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色中的某處

我很不喜歡聽到這種話。渥克,身穿西裝、頭戴圓頂帽的完美仕紳,乃是當權者的代表。他的話就是夜城裡的法律,動念之間就足以決定人們的生死。傳說他曾經強迫一具屍體坐起身來回答他的問題。他不認同我的作風,但是卻三不五時地將工作丟到我頭上,完全把我當成是可以否認也可以犧牲的棋子。此刻他對我十分火大,不過事情總是會過去的。萬一這次的事件無法解決的話,那麼多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了。
生化人隔壁有六名身穿枯萎花瓣裝的花仙子,合唱著一首維多利亞年代的飲酒歌,在四周的空氣中灑落許多花粉。唱沒多久,她們火氣上腦,當場就要去找一名純真女孩來痛扁一頓。裹著一身爛布的「變態男孩」自旋轉樓梯上走下,在酒客之間兜售恐怖的產品。變態男孩賣的是間歇性精神疾病,鎖定的客群乃是一些非常急於逃避現實的人們。他曾經跟我透露,其實一開始他賣的是健康的精神狀態,但是這種東西在夜城裡根本完全沒有市場。我早該教他認清這個事實的。
一般相信陌生人酒館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館,所有世界上可能發生的事情都曾經在這裡發生過。基於這個原因,當我跟蘇西.休特突然滿身是血、衣衫破爛地憑空出現在酒館中時,大部分的酒客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這些酒客都是居無定所的渾蛋與各式各樣的敗類。蘇西和我靠在光滑的木質吧臺上,花了點時間恢復正常的呼吸節奏。由於我們在前往過去的旅行中經歷了許多事件,包括被天使附身大戰來自地獄的怪物在內,所以我強烈地認為我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艾力克斯.墨萊西——陌生人酒館的老闆、酒保,兼淒慘無比的討厭鬼——此刻正站在吧台後方努力擦拭一個根本不需要擦拭的杯子,冷冷地對著我們兩人露出陰鬱的神色。
「兩瓶。」蘇西.休特道。「不用拿杯子。」
她打了個嗝,放了個屁,然後回頭繼續喝酒。
但是我知道事情並非如此簡單。艾力克斯跟我一樣都曾經在一個未來的蘇西臉上見過這張面孔,一個從可能的未來中穿梭時空回到過去試圖取我性命的蘇西。或許那個蘇西已經死在我的手上了,不過我不能肯定。艾力克斯拿了一大杯苦艾白蘭地給我,然後又在蘇西面前放了兩瓶琴酒。我有如牛飲一般一口乾掉昂貴的好酒;蘇西則把酒瓶當作奶瓶一樣拿起來猛灌。
「我們不算慘。」蘇西道。「慘的是那台絞肉機。」
「我知道所有人的號碼。這是工作所需。」
「你真懂得甜言蜜語,泰勒。但是我從來不在乎自己美不美,至少現在我的外在終於符合內心了。」
夜城在腳下延伸,赤|裸裸地呈現在我眼前。我就像名憤怒的神祇一般看著腳下的城市,搜尋其中的街道、廣場、神秘的角落、往來的人潮。酒吧、夜總會,以及其它私人建築在我凌厲的目光下飛逝而過。房屋、倉庫、寶庫、地窖,我深入所有可能的地方,但是卻絲毫沒有發現凱茜的蹤影。妖精在陰影中發光,恐懼鄉親隱身於物質界之後不疾不徐地執行沒人知曉的任務。我可以在夜色之中感應到凱茜的氣息,但是始終無法鎖定她的位置。我凝聚注意力,腦中傳來劇烈疼痛,可惜只能大略看出一點端倪。某人或是某樣物品正在阻隔我的天賦,遮蔽我的視野,這種現象對我來說倒是新鮮。我關閉天賦,小心翼翼地重建心靈防禦。在夜城絕對不能輕易敞開心扉,因為天知道會引來什麼東西入侵。
「說起超大號的糞便——」艾力克斯說道。「渥克幾小時前來過,約翰。他是來找你的。」
「我沒聽錯吧,約翰?我的愛?這表示你跟那個地獄來的瘋狂獎金獵人在一起了?」
她送我一個飛吻,然後又將全副精神放回酒瓶之上。艾力克斯滿臉敬畏,神色驚愕地看著我,趁著蘇西專心喝酒的時候偷偷將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道:
「你的形象不需要再錦上添花了。」
「我早就知道了。」和圖書蘇西道。我沒聽見她的腳步聲,而從艾力克斯跳起的高度來看,他顯然也沒聽見。蘇西壓抑嘴邊的笑意,說道:「我已經知道好一陣子了。想要在夜城之中保守秘密並不容易,特別是不好的秘密。你應該知道這一點的,約翰。別擔心,我從不擔心未來,主要是因為我不認為自己能活那麼久的緣故。這是一種非常正面的態度。你只要擔心現在的我就好了,約翰。」
湯米.亞布黎安,著名的存在主義大偵探,之前曾跟我和蘇西一同前往過去,不過後來我們鬧翻了。他認為我是個冷血無情,心機深沉的男人,甚至比我打算阻止的壞蛋還要危險。我必須將他送回現代。因為當時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我就只剩下殺他一條路可走,而最近我剛好打定主意要當好人。不過我很可能將他送入錯誤的時間點,因為我依稀記得幾個月前在偵辦「夜鶯的歎息」一案之時,湯米曾經在陌生人酒館之中憑空出現,並且揚言要取我性命。當時我被他搞到滿頭霧水,不過現在大概知道原因了。
「喔,我想你會的,泰勒。」
我恢復成原來的模樣,不過眼角上增添了些許世故的神情。黑黑的、高高的、身穿白色長外套,在特定的光線之下看起來還算帥氣。我自認外表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不過還沒值得信賴到可以帶回家去見父母的地步。蘇西.休特,外號「霰彈蘇西」,又名「喔,天呀,是她,快跑」,看起來就跟往常一樣冷酷危險、驚懼駭人。她是個年近三十的金髮女子,一生飽經風霜,身穿裝滿金屬扣環及吊飾的機車皮衣,背上插了一把霰彈槍,壯觀的胸前交叉垂掛著兩條子彈帶,腳上穿著一雙及膝的黑色長靴,靴尖包覆鐵皮。她擁有分明的臉部線條、鮮少微笑的嘴唇,以及深邃古老的目光。她曾經對準我的背部開過一槍,不過純粹只是為了吸引我的注意罷了。
「這跟你母親的作為有什麼兩樣?」
「我們要組織一支軍隊。」我道。「我們去聯合夜城裡所有神靈與強者的力量,組成一支足以與莉莉絲抗衡的軍團。我會運用天賦找出她的藏身之處,然後——盡我們所能地摧毀她。如今不是她死,就是我們亡了。」
她冷冷地看著我。「你開始有保護心理了,泰勒,這樣下去我會把你當作熱騰騰的大象糞便一樣丟開。」
倫敦中心附近藏有一個可怕的秘密,有如毒蛇纏繞在其中:夜城。一個黑暗墮落的地方,一個大城市中的小城市,一個太陽從未照耀也永遠不會照耀的所在。你可以在夜城中找到諸神、怪物,以及來自地底深處的靈體,如果他們沒有先找上門來的話。歡愉與恐懼永遠都在打折,不但價格低廉,也不會在櫥櫃中陳列太久。我是個在夜城出生的人,而打從三十幾年前出生的那天開始,就不斷有人想要置我於死地。
「但是渥克深知你的天賦能力。」艾力克斯道。「他知道你會去找她。這擺明是個陷阱。」
艾力克斯想了一想。「這樣說倒也沒錯。的確,說得好。但是約翰——她的臉——」
「如果其它人不願意涉入此事呢?」
「有一個小小硬硬的東西頂在我的背上。」我道。「我真的非常希望那是一把槍。」
「我會幫你找出一道法術。」我說。「一道可以修補面孔的法術。」
「喔,我會的。」我保證道。「我會的。」
「我得去撒泡尿。」我宣佈道。「我忍了兩千多年,忍到牙齒都鬆了。」
蘇西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就算能夠組成那樣的軍團,夜城依然有可能在我們與莉莉絲的大戰之中毀滅殆盡。」
「金額有多龐大?」蘇西問。我看了她一眼,她聳了聳肩。「抱歉,職業病。」
我背靠吧台,面對酒館內部。今晚對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館而言只是另外一個普通的夜晚。艾力克斯的壯碩保鏢,貝蒂及露西.柯爾特倫,正在將一群虛有其表的墨西哥摔角手給趕出酒館,並在過程之中讓他們發出小女孩般的哭泣聲。永遠不要m.hetubook.com.com去惹這兩個姓柯爾特倫的女人,特別是當她們身穿「滾球地獄貓泥漿摔角冠軍」T恤的時候更不要。不遠處,一名兩眼綻放金光的生化人以一種奇特的滋滋聲響向艾力克斯叫了一杯超純乙醇。那生化人乃是透過時間裂縫從一個可能的未來來的,此刻正在利用某人留在吧臺上的音波螺絲起子修補自己左腳上的傷痕。我很高興能夠看到他,因為他的存在就代表除了我心中怕得要死的恐怖未來之外還有其它未來存在的可能。
「是你逼我出此下策的。為了引起你的注意,我迫於無奈只好下令逮捕你年輕可愛的秘書,凱茜.貝瑞特。如今她被藏在非常安全的地方,絕對沒有生命危險。只要你願意自首,我保證不會傷害她一根寒毛。但是如果你堅持要讓我難做的話——這個嘛,恐怕我就不能繼續為這位小姐的福利著想了。」
莉莉絲。親愛的母親。
我很快地點了點頭。「合理。渥克一定挑選了合適的人選讓我找不到凱茜。」
「謝謝你跟我們分享這種訊息。」艾力克斯道。「這次請儘量不要全部都尿到地板上。」
鬼祟彼得重重摔倒在地,口中溢出污水,兩手發瘋似地四處亂抓。我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他是個賞金獵人、偷盜小賊、偷窺變態兼勒索專家。他或許沒打算親手殺我,但卻會毫不猶豫地將我交給願意殺我的人——我歎了口氣,對準他的胸口用力踩下。污水自他口中狂噴而出,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他終於恢復正常呼吸。
「鬼祟彼得。」我扮個鬼臉道。「賞金獵人,偷盜小賊,全方位的雜碎。你怎麼通過鎖上的門的?」
「嘿嘿嘿——」背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妙語如珠的反應呀,泰勒先生,這樣子辦事真的十分愉快。沒錯,這是一把槍,而且是一把很特別的槍。讓我告訴你吧,這是一把來自某個生化人的充滿未來能量的手槍,是我特別為了今天這種狀況而準備的。嘿嘿,所以不要妄想偷走槍裡的子彈,因為這把槍根本沒有子彈。」
我喚醒我的天賦,運用從不是人的母親那裡唯一繼承到的超自然能力開啟我的視野。透過第三隻眼,我的心眼,我將視界擴及整個夜城,搜尋凱茜的蹤跡。只要投注足夠的心力,任何人、任何事通通在我眼底無所遁形。我不喜歡太常使用這項天賦,因為一旦開啟天賦,我整個人就會在黑夜中綻放光芒,暴露我的蹤跡,引來敵人的追殺。但是在此刻,我已經氣到什麼都不在乎的地步了。
「如果我們不設法阻止,夜城終究還是會面對同樣的命運。我見過那個未來,再也沒有比那個未來還要淒慘的結局了。」
「那麼——」蘇西回到酒瓶之前說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泰勒?」
「如果凱茜出了什麼事——」
我掛上電話,因為他只剩下廢話可講。他只是想拖延時間讓手下透過電話鎖定我的位置而已。我向蘇西和艾力克斯解釋當前狀況。
「我才不會同情你呢。」艾力克斯道。「你在這個年代惹的麻煩還不夠嗎?幹嘛還到過去胡搞瞎搞?這回惹了些什麼人?你們看起來簡直就跟從一台絞肉機走出來的一樣。」
「但是——蘇西?我是說,她的確勇氣非凡,但是——她是個瘋子呀!」
我走進第一個隔間,鎖上身後的門,拉下拉鍊開始辦正事,真是暢快斃了。私家偵探的第一守則——一有機會就去尿尿,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需要展開監視行動。馬桶上方的牆壁上被人寫下「幹嘛看上面?羞愧嗎?」我笑了笑,抖掉最後幾滴尿,收回我的傢伙,然後全身僵立在原地。我並沒有聽見任何不對勁的聲音,但是就是知道隔間裡面已經多了一個人。在夜城,沒有能力儘快發展出生存本能的人通常活不過童年。我伸手到口袋中摸索專為這種情況所準備的小道具,不過很快就停止動作,因為我感覺到一個小小硬硬的東西從背後頂在我的背上,大約腎臟上面一點https://www.hetubook•com•com點的地方。
「你這渾蛋!」
「泰勒。」渥克以十分溫和的口吻說道。「真高興你安然無恙地從過去的旅程中回來了。」
終於,在一次穿梭夜城的時光旅行之中,我發現了一切的真相。夜城是我母親親手所創,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在地球上保有一片不受天堂與地獄影響的土地,一個唯一真正自由的樂園。然而,最後她被自己的盟友趕出現實之外、放逐到地獄邊境,只因為他們對她實在過於懼怕。如今她回來了,並且誓言以她可怕的意念重新塑造整個夜城。我的母親,莉莉絲,亞當的第一任妻子,曾因拒絕接受任何強權統治而被逐出伊甸園的強大實體。她墮入地獄與無數惡魔交歡,生下了所有曾經荼毒世界的怪物。至少傳說是這麼說的。
「為什麼你不能跟正常人一樣從大門進來,泰勒?」他終於開口道。「你總是得要弄個華麗的出場,是不是?看看你們的樣子。我才剛花了很多錢清理地板,你們最好不要給我把血滴在上面。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見過地板的原始色彩了,我還想趁著乾淨的地板再度消失前,把它的顏色記入腦海。我真應該想辦法開發點新客源,當初繼承這個鬼地方的時候,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證這裡不但生意蒸蒸日上,熟客也個個都是氣質出眾的上流人士呢。」
我名叫約翰.泰勒,職業是私家偵探。我不辦離婚案件,不碰難解之謎,即使線索擺在眼前也會視若無睹。我唯一擅長的案件就是尋找失物,任何東西不管藏得多隱密都難逃我的法眼,只不過大部分的情況下,我似乎都只會找到更多麻煩。我父親死於飲酒過量,因為他發現我失蹤的母親不是人。當權者,一群暗中掌管夜城的幕後人物,將我視為一個危險麻煩的因素。基本上他們這樣想並沒有錯。我的客戶視我為最後的希望,另外有一些人視我為未來世界的王,還有人為了一個我將會毀滅夜城以及全世界的預言而不惜一切地想要取我性命。
「渥克。」我說。「消息傳得真快,是不是?我以為你不知道這支私人專線。」
(艾力克斯和往常一樣穿了一身黑,臉戴太陽眼鏡,腦後也加掛一頂貝雷帽以掩飾禿頭。他年近三十,不過外表比實際年齡老上十歲。在夜城之中經營酒館就會導致這種下場。)
我往吧台後方的廁所走去。一路上碰到的人個個假裝沒事一般,不過顯然都刻意讓道給我先過。這個現象一部分歸功於我苦心經營的名聲,不過主要還是因為我的身邊時常圍繞各式各樣的悲劇,任何聰明的人都知道要離我遠一點。我推開印有男性生殖器標誌的廁所大門,朝一排馬桶隔間走去。我從來不在廁所隔間裡面上小號,因為太容易被偷襲了。我很快地檢查一下附近環境,用嘴巴呼吸以免被臭氣熏死,最後發現整間廁所應該只有我一個人。這個陰暗狹小的石造空間看起來就跟往常一樣噁心。我不認為艾力克斯曾經打掃過廁所,他只是三不五時拿火焰噴射器來噴一噴而已。廁所牆上的黏稠物不斷往下滑落,整個地板上溢滿了噁心至極的液體。牆上的塗鴉絲毫不曾改善。一面牆上被人畫了一個「黃色標記」,標記旁邊另外有人寫下「上帝以難以解釋的方式做|愛」。隔壁隔間的牆上寫的是「想要爽一下,隨便敲扇門就好。」
「當然是陷阱。」我說。「不過我這輩子都是在陷阱中進進出出的。那麼,蘇西和我先去救凱茜。在讓她的綁架者清楚瞭解到干涉我的事情不是什麼好主意之後——我再想辦法召集一支就連渥克都會聞風喪膽的大軍。」
「當然不能。」蘇西道。「她是你的秘書。」
「我知道。」我小聲道。「那是過去發生的事,如今已經無法挽回。」
「那麼——」艾力克斯在我的酒杯中重新斟滿酒。「過去的夜城是什麼樣子?」
「油嘴滑舌的傢伙,你早晚會為此付出代價的。」艾力克斯道。
「有殺死任何有趣的人嗎?」
「約翰,她只m•hetubook.com•com差一點就要變成從未來回來殺你的那個蘇西了。我們不該先告訴她這件事嗎?」
「把拉鍊拉好,泰勒。」
「你是個鬼鬼祟祟的小渾蛋。」我語氣堅定地道。「比寄生蟲的乳|頭還要不如。你想要什麼,彼得?」
「啊!」艾力克斯道。「沒錯,最近有很多賞金獵人在這裡出沒。我相信你殺害那十三個講理之人一定有很好的理由,不過他們背後權勢滔天的家族已經提供了一筆金額龐大的賞金懸賞你的項上人頭。」
我溫柔地對她微笑:「我猜你連睡覺也會抱著那把槍,是吧?」
「這就看你如何決定了,不是嗎?我必須告訴你,負責這項綁架行動的人對你抱有極大的私怨。你花越久時間下決定,他們就越有可能失去耐性。或許我會後悔這麼做——但是如今情況已經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我收到指令,必須堅守職責,不管發生什麼事——」
「是你的朋友。」艾力克斯道。
「我猜你一定沒幫我帶禮物回來吧?」艾力克斯問道。
「啊——」我說。「對我們來說可久多了。蘇西和我踏上時間旅行,經歷過好幾個不同年代的夜城。」
「總是這麼愛開玩笑!我就是喜歡跟像我一樣專業的人士一起辦事,這樣場面才不會弄到太難看。嘿嘿,喜歡沖水就沖吧,泰勒先生。但是請小心點,好嗎?」
「他帶來大隊人馬,徹底搜遍整間酒館。」艾力克斯忿忿不平地道。「所以我才需要花大把開銷雇用清潔人員。你們回來的時候才剛清理完畢呢。」
「當然沒有。」我道。「說過了我們是回到過去,而不是現在。」
我要蘇西放下酒瓶,請艾力克斯幫我們施展吧台後方隨時備好的「衣物恢復術」。他念了幾句咒語,用一根古老的指向骨比了幾下,我們身上的衣物當場乾乾淨淨,修補完畢。儘管我們的身體依然疲憊不堪、染滿鮮血,不過這起碼是個好的開始。這個法術是夜城中所有酒館和旅店的標準配備,因為這裡即使最普通的娛樂都可能把衣服搞爛。蘇西和我對著吧台後方的大鏡子打量著自己。
我目光一轉,回避她滿是疤痕的臉龐。因為我不願去想起那個半瘋半死、手中接著真名之槍,來自未來意圖置我於死地的蘇西。
她以一貫的冷酷表情看著我道:「或許有一天,你會有機會知道這個答案,我的愛。」
「那我們必須去救她。」蘇西道。「我們不能在這種威脅下低頭。如果人們認為我們會在他人脅迫之下做出違背本意的事情,他們就會利用這點來對付我們。來吧,泰勒,發揮你的專長。」
「我不能去自首。」我道。「我必須保持自由之身才能阻止莉莉絲。整個夜城已經陷入危機,甚至是整個世界。只不過我不會、也不能放棄凱茜。」
「是我女兒。」我說。「從各方面來講都是。」
「早先跟你一同離開這裡之後就沒見過了。我應該看到他嗎?」
艾力克斯必定聽出我聲音中的驚訝,因為他的表情竟然有點難為情。「嘿,他帶了很多人來,可以嗎?而且都是全副武裝的超級硬漢。其中有幾個到現在還下落不明,多半是被吃掉了。我早就警告他們不要進入地窖。」
「什麼事?」我問。
我歎了口氣,低頭看著空虛的酒杯。「我很累了,蘇西。我想要——我需要看到這一切儘快結束。」
「艾力克斯。」我道。「你就算拿著電牛刺棒以及大烙鐵都沒辦法把這間酒館趕入上流市場。現在,給我幾瓶酒,全部倒在同一個杯子裡,然後給蘇西來一瓶老琴酒。」
艾力克斯看著蘇西,神色登時大變。蘇西在我們經過亞瑟王的年代時失去了半張左臉,不但血肉全被扯下,而且還被火焰燒乾。她的左眼已經不在眼眶之中,上下眼瞼遭火密封。蘇西用僅存的藍眼珠冷冷瞪著艾力克斯,警告他不要亂說話。艾力克https://m.hetubook.com.com斯的臉上同時浮現許多情緒,不過很快又回歸一片空白。他努力表現出專業酒保的風度,對蘇西點了點頭,然後跑去幫我們拿酒。蘇西沒時間接受他人的同情跟憐憫,即使來自朋友也不要。或許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朋友的同情。
「我沒有,泰勒先生。我老早就躲在隔壁了。嘿嘿,我是趁著你尿尿的時候偷溜過來的。嘿,你知道從來沒有人發現我接近過,泰勒先生。我受過專業的忍者訓練,已經跟迷霧與陰影融為一體了。」
「即使她是你的母親?」
我正打算反唇相譏,幸虧手機剛好在這個時候響起。我接起電話,習慣性地說了聲:「幹嘛?」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要你啦,泰勒先生。有人出了一大筆賞金懸賞你的人頭,有沒有連在身體上都無所謂,我想要領取這份賞金。喔,沒錯。現在要嘛就是我們一起走到我的車上,不要驚動你的同伴——不然就是讓我扛你出去,或者說,把你身體的一部分扛出去。你決定吧,泰勒先生。」
他的語氣頗不尋常——「你做了什麼,渥克?」
「蘇西——我不願看到你為了我而受傷。」
我微笑道:「你認為沒瘋的人會看得上我嗎?」
美洲國王跟王后剛好路過,對大家揮手微笑之後就離開了。
「我們離開多久了?」我終於問道。
「她在大殯儀館附近。」我道。「但是我看不出更進一步的細節。」
「看來是這樣。」我道。「我跟你一樣震驚。或許我該研究一下交友廣告裡的用字遣詞。」
「她從來都不是我的母親。」我道。「從各方面而言都不是。」
「你任由他們搜查你的酒吧?」我問。
我緩緩湊向前去沖馬桶,然後趁著鬼祟彼得的注意力集中在我的雙手上時,施展了通常用來取出子彈的法術,將馬桶裡沖出來的水全都轉移到鬼祟彼得的肺裡去。他突然慘叫一聲,向後退開,頂在我背上的東西也隨之消失。我立刻轉身打算奪走能量槍,卻發現他的雙手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什麼能量槍,抵在我背上的只是他的手指罷了。
「看來免不了會有一場大戰。」霰彈蘇西將手指塞入胸前彈帶上的一個空彈孔中,說道:「我已經等不及了。」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約翰。你知道的。」
「先處理一件事。」蘇西道。
「說了會嚇死你。」我道。「但是身為紳士,我是不會在殺人之後還到處聲張的。你最近有看到湯米.亞布黎安嗎?」
「介意我先沖個馬桶嗎?」我問。
艾力克斯揚起眉毛。「大概五小時,打從你跟湯米.亞布黎安還有你的新客戶伊蒙.蜜雪兒離開這裡算起。」
如今我必須想辦法阻止她,並且儘量避免在阻止她的過程裡毀滅夜城以及整個世界——
我離開廁所,回到吧台,冷冷地看著艾力克斯.墨萊西。「我剛剛跟鬼祟彼得在廁所裡聊了一下,不過口氣不算太好。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還沒機會告訴我的?」
「很混亂。」蘇西道。「各方面而言都很混亂。」
我歎了口氣,暗自聳了聳肩。湯米.亞布黎安可以抽張號碼牌慢慢排隊,因為在夜城,想殺我的人從來不曾少過。一陣皮革摩擦的聲響中,蘇西來到我身邊,背靠吧台,手持酒瓶。她的嘴角叼了一根煙,手中的酒瓶已經半空。扭曲的煙絲緩緩飄過密封的左眼之前。
蘇西揚起眉毛。「那可——真不尋常。」
「我會強迫他們涉入。」
我饒了他一命。我不應該如此心軟的,但是——或許我需要說服自己我跟我母親不是同一種人。
我搖了搖頭。渥克竟然帶人搜查梅林.撒旦斯邦守護之下的酒館,顯然他十分迫切地想要將我逮捕歸案。坎莫洛特崩毀之後,梅林就一直被埋在本酒館的地窖之中,然而在夜城,死亡並不能阻止強者的存在。就算被人用槍抵著,我也絕對不肯踏入這個酒館地窖半步。
「我在考慮保有這張面孔。」蘇西平靜地說道。「這張臉對於情急拼命的個性及心狠手辣的殺手形象很有幫助。」
「我不會去跟你和當權者自首的。我還有要事要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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