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絕不打擾死者安息

「說夠了。」珊卓道。「該是生命與死亡之舞登場的時候了,小人物們。約翰.泰勒、蘇西.休特,以及剃刀艾迪,我將會喚醒所有因為你們而長眠於此的亡者。所有死在你們手中的仇人都將齊聚一堂,他們寒冷的心臟將會燃起復仇與痛恨的火焰。他們將會把你們拖入濕冷的土地中,以乾枯的手臂迫使你們待在地底,直到——你們終於停止尖叫為止。可別說我從未幫你們做過任何事。」
「還是個死人,不過他已經開始習慣死亡了。如今他已經成為一個比活著的時候還要稱職的私家偵探。」
「這是我的專長。」艾迪道。
「渥克,你這婊子生的高傲渾球!」珊卓.錢絲氣得直跳腳。
「只可惜你的秘書不在這裡。」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冷冷地說道。
「分散它們的注意力。」我道。「我需要一點時間集中精神,喚醒天賦。」
大殯儀館本身是一座以磚頭及石塊堆積而成的雄偉巨塔,四面沒有任何窗戶,屋頂向旁傾斜。歷代館長不斷擴張大殯儀館的規模,於其外又增建了許多風格不一的建築,不過始終維持著一種十分傳統的黑暗與絕望氣息。唯一的大門乃是堅硬的鋼鐵所鑄,外層以純銀包覆,其上又畫滿了各式符咒以及屬於死亡世界的語言。殯儀館後方有兩根巨大的煙囪,不斷冒出來自火葬場的濃密黑煙。
我們曾經合作過幾個案子。每件案子都圓滿解決,只不過合作過程並不愉快。珊卓只著重結果,不在乎傷及無辜。我十分希望自己已經脫離了那個境界,不再是那種人了。
我們面前的墳場似乎永無止盡地向四周延伸,一排一排的墳墓整齊地向四面八方排開,淹沒了地平線,超越肉眼所能看見的範圍。一個除了墳墓,什麼都沒有的世界。大殯儀館的秘密墓園靜靜地躺在一個與夜城全然不同的夜空之下。夜幕低垂,所有陰影都仿佛擁有實體一般,突顯出在我們腳下及墳墓旁不斷翻飛而帶有珍珠光芒的霧氣。漆黑的夜空中沒有月光照耀,只有一整片色彩鮮豔的明亮星辰高掛天際,有如妓|女身上的珠寶一般俗不可耐。
那陵墓是一座維多利亞式的大型石造建築,外觀佐以充滿哥德風味的裝飾,加上許多哀悼中的天使雕像;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們對於死者十分尊敬。湯米推開陵墓大門。透過門縫,我看到凱茜躺在地板上,有如一個小孩一般靜靜沉睡。她身上穿著十分時髦,身體覆蓋在一件厚重的毛皮外套之下,睡得很沉,甚至微微發出鼾聲。湯米急急忙忙地越過我,湊到凱茜耳旁小聲念誦幾句咒語。凱茜當即蘇醒,坐起身來,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揉著惺忪睡眼。我走進陵墓中,凱茜馬上從地上跳起,衝入我的懷裡。我緊緊擁抱著她。
「啊?」我說。「你說『啊』是什麼意思?你的剃刀有問題嗎,艾迪?」
她終於鬆開擁抱,我也跟著放開雙手。我們走出陵墓,踏入夜色之中。眼看湯米.亞布黎安和珊卓.錢絲動也不動地站在一旁,凱茜立刻衝到錢絲面前,雙手抓住她的乳|房,對著她的面孔一頭撞上。錢絲向後倒去,一屁股摔在地上,鼻孔之中登時噴出鮮血。湯米張口正要解釋,凱茜已經一腳踢中他的睪丸。他跪倒在地,緊閉雙眼,淚水奔流,兩手緊緊捂住大腿中央,試圖確定睪丸還在體內。
「你當然不在乎。」蘇西.休特道。「你比我還喪盡天良。我會十分樂意取走你的性命。」
「膽敢輕舉妄動的話,就不要指望還能再見到她。」珊卓道。她的聲音深沉、響亮,聽起來比氰化物還要可怕。「沒有我們的幫助,休想找到凱茜.貝瑞特。」
凱茜瞪了珊卓一眼,死靈顧問竟然忍不住退開一步。凱茜露出甜美的笑容,說道:「不要煩我老闆,娘子。」
「你們不能直接闖入大殯儀館逼迫員工放你們進入墓園。」艾迪道。
「喔,我們就把她藏在正後方的陵墓裡。」湯米道。「她睡得很安穩。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把她活埋吧,是不是?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不。」剃刀艾迪道。「這並非事實。」
「啊——」他終於開口道。
「我知道。」艾力克斯道。「忍不住要擔心,對不對?」
「晚點再說。」我堅決道。
「因為你沒有知道的必要。」
「他可能把整個部隊的人馬都調過來了。」我道。
他急急忙忙地向店面內部走去,我和蘇西緊緊跟隨在後,最後來到一間放滿門的陳列室。所有門都單獨立在地上,完全沒有依靠任何扶持。門上都貼有字跡工整的手寫標籤,明顯標示出門後的目的地。「影子瀑布」、「奇幻島」、「極北樂土」、「卡可沙城」。所有的門加在一起,基本上真的可以將人帶往夜城中任何一個地點。不過真正吸引我的目光的,卻是旁邊兩扇沒有和其它門擺在一起的門,門上簡單標示著「天堂」、「地獄」兩個地名。這兩扇門與其它門一模一樣,都是用打蠟磨光的木頭製成,門上各有一個閃閃發光的黃銅把手。
「這是我的計畫!」
「還會有誰?」艾力克斯道。
「啊,對了。」我道。「你的——該如何稱呼他呢?我想不出來。你選擇情人的品味向來很差,珊卓。慟哭者只是一個具有神明假象的邪惡強者罷了,少了他,整個世界都變香了。」
「來了。」剃刀艾迪低聲道。
「基於某個原因,現在的我並不像一分鐘之前那麼在乎這點小事。」蘇西道。「我有辦法對抗整個部隊。」
「對你而言是惡魔,對我而言卻是上帝。」珊卓.錢絲說道。「我成為他的『猶大山羊』,將所有受苦的人們帶往痛苦聖者面前,而他則教導我死靈之道。他賜給我一直想要擁有的能力,讓我可以踏入死者的墓穴,帶著他們的力量回歸人間。」
過了一會兒,我們再度於墳地中央集結。湯米小心翼翼地收拾野餐用具,珊卓則背對我們站在一旁,透過重新扶正的鼻子輕聲輕氣地呼吸。蘇西疑神疑鬼地打量四周,手裡始終握著霰彈槍。她認為除非渥克確定墓園裡藏有足以摧毀我們所有人的某種力量,不然絕對不會把我們留在這裡。由於她的想法不無道理,於是我轉向剃刀艾迪。
「你幾個月前就已經從過去回來了。」我插嘴道。「為什麼之前沒有採取行動?為什麼要等到現在?」
「我也不喜歡。有人從外面強化了空間屏障,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幹的。」
「難道亡者畢竟還是復活了?」湯米道。
「有。」艾力克斯道。「我想,如果搬走十字架,挖開他的墳的話——他的外表應該跟下葬當天一模一樣,完全沒有受到時間跟墳墓的侵蝕。他會張開雙眼,對你微笑,然後叫你再把他埋回去。他畢竟是撒旦之子,是毀滅基督教的王,即使他拒絕這項榮耀,堅持開創自己的道路,依然不能否定他的身分。你真的以為世界已經放過他了?或者說他已經放過這個世界了?不——這老渾蛋還在期待有一天會有個白癡幫他找回心臟。到時候他就會爬出墳墓,回歸夜城興風作浪——再也沒有任何人有能力阻止他。」
我拿出不久之前艾力克斯.墨萊西在心情極佳的情況下送給我的酒館會員卡。只要正確啟動,不管當時身在何處,這張卡片都能將你傳送到陌生人酒館。或許我使用的次數過於頻繁,因此艾力克斯一直吵著要回收這張卡片,不過我老是有辦法忘記歸還就是了。只可惜結果還是一樣,卡片中的魔法無https://www.hetubook.com•com法突破渥克的空間屏障。我轉頭向蘇西看去。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先生。曾經這裡是有其它鼠人的,但是他們全部都搬到鄉下的一個小鎮去了。一群懦夫。如今我是全族唯一居住於此的鼠人。」
「我從來沒聽說過什麼管理員的傳說。」剃刀艾迪道。
只見一塊空地之上鋪了一大塊白色的野餐布,布上放了一個野餐籃,旁邊的盤子上擺著黃瓜三明治、香腸卷、烤肉串,外加一瓶放在冰桶裡的上好香檳。坐在野餐布上對我們露出笑容的是——湯米.亞布黎安,存在主義大偵探;以及珊卓.錢絲,著名的死靈法術顧問。
「因為渥克竟然會蠢到命令我去幫他辦事,好像我在乎當權者的想法一樣。我想去哪就去哪,想幹嘛就幹嘛,沒有人能夠阻止我,也沒有人能夠命令我。你的秘書並不在大殯儀館裡面,而是被關在他們的秘密墓地之中。由於這塊墓地太大了,所以他們另外租用了一塊小型的私人空間放置。」
強烈的寒意有如拳頭一般擊打著我,好似尖刀一樣割劃著我,仿佛熊熊烈焰在我肺中燃燒。蘇西大口對著手掌哈氣,不停活動手指,隨時準備好應付任何需要迅速殺人的場面。
我們全都看向剃刀艾迪。不過他有點不爽地回應我們的目光。「跟我無關。」他道。
「但是那道魔法應該被壓制了才對!」珊卓道。「渥克答應過我的!」
「別吵架,孩子們。」我道。「我們必須趕去諸神之街。我認為大便終於擊中風扇了。湯米,護送凱茜回陌生人酒館,然後和她一起待在那裡。別抗議,你們兩個在這種情況下都幫不上忙。大家準備好,我們要去解決一個聖經神話中的人物。」
「你們惹錯秘書了。」凱茜道。
蘇西臉上肌肉抽動一下。「一定要嗎?我是說,他實在太——可愛了。我不喜歡跟可愛的東西有任何瓜葛。」
「我從來沒有機會去任何安全的地方。」我愁眉苦臉地道。
「知音難求。」珊卓道。「現在閉上你的鳥嘴,湯米,不然就讓你好看。我已經忍你很久了。」
「是唷,那又怎樣?雖然你是神,但也不代表你無所不知。」珊卓道。
我們討價還價了一會兒,對一隻老鼠而言,他講價的技巧十分高超。最後我們終於講定了一個比勒索好一點的價錢,然後我就從時間老父在時光旅行之前給我的袋子裡拿出了金幣來付錢。這個錢袋裡的錢仿佛取之不盡一般,我很肯定時間老父本來是希望我從過去回來之後就還給他的,不過除非他來硬搶,不然我一點也沒有放棄錢袋的打算。門鼠開開心心地打開傳送門,我和蘇西穿越門框,瞬間出現在夜城的另外一邊。
「這是我們家族最古老的秘密。不管你們在底下看到什麼,或是以為你們看到了什麼,絕對都不可以告訴別人。別跟我的祖先說是我放你們進來的,不然我這輩子都不得安寧。」
「跟誰租的?」蘇西問。
「好狠呀,約翰。」蘇西道。「不過那不符合你的風格。耍狠的事情還是交給我來,我比你有經驗多了。」她看了看四周,大聲哼了一聲,以表達心裡的不屑。「大殯儀館應該為夜城的死者們選個氣氛好一點的安息地。」
「好吧。」蘇西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會在這裡,艾迪?」
夜色似乎和之前一樣寒冷寂靜,星光下所有墳墓都沒有任何異狀。但是艾迪的感覺沒錯,空間之中確實起了變化。我們全都可以感覺得出來。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你慢慢好奇。」蘇西說。「我可不想半夜做惡夢。」
艾力克斯從吧台底下拿出一盞老式防風燈,輕念咒語點燃燈芯,然後拉開吧台後方地板上的暗門。暗門輕輕開啟,上面的銅制鉸鏈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暗門後是一排平整的石板臺階,向下通往有如瀝青一般的深邃黑暗。蘇西和我同時湊上前去看了看暗門下的景象,但是酒館中的光線根本無法穿透幾個臺階以外的距離。蘇西拔出霰彈槍在手。艾力克斯不屑地哼了一聲。
「管他的!」艾力克斯道。「你算是家人。從各方面來說都是。」
「廢話少說。」珊卓.錢絲有如貓咪一般站起身來。「該是辦正事的時候了。」
「哈囉,老兄。」湯米.亞布黎安說道。「很高興你來了,而且還帶了朋友來!真好。快坐下來跟我們一起吃點東西,喝點香檳吧。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大家能夠維持禮貌是很重要的,你說呢?」
「是我的話就會兩種都試試看。」
「他們是弱者。」珊卓道。「他們放棄自己的生命。我從不在壓力下崩潰,從不曾放棄希望。我只會幫助那些值得幫助的人。」
「你完全不在乎那些因為受你引誘而死在慟哭者手中的可憐蟲?」我說。「那些死在絕望裡面,然後又生存於恐懼之中,即使死後也無法脫離慟哭者掌控的人們?」
我們同時轉身面對發話之人。剃刀艾迪,刮胡刀之神,站在一盞街燈照耀的範圍之內,全身散發出一股不自然的寧靜感,雖然我很確定一秒之前他根本不在那裡。剃刀艾迪,這男人身材極瘦,身穿一件靠著黏稠的污垢才不至於爛成碎片的骯髒大外套,臉色蒼白得有如死人,雙眼發出幾近病態的光芒,嘴角掛著無關幽默的微笑。我們朝他走去,難以忍受的惡臭立刻撲鼻而來。剃刀艾迪居住在街道上,睡在屋簷下,依靠乞討維生,身上總是發出一種足以臭哭下水道老鼠的味道。我在想街燈會不會因為他的出現而熄滅。
「她在哪裡?」我問。我的聲音比今晚的夜色還要寒冷。湯米跟珊卓不禁微微坐直身子。
「這底下沒電。」一會兒之後艾力克斯說道。他的聲音聽起來低微平淡,雖然身處的空間感覺十分寬廣,但是卻完全沒有引起回音。「這底下有某種東西會干擾所有電力來源。」
「我將來一定會後悔的。」他沉重地說道。「有一個保證渥克絕對不可能知道的出口,因為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的家族世代經營這間酒館,基於本酒館每天上演的詭異鬧劇跟恐怖麻煩,我們家人對於一個能夠迅速離開現場的秘密通道都有一種強烈的需求。我們小心翼翼地維護一個已經有數百年歷史的秘密通道,除非情況危急到了極點,不然絕不輕易使用。聽清楚,泰勒——我會告訴你這個秘密唯一的理由只是因為我不想再看到渥克的人馬為了找你而把酒館翻過來搜查,你越快離開這裡,我們就越早可以鬆一口氣。」
「絕佳的見解。」
「為什麼?」我直言問道。
「辦不到。」我說,盡可能地讓他聽出我聲音中的迫切與真誠。「我母親莉莉絲已經回來了。她比我還要可怕許多,而我是唯一可以阻止她毀滅夜城的人。」
我們繼續前進,刻意繞過那座孤墳。藍白色的光芒隨著我們前進,散發出一股寒冷強烈的氣息,在地上投射出巨大到不像屬於我們的影子。黑暗與寧靜形成一種強大的壓力,自四面八方往我們直逼而來。最後,我們終於來到一扇毫不起眼的門前,靜靜地鑲在牆裡隱隱發光。門上有一個刻有德魯伊符文的銅制門閂,緊緊地鎖住這扇門。我伸手想要去拉門閂,不過很快又縮了回來。一個聲音在心中吶喊,強烈地警告我除了艾力克斯之外其它人都不該碰觸這道門閂。艾力克斯面色疲憊地對我微笑。
艾力克斯聳肩。「或許更久,畢竟這間酒館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館。現在快給我滾吧。我還有顧客在樓上等呢,他們口袋裡放著的可是我的錢呀。」
「我說過了,這裡沒有任何活物。這才是重點。」
「她又開始瞪我了。」門鼠道。「不,不,先生。不到室內——我的門都只通往室外地點。如果我提供直接傳送到建築物室內的服務的話,就等於是提供了一條繞過正常安全系統的快捷方式,到時候當權者一定會派渥克來讓我關門大吉的。這種事太容易先入為主了。現在,先生,我們來談談價碼吧。」
https://m•hetubook•com•com將防風燈舉在身前,領著我們走下臺階。淡黃色的火光並不能照出多遠。我們緊緊跟隨在後,一步也不敢落後。臺階一直向下延伸,深度令人十分不安,沒過多久,酒館中的吵雜喧囂就已經消失在我們身後。空氣變得越來越濃厚濕冷,周遭的黑暗裡傳出一股有人監視的感覺。
「旅行夠久了。」蘇西.休特說道。「我有一股想要殺人的衝動。」
「你得先排隊。」我道。
我點了點頭。這個說法很合理。我聽說過大殯儀館將他們的秘密墓地存放在一個口袋空間裡,主要是為了安全理由,所以這個空間擁有極端強大的魔法保護,絕不容易進去。
「我的祖先——」艾力克斯聲音之中微微帶有痛苦。「所有家族成員都被埋在這裡,埋在我們奉獻一生的酒館之下。不管我們願不願意,結局都是一樣的。我們是梅林的僕人,數百年來都被他強大的意志束縛在陌生人酒館中。沒錯,我知道基於當權者的命令,所有死在夜城中的人都應該由大殯儀館舉行適當的葬禮,但是除了自己之外,梅林從不聽從任何強權的命令。再說,我想我們都認為埋在這裡比較安全,在梅林的保護之下總比其它塵世間的強權要好多了。有一天,我也將長眠於此,到時候請不要跑來獻花。如果有人膽敢在我的墳前吟唱聖歌的話,我允許你們將對方扔到外面去。」
「很好。」蘇西道。「這樣我就不用準備超大型的捕鼠器了。」
我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艾迪是我的朋友,算是,但是從渥克所能施加的壓力來看——艾迪微微點頭,完全看穿我的思緒。
「一點也沒錯。」艾力克斯說著指示我跟蘇西進入吧台後方。「我可不想讓人以為我心軟了,不然人家會騎到我頭上來的。」
「絕非亡者。」珊卓立刻道。「如果是亡者,我會知道。」
就在此時,墓園的泥土自許多墳墓之間朝天噴起,形成許多由潮濕爛泥所組成的噴泉,高高地竄入冷風之中。爛泥在我們四周如雨滴一般灑落,落地後立刻凝聚成許多形體。黑暗、潮濕的人類形體,具有粗略的四肢以及沒有五官的大頭。墳場泥土所組成的泥魔像。在大地元素的驅使之下,它們自四面八方緩慢笨拙地朝我們一擁而上。地面再度恢復平靜,取而代之的是許多沉重的腳步聲響。
「我不知道你有這種能力。」我道。
「我騙你的。」珊卓道。「他的存在令我不爽。慟哭者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幸虧這時我已經找出渥克計畫中的缺點。他強化了墓園四周的屏障魔法,確保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離開,但是卻沒有考慮到要防止外界的東西進入墓園——我驅使天賦的力量進入夜城,找到一塊正在下著傾盆大雨的空間,將大雨帶到我的面前,對著鋪天蓋地而來的泥土一灑而下。大雨對上泥浪,登時將所有浪濤的力量瓦解殆盡。厚重的濕泥在我們腳邊打轉,但是伴隨而來的毀滅力量卻已不再。大雨不斷落下,管理員根本沒有辦法利用泥土凝聚任何形體。趁著管理員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我再度喚起天賦,找出空間屏障中最弱的一點。我對艾迪指出了那一點的所在,他揮出充滿神力的剃刀,憑空劃開一道裂縫。
「我們要去哪?」蘇西問道。或許她根本沒注意到我們談話間所隱藏的情誼。她總是不擅長察覺他人的情感,也不擅長表達自己的內心。「所有通往大殯儀館的路一定都有渥克的人馬駐守。」
我沿著步道往那兒前進,蘇西.休特和剃刀艾迪一左一右跟在我身旁。蘇西持槍在手,隨時準備大展身手。艾迪輕鬆遊走,兩手插在口袋中,雙眼巡視周遭,任何動靜都不放過。我們的鞋子在碎石步道上發出極大的腳步聲,向所有敵人宣告我們的到來。我觀察著隱藏在陵墓四周的陰影,準備應付任何埋伏在巨大墓碑之後的突發狀況。然而在一個轉角過後,我還是面對了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景象。
「不!」湯米急急忙忙從地上爬起。「我們要給他投降的機會!你之前答應過的!」
「真好奇那墳墓底下有些什麼?」我道。「已經過了好多世紀了。」
「我是神。」剃刀艾迪以他那有如鬼怪般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一切需要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也知道你的秘書被關在何處,約翰。」
「我一定要阻止你。」湯米抬高音量說道。「你是個冷血、殘暴又——」
「當然。」我道。「你從來不喜歡沒有缺點的法術。」我說著看向湯米。「你為什麼會幹這種事?珊卓我沒話說,只要價錢夠好,她什麼事都肯幹。但是你——你曾經如此引以為傲的那些原則呢?凱茜是無辜的,一切根本都不關她的事。」
大殯儀館跟我印象中一樣,巨大、黑暗、外帶一股超自然的醜陋氣息。不久前我才來過這裡,跟死亡男孩合作阻止一群遠古惡魔的入侵。技術上來講,大殯儀館的員工還欠我一個人情。只不過在渥克的權力影響之下,這點人情不知道還值多少錢就是了。
「喔,不,先生,一點困難也沒有。」門鼠說著從蘇西面前慢慢退開。「我通常會在店裡多擺幾扇這種熱門景點的門,用來販賣的。不管是在夜城內還是世界其它地方的熱門景點都有。請跟我來,先生及——女士——」
「這種事還是少問為妙。」我道。「艾迪,我——艾迪,你皺起眉頭幹什麼?我真的很怕看你皺眉。」
「有可能。」剃刀艾迪道。「不過我想大部分應該是捕熊的大陷阱或是地雷之類的東西,大殯儀館對保安十分重視。總之不要離開碎石步道應該就不會有事。」
「或許其它的選擇都更糟糕。」我說。「或者更貴。」
「我認為已經客套夠了。」我道。「告訴我凱茜在哪裡,不然我就叫蘇西對你身上某個不幸的地方開槍。」
我們彼此短短一笑,然後同時偏過頭去。講這類言語向來不是我們的強項。
「我一槍就能打爆你的頭。」蘇西.休特若無其事地說。
「沒人會這麼想。」我道。
蘇西和我當場停下腳步,彼此交換一個眼色。陌生人酒館的地窖即使在夜城之中也是個恐怖到了極點的地方,那危險駭人的程度可令任何心智正常的人止步,即使一手握持聖安提阿的神聖手榴彈,一手抱著戰術核彈也不會有人願意進入這個地窖。梅林.撒旦斯邦的屍體就埋在這座地窖裡,他可不喜歡訪客打擾。艾力克斯是唯一經常進入地窖的人,但是就連他也會偶爾手腳發抖、臉色蒼白地逃出來。
「你可以試試看。」珊卓.錢絲道。兩個女人對彼此露出輕鬆的微笑。珊卓向前一靠,放下手中的香檳杯。蘇西微微轉動槍身,槍口始終沒有離開她的身體。「我是死靈法師。」珊卓道。「這裡是我的地盤。有這麼多屍體為後盾,就連刮胡刀之神也沒辦法與我抗衡。你不該來這裡的,渺小的神明,這件事情跟你無關。」
這裡有各種形狀、各種大小的墓碑,有靈柩台,有大型陵墓,哭泣及懺悔的天使雕像,還有蹲伏在地的石像鬼。各式各樣的宗教符號,或大或小,繁簡不一,其中有些甚至連我都認不出來。所有東西都與死亡有關,沒有一樣會令人聯想到生命。
「先問問題。」我說。「如果有人不想說話,再用暴力與痛苦的手段鼓勵他們。」
我四下張望,觸目所及只有黑暗、墓碑,以及迷霧。沒有任何會動的物體,連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整個地方一片寂靜。墓園中唯一聽得到的就是我們自己發出的聲音、剃刀艾迪刺耳的呼吸,以及蘇西身上皮衣擠壓的聲響。
蘇西舉起霰彈槍朝四面八方開火,瞄到哪裡射到哪裡,自笨重的魔像軀體上擊飛許多泥塊,但是卻絲毫沒能減緩它們移動的速度,就算打爆腦袋也一樣。珊卓嘴裡吟誦咒語,手中拿著一根原始指向骨不斷刺向襲來的泥魔像,但是所有努力似乎都起不了絲毫作用。剃刀艾迪向前一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魔像之間穿梭,瞬間將好幾具泥魔像大卸八塊。然而每倒下一具,立刻又有十幾具魔像自墳場中爬起,帶著無聲和圖書無息的強大壓力朝向我們走來。
「你有帶手榴彈嗎?」
「總共有多少座墳墓?」我問。
要離開陌生人酒館絕非易事。就我對渥克的瞭解來看,此刻酒館所有出口應該都有他的人馬監視,不但全副武裝,而且還備有許多毀滅性法術。是我的話就會這麼幹。我向艾力克斯.墨萊西提出這個看法,他的臉色變得比平常更加陰沉。
「比下水道還糟。」艾力克斯道。「我們必須穿越地窖。」
凱茜緊緊抓住我的手臂。「他怎麼會知道這種事?」
「你兄弟還好嗎?」
「你跟慟哭者究竟是什麼關係?」湯米.亞布黎安問道。他的天賦在空氣之中成形,不過語氣裡卻沒有絲毫威脅的意味。在有必要的時候,湯米可以擁有十分強大的說服力。我不知道珊卓有沒有感應到他的力量,不過她確實回答了他的問題,一雙冷酷的綠眼睛緊緊鎖住我的目光。
「你真懂得如何逗女孩子開心,泰勒。」
艾迪扯開裂縫,讓其它人穿越而過。在我們全部回到夜城之後,裂縫立刻在身後關閉。我們站在一起,全身濕淋淋地沾滿泥巴,大口地喘著氣。我看了看四周,期待看到渥克留下來確定我們沒有逃出來的人馬,但是卻一個也沒有發現。若非渥克真的以為我們沒辦法逃脫——就是他將所有人馬統統調往別處。珊卓說渥克本人也被調到諸神之街去處理問題——會不會是莉莉絲終於展開行動了?
「你是說某人吧?」蘇西道。
湯米的新浪漫主義綢衣幾乎完全掩蓋在一件濃密的毛皮外套之下,不過他還是有辦法展現他特有的風格。只見他長長的馬臉上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舉起冒著泡沫的酒杯,輕鬆自在地朝我們微笑。珊卓冷冷看著我們,面色蒼白,頭髮火紅,全身不著衣物,只是從頭到腳塗上一層深紅色的乳膠,看起來就像只剛吃完大餐的吸血鬼一般,任何人看到她都會在腦海中留下深刻至極的印象。傳說她身上的乳膠融合了聖水以及其它強效的保護魔力,而背上的刺青足以令天使嘔吐、令惡魔窒息。有趣的是,她移除了身上、臉上所戴的許多鋼環,如今還有不少環洞尚未癒合。她在腰間系了一條皮帶,皮帶上掛著許多裝滿死靈法術施法材料的褐色皮袋。她一點也不感到寒冷,只因墓地使她茁壯。珊卓.錢絲熱愛死人——有時候甚至不止是熱愛而已,只要能夠讓死者開口說話,她願意付出很多代價。
「你是說這扇門已經在這裡存在一千五百年了?」我問。
「她喚醒了某種怪物。」剃刀艾迪道。「對方已經沉睡許久,但是如今開始蘇醒——而且是懷著十分憤怒的情緒蘇醒的。」
「沒問題。」蘇西道。「你認為該用祝福手榴彈還是詛咒手榴彈?」
「很少有人來此憑弔。」艾迪道。「我是說,是你的話會來嗎?現在跟好我,小心走,這裡有些隱藏的陷阱,專門用來對付不速之客跟不長眼的傢伙。」
「我們不是來欣賞風景的。」剃刀艾迪道。
一群可憐的渾蛋。我心想。刮胡刀之神踏入空間中的缺口,我和蘇西跟隨他的腳步,進入另外一個世界。
「不能直接進入大門裡面?」我立刻問道。
「他本來也會來——」湯米皺起眉頭。「親自向你保證他的誠意。不幸的是,他突然被調走了,聽說是因為諸神之街那邊發生了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
「大殯儀館的墓園設有強大的魔法防禦。」艾迪以他有如鬼怪般的語調冷冷地道。「我以為所有人都知道呢。」
「我需要一扇門。」我大聲說道。「一扇直接通往大殯儀館內部的門。有困難嗎?」
「幹得好。」我說。凱茜對我笑了一笑。
腳下的地面突然竄高,晃得我們站立不穩,全部向四周跌開。墓碑東倒西歪,陵墓撼動不已。我的第一個想法是地震,然而整個墓園的地面翻滾不定,有如海浪般一波一波襲來。我們自地上爬起,各自在身邊找到東西依靠。
「當初不是這麼說的!」湯米道。「怎麼沒人跟我說?」
「不,是空間屏障的問題。」
「你就忍著點吧。」我溫柔地說道。「咬咬牙就過去了。」
「我不喜歡這種說法,艾迪。」
「同意。」珊卓道,她蒼白的臉頰上浮現憤怒的紅暈。「但是渥克要交給我解決。」
「你說『但是』是什麼意思?」我道。「不能說到一半就停住了呀!」
艾迪輕輕聳肩。「這裡沒有任何活物,這也是他們選擇此地作為墓園的主因。就連留在墳前的鮮花都是塑膠的。」
「關於這一點眾說紛紜。」門鼠摸著鼻子承認道。「理論很明確,計算也很精準,所有進入這兩扇門的人都沒有回來抱怨過——」
「沒你想像的那麼多。」艾力克斯道。他將防風燈放在石階之下,滿臉不爽地看著四周。「我們家族的人都很長壽——當然如果在壽終正寢之前遭遇意外慘死的話,就不在此限——這是我們從恐怖的祖先那裡繼承到的唯一好處。」
「只有白骨嗎?」我繼續道。「跟其它人沒有任何不同嗎?」
「我們被耍了。」蘇西道。
「你剛剛的法術產生效果了。」艾迪對珊卓道。「法術依然在試圖作用,墓園的魔法屏障並沒有完全抵消它的效力,剩下的法術並不足以影響亡者,但是——」
「渥克不知道你在這裡。我相信他也不知道你擁有利用剃刀劃破空間的新能力。帶我們回家,艾迪,讓我們親自對渥克表達強烈的不滿。」
「我一定要切掉渥克的睪丸!」她大聲叫道。
我微微一笑。「我打算去找『門鼠』。」
「我們已經離開夜城的範圍了。」艾迪道。「這是個全然不同的世界,充滿了黑暗、危機以及死亡。我喜歡。」
「是的,就這麼辦。」門鼠道。
「半個人影也沒看到。」我道。
他臉上微微一紅,不過眼神沒有絲毫退縮。「情勢比人強呀,老兄。你已經變得太危險了,絕對不能放任不管。我親眼看到你對梅林還有妮暮所做的事情,記得嗎?為了達成目的,你根本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
「還是來聊點別的吧。」我道。
他乾枯的右手離開口袋,自裡面取出一把珍珠柄刮胡刀。他翻開刀鋒,刀上立刻燃起一道超自然的光芒。我感受到身旁的蘇西情緒緊繃,不過她還忍下了拔出武器的衝動。艾迪對她微微一笑,接著轉過身去,往面前的空氣狠狠揮出一刀。這一刀劃破虛空,撼動夜城,有如在世界的表皮上扯出一道傷痕般,在我們眼前的空間打開一個缺口。透過艾迪開啟的缺口,我可以看見另一個空間,另一個世界。該空間的夜色比我們身處的空間還要黑暗,其內不斷竄出寒冷的氣流。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顫,蘇西也是,不過我不認為是因為冷的關係。剃刀艾迪不為所動,只是默默地看著自己打開的縫隙。
或許是管理員認為泥魔像解決不了我們,也可能因為對方已經察覺了我在探測它的實體,總之,突然之間整座墓園中的土地同時爆起,有如潮汐巨浪以及恐怖雪崩一般朝我們席捲而來。如此大量的泥土足以將我們生吞活埋,壓成碎片。我們無處可逃,無處可躲,沒有任何方法可以保護自己。
「歡迎,歡迎,先生及女士,歡迎來到這簡陋的小地方!可否請問我是不是站在兩名夜城中最出名的名人面前呢?約翰.泰勒跟霰彈蘇西,真是太榮幸了!天呀,天呀,今天究竟是什麼幸運的日子呀!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這麼多科技產品,是不是?從來都沒有人想到過呀。你們一聽到『門鼠』這個名字,立刻就會想到來自鄉下的小老鼠,然而,先生及女士,我可是一隻城市裡的大老鼠呀。我對此感到非常驕傲!現在,我能為兩位提供什麼服務呢?我有適用於所有人的門,能夠前往任何地方,而且價錢非常合理!所以,只要說出兩位的旅遊需求,我一定迫不及待地滿足兩位!她為什麼要用那種眼光瞪我?」
我們再度停下腳步,默默地看著一座和其它墳墓保持一段距離的墳墓。這座墳墓不過是塊微微突出地面的土堆,墳前沒有任何墓碑或標記,有的只是一個巨大純銀的十字架,靜靜地躺在地上,深陷土中,外表看來飽受侵蝕,殘破不堪。
「我有沒有時間先去臨終告解?」蘇西問。
由於此刻已經十分接近凱茜了,於是我再https://www•hetubook.com•com度開啟天賦,希望至少能夠得到一個大概的方向。在這個全新的空間裡,我能看到的東西十分有限。這裡沒有任何神秘的藏身之地,也沒有未知的生命供我找尋;這裡只有屍體,安靜祥和地待在他們的墓穴以及陵墓裡,有如許多參加宴會卻默默不語的陌生人。儘管如此,我還是有一種——遭到不明目光監視的感覺。我將全副精神專注在凱茜身上,但是一道詭異而又熟悉的陰影卻始終遮蔽我的視線,不過至少我找出正確的方向了。
「這扇門可以將你帶到方圓一哩之內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他說。「大聲說出你的目的,我就會把你們送過去。但是要想清楚,因為一旦通過門就回不來了。這扇門只能單向傳送。」
「我有個更好的主意。」蘇西道。「我們從正門出去跟渥克的人馬大打一場吧。」
我們全都有點訝異地向他看去。他一直安安靜靜,一聲不吭,實在很容易忘記他的存在。
「不!」珊卓道。「這一直都是渥克的計畫。」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她埋在我的肩膀裡說道。
「我就知道。」蘇西立刻道。「我就知道沒這麼好的事。我們不會是要穿越下水道吧?我真的沒心情再跑去跟鱷魚角力。」
「或許。」我道。「但是珊卓是幫渥克做事,而渥克——對於跟夜城相關的事情,有他自己的一套道德標準。為了幫當權者維持夜城的現狀,他不惜犧牲任何無辜者。」
大殯儀館處理整個夜城的殯葬事宜,任何信仰、任何儀式、任何要求,不管多奇怪、多駭人,大殯儀館統統受理。只要事先付款,他們絕不詢問任何問題。為了確保死去的家人能夠安安穩穩地待在墳墓中,不受任何魔法師、死靈法師,以及對無助的死者有興趣的黑夜怪物侵擾,人們願意付出大筆金錢;當然,這麼做也是為了防止死者從墳墓中爬回來爭奪家產。在夜城,人們必須預防各種可能。我觀察著眼前這棟醜陋雜亂的巨大建築。有人違背凱茜的意願將她囚禁在這棟建築之中。如果對方敢動她一根寒毛的話,我一定會讓他們用鮮血跟恐懼付出代價。
我們向彼此靠近,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墓園中的氣氛改變,空氣中浮現一股蠢蠢欲動的氣息,明顯代表即將有事發生,儘管這是個永遠都不該有事發生的地方。蘇西迅速轉動槍口,四處尋找目標,但卻始終徒勞無功。
我聽見身旁傳來一陣喃喃自語,湯米.亞布黎安正在運用天賦,試圖讓自己相信此刻其實身處別處,然而渥克的空間屏障還是蓋過了他的力量。凱茜深知自己能力有限,於是自長筒靴中拔出一把匕首,移動到我的身後幫我掩護。此時珊卓束手無策,已經開始抽出皮帶中的東西對著泥魔像亂丟——可惜丟出去的東西依然沒有造成任何效果。
「我回到諸神之街——」艾迪收起剃刀。「強化了我的能力。你知道嗎,約翰,那裡多了一座新的神廟,崇拜的是你的形象。沒有經過授權吧,我猜?很好,我已經幫你處理掉了。我想你應該希望我這麼做的。跟我來。」
「它們真的通往標籤上所標明的地點嗎?」我問。
「凱茜在這裡,藏在某個地方。」我道。「綁架她的人最好不要虧待她,不然我會讓他們在自己的尖叫聲中死去。」
「當然了。」湯米道。「如此可怕的知識足以令正常人瘋狂,但是你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是個瘋子了。」
她高舉雙手,擺出召喚亡者的姿態,嘴裡念出遠古的咒語。只見她十指之上突然爆出猛烈的能量——接著一切歸於寧靜。魔法能量於寒冷的空氣中消失,完全沒有發揮任何效力。珊卓神色尷尬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最後放下雙手,疑惑地看向四周。
「直接進入大殯儀館就不會被發現了。」
蘇西眼睛一亮。「你是說那些石像鬼會突然活過來嗎?我需要一點打靶練習。」
他親切地揮了揮修長的手指,說道:「好用的形象就該一直維持,我是這麼認為的。」
「說得對。」蘇西道。「幫我找個人來射射吧。」
他輕輕聳肩。「我是神,記得嗎?」
「我懂,艾力克斯。」我道。「這跟友情無關,完全是為了生意著想。」
「我一直強迫自己不要去思考這方面的問題。」艾力克斯道。
「他們知道你們來了。」艾迪耐心地道。「他們已經打電話給渥克要求支持。等你們擊潰大殯儀館的防禦系統後,渥克的增援早就趕到了。要救凱茜唯一的方法就是出其不意。幸運的是,我可以提供另外一個進入墓地的方法。」
「這個,沒錯,只要感覺對了,你或許真的有辦法。」我說。「但是若打草驚蛇,我們就會失去營救凱茜的機會。我們必須隱藏行蹤,才能打亂渥克的陣腳。帶路吧,艾力克斯。」
「我突然想到——」我小心地說道。「附近完全沒有看到渥克派下來搜查的人馬。沒有任何屍體,甚至連一點屍塊都沒有。」
「天呀,跟你混在一起還真有趣,艾力克斯。」我道。
「我聽過一個傳聞。」珊卓.錢絲道。「傳說有一個管理員在照料這座墓園。」
「一件一件來。」我道。「凱茜在哪?」
「只不過——這條路有個小缺點。」艾力克斯說。
我閉上雙眼,透過心眼將整座墓園從頭到尾觀察一遍。少了湯米的天賦干擾,我的視野再度恢復清晰,很快就找出隱身幕後控制泥魔像的意識實體。對方的軀體延綿四散,存在範圍包含了整座墓園以及墓園之後的無限空間。這就是大殯儀館墓園的秘密;所有無助亡者的最後防線。這整個世界,包括其中的土地在內,都是一個具有意識的生命,負有防禦此地的使命。墓園管理員。一個活生生的世界。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守護亡者。
「辦不到。」艾力克斯立刻說道。「告訴過你了,只能前往方圓一哩之內的地方。」
影像中的渥克輕輕對著我們抬了抬帽子,然後消失不見。接下來現場陷入一片寧靜。
「他是痛苦聖者。他的存在有其目的!」珊卓大聲說道。「他斬除弱者,懲罰愚民。我很榮幸能夠為他效勞!」
石階走到盡頭,我們終於踏在積了厚厚一層灰的地板上。腳下的土地乾枯堅硬,完全沒有隨著我的體重下沉。一道藍白色的光芒開始在我們身邊浮現,不過和防風燈或是其它任何明顯的光源都不相干。很快地,我們都看出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石窟邊緣。石窟的牆壁都以單調的石塊堆疊而成,而天花板則低到令人難以喘息。儘管頭上還有一點空間,我心裡依然浮現了一股想要匍匐前進的衝動。在我們面前,深入遠方黑暗之中的廣大空間裡聳立著數以百計的墳墓,排列整齊地突出地面,每一座墳墓前都豎著一道墓碑。整座墳場中看不到任何十字架。
「你太自大了。」珊卓說。「我們可以阻止她,不過等先解決你再說。」
「跟我有關。」艾迪道。「我知道你在未來發現了什麼,約翰。我知道你發現了誰。我一直都知道。」
「我以為起碼會有幾個來憑弔的人。」蘇西說。
她開始對四周投擲手榴彈,其它人紛紛掩耳走避。爆炸在地面上留下許多坑洞,也在空中灑落許多泥魔像的碎片、棺材的木屑,以及亡者的屍體,外加從墓碑跟陵墓上炸下來的石塊,有如炮彈碎片一般四射開來。泥魔像有的被炸毀,有的被壓扁,有的被撕裂,但是新成形的魔像依然前仆後繼地自不成原形的地表中破土而出。
「你會為小孩子帶來很壞的影響。」蘇西嚴肅地說道。
「這件事沒必要以暴力收場。」湯米感覺情況不對,語氣急迫地道。「你知道你可以信得過我,約翰。」
「她正安詳地沉睡著。」珊卓道。「睡在其中一座墳墓之中。我對她施展了一個法術,然後跟湯米一起挖開了一座墳,將她放在裡面,接著再埋起來。暫時來講,她很安全。只要你去向渥克自首,湯米跟我就會挖她出來,安然無恙地送回夜城。當然,她在地下待得越久,要叫醒她就越困難——」
「還是跟以前一樣謹慎,約翰。你會這麼想也無可厚非。但是我是來幫忙的。」
他領著我們路過其它門,有些門上所使用的語言連我也認不出來,而我已經算是見多識廣的人了。最後我們終於走到一扇標明「大殯儀館」的門前。門鼠十分溫柔地伸出爪子在門上輕https://m•hetubook•com•com拍兩下。
隨著毛玻璃門自動打開,我走進了門鼠的豪華商店。不過接著我又走回街上把蘇西也給拖了進來。商店內部所有陳設都給人一種高科技的感覺,除了好幾排電腦之外,還放置了許多未來科技產品。大部分產品我都叫不出名字,當然也不可能知道它們的用途。門鼠是一個門路多並且極具生意眼光的傢伙,然而他最擅長的東西卻是——門。他一看到我們進門馬上迎上來接待。門鼠是一隻六呎高的人型老鼠,全身長滿巧克力色的毛髮,身上穿了一件實驗室大衣,外加一個口袋保護套。他的鼠鼻很尖,鬍鬚很翹,不過擁有一對完全屬於人類的溫柔雙眼。他在我們面前停下腳步,兩爪合掌,以一種十分尖銳但卻非常清晰的聲音開心地說道:
對街上的行人而言,我們一定是突然之間憑空出現的。但是在夜城這並非什麼新鮮事,所以根本也沒什麼人注意到我們,就算有注意到,也沒人會在乎。所有人都急著去追求屬於他們自己的快|感及詛咒。
「我保持低調,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想了一想。」湯米儘量讓語氣聽起來不像是在為自己辯護。「我絞盡腦汁想要研究出一個好辦法來阻止你,後來發現靠我自己的力量根本辦不到。最後我擬訂出這個辦法,跑去找渥克幫忙,而他就派珊卓來協助我。這不是個好計畫,我同意,一切只能說是你咎由自取。這叫作以毒攻毒。你也可以把這件事情當作——我對你的最後試煉,證明我對你的看法是錯誤的吧。用自首來表明心跡,讓我和渥克相信你不是邪惡的吧。我向你保證,我們一定會釋放凱茜,絕不會傷她一根寒毛。」
我看向艾迪。「他不知道你也在這裡。你是我們出其不意的王牌。」
我立刻向他看去。我曾在時間裂縫的未來裡看見他的死亡,死在我的手中。但是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你當然喜歡。」蘇西道。「可惡,真冷。我是說,真的冷斃了。我不認為有任何人類能在這種環境下存活多久。」
「啊,沒錯。」門鼠道,在我身邊輕鬆地道。「所有人都會注意到那兩扇門。」
「空間之中——起了變化。」他語氣平淡,說完環顧四周,我們全都隨著他的目光望去。
「我在找尋什麼東西,艾迪?」她冷冷地道。「什麼樣的怪物會在這種鬼地方生存?」
「我隨時都為了要去大殯儀館參加悲傷聚會的人們而將這扇門保持在充滿電的狀態。這樣比搭乘黑色勞斯萊斯堵車過去有尊嚴多了。這扇門會將你以及——這位女士帶往大殯儀館前門外面。」
隨著一陣鬧鈴聲響,空氣之中閃出一道白光,接著一身西裝領帶造型的渥克憑空出現在我們面前。「這是——一段預錄影響。這次會面,我大概不能來了,因為我怕自己的健康會受到影響。現在你應該已經發現墓園的防禦魔法並沒有按照約定解除,珊卓.錢絲。很抱歉欺騙了你,但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看,這整件事並不只是針對約翰.泰勒所設下的陷阱;而是針對你們所有人。泰勒、休特、亞布黎安,以及錢絲,因為你們統統已經被列為麻煩人物,而我必須專心一意地去應付手下所有先知全部堅持即將到來的大麻煩,於是上面決定要將你們一網打盡。至少我跟當權者爭取到一項福利,就是在你們自相殘殺或是被墓園本身給殺光之後,我們將免費為你們把屍體葬於此地;這是我最起碼能為各位做到的。再見了,約翰,很抱歉一切必須如此收場,我守護你很久了——但是對我而言,工作永遠擺在第一。」
珊卓滴滴答答地對我踏上一步,我立刻向她揚了揚眉。「別緊張,泰勒。」她簡短地說道。「你救了我一命。我是有恩必報的。渥克一定要為此付出代價。我可以幫忙。當然了,等到這件事情結束之後——」
我字正腔圓地大聲念出目的地,艾力克斯扳開門閂,拉開大門,露出其後一條典型的夜城街道。街道上人們及其它怪物來來往往,繽紛的霓虹燈光泄入,照亮地窖中的黑暗。我和蘇西邁開步伐踏入夜色之中,艾力克斯立刻用力關上傳送門。
站在街角的妓|女們對著潛在的顧客群發出如貓咪叫春一般的聲音,一個個濃妝豔抹、酥胸裸|露。夜店招攬顧客的人們大聲地拉攏天真的觀光客,馬路上的車輛呼嘯而過,不管面臨什麼路況都絕對不會停車。我快步走過雨濕的人行道,毫不意外地發現已經有人對著手機小聲提及我跟蘇西的名字。看來懸賞我的獎金當真十分誘人。門鼠的店就在前面,位於一間名叫「奇異小賣場」的新建築以及一間專門販賣來自某個平行空間的LP黑膠唱片的音樂商店之間。雖然很急,我還是停下腳步看一看櫥窗裡的最新特價商品。裡面有一張滾石合唱團的專輯,主唱則是瑪莉安.菲絲佛;一張平克佛洛伊德樂團的首張專輯,封面上所有團員與亞瑟.布朗相對而立;還有珍妮絲.賈普林的雙CD現場演唱專輯,不過所謂演唱會乃是拉斯維加斯的餐廳駐唱,而封面上的她已經是一名過胖的中年婦女。沒有一張唱片是我感興趣的,它們通通不值那個價錢。
「為了人類全體著想,我現在就應該把你們兩個殺了。」蘇西說。
「我曾經追查過不少保險詐欺的案件。」她說。「後來經由一連串無法解釋的自殺案件,我終於來到慟哭者的聖堂。我們聊了很多,我們——心靈契合,我想他從來不曾遇見過像我這樣的人,對死亡充滿熱情的人。」
「蠢問題。」她道。「你認為我會衣服只穿一半就出門嗎?」
他踏上面前的土地,開始穿越石窟。儘管照明有限,他始終還是戴著墨鏡。對艾力克斯.墨萊西而言,個人風格從來不是一種三分鐘熱度的東西。蘇西和我緊跟在後,目光盡可能地遍及所有方向。我們經過裝有啤酒和紅酒的大木桶,還有一個擺滿瓶裝稀有烈酒的大酒櫃。那酒櫃的年代似乎比所有的酒瓶都還要久遠。酒窖中完全看不到蜘蛛網的蹤跡,甚至連一點灰塵都沒有;基於某種原因,我相信這一切絕對不可能是艾力克斯常拿雞毛撢子下來打掃的關係。
「十字架多半是為了將他束縛在墳墓之中而設的。」艾力克斯道。「他們應該知道這樣一點用都沒有才對。就算把聖保羅大教堂整座蓋在他的墳上也不可能束縛梅林.撒旦斯邦。」
「謝謝,艾力克斯。」我說。「你大可不必這樣幫忙的。」
「不要再去打擾那個牧師。」我堅決說道。「他還沒從你上次的告解中恢復過來。」
「我還在考慮。」我道。「哈囉,湯米。我早就該猜到是你的存在主義天賦讓我無法探知凱茜的下落。看來你還是喜歡裝出一副無力的形象。」
「當然。」我說。「少了你,我的辦公室誰來打理?」
「罵得好。」我道。「女士先生們,看來我們都已經失去利用價值了。我提議這時候我們應該站在同一陣線,放下彼此的成見,直到安全離開此地為止。」
他微微點頭,以肉眼難察的速度凌空揮出一刀,珍珠柄刮胡刀在星光之下反射出詭異的光芒。我們滿懷期待,但卻沒有看見任何效果。艾迪皺起眉頭,然後又劃一刀,但是還是什麼也沒發生。他緩緩放下剃刀,默默盯著面前的空間。
「別埋她。」我說。「她就是那副德性。你是夜城中唯一的鼠人嗎?我是指——」
「要我對他開槍嗎?」蘇西問。
「要打賭嗎?」蘇西問。
「最好不要問。」剃刀艾迪道。
「誰把門擺在這裡的?」蘇西問。
「本質相同的靈魂,終於在地獄中相遇。」我輕聲說道。「你為慟哭者做了些什麼,珊卓?你和你的惡魔簽下什麼樣的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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