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繼往開來
五 愛的呼喚

表面上看,孔子的「仁」是很有道理的。它既有親親之愛做基礎,又有忠恕之道做方法。孝悌一縱一橫,忠恕一正一反,豈非理想的方案?可惜,它有一個致命傷,那就是愛有差別等級。按照孔子的說法,一個人,最愛的應該是父母,其次為兄弟,然後才是親屬、親戚、親友、沾親帶故者,最後是「泛愛眾」(《論語.學而》)。在這樣一個過程中,愛是層層遞減的。減到最後,正所謂「強弩之末」,恐怕所剩無幾。這是理論上的問題,也是墨子要反對孔子的原因。更何況到了戰國時期,不要說「泛愛眾」,便是「親親」,也不可能。父子兄弟,骨肉相殘,你死我活,哪有甚麼親親之愛可言?這是事實上的問題。這就唱不成高調了,只能守住底線。這個底線,用孟子的話說,就是「惻隱之心」。
先說仁愛。仁愛作為儒家的範疇,包含三個內容:親親之愛,忠恕之道,惻隱之心。其中,親親之愛是基礎,忠恕之道是方法,惻隱之心是底線。甚麼叫「親親」?就是愛自己的親人。在這裏,第一個「親」字,是動詞,親愛的意思。第二個「親」字,是名詞,親人的意思。親人當中,首先是父母,叫「雙親」;其次則是兄弟。親愛父母,叫「孝」。親愛兄弟,叫「悌」。孔子認為,這兩種愛,但凡是人就會有,不需要教育,也不需要證明,可謂仁愛的天然基礎,所以孟子說「親親,仁也」(《孟子.盡心上》)。
那麼,正義與自強又如何?
這個故事說明了甚麼呢?說明了三點。第一,仁,首先是「不忍之心」,即不忍心看見別人無緣無故地受到傷害(無罪而就死地)。這種「不忍之心」不但會加之於人,還會加之於動物,比如牛、羊。第二,這個「不忍之心」乃是道德的基礎和底線。實際上人們為了生存,難免會做一些「不忍之事」。毛主席說得對,一個人做點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只做好事,不做壞事。既然大多數人都不可能只做好事,不做壞事,那我們憑甚麼判斷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呢?恐怕就看他有沒有「不忍之心」。只要有這份「心」,那他就有希望成為「仁者」。所以,孟子並沒有要齊宣王把那隻羊也放了,反倒一再肯定「是心足以王矣」。第三,有了這個基礎和底線,我們就能建立起完整的道德體系,甚至建立一個道德的社會。因為一個人有了「不忍之心」,就證明他有一種設身處地、將心比心的心理能力。有這個能力,就能由此及彼,推己及人,由對某件事、某個人的「不忍」,推廣為對全世界、全人類的「不忍」,進而推廣為對全世界、全人類的「愛」,這不正是孔子的主張嗎?
這就是「仁愛」。它是親親之愛、忠恕之道、惻隱之心,是孔子和儒家代表我們民族甚至整個人類發出的愛的呼喚。我們應該響應這個呼喚,我們應該實踐這個呼喚。
那麼,儒家為中華文化提供的核心價值觀是甚麼呢?
不過,孝悌或者親親,只是仁愛的基礎,不等於就是仁愛。準確地說,仁愛是孝悌或親親的推廣和泛化。怎麼推https://www.hetubook.com.com廣,怎麼泛化?將心比心推己及人。或者用孟子的話說,就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也就是說,一個人,只要有這份愛心,並把它發揚光大,就可以由親人(父母兄弟)而親屬(血緣關係)、由親屬而親戚(婚姻關係)、由親戚而親友(朋友關係),以及一切沾親帶故甚至毫不相干者。結果是甚麼呢?是「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論語.顏淵》)。這就是孔子的理想,也是孔子的主張。
這就是孔子的觀點,也是孔子超級偉大的地方。要知道,我們這個民族,幾千年來風風雨雨,飽受戰亂、分裂和侵略蹂躪之苦,卻一直屹立不倒,一直凝聚不散,就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文化。我們的海外華僑、華人,篳路藍縷,艱難創業,終於贏得全世界的尊重,也因為有共同的文化。文化,是一個民族最重要的東西。比如猶太人,雖然曾經一度失去自己的國土,但文化存,則民族存。所以,孔子把文化看得高於一切,實在是高人一籌。
對此,孟子做過形象的解釋。據《孟子.梁惠王上》,孟子曾經對齊宣王說,臣下聽人講,有一天,有人牽著一頭牛從堂下走過。大王問他,這頭牛要牽到哪裏去?那人說,牽去宰了,用牠的血來釁鐘。大王說,放了牠吧!我實在不忍心看牠哆哆嗦嗦的樣子,毫無罪過卻要去死!但是釁鐘的儀式又不能廢除,結果大王便用一隻羊換了這頭牛,有這事嗎?齊宣王說,有。孟子說,老百姓都認為大王小氣吧?齊宣王說,是呀!不過齊國再小,寡人也不至於連一頭牛都捨不得。實在是不忍心看著牠哆哆嗦嗦地無罪而死,這才換成了羊。孟子說,老百姓這樣講,並不奇怪。要說「無罪而就死地」,牛和羊又有甚麼區別?齊宣王說,寡人也講不清是怎麼回事,看來只好讓老百姓說寡人小氣了。孟子說,沒關係。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大王只看見了牛,沒看見羊。看見羊,大王也會不忍心的。這種「不忍之心」,就是「仁」啊(是乃仁術也)!有這份愛心,就能夠實行王道、一統天下呀(是心足以王矣)!
至於打自己的兒子,為甚麼就是給對方面子,也可以追溯到儒家。儒家講甚麼?講德。儒家的德是怎樣的?二人之德。也就是說,儒家只要講到道德,這個道德就一定不會是單方面的。比如儒家講忠,講孝,同時也講仁,講慈,叫「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君仁與臣忠、父慈與子孝,雖然不平等,卻對等。所以,按照孟子的觀點,如果「君之視臣如土芥」,那麼,臣就可以「視君如寇仇」(《孟子.離婁下》)。總之,道德是雙方的事。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這就是孟子的主張,也是一個相當值得注意的主張。
事實上,不忍心其無罪而死,不忍心其折磨至死,正是現代社會法治與人權基礎和人性基礎。比方說,國際社會一致公認不能虐待俘虜,不能虐待犯人,甚至不能虐待動物。即便保留死刑,也要慎之又慎,並儘量和-圖-書採取較少痛苦的方式。即便必須屠宰動物,也不能虐殺。某些國家甚至還立法,規定食用動物的某些權利(比如吸食母乳三天以上的權利,睡在乾淨稻草上,等等)。還有一些醫學院,會為實驗動物建立紀念碑。這不是虛偽,而是人類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對生命儘可能的尊重。其中體現出來的,則正是孟子主張的「惻隱之心」和「不忍之心」。在這裏,我們高興地看到了傳統與現代的對接。
不過,《刮痧》裏的那個中國人,恐怕並沒有想那麼多。他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就這樣做、這樣說了。這說明甚麼呢?說明這一切,早就變成了我們的「文化無意識」,幾乎每個中國人不假思索就會這麼做。儒家的影響,豈能小看?
仁愛、正義、自強。
事實上,孔子對後世的影響超過諸子,儒家對後世的影響超過諸家,原因也正在這裏。我們要問:中國人(或華人)為甚麼是中國人(或華人)?中國人(或華人)為甚麼是現在這個樣子?與孔子和儒家有很大關係。關係在哪裏?就在中國人(或華人)的文化性格和文化心理,十有六七是孔子和儒家塑造的,另外三到四成則來自道家、法家、墨家,還有其他民族。有部電影諸位可能看過,叫《刮痧》,講中西文化差異的。這電影說,有個中國人在美國公司做事。一次宴會上,中國員工的兒子和美國老闆的兒子打了起來。這個中國人不由分說,就給了自己兒子一耳光。後來,法庭傳訊這個中國人,美國老闆出庭作證。對方律師問,有沒有這件事,美國人說有。退庭後,這個中國員工怒不可遏地對美國老闆說,你也太不夠意思了!你怎麼能在法庭上這樣說?要知道,我打我的兒子,是給你面子。美國老闆卻聽得一頭霧水:打你的兒子,是給我面子?甚麼亂七八糟的中國邏輯!
當然,這事最後也有一個完滿的結局。美國老闆親自去做了一次刮痧,然後在法庭上證明刮痧不是虐待,而是一種特殊的治療方式。結果,美國人理解了中國人,中國人也理解了美國人。但看到前面這個情節時,中國人都會笑,因為咱們的文化邏輯就是這樣的。孔子不是說過嗎,「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嘛(《論語.子路》)!按照這個邏輯,美國老闆當然應該「友為友隱」,否則就是不夠意思。請大家想想,這豈非孔子的無形影響?
問題是這可能嗎?孔子認為可能。為甚麼可能?因為孝悌具有「可延伸性」。不妨設想一下,一個人,是敬愛父母的。這就是「孝」。那麼,父母的父母,是不是也該敬愛?還有,子女敬愛父母,父母是不是也該疼愛子女,以及子女的子女?這樣一來,從上到下,便都有了愛。同樣,一個人,是友愛兄弟的。這就是「悌」。那麼,親兄弟以外的其他兄弟,比如當兄弟、表兄弟、族兄弟,以及可以看作兄弟的朋友、同事、老鄉,是不是也該友愛?你友愛他們,他們是不是也會友愛你?這樣一來,前後左右,也都有了愛。這就是孔子的高明之處。孝,是縱向的,由下而上。悌,是橫https://www.hetubook.com.com向的,由此及彼。有了這一縱一橫的兩種愛,就可以「從自己做起,從身邊做起,讓世界充滿愛」了。
說實話,這篇文章讓我很感動。我沒有想到,一個人的惻隱之心竟會及於一隻老鼠。在許多人(也包括我)看來,老鼠是骯髒的、醜陋的、作惡多端和死有餘辜的。不是說「老鼠過街,人人喊打」麼?既然必須消滅,又何必管牠怎麼死呢?但我們,就說我吧,卻從來沒有想過,生而為鼠,並不是牠的過錯;也沒有想過,即使牠「罪該萬死」,也不意味著就該折磨至死。然而劉瑜想到了,這讓我感到慚愧。是的,慚愧!因為只有徹底到連老鼠都能同情,才真正是有「惻隱之心」。不難想像,一個連老鼠之死都深感「不忍」的人,會怎樣對待其他動物,怎樣對待人!那一定是「菩薩心腸」啊!
事實上,恕不但比忠更可靠,也比忠更偉大。為甚麼呢?因為「恕道」之中隱含著一個前提,那就是對他人的尊重。所以,在今天,它已經不僅是孔子的主張,也是人類的共識。聯合國大廈裏,鐫刻的就是這句話。一九九三年世界宗教領袖大會提出的「黃金規則」,也有這句話。所謂「黃金規則」,就是人與人、國與國、民族與民族、宗教與宗教的「相處之道」。它包括兩條,第一條是「把人當人」,第二條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請參看郭齊勇《孔子的公私觀》)。這兩條加起來,其實就是「仁」。因為前面說過,「仁」的本義,就是「人其人」,也就是「把人當人」。正因為大家都是人,因此,我不願意承受的,也不強加於別人。這就是「恕道」啊!請大家想想,孔子,難道不是屬於全世界、全人類的嗎?孔子的這個思想,難道不該作為我們民族的寶貴遺產予以抽象繼承嗎?
要知道儒家留下了甚麼,先得知道他們關注甚麼。
但是,孔子的這個思想仍然有問題,而且理論上和事實上都有問題。
於是我想起了二〇〇六年四月廿一日《南方人物週刊》的一篇文章,標題叫〈老鼠,作為證據〉,作者劉瑜。文章說,有一隻老鼠,在廚房裏被黏板黏住了,垂死掙扎。這讓她想起了另一隻也是被黏住的老鼠,叫了兩天才死去。她還想起自己小時候,有一隻老鼠被鄰居老爺爺用開水燙死了。這些事擱在任何地方,可能都稀鬆平常。滅鼠嘛,好像沒甚麼不對,作者也沒說不該滅老鼠。讓她受不了的是:一,生而為鼠,並不是牠的過錯。二,如果一定要死的話,為甚麼不能讓牠死得痛快一點,不那麼備受折磨呢?文章說:「便是『齷齪』如一隻老鼠,也會痛,也會絕望,也會掙扎。更糟的是,牠的痛,也會傳染給你。」
儒家關注甚麼?孔子關注甚麼?如果說,墨子關注社會,莊子關注個人,韓非關注國家,那麼,孔子最關注的,就是文化。據《論語.憲問》,有一次,子貢問孔子說,管仲這個人不怎麼樣吧?他原本是公子糾的老師。公子糾和齊桓公爭奪君位,被齊桓公殺了。按照「君辱臣死」的原則,管仲也應該去死。可是,他不和圖書但不死,反而去輔佐公子糾的敵人齊桓公。在子貢看來,這就太不像話!然而孔子怎麼說呢?孔子說,哎呀,沒有管仲,我們這些人都「被髮左衽」了!甚麼叫「被髮左衽」?就是頭髮不紮起來,衣襟朝左邊開。這是所謂「夷狄」的形象,華夏民族是不能披頭散髮,衣襟也要朝右邊開的。因此,所謂「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就是說,沒有管仲,我們都變成野蠻人了。眾所周知,頭髮怎麼處理,衣襟朝哪邊開,是文化問題。君主被殺,臣子應該怎麼辦,是道德問題。孔子是講道德的,因此子貢認為管仲「不仁」(子路也有同樣的問題,亦見《論語.憲問》)。然而孔子卻對管仲讚賞有加。這說明甚麼呢?說明在孔子那裏,文化高於道德。
其實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儒家還為我們民族人心的凝聚,提供了最核心的東西,這就是文化價值觀。前面說過,把一個民族凝聚在一起的,只有文化。但顯然,並非所有的民族,都能數千年如一日地凝聚在一起。有的民族改變了,有的民族消失了,難道他們沒有自己的文化?當然不是。那問題又在哪裏?恐怕就因為他們的文化缺少核心,缺少全民族心領神會、普遍認同,而且可持續發展的文化價值觀。相反,一個民族,如果能像新疆的胡楊一樣,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朽,則一定有這個東西。比如猶太民族,就如此。我們民族,也一樣。大家不妨想一想,從西周封建,到秦滅六國,到辛亥革命,再到當代中國,我們的社會制度也好,物質文明也好,精神風貌也好,甚至生活習慣也好,已經發生過多少變化?真可謂今非昔比。然而萬變不離其宗,中國人還是中國人,中華民族還是中華民族。為甚麼呢?就因為我們的文化有核心價值和核心價值觀。當然,這也不是少數幾個人的貢獻。前到周公,後到諸子,包括全體中國人民,都是創造者和貢獻者。但相比較而言,儒家的貢獻是相當突出的。因此,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就重點講儒家的範疇。
其實,儒家思想當中可以與現代社會對接的東西還不少,比如孔子主張的「父為子隱,子為父隱」就是。這種思想體現在現代法律,就是「免證特權」。我們知道,一個人如果涉嫌刑事犯罪,那麼,其他知情的公民,原則上應該向國家機關報案,並在法庭上作證。這是他們的「公民義務」。但是,現代法學的主流意見認為,應該有一個特例:近親屬除外。也就是說,應該明確規定,近親屬可以「知情不報」。而且,在法庭上,他們有權利提供有利於犯罪嫌疑人的證據,沒有義務提供不利於犯罪嫌疑人的證據,甚至可以不出庭。這就是「免證特權」。說得再明白一點,就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合法。這是一個相當人性也相當人道的主張,已為許多現代國家的法律所採納。實際上,正如郭齊勇先生所說,父子、夫妻、兄弟、朋友、師生之間互相告發,其實是很野蠻的,更不用說把親屬們抓起來嚴刑拷打逼供了(《孔子的公私觀》)。在這個問題上,我們真的應該多聽和-圖-書儒家的意見,少受法家的影響。
為甚麼這樣說?我們先看甚麼是「惻隱之心」。惻和隱,都有憂傷、悲痛的意思。如此說來,則所謂「惻隱之心」,就是「憂傷之心」,就是「悲痛之心」。這又有甚麼稀罕呢?誰沒有憂傷?誰不會悲痛?原來,這裏講的並不是自己悲痛,自己憂傷,而是能夠體驗到別人的悲痛,別人的憂傷,從而不忍心讓別人悲痛憂傷。顯然,所謂「惻隱之心」,其實就是同情心、憐憫心。它的基礎和核心,則是「不忍之心」。
孔子雖然沒有孟子這樣徹底,卻也主張「二人之德」。比如魯定公問孔子,君臣之間應該怎樣相處?孔子的回答,便是「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論語.八佾》)。可見孔子也是主張對等的。對等,才能面對。面對,才需要有禮,否則要禮幹甚麼?要面對,就要有面子。面子,就是保證兩個人「面對面」的時候,能夠「不失禮」的東西。因此,一旦一方「失禮」,傷害了另一方,就要說「對不起」。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我的面子太小,您老人家的面子太大,我雖然很想「對」,可是「對不起」。這樣一來,前面對於對方的傷害,就以傷害和貶損自己的方式找補回來了,因此是賠禮道歉的常規方式。由此可見,按照對等原則,貶損自己,就是抬高對方;打自己的兒子,也就是給對方面子。當然,如果「禮尚往來」,被抬高的一方應該謝絕,或者回贈對方面子,比如趕緊說「不敢當」,或者也給自己兒子一耳光。可惜,這回的對方是老外,完全不懂這個彎彎繞的道理。結果那中國孩子受了委屈,對方還不領情,難怪那個中國人渾身氣都不打一處來(關於面子,請參看拙著《閒話中國人》)。
何況孔子還有實行仁愛的方法,這就是「忠恕之道」。甚麼是「忠」?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甚麼是「恕」?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論語.顏淵》、《論語.衛靈公》)。顯然,忠,是積極的;恕,則是消極的。但是,消極絕不意味著不好。相反,消極的仁(恕)比積極的仁(忠)更重要。孔子自己,更看重的也是「恕」。據《論語.衛靈公》,子貢曾經問孔子,有沒有一句話,可以終身受用、一貫到底的呢(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孔子說,也就是恕(其恕乎),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吧!孔子為甚麼這樣說?就因為他主張「忠」、主張「仁」,歸根結柢還是為了每個人的幸福,包括自己以外的別人。正是為了也讓別人幸福,這才主張「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但這樣做,有兩個問題。第一,作為普通人,未必都有能力讓別人立,讓別人達。如果「心有餘而力不足」,又該怎樣仁愛呢?第二,作為普通人,也未必都希望立,希望達。如果別人無此願望,我們卻非得要他立,要他達,豈非「己之所欲,強加於人」?這就違背了讓別人幸福的初衷。恕,或者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卻沒有這兩個問題。第一,誰都做得到;第二,別人一定同意。恕,是不是更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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