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直話直說的時候到了

他微微一笑,堅持跟我們握最後一次手,然後走下地下鐵的階梯,很快地消失在群眾之中,變成一個趕著回家吃晚飯的男人,就跟大部分的人一樣。
兩座石像同時踏著沉重的步伐自台座上走下,擋在我們跟大門之間。它們微微彎腰,以極具威脅性的神情恐嚇著我,試圖以巨大冰冷的軀體逼我低頭。它們可以毫不留情地殺害任何人,遵從命令幹下任何可怕的事情,只因為對它們而言,脆弱的人類根本不算什麼。它們只是石頭,不管會不會動都沒有屬於自己的靈魂。湯米看著我,想知道我會採取什麼舉動,不過我只是默默地對他看了回去。我是有些可以對付石像的把戲,但是我很想知道著名的存在主義大偵探到底有多少斤兩。於是他輕輕一笑,往兩座大理石像走了過去。
「哈囉,崔斯特拉恩,」我說。「你看來——比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好多了。」
「大部分就不是全部。」我說。「你真正該看的是我的過去,崔斯特拉恩。我並不是大部分人所想像的那樣。」
他站起身來,推開亞力山德先生的手,一拐一拐地走到門口,推開門,然後又回頭對我看來。
接著我們來到了商業區。眼看四周越來越多穿西裝打領帶的生意人,伊蒙的心情也跟著放鬆了不少。雖然有些西裝是穿在惡魔身上,有的西裝根本是憑空飄在路上,不過至少他總是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事物。街道上的眾多警衛在我們路過的時候紛紛露出懷疑的神色,不過全都保盡在一定的距離之外,因為他們很清楚不值得為了那點薪水跑來惹我。事實上我還聽過一個傳聞,警衛工會打算在合約中增訂一項條款,明白指出所有警衛在看到我出現的時候都有權利請病假。人生就是因為這種小事才會充滿滿足的快|感。我們在小額奉獻投資大樓的門口停下腳步,觀察著整棟大樓。第一次,伊蒙臉上的憤怒蓋過了沮喪的神情。
「我瞭解,但是為什麼要使用魔杖?」
他說到一半說不下去,因為他突然瞭解到接下來會導致出來的結論。「繼續呀,」我說。「如果他們同意在這裡開設分公司——」
「拜託你放輕鬆好嗎?」湯米不耐煩地說道。「我跟約翰.泰勒是全夜城最厲害的私家偵探。就算你全身包在盔甲裡面也不會比現在安全了啦。我們一定會解決你的問題的。畢竟我擁有夜城之中思慮最清楚的腦袋,而約翰是唯一讓所有人聞風喪膽的男人。」
我面帶微笑,攤開手掌,一排子彈當即自我掌心滑落,跌在堅硬的木板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武裝警衛們眼看子彈連綿不絕地自我手中冒出,個個驚訝得目瞪口呆。其中有幾個還不死心,毅然決然地扣下扳機,不過當然已經太遲了。聽著槍裡傳來空洞的槍機聲響,所有警衛臉上通通露出不爽的神情。等到最後一顆子彈落地之後,我慢慢地放下雙手,臉上依然保持微笑,不過笑容之中絕對沒有任何友善的成分——懂得適時耍狠是在夜城生存的必要技能之一。警衛們神情不定地看向隊長,隊長則強自保持鎮定對我看來。他試圖在臉上擠出一點微笑,可惜看起來並不成功。
「我跟你還沒完呢,泰勒。」
「有什麼我應該注意的事項嗎?」湯米問。
「她看來不像會聽我說話的那種狼人。」湯米說。「伊蒙?伊蒙?別給我在這種時候昏倒啦!」
她指了指旁邊一本超大本的老式預約簿,上面排滿了各式各樣的約會。我對那本簿子揮指一彈,預約簿立刻陷入火海之中,瞬間化為煙塵飛散。秘書依然不為所動地坐在原地。
「我們?」
我瞪了他一眼:「你是在幫倒忙,湯米。」
「沒錯,只不過得要看看你所謂圓滿是什麼樣子,所謂的結局又是如何定義。」存在主義大偵探說道。
「我最喜歡圓滿的結局了。」我對湯米道。
就這樣,影像伯爵突然出現在辦公室裡,彷彿他一直都在旁邊,只是我們沒有注意到他一樣。影像伯爵身材高瘦、臉色蒼白,穿著破破爛爛的黑皮衣,全身閃耀著變幻無常的電漿光芒。皮膚毫無血色,佈滿各式各樣的硅化節點與魔法電路,外加許多用以固定皮膚的黑色縫線,以及釘書針。他的皮膚在天使戰爭中被天使整張剝了下來,不管幫他縫回去的是什麼人,總之手藝還算細巧,只不過臉皮似乎扯得有點緊,在嘴角上拉出一個無法抹滅的傷心微笑。他的雙手不斷抽動,隨時準備施展二進制魔法,進而重置現實中的機率。他很喜歡在人前展現能力,因為這種掌控機率魔法的能力並非與生俱來,而是靠他一生致力於量子力學方面的研究,突破了傳統學說的極限,進入身心瘋狂的領域,再加上某位神靈的幫助,才終於成就了今日的影像伯爵。
「所以我不可能說服你放棄這個案子?」我說。
「那當然,」湯米說。「因為有你在。」
我看了女秘書一眼,立刻知道不可能跟她成為朋友。她是一個身材過度修長的金髮美女,看起來像是具有商學院學位的流行服飾模特兒,外加兩道能令愛斯基摩人不寒而慄的冰冷目光。我走到辦公桌前,擺出最駭人的神情對她微笑,不過她絲毫不受影響。
「我是說,我甚至不瞭解你的身體為什麼能夠移動,老傢伙,你可是由堅固的石頭和*圖*書所刻成的呀。你沒有任何肌腱,也沒有任何關節。你到底如何思考?你根本沒有腦袋呀!你為什麼能夠活著?你身上又沒有任何活體物質?你顯然只是一塊石頭,除了石頭什麼也不是,這樣的存在根本不該具有生命,不可能思考,甚至不可能移動。」
「請冷靜一點,讓我們進去,兩位。我們來可是有生意要談的。」
「我知道。」我說。在不久的將來,你會成為我的敵人之一,為了保護夜城的安危而對我展開一連串追殺。
「好狗狗——」伊蒙說,聲音彷彿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
「看來他還記得把睪丸也縫回去。」湯米說。
「你大可放手任她死去。」湯米問道。「為什麼不殺了她?」
「似乎沒錯。」我說。「等這裡搞定之後,我想隨便找一條時間軸把他丟進去,這樣應該夠他忙一陣子的了。」
亞力山德先生嘆了一口氣,靠回椅背上,似乎突然對一切失去興趣一樣。「既然你不願意接受我們的提議,我只好找個願意接受的你來取而代之。容我為各位介紹我們的專家——影像伯爵。」
裡面這間辦公室裝潢十分華麗,不過坐在大辦公桌後方的亞力山德先生看起來倒是十分樸實。他就像是一個穿著西裝的平凡上班族,體型有點過重,頭髮有點稀疏,滿嘴絡腮鬍也不特別濃密。儘管他一定聽到了外面的那陣騷動,不過還是一派輕鬆地朝我們所有人微笑。我們來到辦公桌前,亞力山德先生對著我們逐一點頭,最後目光停留在伊蒙身上。伊蒙向前踏出一步。
「很好,他已經神智不清了。」我說。「這樣吧,湯米,你想辦法讓她躺下,然後我去搔她的肚皮。」
隊長看著我道:「你說什麼?」
石像神色茫然地看著他道:「什麼?」
「我一定要回家。」他可憐兮兮地說。「我從來沒有這麼晚回家過。安德莉雅跟孩子們一定很擔心。他們會以為我出了什麼事了。」
「很多人對我都有相同的想法。」我說。湯米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朝遠端的服務台筆直走去,湯米跟伊蒙跟在身後。大廳很大,服務台很遠。在我們走到服務台之前,旁邊的幾扇鐵門突然開啟,一大堆全副武裝的警衛從中跑出。他們在我們和服務台之間圍成一個半圓的弧形,所有槍口指向我們胸口,阻擋我們的去路。我停下腳步打量他們。這些警衛看起來都十分專業,身上穿的不是一般警衛的制服,而是全套的攻堅裝甲,從他們持槍的姿勢看來,顯然也都受過專業的射擊訓練。我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湯米跟伊蒙則躲在後面把我當作擋箭牌。我們面前的槍械多到令人發毛,而這些槍械們的主人個個冷靜異常,神情專注,只待一聲令下就要把我們射成蜂窩。我真想大叫一聲「碰!」,來看看他們會有什麼反應。
趁著他大聲嚷嚷的時候,我走他的面前,對準睪丸就是一腳。只見他嘴巴一張,兩眼突起,就地一倒,不停抽搐,說什麼也爬不起來了。
「我打賭這件事終究還是會以暴力收場。」我說。
「很抱歉,亞力山德先生不見沒有預約的人。」她說,不過語氣之中沒有一點抱歉的意思。「亞力山德先生是個大忙人。」
「喔,拜託。」我說。「她要是有機會的話一定會把我們殺光的。」
「就他們支付的酬勞來看是不可能的。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約翰,你心裡明白自己根本沒有能力阻止我。我見過許多可能的未來,而在大部分的未來裡面你都已經死了。」
更複雜的是,我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某個可能未來的影像中。在那個未來裡,世界已經因為我而毀滅,而影像伯爵就是為了阻止世界末日而一直不斷派人回到過去追殺我的敵人之一。
「這棟大樓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他冷冷地說道。「我們不該在這種地方開設分公司。這種行為會大大影響公司的誠信。我不敢相信公司高層知道這家分公司的存在。我們是幫助慈善機構籌款的,做的都是重大的慈善事業。我實在無法想像每天決定募款流向的高層居然會同意在這裡開設分公司——」
「你還想當好人呀?」湯米說。
聽到伊蒙語氣中流露出憤怒的情緒,亞力山德先生很滿意地點了點頭。他靠回自己昂貴的椅背,兩手輕鬆地在胸前交握,臉上顯現出愉快的神情。「我們公司一向以高瞻遠矚而自豪,所資助的生意與組織都將帶領世界迎向一個美好的未來,一個屬於我們的未來,所有強權都在我們公司控制之下的未來。我們將會成為世界的領導人,因為只要控制了世界的經濟,就等於控制了全世界。」
「晚安,」她不帶語氣地說道。「請問你們有預約嗎?」
他對我吐了一口口水,氣得直發抖。「你竟敢以意志力與我對抗?我要帶你進入一條你完全沒有天賦的時間軸!我要你生來就是畸形,就是瞎子,甚至根本不曾出生過!」
「我很抱歉。」他說。我們都可以聽出他是真心地感到抱歉。「我要如何才能表達我的歉意呢?」他從辦公桌後走出,請我們一起幫忙扶起影像伯爵,讓他坐到昂貴的辦公椅上休息,然後又從抽屜裡面拿出一支酒瓶,替影像伯爵倒了一杯上好的威士忌。接著他看了看我,看了看湯米,最後看hetubook.com.com向伊蒙,悔恨無比地搖了搖頭。
「我的確想告訴你們。」影像伯爵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將自己切換到演講模式。「對任何其它人而言,多線時間軸都不過是一個理論而已。但是對我來說,所有時間軸都是真實存在的。它們就像許多河流一樣自我身旁流過,而我隨時可以一腳踏入這些河流之中。有時候,我就坐在時間的河岸旁邊垂釣,勾出各式各樣奇怪而又有用的東西,好比說那些不同版本的伊蒙.米歇爾,那些他曾經可能成為、也可能沒有成為的不同自我。我將他們散佈在夜城各個不同的地方,給了他們機率魔杖,放任他們去追殺你的客戶。當然,由於夜城本身就是個十分危險的地方,所以他們之中有一大部分在遇上你的客戶之前就已經死了。」
「我們希望員工把公司擺在第一位。」亞力山德先生根本不理我,繼續專注在伊蒙身上。「但是你總是有所保留,不肯百分之百地為公司付出。」
「看吧!」我說。「才來夜城幾個小時就讓你整個人都變聰明了。跟我們進去大鬧一番吧。」
「喔,閉嘴。」我說。
「這樣說並沒有讓我好過一點。」伊蒙嘴裡這麼說,不過還勉強擠出了一點笑容。「我很感激兩位的幫助。我只是——不屬於這裡罷了。」
「請各位放輕鬆,一切都結束了。引起這場鬧劇的人已經消失了,希望他永遠不會再回來。如今的我只想改變處事作風。我要取消整個計劃,確保各位從此不會再被我們騷擾。我現在感覺——非常輕鬆。你們真的不瞭解身為一個壞人所必須背負的壓力。那個人大部分的記憶都開始自我腦海中消失,就像一場做了大半輩子的噩夢一樣,而我很高興能看見到它們離我遠去。我保證,伊蒙,我會努力讓小額奉獻投資公司成為一家令我們驕傲的公司。你想當什麼樣的員工就當什麼樣的員工,我們再也不會強迫你了。」
「真的嗎?」我說。「但是我認為我們應該這麼做,人生在世就是要打擾這種大人物才過癮呀!」
兩座石像顯然不曾想過這個問題。在湯米殘酷的邏輯摧殘之下,他們踏回自己的台座,恢復原先的姿勢,從此再也動彈不得。我踢了左邊的石像一腳,確定一切都沒問題之後,這才轉頭面對目瞪口呆的伊蒙。
「我們不能搭出租車嗎?」伊蒙問。「離開街道會讓我覺得比較安全。」
「這個嘛,你的確是出事了。」我耐心地說道。「就想想等你回家之後可以跟家人分享這麼棒的故事——」
「我找來一位專家幫忙。」亞力山德先生依然不理會我。「夜城是個什麼專家都找得到的地方。他將你帶進夜城,並且引來所有其它時間軸裡的你,促使你們彼此鬥爭,最後只有最堅強的一個能活下來,一個最完美的伊蒙.米歇爾,一個最適合成為接班人的人選。」
「嗶,不。」他立刻說道。「我絕不會告訴他們,他們會嚇壞的。我就被嚇壞了。」
就在此時,影像伯爵拼盡最後的力量對我發出了一道機率魔法。我往一旁閃開,魔法光芒越過我身邊,落在亞力山德先生的胸口之上。一陣耀眼的光亮閃過,亞力山德先生整個人突然——完全不同了。他的外表沒變,但是整體散發出來的感覺卻更為冷靜、更加和善、而且大幅放鬆。他對我笑了一笑,笑容親切和藹,絲毫沒有虛假的氣息。如今的他已經變成一個比以前要好上很多倍的人;一個他曾經可以成為但是卻一直沒有成為的好人。
湯米吸口氣道:「你幹嘛等這麼久才解決她?」
「你解釋的越多,我就越害怕。」伊蒙說。「真不敢想像你們的觀光客服務中心是什麼樣子。」這雖然只是個小笑話,不過他在這種狀況下能說出這種笑話已經算跨出勇敢的一大步了。
「有人說過你生氣起來非常可愛嗎?」我說。
「我沒聽過這個名字,不過話說回來,我也不可能聽過。我通常不會有機會接觸到這種高階主管的。」他不太肯定地看著我道。「我真的不認為我們應該拿這種小事去打擾他那種大人物。」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特。」伊蒙說。「面對那些其它的我,曾經的我,以及本來可能成為的我。他們全都非常熱衷地追求自我理想與抱負,但似乎沒有一個真正感到快樂的,是不是?我很快樂,雖然我的生活風平浪靜。我有我的安德莉雅以及孩子們,這樣就夠了。或許,真正的快樂就是要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啊,可惡。」我說。「這些跨國企業的高幹老是愛養看門狗。你身上不會剛好帶著純銀吧?」
「誰都不能過去。」左邊的石像說道,聲音有如滾動的巨石一般。
「好吧。結束了。」
「因為有人指名要找你。」亞力山德先生終於將笑臉轉移到我這邊來。「渥克來找過我,轉達了當權者的旨意。他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我的小計劃,當然,夜城裡所有人的計劃都逃不過他的耳目。他要我幫一個忙,而我可不想拒絕他的請求。依據他的說法,當權者希望暫時轉移你的注意力,泰勒先生,好讓他們有時間決定該如何對付你。」
我走到通往內部辦公室的門口,打量著那扇門。湯米抓著伊蒙的手臂,慢慢將他扶了起來。這時,伊蒙的神智比較清醒了,和_圖_書不過還是不敢正視昏倒在地的狼人。我使用一點點天賦的力量檢查面前的門,有點意外地發現這扇門上竟然沒有任何防禦魔法,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門而已。我聳了聳肩,打開門走了進去。湯米跟伊蒙立刻跟了進來。
「好把戲。」湯米說。「有點俗氣,不過很有效。」
「我是約翰.泰勒。」我愉快地說道。「我從不預約。」
「說得太好了。」湯米故意慢聲慢氣地說道。「我認為大家都該學到寶貴的一課,你知道。事情並非總是要以暴力收場的。」
「那又為什麼扯上我?」我有點憤怒地問道。
「因為我最近想當好人。去找亞力山德先生吧。」
「因為你實在太讓我們失望了,伊蒙。」亞力山德先生說。他的語氣親切中帶有嚴厲,就像是為了學生好而處罰他們的校長一樣。「你的工作總是做到剛好而已,但是你的潛力根本不只如此。我們很懂得發掘人才,知道什麼樣的人會對公司做出偉大的貢獻,什麼樣的人有能力置身權力的頂端。我們三不五時就提供你陞遷的機會,但是你每次都拒絕我們的好意。我們不喜歡遭到拒絕,伊蒙。於是我們決定要用強硬的手段逼你就範。」
「我想打發點時間。」我說謊道。
我直接推開辦公室的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湯米拉起伊蒙的手臂,不著痕跡地將他拉了進來。這裡顯然只是一間接待室,備有許多很不舒適的等候椅,外加一個坐在辦公桌後方的冰山美女秘書。超厚的地毯,高雅的壁紙,隱藏式喇叭中傳來美妙的莫札特音樂。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氣,配合一陣陣新鈔的味道,聞起來十分適意。
「那我就必須懷疑他們是根據什麼動機去判斷募款流向的。」伊蒙不高興地說著。「說不定過去的二十年裡,我一直都在勸別人投資不值得投資的事業。如果小額奉獻投資公司在這裡設有分部,我就必須懷疑——這些年來我們募來的款項究竟流往何方。」
「啊。」湯米.亞布黎安說道。「就跟往常一樣。」
「小額奉獻投資公司跟我認知中的完全不同,」伊蒙說。「對不對?」
他聽出我話中的威脅語氣,立刻跳下桌子,啟動了他的力量。電漿光芒溢滿全身,爆出一陣陣的細微火花,而他皮膚上所有的魔法線路也開始浮現神秘的光彩。這景象或許可以嚇壞很多人,但是我卻深知他的底細。事實上,影像伯爵的能力受限良多。他的力量都是從一個名叫「工程者」的神靈在他體內植入的科技而來的,只可惜他從來沒有學會如何去發揮這些科技的全部潛力,只會利用這些力量去觀察各種可能的未來,就跟一個不停轉換電視頻道的影像毒蟲沒什麼兩樣;「影像伯爵」這個綽號就是因此得來。這次召喚這麼多伊蒙進入夜城,一定已經消耗了他不少能量,只要我能跟他多糾纏一段時間,根本不用出手攻擊,他自己就會不支倒地的。
「亞力山德先生不見沒有預約的人。」秘書小姐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好像冰塊一樣寒冷。她站起身來,我也跟著挺直身體,目光保持在對方臉上。她比我想像中要來得高。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之下,我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一種野獸般的氣息。她目光銳利地瞪了我一眼,眼神裡散發著凶狠的敵意。「我的工作就是要確保亞力山德先生不會被沒有預約的人打擾。趁你們還有機會的時候趕快離開吧。」
影像伯爵看了看手中的支票,接著目光又轉到我臉上來。我揚了揚眉毛,他臉上抽動一下。
狼人向前一撲,我跟湯米立刻抓起伊蒙往旁邊跳開。我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躲到辦公桌後方,但是狼人伸手一揮就把整張桌子給掀到一旁。我看了看四周情勢,如今我們身處一間很小的接待室,狼人龐大的身軀擋在大門跟我們之間;已經無路可逃了,對方也十分明白這一點。
「但是只要有你在,假設會以暴力收場就沒錯了。」湯米悲觀地說道。
「最好不要。」我說。「這裡的交通狀況跟外面不太一樣。出租車是有,但是大部分收取的酬勞都不是金錢。救護車專靠吸取病人的痛苦作為燃料;機車更是拿處女之血來加強馬力。馬路上什麼怪物都有,而且大部分都很飢餓。我們最好還是用走的。再說,混在人群之中比較不容易被人發現。」
她咧開狼嘴,露出更多尖牙,隨手揮舞的利爪,感受著即將撕裂人肉的快|感。她以肉眼難察的速度向前撲來,一把擊中我的前胸,當即將我撲倒在地,兩腳跨坐在我身上,突出的鼻子不斷噴出難聞的氣息,張開下巴露出長長的舌頭,不疾不徐地滑過所有尖銳的牙齒,全身散發出的野獸體臭差點令我喘不過氣來。我嘔了幾下,掙扎地想要呼吸,卻在此時靈光一現,立刻開始施展取走槍枝中的子彈的那道法術,當場將狼人肺中的空氣全部抽乾。狼人突然向上一挺,兩顆眼珠向外暴突,接著癱倒在厚重的地毯之上,扭曲了幾下,說什麼也吸不到任何空氣,最後終於昏了過去。我收回法力,再度賜給她呼吸,不過一時之間她應該不會醒來了。我站起身來,在她腦袋上又踢了幾腳,確保她暫時不會來打擾我們。湯米的臉上露出不忍的表情。
「有是有,但是都太小了,根本傷不到她。你要試試跟她講道和圖書理嗎?或許讓她相信她並不真的是一隻八呎高的致命野獸?」
我們跟亞力山德先生道了再見,然後離開小額奉獻投資公司。湯米和我帶著伊蒙穿越夜城大街,來到地鐵車站,送他回去跟親愛的家人團聚。我們本來打算帶他去逛逛一些比較不那麼刺|激的景點,讓他增長見聞,不過他始終拒絕接受誘惑,對他而言,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回家更重要的事情了。最後我們終於來到地鐵站的入口。

「你試試看呀。」湯米說。「我跟伊蒙在旁邊看你表演。」
我忍不住同意他的說法。夜城真的不是個適合每個人來的地方。把伊蒙硬拉進這個無盡的黑夜之中,就跟把小孩子丟到狼群裡沒什麼兩樣。我對他的保護心理越來越重,對這一切幕後主使人的怒火也越來越甚。
「哈囉,約翰。」影像伯爵說著坐上了亞力山德先生的辦公桌角落。「最近有機會見到我的人並不多。大家都以為我已經死了,而我也希望大家繼續這麼以為下去。我喜歡低調行事,隱居幕後,默默操作一切。你知道,在天使戰爭之後,我突然有了全新的領悟。我不要繼續研究那些魔法理論、禁忌知識之類的東西了;我要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享受人生,享受世界所能提供的一切娛樂。如今的我純粹看錢辦事,只要有人付錢,就不會在乎工作內容為何。你覺得這樣的說法很膚淺嗎?怎麼說呢,當你連皮都被人家剝下來的時候,就會開始專注在一些更重要的事物上了。」
「當然。」我說著舉起雙手。湯米跟伊蒙不等對方開口早就已經舉好手了。「我喜歡你們的槍。」我說。「看起來很可怕,只可惜槍裡沒有子彈。」
「你沒有嗎?」湯米問。
「得要找清潔人員來把這些子彈打掃乾淨。」伊蒙說。
事情就這麼圓滿落幕。我們全都坐了下來,和重生過後的亞力山德先生好好聊了一聊。為了表達心中無比的歉意,他甚至給我們一人開了一張支票。伊蒙本來不太肯收,在亞力山德先生苦勸許久之後才勉強收下。不過我跟湯米則毫不猶豫地接過了支票。反正伊蒙也不會付錢,既然有人肯付,我們當然沒有不收的道理。
「我的妻子跟家人永遠都比工作重要。」伊蒙語氣堅定地說道。他無法面對狼人,但是卻一點也不害怕亞力山德先生這種人。「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不代表生活的全部。」
「所以我們之間就有個問題了。」亞力山德先生微笑說道。「我們希望員工都能把公司當作自己的家,把公司放在第一順位。我們的需求就應該是員工的需求。若非如此,我們要如何在競爭如此激烈的年代裡存活下來?我們都認為你的潛力無窮,伊蒙,你應該站在權力的頂端才對。我已經老了,但是放眼公司卻完全看不到任何接班的人才,於是我選擇了你,或者更精確地說,選擇了你本來可以成為的那個人來接替我的位置。靠一點外來力量的幫助,我要你成為有能力接掌公司的人。」
「看到沒?」我對湯米說。「事情並非總是要以暴力收場。」
「結束個屁。」影像伯爵咬牙切齒地道。「只有我說結束的時候才算真正結束!」
「當然是指公司了。」

「我已經擁有所有重要的事物了。」伊蒙冷靜而又沉穩地說道。「我的妻子以及小孩。我到底要說多少次你們才聽得懂?我很快樂,我很滿足。我知道你擁有很大的權力以及數不清的財富,但是你敢說自己快樂嗎?不必多說了,亞力山德先生。我絕不會把靈魂出賣給公司的。你沒有任何我想要或是需要的東西。」
所有警衛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從大廳裡消失,跑去跟老闆哭訴如何遭受欺負。其中有幾個看起來好像快要哭了一樣。伊蒙看著滿地散落的子彈,伸出腳尖踢了幾下,確定它們通通是真的。
「終於說到重點了。」我說。「你真的很喜歡聽自己的聲音,是不是?」
「我們會搞定一切的。」我說。「等我們跟小額奉獻投資公司的人談過之後,相信一切就會真相大白了。」
我忍不住微笑。「大概就是這趟旅程非常危險,我們很可能沒辦法活著回來。」
湯米看著我道:「這實在太詭異了。簡直就跟在看《小氣財神》一樣。」
我當然知道像小額奉獻這種跨國企業一定裝設有強大的魔法防禦系統,但是當大門兩旁的兩座巨大石像突然活了過來的時候,我還是被嚇了一跳。只見兩座巨大的大理石人像緩緩轉頭,發出一陣刺耳的噪音,四道目光精確地固定在我臉上。伊蒙給嚇得當場跳了起來,湯米也忍不住向後退開一步。我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心知在這種情況下心裡越害怕就越不能讓對方看出你在害怕。
「你最擅長這種事了。」湯米說。
亞力山德先生輕輕地拍了拍影像伯爵的肩膀說道:「不要緊張,親愛的孩子。這裡的工作已經結束了,你隨時可以離開。」
「或許,他才是世界上最睿智的男人。」我對湯米說。湯米點了點頭hetubook.com.com。我看著他,考慮了一會兒,說道:「我打算進行一段時光之旅,回到過去,親眼目睹創造夜城的過程。我認為我們合作得還算有默契,如果我能夠說服時間老父送我回去,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我們推開大門,大搖大擺地走入大廳。大廳內部空間很大,裝潢華麗,地板閃閃發光,牆上掛滿名作原畫。許多穿著西裝的生意人一看到我們出現立刻想起在其它地方有重要的事情要辦,瞬間走得乾乾淨淨,消失到無影無蹤。
我們離開陌生人酒館,踏入夜城的街道,讓伊蒙走在我們中間,因為這樣讓他比較有安全感。這時他已經能夠習慣週遭所見的景象,不過顯然心裡一點都不能認同這裡的一切。夜城中非人的元素令他害怕,各式各樣的誘惑更是把他嚇得半死。夜城裡沒有任何他想要的東西,所有光怪陸離的景色只會令他更加心慌。他完全不想跟這地方扯上任何關係。
傳說他曾跟一台電腦做|愛——這種瘋狂科學家就是會為了獲取知識而不擇手段。
「不准繼續前進了,泰勒。」發號施令的警衛隊長說道。他的聲音剛毅冷峻,完全一副對部隊下達命令的口吻。「有人事先警告過你們會來,所以這整棟大樓都已經進入最高警戒。只要你們一動,我的手下就會開槍。把手舉到頭上,慢慢來。」
「離開。」我對他說。「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不然我就運用相同的手法把你們的內臟通通掏出來。」
亞力山德先生從皮夾中取出一張支票交給影像伯爵。「拿著。感謝你的服務,我們從此銀貨兩訖。」
「告訴我們你對伊蒙做了什麼。」我說。「你一定很想說出來的,不是嗎?」
接著我突然向後退開,因為她的身體瞬間暴長,骨頭咯吱作響,往四面八方伸展開來。她的衣衫碎裂,肌膚生出濃密的毛髮,頭骨向前延展,突出成野狼般的嘴鼻,手腳上也生出許多尖銳的利爪,灰毛之下鼓動著隆起的肌肉。在一切變身完畢之後,原本年輕貌美的女秘書已經成為一頭身長八呎、寬胸細腰、面目猙獰、牙尖嘴利的殘暴狼人。她呼吸粗重,殺性甚濃,慢慢地從辦公桌後走了出來,腳上的爪子在地毯上留下一條條的碎裂痕跡。
我們搭乘電梯直奔頂樓,用一根髮夾和一把魔法起子動手開啟電子鎖,進入了屬於高階主管的地盤,來到一條空曠的走廊之上。我沿路檢視著兩旁房間門上的門牌,湯米跟伊蒙急急忙忙跟在我的身後。最後我停在一塊光鮮亮麗的門牌前,牌上寫著「分部主管」以及「亞力山德先生」的字樣。我詢問式地看向伊蒙,他搖了搖頭。
「上呀,泰勒,再跟她灌點迷湯。」湯米說。「剛剛那碗實在灌得太漂亮了。」
「為什麼?」他直接問道。「為什麼挑上我?為什麼——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影像伯爵聳肩道:「他們都是外行人,當然要用越簡單的方法越好。」
他突然哈哈大笑,兩手一鬆,整間辦公室立刻消失,變成了一座正在爆發中的火山口。四周的溫度極高,空氣熱到無法呼吸的地步。地面的裂縫裡不停冒出火紅的岩漿,週遭的空間飄滿了滾燙的塵埃。我運起我的天賦,看見了隱藏在火山口後方的辦公室,找出一條回來的路,登時驅走了火山口的時間軸,就像轉換頻道一樣回到屬於我們自己的時空。
「沒錯。把責任推給大家,這樣就沒有人必須真的負責。」
「這就是湯米的天賦——藉著提出無法回答的問題去質疑所有事物存在的合理性,進而混淆任何難以解決的狀況。他可以讓驢子相信自己沒有腳,然後生出翅膀載著他飛回家,傳說地獄來的惡魔都會被他駭人的邏輯嚇哭;其實深入想想,這種能力還真是滿恐怖的。」
當然,在那之前我必須想辦法不先被他殺死才行。
「泰勒最有辦法逼人說出真相。」湯米輕鬆說道。「即使要用鐵撬去挖,他也一定會把真相挖出來。」
「好吧——」他說。「我想——這是段很有趣的經驗。很感謝兩位的幫助,如果沒有你們,我真不知道現在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不過相信你們應該可以瞭解,我真的希望這輩子不會再跟兩位見面了。」
「這可有趣了。」湯米說。「你顯然沒有聲帶,為什麼可以講話呢?」
「謝謝。」我說。「我常常練習魔法,你該看看我可以把大象變成什麼。」我兩手架到辦公桌上,湊到女秘書身前,直接凝視她的目光。「告訴亞力山德先生,如果他識相的話,現在就立刻接見約翰.泰勒。否則的話,我就會以十分暴力的手法拆掉這間辦公室。」
他突然向前一湊,盯緊伊蒙的目光說道:「你知道,現在還不算太遲。只要你願意接受我的私人調|教,還是有快捷方式可走的。我可以召回所有其它的你,讓一切恢復正常。不過當然了,你必須改變一些觀念,重新以我們的眼光來看待世界——不管怎麼樣,到最後世間所有的財富通通都會歸你所有。」
我向影像伯爵踏出一步,辦公室再度消失,四周景象又變,來到了一片巨大的石林,到處都是高聳入雲的通天石柱。烏雲密佈,閃電處處,石柱後方爬出了許多外型恐怖的怪物,一步步地對著我們緩緩走來。我再度找出了辦公室的所在,趕跑了石林的時間軸,然後往影像伯爵又踏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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