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曙光乍現,終於

我目光四下一轉,偷偷尋找著出路。每當需要正面衝突的時候,我總是喜歡先留一條退路以防萬一。
惡兆之人踏出一步,臉上帶著自大的笑容,好整以暇地享受這一刻。「你還暗藏了不少小把戲,是吧,約翰?不過,你從來都是靠著這些小把戲騙吃騙喝。你那個寶貴的天賦根本不算什麼,跟我的力量完全沒得比。我會殺了你,然後把洛欣格爾帶回屬於她的地方,而你根本沒有辦法阻止我。我要怎麼殺你呢,約翰?我想想——讓體內潛伏的癌症發作?所有關節的關節炎同時爆發?讓細菌跟病毒去煮沸你的血液——或許以上所有情況一次發生應該也很有趣。說不定你會跟死亡男孩一樣全身一起炸開!又或許——我該找出百萬分之一的機會讓你出生的時候就是個長相恐怖的畸形兒,然後讓你一輩子畸形下去,讓所有人都瞭解惹火了惡兆之人會是什麼下場。」
我狠狠地瞪著惡兆之人,他在我的目光之下一動也不敢動。那一刻裡,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面對面,以意志力彼此抗衡。我們站在明亮的心靈舞台上,一層一層地扒開對方的心靈防禦,挖出深埋其中的真實自我。儘管比利擁有強大的力量,儘管他能做出許多恐怖的事情,但是在我的目光凝視之下,他畢竟還是先低頭了。他讓我瞪得呼吸急促、臉色蒼白、冷汗直流,甚至站立不穩,向後退出好幾步。
「伊恩怎麼了?」洛欣格爾突然問。「你們怎麼對付他的?」
死亡男孩揚眉道:「我強烈希望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我們也不算真的殺死她。」女的說。
「你一點也不瞭解我,約翰。往這走——」
「其實是有東西的,約翰,只不過你才剛死不久,還不懂得欣賞這個世界的東西。算你好運。」
他做得到。他擁有口中宣稱的那種力量,而我卻連唯一能夠憑借的天賦都不敢使用。我的敵人已經確認我的位置,如果在這個時候打開心眼,他們就可以直接攻擊我的內心,瞬間控制我的心智跟靈魂,到時候——就會有很多比死還要痛苦的事情等待著我了。但是如果不用天賦,我就根本不可能阻止惡兆之人、拯救洛欣格爾。我只能靠——靠我自己了。我大笑一聲,當場把惡兆之人嚇了一跳。
卡文迪旭夫婦知道朱利安來了,於是努力站起身來大膽地面對他。他凝視著他們兩人好一會兒,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眼神讓一種冷酷的神情取代。
「雖然你換了名字,換了身份,但是我一直知道是你。」
「把這股黑暗想像成一條通道,一條通往光明的通道。走這裡——」
「不准那樣叫我!我的名字不再是比利了!我是——」
「這種想法會害死你的。」死亡男孩說。
「我的話就代表當權者的話,」渥克對卡文迪旭夫婦說道。「照我說,你們應該成為歷史了。」
他們將槍口指向洛欣格爾。我搶上一步擋在中間,但是卻沒有能力做任何事。來回死亡國度一趟已經掏空了我體內所有力量,暫時我是無能為力了。我看向死亡男孩,不過他也只能聳聳肩。
朱利安不太放心:「他們認識很多有權有勢的人,知道不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可別讓他們找到機會開脫。」
「最賺錢的生意就是這種呀。」卡文迪旭太太說。「我們生在資本主義的年代,如今成為資本主義的化身。」
對她而言是音樂,對我而言則是光芒。那光芒就像是在一段漫長的旅途之後終於見到家庭的溫暖;又好比一整天的辛勞過後終於能夠放下一切徹底休息。一天結束了,最後,該回家了。
卡文迪旭夫婦扣了幾下扳機,槍口卻沒有冒出任何火花。他們同時聳了聳肩,然後退回去站在惡兆之人身旁。
他頑皮地笑了一聲,聽在耳裡有說不出的詭異。「我的身體已經死了很多年,根本不需要裡面的器官。那些東西對我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這具身體只是我行走世間的一個形體,一個給我生命假象的象徵,就跟我喜歡吃吃喝喝一樣,一切都只是為了讓我有活著的感覺。你還有機會拯救洛欣格爾,約翰。我可以用你的生命力量施展一道法術,讓我們靈魂出竅,進入黑暗的國度,前往生死的邊境。我死而復生的時候,死亡大門就為我留下了一條裂縫。我可以透過這條裂縫去找她,但真要把她帶回活人的世界還是得靠活人才能辦到。我不會騙你,約翰。要這麼做你就必須有死亡的覺悟。一旦穿越死亡之門,我們都有可能回不來。不過只要你願意嘗試,只要你願意拿自己的性命當作最後的賭注,我保證我們絕對有機會成功。」
「你們是天使嗎?」
「這就是你們謀殺她的原因?」死亡男孩說。「因為她想要脫離你們的掌握?」
朱利安目光一閃,顯然聞到了一條新聞。「約翰,他到底在說什麼?」
「你真的辦得到?」我問。
「她沒有完全死掉。」女的說。「我們下的毒只不過將她帶到死亡邊緣,然後再由惡兆之人出手干涉,於命運之中找出百萬分之一的機會,讓她停留在死亡的大門之外,形成一個長期瀕臨死亡的經驗。當她終於從死亡的門外回到人世的時候,腦中已經被之前看到的景象嚇壞。她的意志跟生氣都退化到十分軟弱的地步,於是只好接納我們,把我們當成養父母一樣看待。當然了,在那之後我們必須將她隔離,以免有其他不好的影響力介入她的腦中。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偶爾會顯露一些反抗的意圖——或許我們必須從頭再來一次,以確保她的心智能夠合乎我們的期許。」
「你曾經到過這裡。」
最後他站在三名昏迷不醒的戰鬥法師hetubook.com•com身前,臉不紅氣不喘地接受我們的掌聲。真的,沒有人能夠目睹他的身手而不鼓掌的。朱利安.阿德文特就跟傳說中一模一樣,一點也不誇張。他看看一敗塗地的卡文迪旭夫婦,然後對我笑了笑。
「沒錯,卡文迪旭先生。」女的說著向我瞪來。「你最近見過這個可愛的女孩嗎?」
「說得太好了。」男的說。「人們將會推崇他的言論,研究他的行為。」
我瞪了他一眼。「下一次請先問過我。」
「我必須建立全新的生活,艾琳。而且夜城裡還有很多比你們更邪惡的東西需要處理。」
「但是他又能怪誰呢?」女的說。「他認識我的時候,我只是一個歌舞團裡的舞孃。對他而言,我是個平凡的女孩,有著平凡的嗓音,以及一雙不平凡的美|腿,是他自己不由自主地愛上我的。在那個年代裡,紳士總是喜歡舞孃。他帶我進入上層社會的生活圈,提供各式各樣高級的奢侈品,包括一些他不願意提供的東西。他自以為在拯救我,卻沒有先問我想不想讓他拯救。」
「喔,別看我。我糟透了。」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我們」指的是誰,心中就已經浮現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在看到渥克從側翼內走出之後,我滿腦子就只剩下:「喔,狗屎,這下麻煩大啦。」
「既然他不能提供我真正想要的東西,我自然得要找個願意提供的人。於是在某個朱利安舉辦的晚宴裡,我認識了身旁這位大方的紳士,也就是著名的謀殺假面本人。他帶我進入一個用金錢跟快樂所打造出來的全新世界,我立刻深深為之著迷。於是我也戴上了面具,親身體驗起當一個犯罪首腦的快|感,那種感覺遠比乖乖躺在朱利安的懷裡要來得刺|激多了。最後,當我一把將他推入時間裂縫的時候,我對他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感覺了。」
「那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這樣講會讓我好過點嗎?你這傢伙真的讓人毛骨悚然,知道嗎?」
「或許你說得沒錯。」死亡男孩輕輕地道。「但是你要拿什麼來威脅我?我才剛認識這個女孩,她是死是活根本不關我的事。倒是你,你竟敢在我擅長的領域裡亂搞!我可不能忍受這種事。我想我該殺了你,比利男孩。」
「我知道,洛絲,我也有這種感覺。就像是——我們一直都在玩一場遊戲,而如今遊戲結束了,我們也該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了——」
「我保證過會救你的。」我語氣麻木地說道。
「啊,管他的。」我說。「我從來不讓客戶失望。」
「我們的洛欣格爾在建立起一點點小小的名氣之後就想要自立門戶。」卡文迪旭先生說。他的語氣很無力,似乎說這些話只是為了要滿足惡兆之人的要求。「她開始自己跟唱片公司的人接觸,沒有事先諮詢我們的意見。我們在她默默無聞的時候就簽下了她,辛辛苦苦地將她捧紅,而如今只因為唱片公司的人宣稱我們的合約條件太差,她就想要毀約。那些唱片公司的傢伙跟洛欣格爾保證他們可以用提供更好的條件,而且還會找律師來幫她解決一切跟我們的合約糾紛。於是她跑來找我們,說如果不改善合約條件的話,她就要離開。」
「我哪知道?」我開心地撒謊道。
「沒錯。」女的看到我們臉上的表情,臉上首度露出笑容。「我們就是謀殺假面,老倫敦勢力最強大的黑幫老大,維多利亞時代的犯罪首腦。在那個治安良好的年代,我們犯下無數罪行,嘲笑警察與政客,甚至擊敗了偉大的朱利安.阿德文特。」
「你們也從來不曾瞭解過我。」朱利安說著望向渥克。「把他們帶走,摧毀他們的生意,拆掉他們的大樓,讓他們失去所有力量,送他們上法庭,剝奪他們一切財產。讓他們成為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嘗嘗被人剝削的滋味。對這兩個敗類來說,這樣的懲罰應該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喔,對了。」惡兆之人說。「我很少理會這種小角色的。這樣說好了——三胞胎現在只剩下雙胞胎啦。」在他的笑聲之中,洛欣格爾傷心地低下頭去。接著惡兆之人看向卡文迪旭夫婦,說道:「告訴他們,把真相告訴他們。我要在開始折磨他們之前讓他們知道一切,讓他們瞭解失敗得有多徹底。你們可以從你們的真實身份開始講起。」
洛欣格爾停止歌唱,然而繞樑的餘音依然震動著四周空氣。她身體一晃,隨即往地上癱去。我在她倒地之前扶住了她,不過卻失去平衡,跟她一同摔倒在地。我於舞台上坐起,將她摟在自己懷裡,這才發現她已然氣若游絲,即將不久人世。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心跳也越來越緩慢。這些日子全仗著惡兆之人的力量她才能在死亡的門前徘徊不去,如今惡兆之人一死,延遲許久的命運終於前來索命。她的生命力迅速流瀉離體,彷彿有人拔開了一個生命的龍頭。我緊緊將她摟在懷中,企圖用意志力阻止她的死去,但是徒勞無功。
「照我的話做,我就告訴你洛欣格爾身上發生什麼事。」惡兆之人道。
「你怎麼可能還沒掛?」我說,語氣依然十分呆滯。「你有一半以上的內臟丟在外面,而且連腦漿都被人打出來了。」
她十分震驚地道:「這麼多年了,我們一直在等你找上門來。我們設下無數陷阱,層層防護,東躲西藏,長久以來一直活在恐懼之中,而你竟然一點都不在乎。」
死亡男孩施展法術,我們兩個當場死亡。
「還沒結束呢。」他兩眼無神地看著天花板說道。「洛欣格爾死了,不過靈魂還沒到達地獄。還有時間,約翰。只要你有勇氣跟意志,我們就還有時間可以救她。和-圖-書
我突然坐起身來,貪婪地吸著空氣,彷彿在水中窒息了很長一段時間一樣。光明再度盈滿四周,心中浮現一片清明,一股從來不曾感到過的旺盛活力襲體而來。萬千種感覺同時滲入我的皮膚,無數的聲音也在剎那間鑽入耳裡。洛欣格爾在此時醒來,興奮地撲入我的懷中,彼此緊緊地擁抱了好長一段時間,幾乎再也不願意放手。不過最後我們還是放開雙手,站起身來。我們回到了真實世界裡,再度擁有所有活人該有的情緒與煩惱。死亡男孩站在我們身前,身上所有的傷口通通恢復原狀,唯一的不同在於如今他的額頭上多了一個超酷的彈孔。
「我為什麼要照你的話做,比利?」我問,心中很想知道他會怎麼回答。
「廢話少說!」惡兆之人叫道。
「好——你怎麼能在一片虛無裡面辨識方向?」
「差遠了,洛絲。我想天使已經不願意理我了。我是約翰,跟死亡男孩一起來帶你回家的。」
「他哭了。」男的說。「他真的哭了,落下真心的淚水。不過話說回來,朱利安一直都是個多愁善感的人。」
「至少還沒死透。」男的說。
「你是個跟以前一樣討人厭的小鬼,比利。」
「哪來那麼多問題,約翰?你不會喜歡這些答案的啦,跟我來。」
「所以你們必須稱呼彼此為『先生』、『太太』。」我為了增加點參與感而說道。「你們換過太多名字,需要隨時提醒自己當前的身份。」
「但是沒有你,我一個人也不可能辦到呀,親愛的。我說到哪了?啊,對了,後來我們跟大家一樣受到商業腐化,發現只要手段運用得宜,做生意可比犯罪好賺多了呀。於是我們放下著名的面具,斷絕從前的關係,改名換姓,在商業界重新開始。由於競爭者大都膽小怕事,所以我們的生意成長飛快,沒多久就成為一家大企業。企業都是永垂不朽的,所以連帶我們也得到了永垂不朽的生命。夜城就是這樣一個無奇不有的地方。只要生意持續成長,我們的力量就越強大;只要生意繼續存在,我們就能永生不死。金錢就是權力,權力就是魔法。當然了,當卡文迪旭地產公司開始走下坡的時候,我們的生存也就開始受到威脅。」
「一點也不錯,卡文迪旭先生。既然我們得不到洛欣格爾,那麼別人也別想得到。」
運用我此生所剩的壽命,死亡男孩帶著我進入了黑暗國度。有生以來第一次,我見識到一個比夜城還要黑暗的世界。在這永恆的黑暗之中,就連一絲星星與月亮的光芒都看不到。這裡是最寒冷的牢房,最深邃的墮落。這裡是一片虛無,除了死亡男孩跟我之外一無所有。我只是一種沒有形體的存在,一種沒有聲音的尖叫,若不是心知死亡男孩就在身邊,我絕對沒有辦法保持冷靜。我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聽不到對方的言語,不過我們依然能夠彼此交談。
我們兩幫人馬分站兩旁,中間隔了一堆翻倒的桌椅以及痛苦使者的殘骸。卡文迪旭夫婦跟惡兆之人站在大門附近,我、死亡男孩以及洛欣格爾則站在餐廳的角落。好人跟壞人,終於在不可避免的情況之下即將正面衝突。
「比利呀,比利。」我以十分親切的語氣說道。「你從來不曾瞭解過魔法的本質。魔法強弱不在於我們擁有的力量或是繼承而來的天賦,而是在於意志與決心,以及兩者之後所憑借的心智與靈魂。」
「殺了他們。」卡文迪旭先生冷冷地說道。
我轉頭面對他們,眼神中充滿憤怒的火光。他們開始重新裝填子彈,只可惜由於手抖得厲害,所以遲遲裝不進去。就在此時,死亡男孩說話了。他的肺所剩不多,只能發出十分微弱的聲音,幸虧大廳之中十分安靜,所以他的話還是清清楚楚地傳入我的耳中。
「沒有錯。」卡文迪旭太太說。「我特別喜歡在對方還活著的時候把人丟進焚化爐。」
「朱利安。」
最後,我職業生涯中最失敗的一個案子終於走到了這個地步——決戰「女伶!」餐廳。唯一的問題在於,卡文迪旭夫婦手中握有惡兆之人這張超級大王牌。他摧毀痛苦使者之時所展現出來的實力實在令我刮目相看。我從來沒想到這傢伙真的繼承了如此強大的力量。或許在僱主面前被我羞辱真的嚴重刺|激到他的自尊了吧。總而言之,他一定是受了什麼刺|激才激發出了體內的潛能。如今的他全身散發出一股可怕的能量,週遭的空氣都因此而沸騰,許多恐怖的惡兆暗中潛伏,隨時準備為他人帶來悲慘的命運。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必須無所不用其極地捍衛我們公司。」男的說。「因為這關係到我們的幸運。」
一聽到這句話,我立刻知道自己會屈服,於是乾脆故作鎮定地聳了聳肩,往舞台慢慢走去。我感覺到有壞事要發生了,而且是針對我而來的壞事。死亡男孩和洛欣格爾跟在我身後一同前進。惡兆之人小聲對卡文迪旭夫婦說了一句話,接著他們就一起走上舞台的另一側。所有人都在一定的距離外停下腳步,然後全都將目光轉向惡兆之人,等著看他有何打算。他臉上露出愉快的奸笑,如同一頭兇猛的野獸,耐心地盤算如何玩弄眼前的獵物。
「我說過了,」死亡男孩道。「我瞭解所有跟死亡有關的事情。」
他頓了一會兒,然後直視卡文迪旭太太。儘管淚水依然不止,不過她卻挺直了身體坦然而立。傳說中的維多利亞冒險家與他傳說中逝去的愛人,背叛的人與被背叛的人,終於在一個世紀之後再度碰面。
「剛剛這個把戲到底用掉了我多少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命能源?」
「一切都是他們起的頭。」朱利安說。「他們為了得到變身藥水而將我推入時間裂縫,因為他們想要拿它當商品來賣錢。這就是他們的作風,真的,他們就是不肯老老實實地賺錢,一定要靠手段行騙,只可惜這對他們一點好處也沒有。因為直到我瞬間消失到八十年之後,他們才發現我的筆記中沒有記載任何藥水配方。我把一切都記在腦海裡。」
「他比你像人多了,你這小變態。」洛欣格爾說著從我旁邊走過,來到惡兆之人面前,對準他的腦袋大聲唱起歌來。她的歌聲強而有力,有如一把瞄準惡兆之人的武器一般。我迅速向後退開,伸出手掌搗住雙耳。站在惡兆之人身後的卡文迪旭夫婦也跟我一樣搗著耳朵向旁邊撤退。洛欣格爾在惡兆之人面前高聲歌唱,唱出一首悲傷的歌曲,一首關於逝去的愛情、死去的情人以及心靈的背叛的歌曲。她就在他的面前唱著,而他則完全無法抗拒,不能轉頭,不能後退,有如一條大蛇嘴中的老鼠,好比已被釣竿擄獲的鮮魚。她將他緊緊地固定在眼前,用歌聲侵犯他的心智,腐化他的天賦。他曾經加諸在她身上的所有折磨,此刻都被原封不動地全數奉還。她的歌聲之中彷彿唱出了他一生的寫照。可憐的小比利.拉森,本來有機會成為跟自己父親一樣偉大的強者,但是終其一生都只是個一事無成的小惡棍。
我牽起了她的手,然後一同奔向光芒跟音樂的所在。不過死亡男孩早就等在那裡,毫不猶豫地抓起我們的手,硬生生地將我們拖離了死亡國度,回到活人的世界,我們的身體之中,所有的煩惱裡。
「絕對不會的。」渥克說道。「我一直都想找個因頭搞倒他們。他們是麻煩,老是亂來,從來不肯老老實實地做生意,如果放任不管的話,總有一天他們會威脅到當權者的地位。我們可不想見到這種事,是不是?」
他緩緩轉頭面對我。「那麼,約翰,」渥克說。「我找你找得好苦哇。怎麼這麼淘氣呢!不過——不要擔心,幫我抓到這兩條大魚可以彌補你今晚所犯的過錯。不多不少,剛剛好——」
渥克看著哭泣的卡文迪旭夫婦,臉上的神情就跟往常一樣讓人無法猜透。渥克,身穿西裝,頭戴圓帽,身為當權者的代表,乃是夜城之中最危險的人物之一。他被賦予凌駕夜城中所有人事物的無上權力!如果你夠聰明的話,就不要去問這權力究竟是由誰賦予的。總之,要不是因為我實在精疲力竭了的話,我早就已經逃之夭夭了。
「喔,閉上嘴巴去死吧!」卡文迪旭太太說。
「你一直想對付他,親愛的比利。」女的說。「他是你的了。」
就在這個時候,舞台側翼飛出來一個渾身鮮血的戰鬥法師,頭下腳上重重地在舞台上一撞,發出如雷似的聲響。緊接著又有兩名戰鬥法師從側翼中退上舞台,手上急速比劃著魔法符號,在身前爆出一道道防禦法術的光芒。只可惜他們的對手,偉大的維多利亞冒險家朱利安.阿德文特,可比他們厲害太多了。就看他全身圍繞在強大的能量之下,「碰」地一聲跳上舞台,一邊以高超的技巧閃躲著對方的魔法,一邊以驚人速度揮出猛烈的拳頭。他的動作快到肉眼難見,姿態優雅無匹,臉上始終保持自信的微笑,輕輕鬆鬆就解決了兩名力量強大的戰鬥法師。
「你們槍裡已經沒子彈了,渾蛋。」
「你們不過是兩隻禿鷹。」死亡男孩道。「從他人的弱點中獲利,踏著別人的屍體往上爬的禿鷹。」
儘管經歷了三十年的主編生涯,這傢伙依然寶刀末老。
「那跟這有什麼關係?」卡文迪旭先生道。「我們在談生意。當洛欣格爾跟我們簽約的時候,她就已經拋棄那種無關緊要的東西了。洛欣格爾是卡文迪旭地產公司的財產。」
「擊敗他的不是我們,是你呀。」男的說。「全部都是你的功勞,親愛的。」
「你保證要幫我查出真相。」洛欣格爾緩緩移動蒼白的雙唇說道。「對我來說,這樣就夠了。即使是全能的約翰.泰勒也沒有辦法做到所有保證過的事。」
「告訴他們,」惡兆之人不耐煩地說。「告訴約翰我們對洛欣格爾做了什麼。我想要看他的表情。我要親眼目睹他那無能為力的表情!」
「看來是我多事了。幹得好,約翰。我們還怕來遲了呢。」
「我的愛很久以前就已經死去。我根本不認識現在的你了,艾琳。」
「那選擇的自由呢?」我說。
「你一點都沒變。」
「我們故意讓洛欣格爾離開卡裡班的洞,」惡兆之人若無其事地道。「好利用她來找出你的行蹤。我們耐心地等著,終於等到那個自以為忠心不二的蠢蛋伊恩.阿格跑來傳信。接著卡文迪旭夫婦要我跟蹤洛欣格爾,把一切——處理乾淨,不過我說服他們跟我一起來。我要他們親眼看著你敗在我的手上,約翰,親眼看著我一吋一吋地將你凌遲致死。最近他們已經很少出門了,這點你應該從他們蒼白的臉色就可以看出來,是不是?就連躲在石頭底下蠕動的蟲都沒他們這麼白。他們真的很不喜歡出現在公共場合,不過因為我要他們來,所以他們就不得不來。所謂有志者事竟成,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呀。」
「調味料。」我輕鬆地說道。「出門可不要忘了帶點在身上。等當權者的人趕來的時候,我還會在你們的傷口上灑點鹽巴。」
「你們這些藝術家從來不懂得什麼對自己才是最好的。」
就這樣,她死了。不再說話,不再呼吸,所有生命通通離體而去。我依然呆呆地摟著她,不停地輕晃著她的身體,不停地安慰她。
hetubook•com•com「喔,那很好呀。」女的說。「我們也很討厭沒有處理乾淨的事情。至於惡兆之人可是我們最好的朋友呀。我們都為他感到驕傲,相信有朝一日,他的成就必將無可限量。」
卡文迪旭夫婦彼此對看一眼,同時開口說話,然後又同時住口。他們打量著惡兆之人,心中明白這段僱主與員工的關係已經出現變化,只是不能肯定變化有多大。
「要是卡文迪旭夫婦趁我們出竅的時候攻擊我們呢?要是他們摧毀我們的身體,讓我們回不來怎麼辦?」
「但是我可以聽見音樂,好美妙的音樂。我希望能夠永遠徜徉在這些旋律之中。」
「早說了我瞭解死亡的一切。」他得意洋洋地說。「喔,對了,我用你的生命能源修補惡兆之人對我造成的傷害,約翰。我想你不會介意的。相信我,對你沒多大的影響。」
「夜城就是這麼麻煩。」卡文迪旭太太氣道。「死人都不肯乖乖待在地底下。下次記得要帶顆燒夷彈出門。」
「最棒的部分,」惡兆之人愉快地道。「最棒的部分就是她之所以能夠在死亡邊緣遊走全都是因為我的緣故。因為我的魔法、我的力量,所以她才能夠活到現在。她的生命已經跟我緊緊連結在一起。如果你攻擊我,約翰,如果你殺了我,就等於親手把她送往地獄,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了。所以你現在沒有任何立場可以威脅我了。」
「只要回得來的話,我們就會在出竅的同一時間回來,不然就永遠回不來了。」
卡文迪旭先生衝到自己太太身旁,叫道:「廢話少說!我們都知道你來此的目的!痛痛快快地報你的大仇吧!殺了我們!把一切做個了結!」
她偏過頭去。「有時候,我以為你一直沒有行動是因為——因為我的緣故。」
「美麗的女孩。」卡文迪旭先生說。「我一直都說她總有一天會成名的,對不對,卡文迪旭太太?」
「抱歉,我也精疲力竭了。洛欣格爾,你還能唱歌嗎?」
「喔,約翰,我並不想回去。」
「喔,天呀。」卡文迪旭先生說。「真可惜。這下我們必須另外找個歌手重新來過了。」
他們兩人高舉槍口,不急不徐地向我們走來,慢慢享受著敵人臉上無助的神情。他們將會開槍,但我卻沒有任何魔法能夠阻止他們。不過話說回來,我從來都不是個依賴魔法度過危難的人。在夜城打滾這麼多年,我仰賴的一向都是機智跟反應。我靜靜地等待卡文迪旭夫婦來到面前,然後從身上掏出一把胡椒灑到他們得意洋洋的臉上。胡椒一入眼中,登時痛得他們大吼大叫。我趁機擊落他們的手槍,順勢再往他們後腦揮出兩拳。接著死亡男孩又將他們踢倒在舞台上。他們依靠著彼此,四隻手還一直捂著盈滿淚水的雙眼。
「動手吧。」我說。
「因為只要刺入心房的利刀夠利,即使再偉大的愛情也有逝去的一天。我知道是你,但是我沒有證據。你跟你丈夫防禦得十分嚴密,我根本沒有機會找你。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在乎了。那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從來都不是個喜歡活在過去的人。」
「不。」惡兆之人說。卡文迪旭夫婦轉頭看他,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他微微一笑,絲毫不為所動。「我要先讓他們吃點苦頭。」
「我一直知道你們的身份。」他終於開口道。「惡名昭彰的謀殺假面,至今依然作惡多端,依然沒有受到制裁。只可惜我一直沒有證據,直到現在。」他看向我。「我知道如果有人能夠擊倒他們的話,那一定就是你了,約翰。因為你是唯一蠢到膽敢對抗他們的人。於是在你來找我之後,我就去找渥克,然後和他一起跟蹤你。當然,我們離你很遠就是了。剛剛卡文迪旭夫婦坦承罪行的時候,我們在幕後都聽到了。不過我聽得太專心了,差點沒注意到這幾個戰鬥法師的偷襲。我早該料到卡文迪旭夫婦不會只帶這幾個人來的。」
「到舞台上來,全部都上來。」熵伯爵之子,惡兆之人比利.拉森說道。「我要你知道你有多失敗,約翰。我要一步一步解釋給你聽,使你瞭解自己根本一點機會都沒有。」
「熵,」惡兆之人得意洋洋地說。「意指凡事都沒有絕對。看看你這德行,死亡男孩,囂張不起來了吧,是不是?你還有痛苦的感覺嗎?我真希望你有。你所簽的合約條件一定很寬,不然絕不可能承受這麼多傷害——只不過,這對你來說也未必算是什麼好事了。我看呀,卡文迪旭先生太太,這份榮幸應該讓給你們兩位,送他上路吧。我可不想讓人家說我一個人獨享樂趣。」
「沒錯。」卡文迪旭先生說。「只不過是廢話。」
「你從來——都不曾認識過我,朱利安。」
「我們喜歡假手他人。」男的說。
卡文迪旭夫婦交換一個神色,默默地嘆了口氣,然後向前走到惡兆之人的身邊。他們站在死亡男孩身前,皺起眉頭看著他如此固執存在的軀體。
於是我們對著另外一個方向墜落。把黑暗想像成一條通往某處的通道的確有點幫助。我很肯定我們正對著某個地方墜去,只不過因為沒有可供參考的地標,根本無法判定我們的速度跟距離。照理說我應該感到害怕,但是我的情緒已經開始消逝,就連思想也開始變得模糊,似乎這個地方完全容不下這種屬於活人的東西一樣。就在此時,我感到前方出現某樣東西,某樣很特殊的東西,呼喚著我的姓名。我看見一點些微的光輝,有如七色虹彩融為一體,漸漸綻放出耀眼的光芒,散發出舒適宜人的暖意,好似黑夜中的一座燈塔,為迷途的靈魂指引一條回家的路。接著我感到身邊出現另外一道存在,終於找到了洛欣格爾。和圖書
「這裡一片虛無,什麼都沒有——」
「真是忘恩負義的女人!」卡文迪旭太太說。「當然,我們不可能允許她這麼做的。我們已經在她身上投資太多錢了,現在正是要開始賺錢的時候,怎麼可能放她離開,是我們發掘她的,是我們一手打造她的,是我們捧紅她的。我們把洛欣格爾改造成極具賣相的商品,當然有權力保護我們的投資。不要以為你師出有名,泰勒先生。這個不幸的女人根本不需要拯救,畢竟,你要從哪裡把她拯救出來?金錢還是名望?我們保證過會把她捧為超級巨星,我們不會食言的。不管怎麼說,她是我們的財產,誰都別想奪走她。」
「我要——」
他伸手憑空一砍,死亡男孩的身體當場爆裂。他用來固定背脊的黑膠帶突然鬆脫,導致背部向上拱起。身上的縫線跟釘書針全數崩開,無聲地散落在舞台之上。就連他身上的衣服也變得殘破不堪。沒有任何血液流出,沒有任何液體濺灑,但是那一瞬間,死亡男孩慘白的皮膚上所有傷口通通爆裂開來。他兩腳一軟,當場摔倒在舞台之上,粉灰色的內臟登時從腹部的傷口灑落一地。其中一隻手掌整個斷掉,不過掌上的手指卻依然還在抽動。死亡男孩躺在地上動彈不得,許多傷口都像花朵綻放一般慢慢越裂越大。我從來不知道他曾經受過這麼多傷。洛欣格爾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臂,不過卻忍住沒有叫出聲來。我站在原地什麼也沒做,因為我根本想不出任何辦法能夠幫助我的朋友。
「出乎意料之外的少,你可比外表看來強大太多了,約翰。真的,你的潛力無止無盡。」
「親愛的,我現在說話都有困難。不過我想一定會有辦法的!」
「謝謝你好心地這麼說,親愛的,不過——」
卡文迪旭夫婦躲到最遠的角落裡緊緊擁抱著彼此。我兩手用力壓著耳朵,腦袋幾乎爆炸開來。儘管如此,我依然可以感受到歌聲中的魔力滲入體內,似乎要將我的心臟扯出體外。我痛哭失聲,淚流滿面。就在此時,比利.拉森終於被迫面對現實,嘴裡說道:「爹地,我只是想要你以我為榮而已——」然後整個身體消失不見。風聲急竄,迅速填滿了比利身體消失處的空間。比利將他的力量施展在自己身上,選擇了那百萬分之一的機會,終於讓自己從來不曾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洛絲在哪?」
「全部殺光。」卡文迪旭太太狠狠地說道。
「是的。」我說。「她已經成為一頭怪物。於是我幫她解脫了。」
「喔,安靜,孩子。」男的說。
「部分的我從來不曾離開過這裡。」
卡文迪旭夫婦同時笑了出來。「我們也不曾忘記過他。」女的說。「因為朱利安的傳奇故事有這麼一小段從來不曾披露過的插曲。他的畢生摯愛,將他出賣給謀殺假面的那個女人,其實就是我呀,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他臉上那種震驚的表情。真是差點沒把我給笑死。」
「為什麼不呢?」男的說。「反正他們也沒機會說給別人聽了。」
「你要怎樣?殺了我?我已經死過了,也去地獄逛過了,還順手偷了件T恤回來。你的力量還不足以撕毀我的合約。」
他們同時從衣服底下的槍套裡拿出一把手槍,對著死亡男孩的心臟跟前額各自開了一槍。他在地上痙攣幾下,腦後流出一灘紅灰色的腦漿,接著兩眼完全失去神采,攤在地上再也不動了。卡文迪旭夫婦轉頭對我看來,我對他們冷笑了一聲。
「我的榮幸。」渥克說著對朱利安點了點頭。「我的手下就快到了。」
「我們可以把他丟到焚化爐裡。」卡文迪旭先生說道。
「我們之所以能在夜城生存這麼久,就是因為我們懂得不去承擔不必要的風險,卡文迪旭先生。」
「或許沒錯。」惡兆之人突然恢復之前的微笑。我感到十分不安,因為我不喜歡他那種笑容。惡兆之人向前跨出一步,直視死亡男孩的雙眼道:「這麼多年來,你把自己的身體拼湊得很好。雖然受過很多傷,但是你總是有辦法用強力膠跟膠帶把自己黏回去,不過——要是這些東西其實都不夠黏怎麼辦?要是你的修補全都——無效,該怎麼辦?」
「朱利安.阿德文特會查出真相的。」我說。「他從來不曾忘記你們。」
「不要介意,卡文迪旭先生。」女的說。「第三次總是比較幸運的。」
「但是你講起故事來可比我生動多了呀,卡文迪旭太太。我可不願意看到你妄自菲薄呢。」
「僕人變成主人了。」我看著卡文迪旭夫婦。「這就是所謂養虎為患。當然,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們還記得席維雅.辛恩,是吧?」
「艾琳——」
「你們死了!」卡文迪旭先生語帶哭音地叫道。「你們明明都死了,現在卻又全部活了過來!實在太不公平了!」
「你來說吧,卡文迪旭先生。」女的說。「你用字遣詞的能力無人能及。」
「說得對,卡文迪旭太太。不管怎樣,他們剛復活,身體顯然比先前虛弱許多。我想還是老方法最可靠,請他們的腦袋吃子彈吧。這一次,要他們多吃幾顆。」
「我們不像外表看起來這麼年輕。」男的說。「許多年來,我們換過不少名字以及身份,不過最廣為人知的還是最早使用的化名,也就是十九世紀時著名的『謀殺假面』。」
「說的一點也不錯,親愛的。」
「渾蛋!」洛欣格爾叫道。
「不過這傢伙還是盡快解決比較好。」男的說。「像死亡男孩這種強者常常有辦法找到機會逃出生天。」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低聲道。「你是什麼怪物?你根本不是人——」
面對這樣的指控,卡文迪旭不但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反而還有點洋洋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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