死了,那我就白浪費時間了。」
我立刻抓住他的話,「那是什麼時候?」
「可怕的事,惡夢,妳光著腳跑出去。」他說,搖搖頭。
「當然有,如果妳不去妫會難過,妳去吧?只有一小段路,不過如果妳喜歡的話我們可以駕車去。」
她帶著某種關切地望著我。「牠是妳的狗,」她說,「妳應該知道,不過我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去碰它,它很難燙平,這是我為路克做的,也是為賈布列。」
她一臉迷惑。
我叫她走開,然後鎖門。
「妳自己要保重,記得。今天上午有什麼計劃?」
「還有別的事嗎,夫人?」
「可是牠躺在賈布列旁邊,這與事實不符。」
我是我——實實在在的,兩腳踏在硬土上,沒有人——我嚴厲地對自己說,也許過於嚴厲了點——能說我瘋了。
「當然不行,不過我永遠也忘不了她演的查理王子。每個人都演得好極了,甚至雷佛先生——誰都不相信那是他的對白。」
「可是什麼動機?」
我失去自制,因為我害怕到極點,我在不再有理由害怕的時候承認自己的恐懼,這便是我失敗的原因。
「哈囉,」他說,「還看到妖怪嗎?」,他咧嘴一笑,那種不關心的神情給了我一個警告。
「想來妳也是,很抱歉我惹起這麼個騷動。」
「妳為什麼把它掛在陽台上?」她幾乎是嚴厲地說道。
她的健康是他最大的關懷,我想;這是自然的,對病人都那麼慈愛的他自然會對她更特別。我又向黛茉蕾道別,然後隨著醫生下樓到他的診室。
「妳好激動,妳可以看到某些東西,是不是?」
「妳把這一段也搬進戲裏囉?」
她走開後一會又回來,告訴我史密斯太太很樂意見到我,問我要不要隨她去?
現在我有了賈布列的孩子,相信當我將孩子抱在懷裏時,我會很快樂,我已經開始在愛我的孩子了,這種情感的力量告訴我,我對賈布列的感情比之淺多了。我不曾如此期待春天的來臨,因為春天一到,我的寶寶就要出世了。但是在道期間,我還有許多黑暗的日子。
我儘量壓抑興奮的口氣。「那麼,也有人扮演僧侶了。」
露絲在樓梯上出現,唇上帶笑,手上拿了一件斗篷,我認出是我的一件藍色斗篷——冬天的長斗篷,用來擋風的;還有一頂帽子連著。
「床幔?」
「不全然……我們只是演出圓臚黨進攻,妳知道的,以及佔領,然後我們演全家以及王室的復興……連接起來,妳明白吧,洛克威家的歷史和英國的歷史。」
想到沒有一個人可以信賴實在很嚇人,然而這正是我的感覺。
「一小塊石子,」她說,「一定是這個。」說著舉手將它扔開,「這麼小的東西會引起這麼大的不舒服真是不可思議。噢,老天,這些要命的扣子。」
「假如在它背後有個合理的動機,那就不叫愚蠢了。」
「我對自己說,」莎拉姑媽繼續說道,「這一定是我的下一幅作品……果然不錯。」
我跌跌撞撞地住前走,怎麼也走不快,似乎肚裏的孩子在抗議。
「我問過了,他們都不知道。」
她一直拖著我穿過廢墟,逸園已經在望。
「我聽說妳就快生了。」她說。
除了土耳其玉別針外,我還找到一個琺瑯盒子,這個盒子跟我有好多年了,卻一直沒有多大用途,所以我便捐出去了。
我確信已經解開戲服的謎了,某人利用戲裏的道具服裝來嚇我。
我八成驚嚇得喘了一口大氣,因為莎拉格格笑了起來,我的恐怖給了她最大的恭維。
「把它擱在壁爐和梳粧台上,這樣亮點,點了燈,整個房間看起來就不一樣了。美麗珍……當我看到床幔被拉起來時,我想起那件事……」
我還是跟以前一樣充滿自信,不管我母親如何,我絕不會遺傳到她的瘋狂。
「我只是猜測。我想可能是住在屋子裏的某一個人,假如他的目的是要嚇妳,那不是露絲、路克,便是麥修或莎拉。妳都見到他們沒?」
女人的表情柔和了下來,「噢,是的,黛茉蕾非常喜歡逸園上上下下每一個人。」
「那是留給妳的,」她說;剎那間她又像個女預言家,未來只由一張半透明的幕所分隔。
「我來拜訪大夫,」我說,「等他的同時便想趁這個機會看看妳母親。」
路克!我暗道;我想起那天晚上他出現,他有足夠的時間脫下黑袍換上睡衣,他必定是很快地奔上二樓,他年紀輕、動作迅速。
「我想知道遊藝會的事,大概格蘭里太太和路克也參加了吧。」
「你一定要告訴我,一定要。」
「即便如此,你也得明白沒有不勞而獲的道理。」
是的,正是如此,拉上的床幔使我害怕。為什麼?拉上的床幔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我沒有。」
「自然。」我插嘴道。
「讓我們來找,好嗎?如果妳將手在水中一握,然後許個願,再讓妳的手乾了,妳的願望使能實現了。」
他的臉上現出愉快的表情,身體往前一傾,拍拍我的手。
我冷冷地說:「原來妳也有份,是不?」
醫生莊重地與我握捏手,說我今晚會睡不好,應該吃顆藥,我想他是在暗示黛茉蕾,這便是我來找他的原因。我從他手上接過藥瓶塞進斗篷口袋裏,便與黛茉蕾出發了。
「歷史性的,一定是歷史性的……演了一齣戲,那些服裝好極了。」
「妳對這個如此有興趣真是好極了。我真的打算明年辦個園遊會,但要在六月……告訴妳,七月絕對是個潮濕的季節。」
「我不相信那是心不在焉。」我反對。
「這不是怪異的幻覺!」我忍不住大叫,「我想我應該立即告訴你,我來的原因是因為你拿這些事與格蘭里太太討論,然後認定我是……心智不平衡。」
「那妳拿去吧,美麗珍,我把它送給妳。」
「喔,那就奇了。」
我敲她的繡房,聽到她叫我進去我很高興。
「那個時候路克還小——太小了,我想,來扮演什麼大角色。」
「是的,我打算再演一次,我的意思是這是最基本的,另一方面,它自然也給每一個人提供了一些上台的機會。」
我們先到一家客棧吃了一些東西,休息一會,然後分道揚鑣,賽門去辦他的事,路克、黛茉蕾和我則去逛街,說好兩點鐘在客棧碰面。
「妳說星期五怎麼啦,莎拉姑媽?請妳告訴我。」
「沒有了,夫人,我一直照格蘭里太太的吩咐親自整理妳的房間。」
她把頭偏向一邊,看起來像隻伶俐的鳥,「今天……明天……下個禮拜,也許,再來妳會在那裏?」
我不是個歇斯底里、神經質的人,然而我受到極大的驚嚇,就算最鎮定的人也無法立即恢復正常。
莎拉知道些什麼?我問自己。
「我想喝茶了,」海嘉說,「叫桃珊來,我們三個一起喝,還有,賽門,你得送凱瑟琳回去,她已經走一程了,來回兩段路太吃力。」
「什麼?」
「妳不想吞顆安眠藥嗎?」
「妳看到了什麼,凱瑟琳?」
我像在睡夢中似的走著,一點沒注窓到往那邊走。我不停地在心中咀嚼醫生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妳還把議會解散之前的修道院演出來,一定很有意思。」
「妳生氣嗎?」
曉得勉強想吃也無效後,我索性把托盤往旁邊一擺,又躺下去想昨夜的事,試著想告訴自己這只不過是我的幻想,那陣冷風……床幔……難道是我夢遊?我開的門?我拉的床幔?「賈布列,」我喃喃地說,「是你在夢遊嗎?」
他悲傷地看著我,搖搖頭。
原來這便是家裏的氣氛沉鬱的原因,也因此我才一直想逃離它。他應該先警告我,他應該先讓我有心理準備。但是,或者我一無所知比較好,或許我永遠都不知道更好。
「可是妳記得這麼多,妳一定記得像這麼重要的事。」
「凱瑟琳,」他說,「妳被情緒弄得筋疲力盡了,我希望妳能回去休息休息。」
「那,不要走太遠——別介意,凱瑟琳——妳應該避開修道院一陣子。」
不等她回答,我便在她頰上親了一下,鎮定地走到門口。把門關上後,我立即飛奔回我臥房,關上門,整個身子靠在上面,我自覺像隻發現被關在籠裏的野獸,我得在被完全關上之前逃開,可是如何呢?
我望著他——覺得從沒見過像他這樣充滿活力的人,他全身散發一股智慧。
女傭似乎吃了一驚,然後才說道:「我去告訴史密斯太太妳來了。」
「我得問清楚海嘉姑媽來不來,吩咐她們把床弄暖了;上一次她說我們給了她一床濕床單。」
「我不知道,不過總要給他一個稱呼吧,說『他』比『她』來得自然。他很狡猾;他一定是很快出門到走廊,然後……」
「很抱歉吵了你。」
「原來如此。」我喃喃地說。
「噢,是的……謝謝……」
「一定很有趣。」
「妳說妳會接受我的勸告,妳母親的消息給了妳很大的震撼,拜託,凱瑟琳,聽我的話。」
「為什麼?以前我看過妳一幅,還沒繡完之前。」
「媽媽住進逸園時改變了一些,」莎拉感慨地說,「她說我們家給家具塞滿了,便搬了一些到這兒……一部分到別地方……從那時起這些東西便在這裏了。」
「哦,黛茉蕾,」我說,「真感謝發生這件事……妳看到了。」
「有嗎?告訴我刺繡是怎麼一回事。」
「啊!我很高興妳不相信。我也奇怪妳為什麼不回娘家……待產。」
「我急於要好好照料妳。」
「她當然不會反對,她會很樂意,妳在這裏等著,我去叫她。我先給妳一點白蘭地喝,請別拒絕,這對妳有好處。」
「是的,正是。她必須保持安靜。」黛茉蕾靠在母親身邊,一隻手掌貼到她的額頭上。
「妳說看看。」
第二天,我去找卡萊特太太,昨天她提到的園藝會似乎相當重要,我想也許可以從她那兒獲得一點線索。
「黛茉蕾……妳是什麼意思?」
「那邊有東西,」我喘著氣說,「那是……什麼……?看起來……軟軟的……」
「那妳是害怕,因為生氣的人是真正害怕的人。」我換了話題。「床墊好美,我的寶寶一定會喜歡。」
「路克?」我大叫,心跳陡的加快。
「妳還要加點咖啡嗎?」
「沒有那個必要了。」
「我想她有點擔心海嘉,你也知道海嘉那個人,她會拿她那隻老鼻子嗅遍每一個角落,然後告訴我們房間沒有好好維持成父親在世時的樣子。」
這時我才想起我不只是個病人,醫生是我的朋友,我又與他的女兒很熟。

她走到櫥櫃邊,將畫布藏起來,然後又走回來覷我的臉色。
「謝謝妳,不了,咖啡很好,不過我得回去了。」
「那正是我想知道的。」
我聽到他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著,接著門砰的一聲打開,他的臉上帶笑,但與我看過的微笑不同,我知道他心中很不安。
我很迷惑,因為我注意到她的兩頰微紅,並且她瘦弱蒼白的手在微微顫抖。她因某件事而興奮,我想她或許正在遲疑是不是該洩露給我知道。然而我在觀察自己,一邊在心裏絕望地想著:難道我就要這樣一直觀察下去嗎?
他抬起一隻手,「我們暫且這麼說好了,我曉得妳看到它——如果這樣才能教妳安心的話。」
黛茉蕾說道:「求求妳,凱瑟琳……我害怕。」
「我們會克服它,凱瑟琳,」他說,「我們會一起克服它。」
「妳看到牠,死了……像妳看到賈布列?」
「我只是想幫助妳。」
這時刻已是黃昏,再過半小時夜色就要降下來了,樓梯上和我的房間黑影從幢幢,打開房門的一剎那,我又感覺到那夜所經歷的恐怖。
「我不騎。」我說,等我從他身邊經過時,他露出個令人難以理解的笑容,我覺得他大概在想昨夜,我只穿件睡衣的模樣,記得海嘉.雷佛說他像他外公,麥修爵士對女人的興趣多多。
「我想是誰拿走後忘了。」她輕快地笑了笑,仔細地瞧了我一眼。我走出屋外,早晨清新得立刻使我把湯婆子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外面田畦中仍留有少許薺菜花,雖然我沒走出草原,還是可以想像遠方正有大片金雀花在蒼白的陽光底下閃耀出金黃色的光。
「她身上只有一個缺點,她應該生為男孩才對。」
「是的,」醫生繼續說道,「恐怕就是這樣,我聽說妳父親非常鍾愛他的妻子,所以定期去看望她。有時,凱瑟琳,她會知道他是誰,有時則不認得他。她有個洋娃娃,有時她知道那是玩偶,有時卻又當它是她的孩子……妳,凱瑟琳。在伍爾惠索,所有能為她做的都做了……但她永遠不可能離闕那個地方。凱瑟琳,妳明白我的意思嗎?有些時候這會代代相傳。凱瑟琳,不要那麼……苦惱,我在告訴妳我們喜歡妳……我們可以幫助妳,這是我要做的,我告訴妳這件事的目的是要妳信賴。相信我,凱瑟琳。」
路克有一件,他現在還保存嗎?賽門也有一件,可是我在告訴他我的遭遇時,他卻沒提起這事。
每看他一次,我對他的感覺便改變一次,我知道我越來越對他的性格著迷了。
「科克蘭逸園的洛克威太太,」我進去時她說道,「妳真好,會來看我。」
「不,我是來見他的。」
「國王的妻子……王后韓莉塔.瑪麗亞。」
我有點盼望耶誕節早早到來,心想什麼時候可以到哈洛加特、基利、或立本去買點禮物。真難以想像上個聖誕節我還在第品,孤孤單單的,因為大部分的同學都回家過節了,只有我們四、五個人還留在學校,不過我們仍然過了個頗有氣氛的節日,大夥兒還是很愉快。
「我的孩子——如果是個男孩——將是逸園的繼承人,」我慢慢地說,「傳統上他必須在逸園裏誕生。」
「它不見了,」我解釋,「美麗珍不知道它那裏去了。」
「她自然是個很特殊的病人。」我說。
「原來妳也聽說了?」我說。
「是的,他對他的病人都很關心。」
那天中午她和_圖_書沒下樓,於是午飯過後我到東廂她住的地方去找她。
「你看如何?」說完後,海嘉問道。
「我們的艾蒂也跟以前不大相同,夫人。」
「可不是。」
「誰告訴妳的?」
「是的,我當然知道。」
我們在十點半左右出發,十五分鐘後便抵達牧師家,那是位於教堂邊一幢很可愛的灰色石屋。我們先在屋外與一、兩個同行的人打招呼,露絲為我們介紹,他們都帶點好奇地仔細打量我,因為大家都知道我是賈布列匆促結婚兩個禮拜後便懷孕的妻子。
「很有趣。」我說。
她抬抬眉毛,研究我的身體,「妳想出去嗎……日子越來越近了?我是說……我們可以替妳買東西,妳知道的。」
一天,我到她的房間去,她正在縫嬰兒的受洗袍。
「啊,」她叫道,像第一次我闖進她房間時躡足到我身邊,並背對著門,「妳來看我的刺繡。」
她微微笑,很高興。
請別是賽門。
她歪著頭,靜靜地想了一會,我以為馬上可以知道答案了,接著她說:「就在到妳房間的那個僧侶身上,凱瑟琳,僧衣就在那人身上。」
「可是,誰……?」
「你看起來好極了。」
「不是嗎?」她問,「他們把他帶走了,不是嗎?」
她想了一下,列出一張單子請我替她購買;正當我們討論的時候,賽門進來了。
向他道過再見後,我直接回房。
我沒答腔,她湊近來抓住我的手臂,滾燙的手指透過我的袖子傳過來。
「還有妳。」我回答。
「我用了好多藍色絲線。」
我們向卡萊特太太道別後,上路回家。
「我會記得,」我說,「我會很小心,不傷到孩子。」
「妳似乎不大肯定。」他說,對我微笑。
「我們從逸園借來的,部分自己做。從逸園借來的是保皇黨的服裝,圓臚黨的則自己做,很容易。」
我步行到凱利農莊,抵達時正三點。
我走出屋外,空氣非常新鮮,我的恐懼剎時間都消失了,信步在菊花床間,我又覺得不管面對任何恐懼,我都可以將它驅逐。
「是嘛。」
有人敲門。「進來。」她喊。賽門進來了。「桃珊告訴我凱瑟琳太太在道兒,」他說,「妳們反對我參加嗎?」
「他要他的孫子生下來健康、強壯,我要讓他的願望實現。我親愛的凱瑟琳,妳一定要將自己交給我,妳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要讓我照顧妳。還有一件事相信妳大概還不知情,現在我正在考慮是不是該告訴妳。」
風把她的臉頓刮出紅暈來,她戴著鑲有與手套同色毛的小帽,看起來漂亮極了。
「哦,是呀,正是。」
她將它戴在頭上,樣子就像從畫廊裏的像框走出來似的。
「那兒什麼也沒有,凱瑟琳,那兒什麼東西也沒有。」
「不,」他慢慢地說,「那樣做我就太傻了,不是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
「妳真打算明年夏天辦個遊藝會嗎?」
那麼床幔和湯婆子呢?為什麼不行?他有各種機會去做。我的懷疑幾乎變成確定了。路克企圖嚇我;他企圖殺死我即將出世的寶寶,很明顯的,路克是一旦我的孩子死後,唯一可獲得遺產的人。
我很快便打定主意該如何做,我要去找史密斯大夫,問他對露絲說這種話是何居心。很可能我會在無意中洩露莎拉偷聽到這些話的事實,但我必須儘可能不把她牽扯進去。這事關乎重大,不能不審慎思量。
我的驚魂一定會有合理的解釋,每件事都有合理的解釋,我一定要找出來。
「星期五呢?」我叫道,「妳……也……看到牠了?」
「哦,凱瑟琳,也許我告訴妳之後,妳會期望還是不聽的好。我一直在問自己——說或不說才是明智之舉。」
人騎馬、睡覺、說話;在天空亦可見人……
「那會有誰?」
我看那幅畫的心意已決,「拜託,」我軟言軟語哄她,「讓我看嘛。」
起初我想跟海嘉討論戲服的事,後來我猶豫不決,因為如果我這麼做,賽門一定會曉得,而我還不敢確定是不是該讓賽門知道我已經發現那麼多內情。
「他們也許會把他從妳身邊抱走,他們也許會把妳送……」
「散步嗎?」她問,「外面很舒服,很暖。對了,我問不出妳的湯婆子下落如何。」
「凱瑟琳,妳真是個小馬屁精。好啦,親愛的,記得妳現在是家裏非常重要的一員了。」
「沒有,夫人,我絕對沒有。」
「這是不可能相信的……他們那樣說他。」我聽到自己很激動地說。
「那我們就告訴他吧,」海嘉說,便把我告訴她的話一字不改地說給他聽,我很安慰。她沒有一次說:「凱瑟琳以為她看到……」或是「凱瑟琳相信它是……」一直都是「凱瑟琳看到……它是……」我聽了真高興。
等我穿好衣服,有人來敲我的門,我喊道:「進來。」進來的是露絲,她說:「早安,凱瑟琳。」一臉焦急地看著我,「今天早上覺得如何?」
我再也不能待下去了,說道:「莎拉姑媽,我想休息了,妳會原諒我現在告辭嗎?」
「昨夜我一點也不知情。」
「妳在演奏迴廊裏,」我很快說道,「聽到有人在說話。」
「誰知道明年聖誕之前我們又合如何……我……妳……?」
「替賈布列太太搬張椅子來,威廉。」他說。
「你以為有人在威脅我?」
她顫慄了一下,彷彿我將她嚇著了。
「哎,親愛的洛克威太太,這種事你們家應該比我清楚才對,我相信總是個秘密吧。」
「妳當然不能,所以我才猜測是誰……又為什麼?」
這話提醒了我。「對了,」我說,「掛在我房間的那個湯婆子呢?」
「如果妳想去納里斯堡,」他說,「我可以帶妳去,我要去辦點事。」
「海嘉一向難纏,」麥修咕噥道,「如果她不樂意看到這裏的一切,她大可隨她高興。我們沒有她的意見也能弄得很好。」
他立刻站到我背後,那瞬間我心中充滿恐懼,在我心底,我看到的他不是幾秒鐘前的他,而是個穿僧袍的賽門。
「很好玩,」她說,「我們每年都坐馬車出去,帶回好多耶誕用大木柴。通常每年聖誕節,家裏總會住一些客人,今年只有我們全家人了。我想海嘉姑媽大概會與賽門從凱利農莊過來,他們往年都如此,來這裏住兩天,她一定會走這一趟的。」
「是的,我們有一幕內戰的故事,那是因為逸園曾被圓臚黨攻佔過,幸好他們沒把它損毀了……這些破壞者!不過那個時候,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已預先藏起來了。」
我談天只是為了想轉移我的煩惱,並不真的想知道她的事,不過我還是說:「那是大夫在乎了。」
他們為我作了番總結,我照例的接受了,我猜他們中一定有人認為我的缺點便是使賈布列早逝的原因。
「啊,妳已經恢復過來了,」他說,「格蘭里太太認為她必須跟我說不可,妳知道,我答應她要小心照料妳的。」
「我不要讓他們知道我來看你,我要走回去……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
「是的,是的。」
「我一向睡得不安穩,可是真正睡著了,又像死人一樣,得大吼特吼的才能叫醒我。我很高興見了妳,我親愛的,我要自己很滿意的看到妳又恢復往日的愉快和美麗。」他愉快地笑著,「這是我叫妳上來的原因。妳看我如何,呃……一個戴睡帽的可憐的老傢伙!」
他點頭,「要是有人蓄意要害妳……」他喃喃地說。
「會不會掉下來什麼的?」
他離開房間,我說不出他去了多久,我只是反覆地在心裏想著:父親離開谷屋,直到第二天才回來,他一定是在病院附近過夜:……或許是見過她後,他不得不在返家前先讓自己的情緒緩和一下。
「有人在欄杆上,」我叫道,「賈布列的陽台。」
「走,我們去瞧瞧。」
「當時妳在演奏迴廊裏?」
她退後幾步,「可是我沒有,夫人,我一點也沒去碰它。」
她笑著,眼中閃現光彩,「妳知道,凱瑟琳,約翰爵士是科克蘭逸園在內戰時期的主人,克倫威爾勝利,魯伯王子逃走,身為王族的約翰爵士便誓守逸園,否則以身殉節,逸園絕不落入洛克威以外的人之手。可是當議會的人抵達科克蘭荒原時,他卻失蹤了……他以及屋子裏的所有人。想想,那些士兵進入逸園,要是他們找到他,非將他吊死在橡樹上不可,可是他真的就這樣失蹤了,這件事到如今一直是我們家的許多謎團之一……他與一大家子人如何在圓臚黨攻進科克蘭荒原的一剎那全體消失,當然,他們把所冇值錢的東西都帶走了,直到復辟時代以後才陸續被買回來。不過我告訴麥修約翰是個懦夫,因為他非但沒有留下來奪戰到底,反而乖乖的將逸園獻給敵人。麥修不同意。反正那天不管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會引出一場爭吵,約翰爵士正巧也是引起爭端之一。」
我下決心考驗自己,我要證明自己的確相信是有人在故意搞鬼。
我回屋子去吃中飯,飯桌上有露絲和路克。路克推斷是我的「夢魘」,我也沒多加辯駁。午餐與平常沒有什麼不同,露絲似乎放心了,她說我散步後看起來好多了,事實上我也吃得很多,因為早餐沒吃我餓了。
「是,妳幫了很大忙,我必須找個人說出來……真的。」
我起來搖鈴要熱水,美麗珍提上來擺在浴室,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很友善的與她說話,我的心給昨夜發生的可怕的事塞得滿滿的,我不想把這件事告訴她……或任何人……暫時不想。
「可是妳現在相信我要幫助妳,妳——我希望——信賴我是妳的醫生兼朋友?」
「那就查出來是誰在搞鬼,查出是誰有一件遊藝會演戲用的僧袍,我們也許可以發現誰還保留一件。」
可是當時我的整個心思都只在一件事上。
「真……有意思。」
「是妳!」她喃喃道,「我不知道要將妳放在那裏,這就是為什麼……」
「請進,」女傭回答,「他現在不在家,也許我可以給他帶個信。」我覺得她的臉上像戴了個面具,想起黛茉蕾也是一樣,也許我是太焦慮了,所以看任何事都覺奇怪。我覺得我似乎與那天上午醒來時的我不同一個人,倒不是我以為我神智不清,而是惡魔在我心上扎根。我不信那個女人聽到這樣的批評後還能鎮定如常。
我拿起袍子,假裝伃細研究,可是一雙手卻嚇得不住發抖,我真怕被她發現。
「沒有,那天是他去……那個地方的日子,並且他還說他必須值班,說不定得出診。」
「妳有什麼看法,對於我的……害怕?」
他握住我的手,緊緊地握了幾秒,我覺得他似乎在控制自己,然後他走到他妻子的沙發旁,一隻手放在她額頭上。
「這麼做不是太愚蠢了?」
我強迫自己鎮定,說道:「沒關係,明年聖誕節……」
她搖頭。「一定是那個僕人,」她說,「我來問問看,天氣變冷時妳或許用得著,我們不可能期待這種天氣能持績多久。」
「我不反對,」他的祖母說,「妳呢,凱瑟琳?」
「大批的人從各地方來試井,還去看西普頓媽媽山洞。」
「那是因為凱瑟琳正在跟我討論一件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願意讓你知道。」
「麥修和莎拉都沒有。」
他離開座位站在我旁邊,手放在我肩上。
「妳房間裏的那個湯婆子!」她直視著我,眼神緊密而怪異,「會有誰把它拿到那裏?」
「他們有,」我激動地說,「他們有。」
「請妳,請妳,平靜下來,他們……那個地方的成績很好,妳知道我定期到那兒。妳焦慮了好幾個禮拜,這個妳逃不了我的眼。」
我過去便對這個市鎮略有所聞,一直很喜歡它,認為它是西區最有趣、最迷人的市鎮之一。
「媽!」她大叫,因為假面具似的表情不見了,所以看來有點不同,年輕多了,一位美麗活潑的少女。我看得出她非常喜歡這位病人,當她的眼光發現我時,臉色立即一變,「洛克威太太!怎麼……?為什麼……」
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我的冤屈得以洗刷了,還有別人看到。
她沉默了一會,然後說道:「我一直很喜歡演奏迴廊。」
「屋子裏還有其他箱子。」她說。
「妳沒有,妳只是嫁給其中一個,並不能算是洛克威家的人。妳是個會把一般常識打進那塊古老地方的約克郡女性。妳知道一個死人暴露在空氣中會有什麼結果,不是嗎?他們會朽敗。」
「一個戴頭罩的僧侶!」他自言自語說遒,「可憐的凱瑟琳,妳真入迷!」
他還是猶豫不決,接著道:「妳一定要明白,我告訴妳的原因是希望妳能瞭解聽我勸告的必要性。」
美麗珍瞪著床,「可是……夫人……我沒……」
我把臉埋在雙手內祈禱,哭著喊:「哦,上帝,讓它是一場夢,別讓它是真的。」
「你真周到,史密斯大夫。」
「但願我知道!妳一定要告訴我,莎拉姑媽,妳懂嗎,這對我有幫助。」
我瞪著她,覺得一股熱氣往臉上衝,我拚命控制自己的情緒,因為我知道。
「這與西普頓媽媽無關,不過有些人喜歡說有。水裏有一種含鎂的石灰石,它其實是在土壞裏,被水穿透後滴進土壤的。妳一定要讓水滴在妳手上再許願,妳先還是我先?」
她用茶匙深思地攪動茶杯,回憶過去之際,仍不失她傲慢的表情。
「那又何必去期望,單去做不就得了?」
她還是跟我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坐在她那張直背椅上,我學賽門也親吻她的手——這已成了我們友誼的認可。我不再擔心她會以傲慢的態度來威脅我,我們已經以平等的態度接受對方,這意味我們可以十分泰然地相處。
「妳演什麼角色?」
「妳忘了,妳一定是忘記了。」
幾天後,我發現原來掛在我房間的湯婆子不見了。
「怎麼,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嗎?對不起,你們不允許客人來訪嗎?」
「對極了。」海嘉說,「為什麼呢?」
她搖搖頭,「我很少走出我住的廂房。」
由於她背光,我不能很清楚地看到她的臉,但從她的話中也可知道她的表情變化,她說:「大夫希望我們能生個兒子,這四年來……自從生了那個男孩後,我就一直沒好起來。」
「但願我知道!」我激動地叫道。
「我們一起去吧。」
等她把蠟燭拿進來,我決定對她坦白,我不想讓她誤會我是那種容易遷怒於人的女人,我要她知道是什麼原因。
接著她又說下去:「於是,麥修決定開我玩笑出氣。我醒來後,發現床幔被拉開,伸進一顆頭戴羽毛帽、面帶愁容的腦袋,嘶啞著聲音說道:『原來妳便是那個膽敢叫我懦夫的人!妳會後悔,海嘉.洛克威,我是約翰爵士,我來抓妳了!』我剛從睡夢中驚醒,有幾秒鐘時間還以為白天不小心說的那些話,真把祖先自墳墓中喚出來了。然後我認出那是麥修的聲音,並且他手上還握著一根蠟燭,結果我跳下床,一把抓住帽子,用力往他腦袋壓下去,再賞他幾記耳光,把他踢出去。」
「我有了賈布列……和那條狗,牠是隻可愛的小狗,星期五!一個奇怪的名字。」
「是誰幹的呢?」我大叫,「到底是誰在幹這些愚蠢、殘酷的事!」
她走開後,我下樓,有股欲望想遠離這幢屋子。我真希望能騎馬到荒原裏奔馳一番,但是我已經放棄騎馬、改走路了。
「可憐的星期五,這樣乖的小狗,這樣忠心的狗,我猜那是為什麼……噢,我的天,不知妳的寶寶命名那天乖不乖,洛克威家的小孩都不乖。我要自己洗那件袍子。」
「我很高興妳問了。」
他發覺了我的情緒變化,「在內心中,凱瑟琳,」他說,「妳並不相信我,是嗎?」
她把頭歪向一邊,惡作劇地望著我。
「我有啊,」我憤慨地抗辯,「可是等我神智恢復,他已經走了。」
「那拜託……拜託告訴我,這事很重要。」
露絲進來了,樣子有點不好意思。
「是的。」
當交易的會討論完後,她走到窗口與我並肩坐下,告訴我她很高興看到我也出席。
「我想他們不可能三更半夜了,還像個僧侶般跑來跑去。」
「上一次是五年以前,那次天氣糟透了,下雨……下雨,下雨,那時是七月,我想我們應該挑六月,七月實在太濕了。」
「凱瑟琳太太,妳對滴水井的看法發生偏差了,這一次讓我們把常識拋開,迷糊一回如何?」
她瞇著眼看我,「妳真想看?」
我忽然想到,每當我一離開家,立刻便恢復往常的識見,我不再相信有什麼可怕的,至少我相信沒有什麼我不能克服的困難。當我聽著路克輕快的笑語,我會相信他開那些玩笑是要戲謔我,那還是開始的事,也許現在他已經知道玩笑開得過火,所以才又開湯婆子的玩笑來消遣自己;他一直都以有點嘲諷的態度對待我。我真蠢,竟然這麼害怕,我只不過是個年輕人戲弄的對象罷了。
「我正想到河邊去蹓蹓。」
我非常後悔,立刻搖鈴,美麗珍很快便來了,但是臉上看不到往日明朗的笑容,也不正面看我。
然後我們走到滴水井。
「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問。
我接過小瓶子,放進口袋裏。
幾分鐘後她回來,說洛克威.雷佛太太立刻見我。
我不想再跟她辯了,辯也沒用,她已認定我是在做惡夢,怎麼說都改變不了。
「那看來我必須先解釋一遍了。老西普頓媽媽是個女巫,她住在這裏……呃,大約四百年以前。她是個村女和一位自稱具有神力的陌生人間的愛的結晶,在她出生以前,她的父親將她母親遺棄了。小烏蘇拉長大後變成一個很有智慧的女人,她嫁給一個姓西普頓的人,因此被稱作『老西普頓媽媽』。」
沒多久工夫,我便hetubook.com.com和路克、蕾茉蕾走散了,我想是在我買東西時他們走開的,因為他們想單獨在一起。
「她不能演僧侶嗎?」
「海嘉才不會嚇很久,」她仔細地看著我,「有些人不會嚇很久,剛開始他們會,然後……他們就不會再被嚇到了。妳就是,海嘉。」
她低了低頭,打開一扇門,裏面是間會客室。
「誰把牠帶走?」
「然後露絲下來了。」
「洛克威太太,我是個醫生,見過許多奇怪的病例,我知道我可以坦誠地、理智地跟妳談這件事。」
「什麼井邊?」
「我會聽你的勸告……儘管告訴我。」
「哦,可是……」
「賈布列……」我聽到自己在喃喃低呼,眼前這幅畫勾起我多少甜美的回憶,我又清晰地記起第一次與他相遇的情景。
「這樣做不是太奇怪了。會有誰……?」
我進去時,他們正在詢問她那裏去了。
是真的嗎?我沒問我母親的事,因為每件事看來都那麼脗合,我知道那一定是真的。然而我又意味著什麼?我不知不覺自問:我像我母親嗎?我懷疑。
她訝異地望著我。
她俯身從箱子裏抓出一件絲外套,披在身上,那頂帽子還在她頭上。
「或許這是為什麼我們是朋友……」她說。
「好啦,我喜歡那樣。」
「午安,」我說,「醫生在家嗎?」
「我們最好還是把這件事忘了,我知道那種事常會讓人一再回想,我想應該讓德雷.史密斯給妳服一點東西,讓妳今晚睡好一點,睡個好覺後妳便會覺得好多了。」
「她不會遲到才對。」麥修爵士說。
「我想大夫也是。」我說。
「嚇妳,或許是要除去妳的孩子。」
「然後他到那裏去了?」
「那樣再好不過了。」我答。
黛茉蕾與她父親一起進來,她身上穿著一件笨重的大衣,領口有一圈毛,她的兩隻手上都套著手套。我覺得她似乎很不情願陪我,便抗議說我並不需要人陪。
我想到過去看雷佛一家,把我遇到的事告訴他們,但是每個人似乎都這麼不信任我,以致於我對海嘉也失去信心。至於賽門,他已相信僧侶的事件,但是床幔、湯婆子和斗篷呢?
我被安排坐在窗口,望出去便是教堂庭院,剛好看到飾有鑄鐵的洛克威圓頂,我立刻想起賈布列。
「我們一定要調查,」我堅持,「有人在搞鬼,你們看不出來……這跟床幔被拉上是同一回事。」
第二天,外面的雨停了,太陽也出來了,我正想出去散會步,在樓梯上碰到露絲。
「我絕不告訴別人。」我向她保證。
「我們是朋友,我一開始便感覺出來,妳一來我便說,『我喜歡凱瑟琳,她瞭解我。』我想他們是說這便是為什麼……」
「他一定跑進附近的房間裏了。妳看過了嗎?」
「我……我想問大夫幾句話。」
「他說不定會用別的辦法。」賽門警告說。
如果妳相信那是有人在搞鬼,我告訴自己,以後妳只要在睡前把所有門窗巡視一遍,看是鎖好沒有就行了。那時如果還有鬼怪出現,妳便會知道它的確是真的幽靈在作祟。
我謝謝威廉,然後坐下。
「還是老樣子,謝謝妳。就是……妳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我只能在這個房間裏走動,樓梯是不可能的。」
「妳還在想那件不幸的意外。」
我必須找出這些怪事的真正意義,我變得很緊張,老在等待下一個遭遇。這真是些愚蠢的鬼主意——在房裏出現的僧侶除外。如果他們有意要警告我,則沒有什麼比這更有計劃的了。可是這些小小的事件……它們到底在警告些什麼?
懷疑賽門似乎有點荒謬,他怎可能在那個時刻在逸園內?可是我又提醒自己,他是繼路克之後的另一個繼承人。
「凱瑟琳,」他說,「妳會克服這一切困難的,相信我,把妳發現認為重要的都告訴我,妳知道我多麼想幫助妳。」
「我不知道,如果他下樓,我一定看得見,他不可能有時間跑下樓通過大廳。我實在想不出他如何能如此迅速地沿走廊跑掉。」
他點頭,「好吧,那麼,親愛的,」他說,「我們要做的便是找出誰是幕後主使人。妳有沒有懷疑誰?」
我的運氣不錯,她在家,見了我不但表示極熱烈的歡迎,並且對別針和盒子也表現極大的快慰。
「我們穿過樹林子回去吧,」她說,「稍微遠一點,不過可以避避風。」
當我們並坐在馬車內時,路克和賽門的情緒非常好,我也不知不覺被感染了;黛萊蕾則一如往常安靜。
「他們老是說我是二度童年。」
「或許我說得太多了。」
「妳太興奮了,親愛的,」他說,「她有沒有很興奮?」
「洛克威太太,」他叫道,「怎麼,真是意外。」
「在那裏?」
她的樣子有點期盼,卻又似大惑不解,然後她說道:「噢……夫人,沒關係。」
這便是我們往納里斯堡途中我的心情。
在清朔的十二月天逛街的確很愉快。路上行人不多,我望著波光粼粼的尼德河,以及拾級而上的房屋和紅色的屋頂,還有留存至今的一些廢棄的城堡,覺得一陣神清氣爽,不懂為什麼沒多久以前自己居然會那麼害怕。
我大叫:「快!我們必須抓住他。」
「妳看起來沒有上次我見到妳時那麼好。」
賽門靠向我,說道:「洛克威家的人對他們的舊傳統都有點瘋狂。」他對海嘉微笑,「每一個。」他加了一句,「只要與老逸園扯上關係,他們中任何人我都不相信,這是事實,他們活在過去的日子裏,在那個舊城堡中,有誰免得了?那根本不是幢房子,它是墳墓,任何人在那裏住上一段時日都會滿腦子奇怪的念頭。」
我緊張地等她說下去,但她猶疑不決。「袍子上有滴眼淚。」她平靜地說。
「是的。」
我看看箱裏的東西,有禮服、鞋子、斗篷,還有那頂帽子,被莎拉一聲歡呼給抓出來。
她又試著開口,「當我聽到妳的不幸時,心裏很難過。」
在一千九百九十一年。
「妳來訪太好了,」她說,「妳走路來的嗎?」
我說:「史密斯小姐在家嗎?」
我搖鈴,美麗珍很快便來了。「妳為什麼把我的床幔拉起來?」我問。
「看到妳愉快多了,親愛的。只是我不中用了,老囉,身子骨越來越壞。妳還年輕,我們可不能讓妳不舒服……」
「上次他們參加了。」
她知道有人假扮僧侶到我房間去?我懷疑會不會就是莎拉自己。
她很高興。「進行得很順利,」她說,帶頭走到窗口,搖籃的藍色床墊擱著,「快完成了。」她說,把它攤開給我看。
「我們正在猜妳幹什麼去了。」麥修告訴她。
「回家,」她大叫,「立刻回家。」
「櫃子在那裏?」
「那麼多灰,」她說,「好久沒有人進來這裏了,或許打從我們小時候便沒人再進來過。」
「他不會有機會,我把所有的門都鎖緊。」
「可是妳也知道。」
他注視著黛茉蕾,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妳的頭很燙,媽。」
「好吧,」她像個渴切的孩子,「跟我來。」
「我知道妳想幹什麼,」他說「妳想到井邊去試妳的運氣。」
「是的,夫人。」她離開房間,比剛才進來時快樂多了。
我從莎拉那兒得知這中間的內情,這個發現比任何發生過的事還讓我吃驚。
「一場惡夢,是嗎?格蘭里太太這麼說的。」
「不用了,我自己來,」她掙扎了一會,然後抬起頭來說道:「我很高興妳去看我媽,她很高興認識妳。」
「該回去了,」露絲說,「否則午飯要趕不上了。」
「當然有,好幾個,他們都一人兼飾好幾個角色……妳是知道的,這一幕裏的僧侶也許是下一幕的保皇黨,不得不如此,妳知道,我們的演員不夠,男士們個個都如此害羞!那天居然還有許多女性僧侶呢,我可以這麼說。」
「那是些小角色。」
「很好,」他說,「妳到我的診室來,現在可以走了嗎?」
快點回來吧,我在心裏祈禱,我一定要告訴他,一定要讓他瞭解。
我沒回答,這是對我父親離家外出的一個解釋,但他怎會知道得那麼多?何況……他們一直使我相信她早已去世了。
晚餐時,麥修、路克和露絲似乎都在偷偷觀察我;莎位則對這件事隻字不提,大出我的預料之外。我要讓自己儘量表現得很正常。
她抓著我的手臂,但被我甩開了。
「呀,夫人,」她說,「它不見了。」
「好吧,假如黛茉蕾不反對的話。」
「妳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我在幻想?我剛剛才拉開的。」
我說:「多謝妳把早餐送上來。」
「那是因為她的健康狀況,」黛茉蕾說,「我父親很小心她的身體。」
「你以為我也有!」
「有點過時了。」
假如我母親果真在那個地方——說我的心智不正常是不實在的,我一直很鎮定,並且自制力很強。我從來沒有任何歇斯底里的跡象,就連現在我陷入極大的恐怖中,相信我的表現也與任何人所該做的那樣鎮定。
「搞鬼的人自然會這樣說。」
她知道我的興趣很大,心裏很高興。
「啊,洛克威太太,妳太好了,還親自送來!我就知道妳對我們會有極大的幫助,真是安慰。我相信妳這些漂亮的東西必能賣到個好價錢,假如妳有興趣的話,我很樂意先帶妳去看看。」她狡獪地望著我,彷彿我是為此而來似的。
她做了個讓步的表情,說道:「好吧,隨妳,也許我們一起去。我想去,路克也在說要帶黛茉蕾去。」
我撒開腿快跑;露絲跟上來想制止我,我聽到自己的呼吸急促。
「好的,請。」我說,起身朝史密斯太太的沙發走過去。
「妳今晚或許會睡不好。」他說。
「我沒睡好。」
事情就這樣說定了,等賽門要赴納里斯堡時,順便帶路克、黛茉蕾和我同去。
「謝謝你,」我說,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像他一樣輕鬆,「我會記得。」
「那我們就一起去,這是個讓妳與鄰居見面的好機會,要不是我們還在守喪中,牧師倒寧願逸園成為全村的中心,過去這類集會都在這裏舉行。」
「只有黛茉蕾活了下來,我試了好幾遍想生個兒子,很不幸都沒成功。我生了兩次死胎女嬰,還有幾次是懷孕早期便流產了,我的最後一個四年前生的……生下來便死了……是個男孩,那次是個很痛苦的打擊。」
「如果妳那樣說我的孩子。」
「莎拉姑媽,告訴我妳真正的意思,為什麼妳和我比屋子裏其他的人還互相瞭解?」
「不用客氣,任何時候妳需要幫助,儘管叫我,反正我從來沒對僧侶著迷過,什麼齋戒啦、穿粗布衣啦、過獨身生活等等……全都不必要。我喜歡吃好的食物、穿上好的麻織品,以及漂亮的女人,出家這種事絕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所以如果妳要對抗他們,我一定站在妳這邊。」
「妳沒聽說過那口著名的井嗎?妳以前來過納里斯堡沒有?」
「我在許願,」他說,「如果我這樣讓水乾了,我的願望便能實現。現在輪到妳了。」
路克和露絲似乎認定我很反常——這樣說也許不妥,但我很清楚,他們經常注意我的一舉一動,這使我益發焦躁。
我再把注意力放回畫布上,賈布列和星期五的陳屍帶給我的震驚稍稍減輕了,於是我發現這幅作品只完成一半,另半邊一片空白。
我握住她的手,但是很快又放開了,她的手又冰又濕。
路克和黛茉蕾正在客棧等我們,我們匆匆喝過茶後便啟程回家。
海嘉邊攪動茶邊說:「我記得有次麥修開我一個玩笑,很奇怪的,他竟溜進我房間,真的,大概就與妳遇到的情況差不多,我把床幔拉開了,我還記得當時是冬天……聖誕節的時候,外面雪很深,東廂那邊還在下大雪,家裏有幾個客人……壞天氣開始之前便到達的,我們以為他們會留下來與我們一起過節,要不也等天暖些再走,我們這些孩子則被允許到演奏走廊去看彩球,那一幕真是精采極了……漂亮的衣服和五彩鑌紛的裝飾品。呃,重點不在這裏,我敢說我們這些孩子大概梅子布丁吃多了,一個個竟吵了起來……至少麥修和我是這樣,可憐的莎拉從來不跟我們吵。」
我曉得他的家在那裏,上次從納里斯堡回來時送黛茉蕾回去過。我想洛克威家的人有時定也去拜訪史密斯家,但是因為史密斯太太生病,所以我進逸園後這段期間拜訪也就中斷了。
她是個溫柔的女孩,我相信她很高興在獲得一件衣服的同時,我們間融洽的關係也恢復了。她走後,我還能感覺到屋子裏留有她的愉快。我從鏡中看了自己一眼,我很年輕,綠色的眼珠發亮,燭光一向能襯托人。
於是我又把這個故事說了一遍。
「他從那裏找來那頂羽毛帽的?」我問。

我無意扯出莎拉姑媽,於是說道:「我知道你們一起在討論,你別否認。」
那是我最黑暗的時刻。
「醫生這麼說了嗎?」我問。
他們都望著我,彷彿發現我舉止古怪,彷彿他們對我的懷疑這一刻都被證實了。
「哦……不,他從來不提他的病入。我女兒告訴我的。」
「妳看到了,」我說,「我知道妳看到了。」
我真的很為自己吃驚。我或許假裝輕視滴水井的力量,但是我在不由自主中許了願,並且期待它能實現。
「妳不用害怕,」他微笑著說,「只吃一次不會上癮的,相信我,我希望妳睡得好……多休息,營養足,不要以為拒絕吃藥便是勇敢,想想妳需要的休息和睡眠……為小東西。」
「我們都把這事忘了吧,」麥修說,「反正丟掉的已經找回來了。」
我拿出一件墨綠色滾紅綠方格邊的斜紋毛料洋裝,美麗珍看到眼睛亮了起來。
「他不會同樣把戲玩兩次的,妳放心好了。」
她這才讓步,不過還是抓得緊緊的。布上是幅逸園南廂的景色,躺在房子前面的石塊上的,是賈布列的屍體,那麼鮮明,那麼逼真,我突然覺得一陣噁心。我瞪大了眼睛,上面還有其他東西,躺在賈布列旁邊的是我的狗星期五,牠的身體死了般的僵硬,太恐怖了。
她的嘴唇抖了起來,「噢,凱瑟琳,」她低聲說道,「我喜歡妳在這裏,我不要妳離開,我不要妳去伍爾惠索。」
「妳要我離開嗎?」我問。
「牠是條忠實的狗,」她說,「他為牠的忠貞而死。」
「為什麼這樣問?」
「莎拉姑媽,」我說道:「妳知道星期五的事?」
「為什麼妳不設法抓他?」賽門問。
「同我父親來過一、兩次,我們並沒去看那口井。」
「不要用這種字眼,沒有必要。」
他把門關上,給我一張椅子讓我在一張可以開關的書桌旁坐下,然後他才坐下來,這時候我覺得我的情緒稍微高昂了些,他看起來那麼親切,我不相信他會對我做出不利的事來。
「妳為什麼帶我來修道院?因為妳知道他會在那裏,這樣妳便可以說什麼也沒看見,這樣妳便可以告訴他們說我瘋了!」
「假如實現了,妳願意告訴我嗎?」
她皺皺眉,「我看到美麗珍把盤子端走,妳沒怎麼吃。」
「啊,夫人,它美極了,我一定可以穿得下。」
「以前是,」我修正她的話,「我剛來此地的時候。」
他兩眼望著遠處,我發覺他有些許興奮,就在這時,有個人走過來了,我並沒注意到他的出現,也許賽門有。
他們說:「她瘋了。」這句話像面叢林裏的鼓般在我腦中亂敲。他們說我產生幻覺,幻想在房間內看到一個形象;接著我開始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愚蠢而不可理喻的事,然後說是別人做的。
「我無權那樣說話,如果妳拉了床幔,妳一定會承認,我想我大概是憂心過度。」
他們兩人給了我我迫切需要的力量和勇氣,當我獨自在房裏時,我會記得他們,以及他們對我的信任,這可助我增長信心。
他凝視著我,但掩不住他有心事的事實。
「沒關係,那太好了。我真高興妳來了,妳對我們會有很大幫助……特別是在……呃,當然妳目前的精神不太好,這方面我太清楚了,我自己就有六個孩子。哎,可不是,難以相信,不是嗎?最小的也十九歲了,他馬上就要進教堂服務,我很高興有人能做這種事,我原先還擔心……正如方才我說的,以後妳對我們會有很大幫助,我知道……對園遊會。我本想在今年夏天在廢墟上辦個園遊會。」
這次我沒提醒她我是凱瑟琳,相反的,我說道:「我想找出那件衣服。」
他沉默了幾秒,然後說道:「妳正在通過一個困難的時期,妳的生理正在起變化,有時這種現象會使婦女的性格也發生變化。妳聽說過她們會對某些事產生怪異的幻覺嗎……」
「並不難,妳在自言自語:『我希望生個男孩。』」
「於是你相信這都是我的幻想——它們都沒有在現實中發生。」
那夜我睡得很不安穩,老是醒來瞪著床尾出神,又覺得像聽到有人在拉幔子,其實沒有,床幔紋風不動的留在原來的位置,妖怪也沒再出現。
當我離開飯桌時,威廉帶來麥修爵士的口信:如果我有空的話,他想見我。
「他們在大廳裏,沒看到我。」
「為什麼呢?」
「咦,美麗珍,」我說,眼光固定在牆上,「妳把湯婆子拿到那裏去了?」
「什麼,凱瑟琳,什麼?」她可憐兮兮地問。
在那樣的一個十二月天裏站在樹林中,我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絕望。可是我還未跌到最深淵,雖然難過,我卻相信不可能再壞了。
「啊,妳真是個充滿自信的年輕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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