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儒道之爭
五 老莊之別

老子與莊子的不同之處很多。
的確,《老子》一書中不乏權謀,《莊子》一書中則充滿靈慧。這就是老莊的第三個區別,即「老子多權謀,莊子多靈慧」。權謀用於政治,靈慧用於逍遙。當然,莊子是不是真逍遙,比方說,餓得要向別人借米的時候,逍遙不逍遙,我們不知道。但他內心深處是嚮往逍遙的,也浪漫的。有一次,惠子跟他講:魏王送給我大葫蘆種子,我種了下去,結果長出能裝五石米那麼大的葫蘆。這東西可沒甚麼用。用它來盛水吧,皮薄,盛不住;做瓢吧,要那麼大的瓢幹甚麼?我就把它砸了。莊子說,你也真是!你就不能用它做「腰舟」(相當於現在的救生圈),把它綁在身上在江湖之上漂?
莊子的可貴正在這裏,莊子的問題也在這裏。在那樣早的一個時代,莊子能夠切身體會到人的「不自由」,並對這「不自由」進行批判和反抗,是可貴的。但將自由理解為或解釋成不做事,不作為,則是他的局限。他不知道,自由從來就不是天賦,也從來就不屬於自然,只屬於人類。唯人知自由,唯人能自由,因為人做事。於是,人就有了「自由意志」。正因為有「自由意志」,他才能進行選擇。比方說,為了民族、國家、他人,放棄和犧牲自己的生命。這就是孟子所說「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孟子.告子上》)。因此,見義勇為、赴湯蹈火、為國捐軀等等,並非如莊子所說,是對自由的否定。恰恰相反,如果是出自當事人的自由意志,是他心甘情願的自由選擇,那麼,就正是對自由的肯定。在這裏,「自由意志」四個字,是極為重要的。
看來,對於同一問題同一結論(比如「不仁」),在老子那裏可能是邏輯推理,在莊子這裏卻多半是人生體驗。這也就是老莊的第二個區別,即「老子講邏輯,莊子重感悟」。所以,老子的道與莊子的道,雖然都是「無為」,也都「不可說」,但又頗不相同。老子的道是乾巴巴、冷冰冰、硬邦邦、無情無義、沒滋沒味的,因為它是邏輯。莊子的道,卻是生動鮮活、充滿情感、有聲有色、可以感知的。在莊子那裏,道不可說,卻可以體驗,就像風。在《齊物論》,莊子說,你聽過風的聲音嗎(而〔爾〕獨不聞之翏翏乎)?那天地之間噴將出來的氣,就叫做風啊(大塊噫氣,其名為風)!這風不吹則已。一旦吹起來,那是一呼百應,地面上所有的孔穴都會發出聲音。前面的吹著,後面的跟著;前面的唱著,後面的和著(前者唱於而隨者唱喁)。如果是微風,它們就輕輕地哼(泠風則小和);如果是狂風,它們就高聲地唱(飄風則大和)。可是,風一停,就萬籟俱寂,一點聲音都沒有了。然而,這時你去看那些樹呀草呀葉子呀,大的也好,小的也罷,不都在那裏盡情搖擺嗎(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它們的擺動雖然不同,但在搖擺,卻是相同的。這就是「道」啊!
我認為,這就是莊子哲學的核心。www.hetubook•com•com莊子一生,也在實踐著他的哲學。為了生命和自由,莊子把很多問題都想得很開,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比方說,在孔子那裏極為重要的「名」,在莊子這裏就無所謂。他也不在乎自己有沒有用,甚至沒有用更好。相反,如果為了生命之外的東西去死,在莊子看來,那就可悲了。為此,他連儒家極其推崇的「以身殉國」、「捨生取義」也予以否定。在〈駢拇〉篇,莊子說,歷來就有人為了生命以外的事情去死。小人為了利益,士人為了名譽,大夫為了家國,聖人為了天下。這些人,事業不同,名聲也不同,但在違背天性傷害生命這一點上,是一樣的,都不可取。由此可見,莊子把個體的生命看得高於一切,它甚至高於道德追求、民族大義、國家利益、社會理想。
看來,老子所謂「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其實就是「兵道」了。實際上,所謂「敵進我退」,所謂「以逸待勞」,所謂「以退為進」,所謂「以守為攻」,都是這個理兒。尤其是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必須這樣。曹劌說得對:「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左傳.莊公十年》)一個人的氣是有限的,總共就那麼多。鼓完了,也就沒有了。所以,要讓敵人「洩氣」,就得先讓他「鼓氣」。這也是老子的主張。《老子.第三十六章》說:「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也就是說,你要想讓對方收斂,就先讓他張揚;你要想讓對方削弱,就先讓他加強;你要想廢除對方,就先讓他興起;你要想剝奪對方,就先暫且給予。總之,必須先讓對方擴張(張之)、強勢(強之)、興起(興之)、得到(與之),然後才能收斂、削弱、廢除、奪取。這,難道不是權謀?
當然,我們不能以這樣一種現代觀念來苛求古人。而且,由於莊子是那樣地注重人的個體生命和自由精神,他的哲學便充滿了聰慧和靈氣,讓人讀後心馳神往,久久不能忘懷。我同意李澤厚先生的觀點,莊子哲學,是可以看作美學的(《中國古代思想史論》)。莊子對後世的影響主要在文學藝術領域,道理也在這裏。
最後的勝利既然永遠屬於柔弱的一方,那又該怎麼辦?裝傻充愣,後發制人。《老子.第六十八章》說,善於當兵的,不英武(善為士者不武);善於作戰的,不憤怒(善戰者不怒);善於勝敵的,不與敵人交鋒(善勝敵者不與)。這是有道理的。別人還沒動手,你先跳起來,齜牙咧嘴,張牙舞爪,渾身的毛都豎起來,做不可一世狀。這是甚麼?是剛出道的小公雞。相反,會打仗的,遇到真正的對手,一定不會示威、示強,只會示怯、示弱。比如戰國時齊魏馬陵之戰,孫臏戰勝龐涓,用的就是這個辦法。當時孫臏對齊國的統帥田忌說,魏國的軍隊,一向瞧不起我們齊國,說我們齊國的軍隊是膽小鬼。那就讓他們這和圖書樣認為好了。請將軍下令:進入魏國後,第一天挖十萬人吃飯的灶,第二天挖五萬人吃飯的灶,第三天挖三萬人吃飯的灶。果然,龐涓追過來,看見這些一天比一天少的灶,哈哈大笑說,說我早就知道齊國人貪生怕死,卻沒想到他們進來才三天,就逃跑了一大半!於是拋開大部隊,自己率領小股精銳部隊深入敵後。結果怎麼樣呢?結果是龐涓在馬陵中了埋伏,全軍覆沒,自己也自殺身亡。而且,據《史記.孫子吳起列傳》,孫臏還事先在設埋伏的地方寫下了一行字:龐涓死於此樹之下。請問,孫臏和龐涓,誰是高手?
前面這個故事,記載在〈逍遙遊〉。〈逍遙遊〉屬「內篇」,一般都認為是莊子本人所作。所以這故事反映的,就應該是莊子的真實心態了。還有一個故事也是在〈逍遙遊〉,也是惠子和莊子的故事。這故事說:惠子對莊子講:我有一棵大樹,主幹木瘤太多不合繩墨,支幹彎彎曲曲不合規矩。它長在路邊,木匠們都不屑一顧。這就像你的言論,大而無當!莊子說,哈!這還不好辦?你把那棵樹移栽到無人之鄉,曠野之處,然後無所事事地在它旁邊轉悠(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自在地在它下面睡覺(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就行了嗎?看來,莊子是連自己的學說有甚麼用都不在乎的,能不逍遙嗎?
顯然,在莊子看來,有名有用,都沒有意義。因為他們都不是生命的目的,也不是人生的價值。前面說過,莊子是主張逍遙的。《莊子》的第一篇,就是〈逍遙遊〉。所謂「逍遙遊」,也就是真實而自由地活著。這個問題,我們將在後面再說(請參看本書第六章第三節)。這裏要說的是,正因為莊子主張逍遙遊,主張真實而自由地活著,所以,他嚮往的生活,是曠野之處有一棵沒有用的大樹,卻能夠「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是腰上綁一隻沒有用的葫蘆,在江湖之上漂;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河邊釣魚,釣不釣得到無所謂。我相信,當莊子這樣逍遙的時候,他也一定想明白了另外兩個問題:世界上甚麼最可寶貴,甚麼最有價值。甚麼最可寶貴呢?生命。甚麼最有價值呢?自由。這兩個問題合起來,就可以表述為這樣一句話: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的價值在於自由。
不過這已是後話。現在要回答的,是前面提出的那個問題:儒道兩家誰是誰非?
這就是老莊的第四個區別,即「老子假無為,莊子真無為」。莊子一生,不知把多少送上門來的功名利祿拒之門外,我們前面已經講過。這件事,一般都理解為莊子的清高。其實莊子不是清高,而是透澈。也就是說,作為哲學家,莊子想明白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人活著,為甚麼?是為了有名嗎?不是。在《天道》篇,莊子曾經假借老子的話說,你管我叫牛,我就跟著你把自己叫做牛;你管我叫馬,我就跟著你把自己叫做馬(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有甚麼關係呢?那麼,是為了有用嗎?也不是。在《人和*圖*書間世》,莊子講:有一棵樹,奇大無比,許多人都去看它(觀者如市),只有一位大木匠不屑一顧,說這是沒有用的東西。晚上,樹就來跟他說話,說我要是有用,豈不早就被你們砍掉了?正因為我甚麼用都沒有,這才活到今天。這正是我的大用啊!
首先,老子寡情,莊子善感。老子這個人,基本上是不動情的。我們讀其書五千言,幾乎都是冷冰冰的話。比如《老子.第五章》開頭那段話,就很冷酷。這話的原文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芻,音除。芻狗,有兩種解釋,一種說是草和狗,還有一種說是用於祭祀活動的草紮的狗,相當於現在的花圈。祭祀的時候,芻狗披紅掛綠,鄭重其事地供在那裏。活動一結束,就被隨隨便便地扔在路邊,任牛踩,任馬踏。總之,芻狗就是始用終棄,或不必看重的東西。
這就有點恐怖了。天地「不仁」也就罷了,聖人怎麼能「不仁」,怎麼能把百姓當作芻狗呢?原來,所謂「以百姓為芻狗」,並不是要踐踏人民,蹂躪人民,迫害人民,只不過不愛而已。不愛也不是恨,而是不愛不恨。說得再準確一點,就是「不管」。統治者或領導人不管,老百姓就自由了,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願以自然的方式生活。男耕女織,早出晚歸,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顯然,所謂「以百姓為芻狗」,不過「無為而治」。這當然也有他的道理,可惜話說得太難聽。看來,老子在提倡寡慾的同時,也寡情了。
當然,《老子》一書雖然多有權謀,那也是高級權謀。比如「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老子.第五十七章》),就很有道理。兵不厭詐,故「兵以詐立」,這就是「奇」。國有常法,故「國因法治」,這就是「正」。若要天下歸心,則還得清心寡慾,清淨無為,這就是「無事」。這也是道家的一貫主張。但無論怎樣取天下,總歸還是要取。所以,老子的無為,其實是假無為。他嘴巴上講「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老子.第六十三章》),骨子裏卻是「為有為,事有事,味有味」。只不過在老子看來,要想「有所為」,必先「無所為」,或者裝著「無所為」。因為按照老子的辯證法,矛盾對立的雙方,總是相互轉化的。你越是想得,就越是沒有;越是不想,就越能得到。「沒有」到甚麼程度,就能「占有」到甚麼程度。「後退」到甚麼程度,就能「前進」到甚麼程度。如果甚麼都不去想,那就甚麼都能做,甚麼都能得,甚麼都能有。這一點,老子倒不避諱。《老子.第三十四章》說:聖人「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老子.第二十二章》說:「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老子.第三章》更乾脆說:「為無為,則無不為矣!」據說,這就叫「道常無為,而無不為」(《老子.第三十七章》)。可見老子的「無為」,其實是「有為」,甚至是「大有作為」。它甚至不過是重拳出擊之前的收回胳膊,難hetubook•com.com怪有那麼多的「有為者」會喜歡《老子》了。
這大約就是老、莊的區別了,即老子「以無為求有為」,莊子「以無為求無為」。這正是一種辯證的關係。而且,按照辯證法的邏輯,它還將發展為第三個階段,即「以有為求無為」。我們知道,這就是禪宗。
芻狗既然是這麼個東西,那麼,所謂天地「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以百姓為芻狗」,也就是天地和聖人不把萬物和百姓當回事了。正因為不當回事,所以是「不仁」。這一點,所有的學者都沒有分歧。問題是這種「不仁」究竟對不對?有的學者認為不對,因此認為老子這句話是批判。也有的學者認為對,因此認為老子這句話是肯定。我的看法,是這句話本身對不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子自己怎麼想。他會怎麼想呢?我粗略地統計了一下,「聖人」一詞在《老子》書中大約出現二十多次,或者說聖人應該怎麼樣,或者說聖人能夠怎麼樣,都是肯定的語氣,沒有一次是批判的,難道本章就例外?實際上,只有莊子才罵聖人,老子就不,因為兩書中的「聖人」並非同一概念。莊子說的「聖人」,是儒家的。老子說的「聖人」,是自己的。自己的聖人,怎麼會批判?批判天地就更不可能,「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嘛!天地既然不能批判,則天地「以萬物為芻狗」就是對的。事實上也對,因為天地不能仁愛。為甚麼不能?因為天地無情,「天若有情天亦老」嘛!天地不老,就證明天地無情。「無情」則「不仁」。天地「不仁」既然是對的,那麼,依照人類效法天地的原則,「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也是對的。
老子的「權謀」,說來簡單,無非三條:一是「無為而治」,二是「後發制人」,三是「以弱勝強」。《老子.第七十八章》說,天底下,沒有一種東西比水更柔弱(天下莫柔弱於水)。但要說攻擊堅強,也沒有甚麼能夠超過水(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再堅固的城池,洪水漫過來,也沒有了。再堅硬的石頭,水不停地滴,也能滴穿。這叫甚麼?這就叫「弱之勝強,柔之勝剛」。最柔弱的,就是最堅強,也最有力的。相反,最堅強的,則是最脆弱的,最沒有力量的。所以《老子.第七十六章》說,軍隊太強大,就會失敗;樹木太茂盛,就會遭殃。為甚麼?樹木太茂盛,大家都來砍伐;軍隊太強大,所有人都與你為敵。這就叫「兵強則不勝,木強則兵」。用老百姓的話說,就叫「樹大招風」,或者「出頭的椽子先爛」。
這可真是詩意,而這種詩意是老子沒有也不會有的。因為老子的工具是邏輯,老子的結論是推理。推理是冷靜的,靠理智;感悟是體驗的,靠慧根。所以我個人的體會,是讀老可以得智,讀莊可以得慧。這是把智與慧拆開了講。其實這兩個字原本就有細微差別。比如智力、智商、智術、智囊,這些詞裏面的「智」,就不能換成「慧」。同樣,慧心、慧性、慧眼、慧根,這些詞裏面的「慧」和-圖-書,也不能換成「智」。可見智慧云云,智與慧並不相同。從「智育」、「智謀」這些詞看,智,是可以通過教育來學習、傳授、掌握的東西,是能力(智力)、方法(智術),屬於社會。慧,則是氣質(慧性)、天賦(慧根),或者非同一般的特殊能力(慧眼、慧心),屬於個人。它不能授受,只能啟迪。老莊之別,即在於此。所以讀《老子》可以治國,讀《莊子》只能修身。
與老子相比,莊子就要感性得多。學術界公認,《莊子》一書,是可以當作文學作品來看的。就說一般都認定是莊子本人所著的〈內篇〉,文學性就極強。比如〈北冥有魚〉,比如〈庖丁解牛〉,比如〈莊生夢蝶〉,都膾炙人口。你看他寫自己的夢,道是「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莊子.齊物論》)。栩栩(音許),就是欣然自得的樣子。蘧蘧(音渠),就是驚醒詫異的樣子。夢見自己變成蝴蝶時,就像真是蝴蝶了。翻動著兩隻小翅膀,在花叢裏飛呀飛呀,那份愜意,只用「栩栩然」三個字就表現無遺。等到突然一下醒來,發現自己還是自己,不是蝴蝶,那種無法言傳的若有所失,也只用「蘧蘧然」三個字就盡收筆下。這樣的文章,老子不可能寫,也寫不出。
老子就沒有那麼逍遙了。他其實很關心政治,總在為統治者出謀劃策,講聖人應該這樣,聖人應該那樣。比如「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老子.第二章》),比如「聖人抱一為天下式」(《老子.第二十二章》),比如「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老子.第四十七章》),等等。我們知道,老子所謂「聖人」,並不是孔子、孟子那樣的「道德先生」,而是「聖明的統治者」或「英明的領導人」。所以,老子講的這些話,便都是「為君主謀」,甚至是「權謀」。
當然,作為道家,莊子也贊成「不仁」,而且比老子有過之無不及。老子只是主張,也只是對百姓「不仁」。莊子卻是身體力行,對自己、對親人「不仁」。據《莊子.至樂》,他的太太去世,好朋友惠子前來弔喪,卻發現莊先生正「箕踞鼓盆而歌」。箕踞(音基巨),就是兩腿伸直岔開,形如簸箕;或者屈膝張足,總之是一種傲慢的坐姿。鼓,就是敲打,彈奏。盆,就是瓦罐。也就是說,莊子不但毫無悲痛之情,還以一種傲慢的姿勢坐在那裏,一邊彈奏瓦罐,一邊唱歌。惠子就認為太不像話。惠子說,人家跟你過了一輩子,生兒育女,現在老而亡故,你不哭就已經是無情,還要唱歌,不是太過分了嗎?莊子說:唉!不是這樣的呀!她剛剛去世的時候,我又何嘗不悲痛?只是想到一個人的生命,從無形到有形,又從生存走向死亡,這生老病死,不就像春夏秋冬一樣嗎?現在,她安安靜靜地在天地之間踏踏實實地睡了,我卻在這裏鬼哭狼嚎,不是太不懂得生命的真諦了嗎?所以就不哭了。請問,這是無情嗎?不是。不但不是無情,而且還是深情,是「情到深處人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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