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雨欲來

風暴越來越猛,但是還不足以阻擋他的去路。他花費許多心力只為了見時間老父一面,他有些尖銳又迫切的問題需要當面問時間老父。比如說,為什麼擁有如此強大力量和廣泛資源的時間老父,竟然到現在還沒辦法找出為禍影子瀑布的連續殺人兇手?為什麼他沒有警告鎮民關於狂野之子的事情?不管那是什麼玩意。最重要的是,時間究竟打算躲到什麼時候才要出面解決問題?莫利森想要以最明確的方式讓時間老父知道自己和鎮上很多人都不會眼睜睜坐視不管,默默等待時間老父出面解決一切。他們各自都有一套保護影子瀑布的計劃,比如說請妖精幫忙。莫利森冷笑,這個應該可以引起時間的注意。不管出了什麼事,他都要問出答案。莫利森始終相信最誠懇的相互交流就是親自面談。當你的臉貼在對方的臉上時,對方通常很難忽視你的存在。
一場風暴即將來臨……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醫生。對方已經來啦。
麗雅揚起眉毛。「他常常……會有這種預感嗎?」
房間裡只有一張椅子,麗雅坐了上去,雙腳拘謹地交疊在一起。艾許面對著她坐在床緣。麗雅雙腳微微後退,以免碰到艾許的腳。他以鼓勵的目光看著她,但是她卻不敢和他目光相觸。他盡力想要讓她好過一點,但這樣做只會讓她更加尷尬。她看著房間裡的景象,藉以迴避他的目光,但是眼前的每一樣東西都在她心中掀起從前的回憶,在這個房間中的回憶,他還沒死之前的回憶。牆上那張他們一起去過的演唱會的海報,櫥櫃裡那本他一直想看但是沒看,所以她乾脆買給他看的書。或許他已經看過了,畢竟現在他的時間很多。
有朋友要來。
「我想他是認真的。」梅德道。
「妳總是喜歡挑戰。」波麗說道。「他吉他彈得好嗎?」
大洞窟,位於影子瀑布深沉地表之下,是個只有老鼠及他們的食物才願意居住的漆黑深處,此刻所有住在地底世界的次自然生物都聚集在這裡。所有曾經在人類幻想中出現過的虛構與想像生物都是所謂的次自然生物;魔龍與獨角獸,薩斯科奇人與暗夜魔怪,小型龍與雞身蛇尾怪,所有應該要出現但是從來不曾真的出現在世界上的奇幻生物。來自五〇年代電視節目中的超智能天才狗;一季都沒有播完的星期六晨間卡通;遭人遺忘的報紙連環漫畫;地底世界——位於傳奇人物前往等死的城鎮之下的所有通道、巢穴以及洞穴的統稱——歡迎各式各樣的奇幻生物前來定居。大洞窟是個專門用來辯論跟裁決事務的法庭,動物們在非常時期會舉行集會討論因應之道的場所。
「沒錯。」馬莎道。「是他。」
「我能夠證明你真實存在。」土狼道。「只要我用木槌的槌頭擊打你的腦袋,而你又感到疼痛,我保證一定會痛的,到時候就能證明你是真實存在的。」
艾力克森皺起眉頭,以十分禮貌的語氣問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危機,你能講得更具體一點嗎?」
「這個嘛,沒錯。」克里夫道。「這麼說也有道理。」
「喔,沒錯。哪一個主?」
「只為了實體不明的威脅即將入侵影子瀑布的不祥預感?醫生,我的巫師和副警長每天都為了謀殺案工作超過十六個小時,我需要所有可以調度的人手,而他們也需要我。我已經在這裡浪費太多時間了。我可以幫你聯絡一些私人保護機構,但是我必須提醒你,此時此刻有很多人都需要他們的服務。現在我真的該離開了。」
蘇珊.都伯伊絲在一陣音樂聲中緩緩醒來,接著又閉著眼睛在床上躺了好一陣子。每天早上九點,鬧鐘收音機都會自動開機。她把收音機擺在觸手不可及的地方,這樣才能逼自己起床去按掉。她閉著雙眼躺在床上,任由輕柔的音樂洗滌自己。對她而言,起床總是一道非常緩慢的程序,反正她根本也沒有必要急急忙忙地趕去任何地方。
「是,領袖。那個狂野之子對我們而言依然是一團謎。情報部門搜集到的資料十分稀少,只知道鎮民認為此人必須為一連串的謀殺案負責。這件事情本身並不特別重要,不過此人始終是個未知的因素,我們的人沒有針對他作出任何防備。」
「你叫我來此就是為了說這個?一場風暴即將來臨?醫生,就連蘇珊的塔羅牌也不會說得這麼模糊!」
「我不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兔子傷心地說。「我真的有看見任何東西嗎?這些東西真的存在於現場嗎?我甚至無法肯定自己此刻就在這裡。就算我真的在這裡,我也希望我不在這裡。我想要離開了,如果我還沒有真的離開的話。」
一個尖銳的聲音傳入耳中,莫利森打從心裡笑了出來。他緩緩轉過身去,對著身穿黑色皮衣及鐵鏈,站在房間對面一扇之前根本不存在的房門前的龐克女孩點頭微笑。
「我還是認為我們應該帶老媽一起走。」
米蘭微笑,不過皮笑肉不笑。「沒錯,你就是艾利克森。很抱歉,不過我這樣做是有理由的。請進,我會向你解釋。」他後退一步,請警長進屋。儘管此刻的他看起來比之前冷靜一點,但是警長進屋的時候目光還是不曾離開過他的槍口。米蘭抱歉地聳了聳肩,然後垂下槍管,槍口指地。他以懷疑的眼神再度看向花園最後一眼,接著用力關上門,上閂上鎖。緊閉的房門似乎為他帶來一點安全感,於是他換上一副傲慢的神態,對著警長點了點頭。「這邊請,警長。我們去書房談。」
全知聖堂聳立在他面前的風雪中,黑暗、巨大,完全沒有透露歡迎訪客的意圖。暴風雪的強度繼續增加,似乎為了阻擋他而做出最後的努力,他只是壓低腦袋,一步一步地在積雪之中跋涉前進。狂風大作,先從左邊襲來,接著又換成右邊,無情的寒意狠狠侵入他的骨頭。即使如此,他內心的聲音依然呼喚著他,鼓勵他勇往直前,沒過多久,他就看見一扇毫不起眼的大門。他一腳踢開大門,一道金黃色的光芒立刻瀉入風暴之中。
「因為我在打你之前會告訴你說你是羅比兔。」
「光是或許還不夠。」
「喔,狗屎。」梅德道。彈簧刀立刻出現在她手中,長長的刀刃隨即自刀柄中彈出。她看著稻草人,回想上一次試圖用這把刀對付他的情況,神色不定地看向莫利森。「史恩,或許你該過兩天再來。」
「那不是重點。」德瑞克堅決說道。「我們走前還是得要把它們解決掉,不然老媽會生氣的。」
三名妖精緩緩打量週遭的武器。他們很久沒有來到這裡,而且曾經刻意遺忘這個地方,因為過去的他們過度沉迷在軍械庫的力量之中。與墮落之民的戰爭結束之後,他們很快就瞭解到遲早會有不同的精靈派系使用這些武器來對付彼此,進而導致妖精一族的毀滅。於是他們放棄了軍械庫以及其中珍藏的所有武器,將之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深處,只有在面對最迫切的危機時才會浮出腦海,當山丘地底世界面臨存亡之秋的時候。如今他們再度踏入此間,過去的記憶有如決堤氾濫一般回到他們心中。關於屠殺與毀滅的記憶,以及內心那股嗜血的渴望。普克微微一笑,慢慢伸展四肢,有如一隻夏天午後的慵懶貓咪一般。回來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妳真的在塔羅牌裡看出詹姆士.哈特的回歸?」
「不錯嘛。」她終於開口,試圖以最平淡的語氣說話。「這首歌對我來說有點太老了,但是還不錯聽。認識任何扼殺者樂團的成員嗎?」
卡拉漢微笑。「一定有十二年了。大部分的時間我們都相處愉快。沒錯,自從我緊張兮兮地帶著你的首期雜誌去敲你家大門,找你簽名至今已經過了十二年。當時你十分熱情地招待我,帶我欣賞你的私人收藏,讓我有如置身天堂一般。」
「喔,沒錯,而且預感通常很準。他說自從死後,他看事物的目光都比以前更加透徹了。」
「什麼事?」
經過了一段時間,耗費了所有動物許多的耐心,法庭終於從海羊口中問出了事情發生的經過。觀眾們鼓噪地在台下高談闊論。其中大部分的動物都不曾樹立過真正的敵人,更別提什麼躲在掩體後方狙擊、然後又搭乘軍事直升機逃離現場的敵人了。海羊藉由酒瓶汲取慰藉,然後狠狠地瞪了鴕鳥一眼。
「我一點也不懷疑,比利男孩。只不過,如果你當真如此聖潔,追求的目標如此良善,為什麼竟然會淪落到向我尋求力量的地步?你需要我,比利。禱告和禁食都很不錯,但是這些行為沒辦法幫你攻城掠地。世界上所有軍隊、所有叛徒都沒有辦法讓你突破影子瀑布的防禦。想要達到這個目的,你需要我以及我的同類幫助。當日落西山、戰事底定之後,我將站在隊伍的最前線,索求我的報償。到時不管你再怎麼禱告也不可能獲得救贖,比利男孩。」
「他是我的吉祥物。」
蘇珊懶洋洋地躺在床上,聽著早晨的聲音,想透過聲音拼湊週遭的景象。她聽見收音機流瀉出電台音樂,也聽見自己伸展身體將床板壓得咯咯作響。這張床已經用二十幾年了,從各方面而言,她已經十分習慣這張床。床墊該軟的地方軟,該硬的地方硬。中央部分在歲月的侵擾下形成一條非常合適她個人體形的凹陷,讓她可以舒舒服服從頭到腳躺在裡面。整座木屋都發出細微的聲響,因為木材正在夜晚的寒冷跟早晨的溫暖之間慢慢調適。她聽見屋外傳來拖船橫越譚恩河時所發出的嘎嘎聲響,一個代表了有許多地方可去、許多事情可做的愉快聲音。蘇珊嘆了口氣,坐起身來,睜開雙眼。
他拉開最下面的抽屜,取出一支純白電話。電話看起來非常普通,只不過沒有連接到市區的電話系統,而且有幾個非常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的傢伙向他保證過這支電話絕對沒有辦法竊聽,不管是用魔法還是科技的方式。儘管如此,卡拉漢還是懷疑自己該不該使用它。畢竟,這裡是影子瀑布。他無聲地嘆了口氣,拿起話筒。話筒中沒有傳來撥號音,只有一個很細的嗡嗡聲,然後有人唸出他的名字。
蘇珊茫然地看著鏡子,鏡中的倒影隨即露出懷疑的眼光。她是一個身材頎長的金髮女子,由於捨不得丟掉任何衣物的關係,她的穿著打扮總是五花八門。蘇珊對時尚的感覺就像對宗教的看法!每個人都有相不相信的自由,只要不要來煩她就好了。她唯一的信仰就是要有充足的睡眠。蘇珊對衣物十分迷戀,就算再怎麼破舊也捨不得丟棄。這件短袖會帶來好運;那條圍巾是她跟葛倫特第一次約會時圍的;那些鞋子太漂亮了,絕不能丟……以及許許多多類似的理由。
米蘭緩緩點頭。「時間失去聯絡多久了?」
他張開雙眼,看向辦公室角落的一台電視機。這些年來,為了打造軍隊、凝聚聖戰軍的戰力,他曾干下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其中有些令他非常後悔。特別是其中一件,至今依然是他揮之不去的夢魘,甚至困擾著他的良知。
許多|人|輪流叫喚小烏龜,包括一些想要幫忙的觀眾。在一陣冗長的沉默之後,一名法警跑去法庭外察看,接著立刻回來,大搖其頭。
他在那瞬間老態畢露,疲憊已極,艾利克森忍不住同情他。不管米蘭遇上什麼難題,這個難題顯然令他心力交瘁。艾利克森開始認為或許這次來訪不算白來。這裡發生了某件事,讓一個整天與死屍為伍的男人一夕之間老了十歲。什麼能把一個男人嚇成這副德行?艾利克森決定繼續交談,問清楚究竟出了什麼事。
「真想不到。」麗雅皺眉說道。「我以為傑克.費契只承認時間老父為世間的唯一權威。我們曾經見過幾次面,他可沒有跟我鞠過躬。萬一他真的做了,我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詭異的傢伙,如果不是我們這麼需要他的話,我一定會將他逐出影子瀑布。如果我發現他在注意我的話,我也要把他趕走。關於詹姆士.哈特,還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嗎?」
「有罪。」獅鷲獸法官立刻說道。
他離開書房,頭也不回地步入走廊。他一直都不喜歡米蘭,不過也對於自己一點也不同情此人的遭遇而感到一絲罪惡。但是如果關於米蘭的謠言有一半是真的的話,那麼不管接下來在他身上發生什麼事都只能說是罪有應得。米蘭任由他離開,然後緊緊關上大門。花園裡仍是騷動不斷,到處都有搖晃的樹枝以及吵雜的聲響。他彷彿在石板道的邊緣看見許多迅速移動的陰影,不過也不敢非常肯定。艾利克森露出冷酷的微笑,將手掌移到皮帶上的手槍旁,踏著穩健的步伐,緩緩沿著石板道走出大鐵門。
麗雅走過馬莎身邊,步入寬敞的走廊,接著就聞到一股艾許家特有的熟悉氣息,彷彿她從來不曾遠離一樣。曾有一段時間,距今也不算很久,這棟房子對她來說就跟自己家一樣熟悉。她記得牆上的照片,記得腳下的厚地毯。走廊空間寬敞、通風良好,她的鞋子踏在地毯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她突然感到一片寧靜,彷彿自己走在記憶之中,回到了過去的時光,一切都還保有意義的年代裡。李奧納多隨時都有可能衝下樓梯招呼她……麗雅強迫自己跳下記憶的列車。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他伸手要搶一疊錄音帶,但是克里夫的動作比他還快。「我不能留下這些錄音帶!這可是『班尼跟噴射機』的盜版帶!」
他看到「光明之槍」,一把百發百中,而且能在萬軍之中找出某名特定敵人加以擊斃的武器。他看到「黑夜大鍋」,能令死者復生,並且遵照妖精的命令行事,不管他們死前是屬於哪一個陣營。他看到「碎骨者」、「怒吼之潮」、「撼夢者」,以及「精神之賊」。這些武器是毀滅夢魘的實體化身,力量就和數千年前妖精剛將他們創造出來時同等強大。
「把行李箱拿下樓去,」德瑞克堅定地說道。「我要打電話了。」
他們各自擠出一個笑容,接著同時退開一步,想看清彼此的眼神。艾許抓起麗雅的手,她則輕輕地握了一握。艾許的手掌依然冰冷。
哈特立刻轉身看向來時的路,只見時間老父斜靠在一張剛才還不存在的海灘椅上。他還是和上次見面的時候一樣穿著維多利亞年代的服飾,不過鞋子和襪子整整齊齊地擺在地上,長褲拉到膝蓋之上,似乎打算下水散步一樣。他看起來比之前衰老、疲憊,但是依然面帶微笑地看著哈特。
「沒錯,」海羊說道。「他們有體溫,還會呼吸。」
「史恩.莫利森……」
「說完了沒?」克里夫冷冷地道。「或許你不相信,但是你說的那些我都已經想到過了。要我提醒你是誰讓聖戰軍誤認我們是恐怖份子的?誰告訴他們我們可以聯絡時間老父,握有足以勒索所有市議會成員的證據,並且協助設計影子瀑布防禦系統的?」
「不,她不是。」克里夫道。「我以為她是你的女朋友。」
克里夫不悅地皺起眉頭,將口袋裡的東西全部掏出來,攤在床上。他花了不少時間才終於掏完。德瑞克看著床上堆著越來越多通常只會在極端淒慘的車禍現場出現的骯髒垃圾,心想如果以後要打噴嚏的話,他一定不要向克里夫借手帕。當然,車鑰匙是最後才掏出來的物品。今天他們的運氣就是這麼糟糕。克里夫將黏在手帕上的口香糖拔下來,黏在耳朵後方打算待會兒繼續嚼,然後將所有東西通通又塞了回去。
法警數度張嘴欲言,但是又闔上了嘴,接著在被告席的台階上坐了下來,陷入沉思。鴕鳥的心智比較堅強,於是繼續嘗試。
艾許噘嘴道:「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如果現在的亂象都是他所造成的,我可以肯定他本人並不知情。他根本不記得影子瀑布。顯然我和他曾經就讀同一所小學,但是我卻也想不起來任何事情。當然,我的記憶已經不如從前了。」艾許停了一停,皺起眉頭。「有一件事不太尋常……我帶哈特去找時間老父的時候,傑克.費契也在那裡,還是一副非常嚇人的樣子。麗雅,那個稻草人竟然在哈特面前鞠躬下跪。我從來不曾見過傑克.費契對任何人這樣做過,就連對時間老父也不會。或許我看錯了,但是我看時間老父似乎也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這可不是每天都能看見的事情。」
「最後我終於放開李奧納多,將他的手掌握在手中。他的手好冰。並不是說本來就這麼冰,而是因為他在寒風中站立太久的關係。我將他領進屋中,讓他跟父親一起坐在火爐旁邊,然後自己跑去泡茶。湯瑪士一邊拍著李奧納多的肩膀,一邊不斷說道有多高興再見到他。我們聽說過這種事情,畢竟這裡是影子瀑布,但是我們都沒有理由相信……這種事情應該只會發生在別人身上,就和摩托車車禍一樣。但是他畢竟還是回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們什麼問題也沒問。」
「他們大概還有多久會到?」哈特終於問道。
艾利克森臉色一沉。他絕對不希望獨自一個人在這裡待上一個小時,不管白天還是晚上。這地方實在太令人毛骨悚然了,即使以影子瀑布的標準來看也是一樣。他心中燃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似乎有某件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警長不斷生出想要停下腳步察看身後的慾望。他開始認為自己在花園察覺不對的時候就應該當場轉身走人才是。這個想法令他不安。他有點生氣地哼了一聲。他可是影子瀑布的警長,一棟毛骨悚然的屋子還嚇不倒他。要讓他放棄職責掉頭就跑,可需要比這棟屋子可怕很多倍的東西才能辦到。
「我不知道。或許。我應該永垂不朽,應該是殺不死的,但是世事無絕對……你也看見那些盲點了。它們本來是不可能出現的才對,但是最近影子瀑布裡面發生了許多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你沒有遇上大天使米迦勒,是吧?他專程為了警告我們即將到來的改變以及意義而下凡,但是某人或是某種東西影響了他的記憶,使他無法完成使命。他在來得及想起一切之前就遭到謀殺,或者說他所附身的那具身體遭人謀殺。我很肯定是聖戰軍在影響他的記憶,但是我不認為是他們殺死了他。殺他的兇手是狂野之子。等到聖戰軍入侵的事情結束之後,我再告訴你狂野之子的事。如果我們能夠存活下來的話……」
「什麼事?」土狼高舉木槌問道。
「什麼?那群廢物?」海羊懷疑地看向坐在陪審團板凳上的那十幾隻動物。「那些傢伙連我的體重也猜不出來。就連掛在屠夫窗邊的屍體看起來都比他們聰明。他們之所以還待在原位的唯一理由就是因為他們的腳被鏈子鎖在板凳上。坦白講,這些傢伙真的是我們選出來的嗎?還是抽籤抽輸了?」
「喔,不,照我的打法絕對不可能是幻想。到時候你絕對不會懷疑自己真的被打了。」
「好吧。」哈特不耐煩地說道。「我坐好了。我準備好了。我沒問題了。開始說吧。」
「不要這樣對我,李奧納多。」麗雅毫不退縮地直視他的目光,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的雙腳正在發抖。除了緊張和壓力之外,她感覺不到其他情緒。「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情誼了。愛情是屬於生命所特有的東西,沒有未來的人不該擁有愛情。」
苟德笑道:「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榮幸。我從來沒有想到牧師也會是我的書迷。你的收藏進展如何?」
「我比較常開。」
哈特靠回椅背之上,眉頭緊皺,努力消化這件事情。朋友有如一張毛毯般癱在他的大腿上,試圖提供一點慰藉。哈特嘆氣,看著面前一望無際的海面。時間老父的這番話可以解釋很多事情,但是同時又在他心中掀起更多疑問。
哈特緩緩搖頭,試圖釐清混亂的思緒。朋友像條圍巾般飄到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擁住他。
「我想也是。」
「一點也沒錯!所以我們才要躲進公園!沒有人會想到要去那裡找我們。我是說,沒必要的話你會這樣做嗎?」
「當然,武器大師。我的感應器在你的身邊偵測到另外兩條生命。我必須掃瞄他們,確認身份,然後才能開始檢驗程序。」
「哈囉,奈特,抱歉不請自來,但是我有點急事,想要跟你談談。」
「大部分長在私密處。長在那裡就夠了。」
歌聲中曾經蘊含的力量通通還在,藉著他的聲音和歌曲抒發而出,形成一股沒有人能夠忽視的強大能量。這是一種形式的魔法。當台上的樂團忘情演唱,在聽眾心中燃起熱烈情緒,感染整座演唱會現場,令所有人都忍不住隨著音樂起舞時所產生的刺|激快|感。歌聲衝擊著所有時間機械人,逼得它們不住後退,只因為它們毫無生命的存在形式無法承受如此強大的狂野情緒。
曼德維爾太太看著他們兩人,對著床上的行李箱眨了眨眼,然後轉身離開,愉快地哼著一口古老的鄉村歌曲。曼德維爾太太熱愛鄉村歌曲。只要唱著別人的心碎與苦難的故事,她就感到心情愉快。基本上,曼德維爾太太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個不需要想起丈夫已死的世界,只有在偶爾想到的時候才會進入真實世界裡看看兩個孩子。他們已經告訴過她好幾次要離城的事情了,但是她總是聽不見。她聽不見任何她不喜歡聽的事情。很多人都是這個樣子,但是曼德維爾太太已經把這種能力提升到了藝術的境界。她關上房門之後,德瑞克和克里夫立刻將檸檬汁放到櫃子上,與她之前端來的六杯檸檬汁擺在一起。曼德維爾太太只要想到一件事情,就會毫不停歇地反覆去做。德瑞克看向克里夫,克里夫也看向德瑞克。德瑞克凝重地嘆了口氣。
褐熊先生和他齊心合力將輪椅推到定位。鴕鳥陰晴不定地打量著褐熊身上的那把大槍。
「怎麼了?」波麗連忙問道。「妳看到了什麼?有壞事即將發生在我身上嗎?」
「一點也沒錯。他回歸的徵兆已經在塔羅牌中激盪了好幾個禮拜。既然他真的回來了,說不定我的牌終於可以冷靜一點了。」
對方是透過警車上的無線電聯絡到他的。納森尼爾.米蘭醫生需要立刻和艾利克森警長聯絡。他不肯透露所為何事,只說事態緊急,請警長務必盡快和他聯絡。他特別強調「緊急」這兩個字。調度員試圖將他轉給一名副警長,但是米蘭根本不肯跟副警長談,一定要找艾利克森。如果是別人的話,艾利克森絕對會禮貌地響應對方,然後等到有空的時候再過去一趟,但是米蘭不是普通人。米蘭醫生是個重要人士,人際關係十分良好,而且,警長必須承認,米蘭總是能夠發現別人錯過的線索。影子瀑布就是需要這種人——一個喜歡玩弄巫術的野心政客。
一道閃耀的紫光從上方投射下來,將他有如被針釘住的蝴蝶一般籠罩其中。他無法移動,無法眨眼,甚至無法呼吸,但是普克很清楚不能去抗拒這股力量。在確認他的身份與官階之前,此地的主控權依然握在沉睡者手中。只要他認定普克具有威脅性,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擊殺。畢竟,數百年前普克就是如此設定沉睡者的。紫光有如一陣寒風般沉入他的體內,架構出他的生理特徵及遺傳因子,並且將之與數據庫中的記錄比對。
然後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似乎不確定該從何說起,或者該透露多少。卡拉漢耐心地等著,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之下,神秘復仇者的英雄裝給人一種極具威嚴的感覺,幾乎讓人無法逼視,只不過英雄裝上的面孔卻充滿疑惑,似乎深受靈魂深處的兩難所苦。最後苟德嘆了口氣,靠回椅背,孔武有力的手臂緊繃地放在扶手上,好像手臂深知外面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樣。
「當時妳在現場?我聽說這件事的時候還真不敢相信呢。」
「非常確定,法官大人,如果我可以繼續的話……」
「什麼有關當局?警長連個他媽的殺人犯都抓不到,難道會有辦法抵抗部隊入侵嗎?時間老父躲在長廊裡面龜縮不出,完全不和任何人接觸。我唯一看到有在做事的人大概就只有拿著那把大槍的褐熊了。」
而且四旬齋就快到了。
米蘭嘆了口氣,喝了一大口酒。「一場可怕的風暴即將來臨,警長。一股非常強大、非常致命的勢力。強大到足以將影子瀑布化為灰燼。我不會告訴你我是如何得知這件事情,因為你不會認同我的做法。自己去想吧。總之,相信我,整個影子瀑布都逃不過這場危機。你必須開始思考要如何防禦影子瀑布。我們或許必須棄守某些區域藉以保護其他區域。另外,警長,事態緊急,你沒有多少時間了。」
「或許。在影子瀑布裡,這也算不上是什麼大不了的怪事。這件洋裝真漂亮,我可以幫妳拉拉鏈嗎?」
卡拉漢緩緩點頭。「你不該去那種地方的,萊斯特。那不是基督教徒該去的地方。山丘地底世界是個邪惡之地,充滿罪惡與異端。住在那裡的怪物絕對幹不出什麼好事的。」
「聽著,醫生,我一直保持耐性,但是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你如果再不告訴我為什麼找我的話,我就要走了。我不會再回來的。」
「沒關係,」梅德道。「他就要走了。讓路,他會離開的。沒錯吧,莫利森?」
「過一陣子你就會習慣了。」時間道。「你擁有力量,詹姆士。我的力量。回歸影子瀑布已經喚醒了這股力量。此刻,大部分的力量依然潛藏在你體內,多半是因為世界尚且無法接受兩名時間老父並存世間的緣故。」
它們一個接著一個向後退開,最後所有機械人通通貼牆而立,除了自門口離開之外,再也無路可退。它們一個接著一個倒退著離開房間,空白的面孔無法反映出將它們逐出房間的那股力量,存在於音樂中的力量,歌聲中的力量。當最後一名機械人離開房間,房門隨即自動緊閉,歌聲立刻停止,但是餘音依然繞樑,久久不絕於耳。梅德以一種非常接近尊敬的眼神看向莫利森。
「我還要問一個名字,奈特。看看你有沒有聽過。」
莫利森默默等待,聽著自己的聲音在大廳之中迴盪,卻沒有等到任何響應。其實真有響應的話,他反而會嚇一跳。時間總是藉由外面的暴風雪明白表示自己一點也不歡迎他。他開始前進,用力踏步藉以震落腳上殘餘的雪花,並且讓雙腳恢復一點知覺,永恆之門的召喚如今更加清晰可聞,不過他盡量忽略那股聲響。他不是為了回應|召喚而來的。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永恆之門過些時間再去也不要緊。過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再去都沒關係。
「我無所畏懼,只因主與我同在。」
洛伊斯冷冷一笑。「我看不出一個鬼鬼祟祟的殺人犯能對我們的戰士造成多大威脅。沒有必要為了他改變任何計劃。侵略行動按照原定時程展開。現在我們必須相信自己,容不下任何懷疑的空間。沒事了,馬亭。下去吧。」
「或許,但是絕對是單方面的溝通,就和所有人見到上帝的管道一樣。」
「你為什麼一身黑?」麗雅問,不過不是因為她真的想知道,而是不想讓他這麼快切入太過私人的話題。
「我真的應該和他離婚的,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也有好處,再說辦理離婚好麻煩。幹嘛打亂生活呢?他為我提供穩定的經濟來源,我也不會在他上流社會的朋友面前令他感到難堪。我可以盡情畫畫,隨性讀牌,這樣的生活也很滿足呀。而且坦白說,親愛的,想到要拋頭露面去找工作就讓我害怕。我是說,妳能夠想像我每天早上趕著上班,就像那些上班族一樣,在老闆面前說著『是的,老闆』或是『不是,老闆』之類的言語,如此打卡度日嗎?我寧死也不願意去過那種日子。我不是個實際的人,而且一點也不想變成實際的人。我是個快樂的寄生蟲,在溫暖的小窩裡開心過活。我找不出任何理由改變現狀。」
「妳是說他還有做什麼別的事情?他還做了什麼?幫妳蓋一棟新房子嗎?」
洛伊斯不由自主地看向電視機周圍的粉筆線條,結界依然完整,但是辦公室裡的氣溫卻突然間上升到難以忍受的地步。螢幕裡噴出一道熱風,對他席捲而來,帶有濃厚的硫磺氣息。痛苦與恐懼的尖叫聲再度響起,但是距離極近,並且夾雜了許多難聽的笑聲。惡魔自椅子上站起,大步前進,佔據了整個螢幕。火焰高張,四下飛舞。她提起一手,穿越電視螢幕,進入他的辦公室中。她的指甲又尖又長,一片血紅。洛伊斯忍不住向後退開一步,惡魔隨即發出嘲弄的笑聲。長角破額浮現,有如羊角一般彎卷糾纏。
厚厚的一層積雪承受了他下墜的力道,儘管如此,他還是在地上躺了兩分鐘才有力氣爬出自己撞出的大洞。他緊緊抱住胸口,在暴風中抓緊一絲暖意,然後轉頭打量四周。不遠之處,全知聖堂有如一座燈塔一般呼喚著他。不管時間做了些什麼,都沒有辦法防止他找到全知聖堂。因為寒霜長廊中的永恆之門一直都在呼喚他,就像呼喚所有早該穿越永恆之門卻一直不肯行動的生命一樣。他有如一匹奔向馬廄的馬匹般朝向全知聖堂前進,納悶自己為什麼會對永恆之門的召喚產生這麼大的反應,感覺就像是自己內心深處浮現了一股想要穿越永恆之門、尋求最終寧靜的衝動。他陰鬱地笑了一笑,要尋求寧靜可以改天再尋,此時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沒有了,真的。他看起來十分友善,對影子瀑布沒有太大的反應,這表示他的意志十分堅強,或者他的想像力十分有限。和他在一起感覺還不錯,只是他有點沉默寡言。現在想起來,他似乎不太願意談論自己的事情。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可說了。」
威廉.洛伊斯,十字聖戰軍的最高領導人,在擁擠的帳篷間來回踱步,對著四周亂中有序的場面滿意地點頭。數以百計身穿部隊制服的男人正自行軍操練,指揮官的口令在寧靜的傍晚中聽起來格外振奮人心。夕陽西下,發電機的聲響自營區各處傳來。吉普車來來回回,執行著迫切的任務:附近的空地上停著許多架正在暖機的戰鬥直升機,準備進行武器測試。洛伊斯目光所到之處,所有人都以最有效率的動作為即將展開的侵略行動作準備。他感到血脈賁張,臉上不禁浮現一絲微笑。十二個小時之內,他將踏上自己嚮往許久的街道之中。
「不,我沒有任何不來找他的原因。剛聽說的時候,我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接下來,我又不願意去相信。我不想相信。我所深愛的男人已經死了,已經下葬了。我最不需要看到的就是一個擁有他的面孔與聲音的冒牌貨。我一直告訴自己那個不是真正的他,最後終於說服了自己,讓我徹頭徹尾相信回來的人不是他。妳知道,我是鎮長。其實我很清楚這種事情。我知道人們有時候真的會還魂。真的是他,對不對?回來的人真的是他。」
「妖精說的。史恩問他們知不知道連續殺人案的兇手是誰,他們說是『狂野之子』。」
「先等一下。」哈特道。「說清楚一點。你認識朋友?」
「史恩?不用再說了,如果世界上有人是為了闖禍而生的話,那一定就是他了。他擁有一副好嗓門,以及絕佳的舞台魅力,但是他的心中容不下任何聖言。他是名異教徒,因為自己的驕傲與愚蠢而受到詛咒。你交友不慎呀,萊斯特。如今時局混亂,我們一定要看清楚事實才好。」
歐伯隆、泰坦m.hetubook.com.com妮雅,以及名叫普克的瘦弱妖精終於在地面上一扇巨大的活門前停下腳步。那扇門足足有二十英呎見方,橫跨整條地道,是由具有數百年歷史的橡木木板、鋼鐵鑲邊與白銀鉚釘所制。門板以及鋼邊上以一種遠比人類歷史還要古老的語言刻下許多咒語和符號。門上沒有門把或是任何用來抬起活門的機械設備,雖然應該也沒任何生物有力氣可以抬起這扇巨門。歐伯隆,妖精之王,默默地瞪著那扇活門,冷淡的藍眼以及漠然的神情中沒有透露絲毫情緒與想法。他身高十英呎,全身上下都是糾結的肌肉,外罩血紅色的長袍,儘管如此,他還是像個卑微的求教者一般站在活門前。
她甜甜一笑。「以後再說吧。」
憔悴的妖精輕聲一笑,向前踏入黑暗之中。黑暗裡憑空浮現一道閃亮的金屬台階,支撐他的步伐,接著其下又浮現出另外一道。普克毫不畏懼地走在一道突然出現的台階上,歐伯隆跟泰坦妮雅緊跟在後。鬼火沿著洞口四下亂竄,說什麼也不肯跟下來。活門緩緩回歸原位,再度將山丘地底世界和妖精用來保護軍械庫的世界分隔開來。遠方的黑暗中傳來一道深紅光芒,有如一顆眨也不眨的眼睛對著他們怒目而視。妖精們小心翼翼地往那道光芒走去,完全不知道他們究竟走了多久。觸目所及只有金屬台階與無盡的黑暗,以及一股越來越長遠的距離感。最後普克終於走完金屬台階,踏上一塊石板地,軍械庫也在剎那間出現在他的眼前。
「少數人開始起疑,但是他們並不瞭解威脅的真面目。我們隱藏了未來,遮蔽了他們的心靈。放心吧,比利。你的手下和我的手下都已準備妥當。不會出任何差錯的。」
麗雅先是哼了一聲,接著露出一絲微笑。「死亡並沒有改善你的幽默感。李奧納多,我們不要讓事情太過複雜。我不是來看你的,我是來向你逼問任何有關詹姆士.哈特的事。最近發生了很多怪事,比影子瀑布還要奇怪很多倍的事情,而這一切都是打從詹姆士.哈特回歸那天開始的。告訴我,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們會找到一個永遠在一起的辦法。」麗雅道。「一定有辦法的。畢竟這裡是影子瀑布。」
「換我問你了,萊斯特。你對詹姆士.哈特有什麼印象?」
「騙子,騙子之王。」洛伊斯冷冷說道。「你遵守我的命令只因為上帝與我同在,你沒有能力違逆他的旨意。」
「告訴我影子瀑布的內情。裡面有人懷疑我們即將入侵嗎?」
「拜託,警長,不要催我。我的狀況……很複雜。先來談談謀殺案吧。調查有任何進展嗎?」
「我是海羊,有個混蛋開槍射我。好了,真是夠了,褐熊,把我推出去吧。」
「生存下來幹什麼?」普克問道,目光始終沒有自活門上移開。「我們可以保住性命,但是卻必須犧牲掉我們最珍貴的東西。我們曾發誓不惜一切保護影子瀑布。就和那名英雄,萊斯特.苟德在那頭恐怖的怪獸面前保護你們兩個一樣。難道我們連一個人類都不如嗎?沒有了榮譽,妖精算是什麼?我們應該要為了苟且偷生而打破神聖的誓言、違背我們的約定、放棄所有我們所珍惜的一切?我不這麼認為。或許人類可以這樣忍辱偷生,但是我們辦不到。置身事外將導致我們的滅亡。不,妖精必須起身抗暴。儘管世界已經變得非常複雜,但這仍然是個簡單的抉擇。」
「你就是海羊?」鴕鳥檢察官問道。
麗雅聽見身後傳來聲響,於是轉過身去,看見馬莎端著一個擺滿泡茶用具的銀盤子走入客廳。銀盤子裡面甚至還有一個裝有各式各樣巧克力餅乾的小碟子。麗雅露出微笑。她總是無法抗拒巧克力餅乾的誘惑,而馬莎總是會端巧克力餅乾出來誘惑她。兩個女人各自拉了椅子,在一張矮桌旁面對面坐下,然後開始忙著泡茶。最後她們都泡了一杯自己喜歡的茶,靠回各自的椅背上。馬莎以一種許久不見的目光打量麗雅。
「去看我母親的墳墓。還是妳是在問詹姆士?我不太確定他現在在哪裡。他說要去找其他親戚,不過我們晚上還會碰面。我們要去一間他知道的酒吧。一間酒吧!妳知道有多久沒有人在酒吧請我喝酒了嗎?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辦到。我是說,出門已經很難了,更別說是去一個坐滿陌生人的地方。或許我該向他說我不能去。等我找回一點自信之後再說。」
「法庭之中禁止喧嘩!」獅鷲獸法官一邊敲槌一邊說道。「安靜!安靜!」
「我們這次集會就是要決定這個。」獅鷲獸法官說完後立刻希望自己沒有開口,因為海羊開始瞪他。被槍擊加上束手無策讓海羊的心情不爽到了極點,而他並不在乎讓別人看出他的不爽。他看了看旁聽席上的群眾,然後將目光轉移到陪審團上。
法警大手一抓,緊緊扣住兔子的喉嚨,然後好像拔除雜草一般將他自群眾之中扯了出來。他走回法庭前方,兔子始終一言不發地癱在他的手中。接著他將兔子丟在被告席上,因為被告席同時也是證人席,原因是沒有動物有空另外架設證人席。鴕鳥拉過一把椅子讓兔子站在上面,兔子則一臉陰鬱地偷偷瞄向台下的旁聽席。他的外表不怎麼樣,基本上很矮、很瘦,全身都是灰色。即使有些部分的毛髮不是灰色,但是因為他整體而言太過死氣沉沉的關係,所以大家還是會忍不住將這些部分自動歸類為灰色。他的鬍鬚下垂,長耳朵掛在腦袋上,臉上由一雙極度陰沉的眼睛以及不斷抽動的鼻子所組成,看起來一副沮喪到了谷底的樣子。
波麗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妳最近跟安布羅斯還有聯絡嗎?妳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常提起他了。」
「別小看人。」莫利森道。他低頭看著吉他,臉上露出愉快的笑容。「很高興知道我還寶刀未老。」
洛伊斯約莫四十五歲,是個身材矮胖、肌肉結實的男人。臉部線條分明、鼻子英挺、目光如炬。他知道自己的目光會令人渾身不自在,所以他將自己的目光當作一種專門用來分辨男人和男孩的武器。他頂上幾乎全禿,但是一點也不在乎。本來他在祖國的部隊擁有大好前程,晉陞雖慢,但卻穩定。直到有一天,上帝召喚他離開祖國,組織自己的部隊,一支屬於光明的軍團。發現十字聖戰軍的存在純屬意外,不過之後他卻明白那就是上帝的旨意。當時聖戰軍處於分崩離析的狀態,分化成幾個鬥爭派系,直到他帶著遠大的目標以及軍事經驗加入他們,並在一年之內將他們組織成一支夠格為上帝服務的軍團。聖戰軍真正需要的只是一個團結眾人的目標,而他在影子瀑布中為大家找到了這個目標。
「你認為他們會對影子瀑布構成威脅嗎?」
「放輕鬆,吉米。」朋友在他的耳邊低語。「不要太逼迫自己了。一步一步來。記住,你並不孤獨。我在這裡陪你。」
「妳穿黑色很好看。」艾許道。「非常漂亮。如果早知道妳穿黑禮服這麼美,我就應該早點去死。」
「會長爛瘡的傳染病。」克里夫道。「人們只要一聽到爛瘡就怕了。」
「你說得一點也沒錯,領袖。我分心了。我看見……幻象。我看見假裝成天使的怪物,榮耀無瑕,來到我的面前測試我的信仰。接著我看見了那頭惡魔,站在基督教的墓園中,毫不掩飾那顆羊頭與羊角,我終於讓憤怒蒙蔽了我的判斷。我沒能達成任務,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聽著,沒老二的傢伙,時間關起房門,鎖上了鎖,就連我都見不到他。所以你可以立刻轉身離開了。不管時間在幹什麼,總之他不希望遭受任何打擾。」
「我考慮考慮。」
「一切。他們是什麼人,以前做過什麼事情。他們成軍的目的,存在的理由。最近這個名字常常出現在神諭和警語之中,影子瀑布裡到處都聽得到,但是似乎沒人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我本來打算去圖書館查一查,不過想先過來看看你能不能幫我節省一點時間。」
「奈特,你知道十字聖戰軍嗎?」
「他們目前還沒有能力突破我所設下的保護法術;我花了許多精力確保這棟房子和地基的安全。我不是笨蛋,我知道死靈法術的風險。但是我已經開始產生幻覺。我看著鏡子,卻發現鏡子裡面的人不是自己。不該存在的影子在我眼角來來去去,輕笑著,低語著。晚上我會聽見說話的聲音,聽見臥房外面傳來腳步聲。他們來抓我了,警長。亡魂想要帶我一起下地獄。」
「就在我肚子上!」海羊大聲叫道。「接著子彈又從我背後穿了出去,然後我就不知道它飛到哪去了。」
「妳怎麼調適他已經死亡這件事情?」
最後這句話在兩人之間迴盪,似乎在強調一個她們無法忽略的事實。麗雅欲言又止,但是過了一會兒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至少我逃跑的時候不會穿得像裁縫店裡的假人。」克里夫諷刺地道。「你看起來比我埋過的死人都還要僵硬。」
「先等一下。」克里夫道。「什麼叫在公園裡躲到天黑?你之前沒提到這個。就算給我兩把火箭筒和一具火焰發射器,我也不願意在公園裡待一個晚上!你是不是忘了,公園一到晚上就會被恐龍佔領?」
「『當心狂野之子。』就這樣。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我不能當真自認是你的祖父。我沒有照顧過你,也沒有和小孩相處的經驗。梅德有點像是我的孩子,但畢竟還是有所不同。我甚至對於身為人類都不是十分熟悉。我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工作,無數世紀以來,我都滿足於這樣的生活。在遇上你祖母之後,一切就都大不相同了。我的莎拉。她讓我瞭解身為人類的喜悅以及諸多限制。至今我仍不能肯定這個改變究竟對我的工作有正面還是負面的影響。我必須保持距離,不然就無法承擔隨著工作而來的責任。至少我有試圖在同情與效率之間取得平衡。」
他打開前門,發現自己面前站著一個身穿反射著藍紅相間閃光的黑色護甲,肩膀上披著一件黑披風的男人。對方身材高壯、肌肉結實,具有年輕男子的強健體魄,但是頭髮卻已一片花白,臉上佈滿一道道的皺紋。萊斯特.苟德,行動派硬漢,神秘復仇者,對著滿臉訝異的卡拉漢微笑。
「啊,閉上鳥嘴,快點搞完,不然我一把火燒掉你的褲子。」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這堆廢物就算鞋子著火了也沒有辦法決定要不要撒尿救火。」
艾利克森自認酒癮不大,但是他總是喜歡三不五時喝上兩杯。最近這段日子,兩杯酒之間的間隔更是逐漸縮短。謀殺案完全沒有任何進展,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越來越多。他用盡一切辦法,將自己和七個副警長的體力都逼到了極限,但是卻逼不出什麼顯著的成果。他們只有十個受害者,對兇手一無所知。沒有線索,沒有嫌犯,甚至連行兇的凶器都查不出來。他們只能肯定是種鈍器,而且兇手擁有非人的力量,只可惜沒有指紋,沒有腳印,沒有證人,沒有足跡,沒有任何跡象可以證明兇案現場除了受害者之外還有別人。沒有方向,沒有理論,什麼都沒有。於是艾利克森只好三不五時地喝杯小酒。他非喝不可,因為他需要能夠讓自己繼續查下去的動力。
「我不怕你。」洛伊斯道。「我既然能召喚你來此,就能將你趕回去。你和我簽下契約,必須接受契約條文的局限。我知道你的真名,能夠控制你的一舉一動。回到火焰裡去,地獄來的怪物,需要你的時候我自然會叫你。」
「她不會留下老爸一個人的,我們可沒時間把他從墳墓裡挖出來。她不會有事的,聖戰軍的人不會傷害修女,對不對?不,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說當影子瀑布開始全面反擊的時候該怎麼辦。我是說,他們又沒有機會打贏,是不是?那群可憐的混蛋。」
陪審團認同地點了點頭。這些才是他們聽得懂的話。他們擺出一副專注的神情,期待地看著鴕鳥,而鴕鳥則在他們的目光下滿頭冒汗。他非常喜歡成為目光焦點。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在這麼多觀眾面前講話了,所以一定要好好地把握這個機會。
群眾中有只動物清了清喉嚨,遲疑地舉起一隻手。附近動物立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往四面八方跑開,以免遭受炮火波及。土狼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幾名膽小的觀眾當場嚇暈過去,因為他們認為如果無論如何最後總是會昏倒的話,那還不如選擇一個不會留下瘀青的方式昏倒。法警穿越群眾,動物有如潮浪般在他面前竄開。他以凶狠萬分的目光瞪視舉手的那只動物。
「我不想聽。」
這次的集會是為了海羊遭到不明的襲擊而召開的。法警,一隻用雙腿站立、身穿學者長袍的土狼,對著旁聽席大聲如此宣告。宣告完畢後,旁聽席中隨即爆發一陣喧鬧,因為有一半的觀眾必須向另外一半觀眾解釋所謂的「襲擊」是什麼意思。其實大家已經針對這個話題討論過好一陣子了。在聽說了海羊遭到槍擊但是沒死之後,大部分的動物都建議對他再開一槍,以確保他這一次能夠死透,該死。在法官要求肅靜,以及看見褐熊先生拿著一把所有動物一輩子見過最大的手槍、站在海羊的輪椅旁邊後,旁聽動物終於放棄了這個建議。後面有個聲音指出攜帶武器前來法庭有違規定;褐熊先生則指出詰問被害者同樣有違規定,而他堅決要以武力強制所有動物遵守這項規定,就算花費再多彈藥也在所不惜。他的目光在旁聽席左右飄移,大槍在手中前後甩動,所有動物立刻表示瞭解他的訴求,並且強烈認同。褐熊不再理會他們,在海羊身邊坐下,直到此時動物們才敢將腦袋探出椅背。法官眼睜睜地看著台下的一切,沉重地嘆了口氣。
「對,」莫利森道。「不是。」他又笑了笑,然後轉身離開。一個細微的聲音留在他身後,輕輕地唸誦著他的真名。
「好吧,換個問題好了。我們究竟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歐伯隆與泰坦妮雅不疾不徐地走在武器大殿之上,三不五時停在某面螢光幕前,回想著某道特定的屠殺回憶。光榮的毀滅機械在它們的主人面前現身,在其主的心中掀起毀滅世界的慾念。戰爭的時刻再度到來,妖精將會在從古至今唯一重要的場所測試他們的勇氣、戰技以及榮譽:戰場。妖精都知道他們已經大不如前了。永生不死具有許多缺點,其中最主要的缺點就是無聊。由於缺乏挑戰、終日無所事事的關係,他們已經比從前軟弱許多,不過這種日子就要結束了。他們將在戰鬥的爐灶中重新燃燒自己的血,然後在敵人的鮮血之中重新找回逝去的榮光。
「不要打我屋子的主意。」蘇珊道。「我就是喜歡這個樣子。這樣很舒適。波麗,這麼多年了,我真高興能夠再次見到妳。到底多久了?十年?我以為再也不會在那間可惡的房子外面看到妳了。出了什麼事?一定出了什麼事了!把一切都告訴我,全盤托出,任何細節都不准放過。我要知道所有事。」
苟德再度湊向前,似乎已經準備好要說了。他的目光十分冷酷。
「你或許曾聽過。他們以各種形式、名稱存在於世,但是骨子裡都是聖戰軍。他們擁有直接以及間接強大的權力,危險到了極點。幸運的是,影子瀑布也可以是個極端危險的地方,而且我們也擁有強大的盟友。我有強烈的預感,我們將需要盟友的協助。」
艾利克森站起身來,米蘭神情不定地跟著起身。艾利克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看不出來要如何幫你,醫生。亡魂不屬於我的管轄。」
「算算我的牌。」波麗心中突然湧現一股衝動。「我自由了,幫我算算未來。」
「法官大人與陪審團諸位成員,今日我們為了一件非常嚴重的案子而齊聚一堂。一名外來者開槍射傷了我們之中的一員。我們必須討論對方的動機、手法,以及傷口的位置。」
法官敲打木槌。「夠了。再說這種話,我就會告你藐視法庭。」
「我哪知道,親愛的?誰會帶吉他上床呢?基本上,我們算是分手了,因為我不欣賞他的才氣。這表示當他談論音樂的時候我沒辦法維持有興趣的表情。晚點我打個電話給他,看看他是否還在生氣。」
「好了,鬧夠了。」
德瑞克與克里夫和他們母親住在一間能夠鳥瞰全靈墓園的小屋。雖然窗外的景觀不怎麼樣,但是至少離他們工作的場所很近。他們擁有良好的工作,健康的身體,可見的未來裡面不必擔心生計。他們兩人都很年輕,一個二十出頭,一個二十五左右,又高又壯,相貌英俊,曾讓不少女孩傾心,也曾脫過幾個女孩的裙子。他們收入不豐,但起碼還有閒錢買酒。基本上,從各方面說來,他們都應該活得很愉快,可以算得上是無憂無慮。只不過今天他們提早下班,急急忙忙衝回家中,在臥房裡面打包行李,顯然是想要趁黑逃跑。
「我不知道,或許。」
「當然。」卡拉漢立刻說道。「這裡永遠歡迎你,你知道的。快進來。你看起來很……很好。」
「我本來就在這裡。」海羊說道。「但是我沒辦法離開輪椅,所以不要想把我弄上證人席去。把我推過去,我會靠在那座天殺的平台上。」
「好吧。」鴕鳥檢察官道。他很希望自己有牙齒,那樣就可以磨牙了。「傳喚憂鬱小子,羅比免。」
「但是我不願和這一切有任何瓜葛。當時我曾一度陷入瘋狂。不過由於我工作的本質所限,那段瘋狂的時間短到根本無人察覺。我在影子瀑布裡面已經見識過難以計數的死亡,但是從來沒有任何人的死能夠傷我那麼深。即使我有辦法對外編出一套說詞來解釋他的來歷,我還是不想要那個孩子。我沒有經驗,也沒有意願撫養小孩。於是我將他送給哈特家撫養。哈特夫婦剛剛失去了一個孩子,所以非常樂意接納他。然後我就將這一切拋到腦後,將全部心力投入工作。」
他們同時笑了一笑,接著萊斯特起身離開,卡拉漢立刻送他出書房,穿越走廊,來到前門。苟德在門口停了一停,似乎想要找點話說,勇敢又充滿意義的話,但最後他只是面帶微笑地跟卡拉漢握手,然後離開。牧師看著他慢慢走回自己車上,然後若有深意地咂咂嘴,關上大門。事情發展得比他預期要快。他順著走廊回到書房,在書桌後坐了下來。他總是坐在這個位子上撰寫布道稿,也喜歡坐在這裡決定重要的事情。
「我不介意。」艾許道。「隨便妳怎麼利用我。」
「沒錯。全身都長嗎?」
他變成一名身穿潔白長袍的唱詩班少年,不過被釘在一張木製的十字架上,手腕與腳踝血流不止,目光冷如冰霜。他張開有如玫瑰花瓣般的小嘴,唱道:「耶穌願我如陽光……」
「有些人已經試著離開影子瀑布。但是他們都沒走遠。在時間躲起來的同時,影子瀑布四周已經升起了無數屏障。如今沒有人可以進出影子瀑布了。鎮長開始對我施壓,因為市議會開始對她施壓,不過話說回來,這些你都很瞭解,是不是,醫生?市議會唯一做出有用的決議就是逮捕詹姆士.哈特,不過只是基於一個假設性的大方向。本來這或許不算是個壞主意,可惜的是,哈特也不見蹤影了。他多半自己挖了個洞跳下去,然後把土填平。你知道我已經狗急跳牆到什麼地步了嗎,醫生?等我離開這裡,我就要去河邊找蘇珊,請她幫我算算塔羅牌。或許她可以為我指出一條明路。」
冷酷的恨意再度於心中茁壯,令卡拉漢的眉頭越皺越深。那是一種無助的小孩在面對家暴父母時所產生的強大怒氣。他父親是個可恥的男人,一個邪惡的男人。卡拉漢嘴角微微顫抖地微笑著,嘲笑自己竟然在這麼多年後依然深受父親的影響。他集中注意力,想盡辦法將那股怒意拋到腦後,不讓自己接受憤怒的掌控。如今他是上帝的僕人了,是個心如止水的人,他的腦中應該再也容不下仇恨這種情緒才對。仇恨是來自另外一個年代,另外一段生活的產物,就算他沒有辦法忘掉或是寬恕那段仇恨,他還是可以藉由禱告獲取力量,繼續自己的生活,不必活在父親的陰影之下。他對這個熟悉的想法露出傷心的微笑,接著搖一搖頭。一路走來,我們究竟改變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這句話似乎可以擴展出一整篇布道稿,於是他想找出紙筆來撰稿。就在此時,大門的門鈴響起,打亂了他的思緒。沒關係,待會兒再來想好了。他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將蓋子蓋回糖罐上,然後去看是誰來找他。他沒有在等任何人。
「我不認為他們會聽妳的話。」莫利森道。「我認為他們是為了要確保我離開而來。不幸的是,我還不打算離開。」
「喝酒吧。」蘇珊道。「世界太冷酷、太黑暗,不適合用清醒的頭腦面對。」
「全部的自我。我再度成為完整的人了。但是他所做的不只這些……」
「完全沒有。我跟我的手下竭盡所能想要找出一點能夠突破案情的線索,什麼線索都好,但是所有努力卻通通白費。沒線索,沒動機,沒嫌犯,只有屍體。彷彿這樣還不夠糟一樣,時間父老竟然在這個時候把自己鎖在骸骨長廊裡,不見任何訪客。沒有一句解釋,也沒有半句道歉。只是在和他同住的龐克女孩那邊留下一則簡短的警告。」
波麗大笑。「帥,不可怕,最後一個問題妳要自己問他。他是個難以形容的人。話不多,但是體內蘊藏了一股妳絕對無法想像的力量。他具有成為大人物的潛力,雖然他還不曾察覺這個事實。」
「等一等。」哈特突然坐起身來說道。「預言是在我十歲那年出現的。我們之所以匆忙離開影子瀑布都是因為它的關係。」
他將椅子向後一推,站起身來,打開最上面的抽屜,自其中取出電視遙控器,有如手槍一股瞄準電視。他口乾舌燥,雙手微微顫抖。他舔了舔嘴唇,緩緩壓低遙控器。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也絕對不是示弱的時候。
「當然聽見了,親愛的朋友,但是我們不能因此而洩氣。我很肯定有關當局會幫我們解決問題的。」
「神諭將聖戰軍視為某種威脅。甚至有個預言家使用了『侵略』這個字眼。」
「我並不這麼想。史恩,快點離開,拜託你。」
「不管將會發生什麼事,李奧納多,我絕對不要再失去你。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不管往後的日子如何。看來死亡畢竟沒有辦法分開我們。」
「自衛用槍。」褐熊說著故意將槍口對準鴕鳥的方向。鴕鳥當場認為自己不該質疑這種說法。他將全副精神放在海羊身上,卻發現海羊正拿著伏特加酒瓶大口喝酒。這頭羊的狀況看起來很糟,不過話說回來,他從來沒有看起來好過。纏在他腹部的那捆血跡斑斑的繃帶看起來與動物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傳喚我的第一組證人。」他十分隆重地宣佈。「光芒四射的放射性小烏龜!」
侍從官帶著一堆計劃、文件以及迫切的問題來到他的身邊,他立刻以冷靜並且最有效率的方式一一處理。他總是謙恭有禮地對待所有手下,從來不會催促他們,也不會因為他們帶來的消息而發脾氣。一名領導人永遠都必須在手下面前維持自信的形象。即使是在他心裡已經緊繃到隨時都會爆炸的時候也不例外。
「沒那麼容易。」普克說著發出難聽的笑聲。「等到墮落之民再度甦醒的時候,影子瀑布和凱爾度都早已成為廢墟。來吧,尊貴的王與後,討論的時間已過。法庭已經爭論過無數次了。如今只有一個答案。我們不能棄榮譽於不顧,不管是親手毀滅影子瀑布,或是讓他們自生自滅,都會導致這種結果。我們只剩下一條路,就是重新開啟遠古軍械庫,取出我們的古老兵器,喚醒我們沉睡許久的熱血。不管有沒有戰勝的預言,妖精都必須再次踏上戰場。不管敵人是誰都無所謂。我們曾經打過許多戰爭,在妖精的歷史之中,我們不曾戰敗過。」
「李奧納多現在不在家,但是就快回來了。先去客廳吧,我待會兒就來。妳還記得客廳在哪吧?」
「哈囉,蘇珊。」波麗.考辛斯說道。「好久不見了,是不是?」
基於妖精的自尊與榮耀,他們不會受限於單一形體與天性。對他們而言,人類邏輯中的是與非,且跟或之類的觀念都不具太大的意義。他們生存在更寬鬆的尺度之中。對妖精來說,外在的形體就和思緒、想像一般短暫;進入過去、現在或是未來都是同樣簡單的事情。他們擁有一個約定俗成的通用外形,部分是為了活動方便,不過主要是為了因應傳統與習俗的要求。這項習俗,這項遠古流傳下來的傳統,必定其來有自,但是很少有妖精願意記得它的起源。沉睡者記得,它不具有遺忘的能力。再說,妖精總是必須考慮到榮譽。妖精需要榮譽;榮譽是唯一能夠牽制他們的慾望以及思緒的元素。少了榮譽,妖精很可能隨時隨地自相殘殺。但是此時此刻,這一切通通不見了,被沉睡者的眼光剝離他們的體外。三名妖精被剝奪了自我意志,困在單一形體中,困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被困在這個永恆不變的世俗之中。泰坦妮雅和歐伯隆緊緊擁抱彼此,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就連普克也笑不出來了。他拾起長角的頭,再度踩上木門。
事實上,除了時間機械人之外,任何人或任何東西都應該不可能穿梭這些畫像才對。如果時間已經失去了掌控骸骨長廊的力量,那麼事情可能遠比他想像中還要嚴重多了。從許多方面來看,時間老父都是影子瀑布存在的關鍵人物,是多重現實可以在鎮上同時出現的原因。究竟出了什麼事情能夠影響到時間老父的實力?莫利森開始加快步伐,小心翼翼地保持在長廊中央,以免哪幅畫中的某個傢伙突然又不安分起來。他試著不去看那些畫,但是幾乎不可能忽略那些憤怒的舉動跟聲響、恐怖的面孔,以及偶爾出現的火光。影子瀑布的居民全都感覺得出來,時間根本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這裡。莫利森全神貫注在畫像之上,連那陣腳步聲來到自己身後都沒有察覺。
「發抖吧,所有世界都發抖吧,」普克喃喃自語。「妖精即將再度開戰了。」
打從孩提時代開始,他就一直想要前往影子瀑布,但是他也知道影子瀑布不是屬於他的地方。時候還未到。只要惡魔跟超自然生物還佔據著影子瀑布,女巫依然公然習練邪惡的魔法,時候就還未到。影子瀑布乃是人類的地盤,應該只屬於人類所有。這一切都曾出現在他的夢境中,而他發誓有一天自己一定要來淨化這些污穢的街道。如今,在許多年的計劃、訓練以及等待之後,他終於準備好了。他將聖戰軍轉化為一支專業的戰鬥部隊,將他們以傭兵的身份送往全球各地未公開的戰場,藉由痛苦與經驗來磨練他們的戰技。他們從來不曾讓他失望,一次又一次地贏得勝利:如果有人孤獨地戰死他鄉,他們的死也絕對不是毫無意義。聖戰軍將會永遠記得他們,並且藉由這些記憶強化自己的力量。從來沒有人抱怨或反對過。他們知道自己是在為上帝服務,這樣就滿足了。
蘇珊這才發現波麗臉色蒼白,微微顫抖,而且不是出於寒冷的關係,而是因為緊張。
她自床上站起,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然後就在沒有完全甦醒的情況下去找衣服穿。到外面的廁所上完一號後,她就完全醒了。她回到屋中,打個呵欠,站在小屋中央。她隱約想起今天將會發生某件重要的事情,但是怎麼樣就是想不起。她沒有多想,因為她常常會有這種感覺。她慢慢吞吞地晃到梳妝台上的大鏡子前。鏡子上貼了許多張老舊的相片,還有一條用口紅寫下來的訊息。
「說說城裡現在的情形吧。」米蘭道。「我知道,你在等我切入主題,並且懷疑我是不是想要拖延時間,不想告訴你找你來此的目的。好吧,或許我真的有這個意思,但是請相信我,我問這些問題都是有理由的。城裡現在的整體氣氛如何?」
「真掃興。」唱詩班少年說道。火焰再度高張,退去之後,電視中出現了一個身穿牛仔褲和毛線衣,坐在籐椅上的青少女,修長的雙腿悠閒地蹺著。「還記得我嗎,比利?我是高中時第一個向你微笑的女孩。你對我懷有無限幻想,卻始終鼓不起勇氣過來跟我說話。現在你可以擁有我了。你可以為所欲為。只要你打破五星結界,放我出來,我就可以實現你所有幻想。」
他聲音中的痛楚折磨著她,令她心痛不已,一陣自己從來不曾與人分享過的痛。她憤怒地看著艾許,拒絕向眼中滾燙的淚水低頭。「你不是因為愛我才回來的。你回來是因為你媽需要你!」
「你不知道你可不可以繼續嗎?」
接著詹姆士.哈特和時間老父輪流對著海面丟石頭,有時候比賽誰丟的遠,有時候只是看著石頭在海面彈跳。就這樣子,祖孫二人一起度過了一整個彷彿沒有止盡的下午。
「我以為自己還記得這地方有多亂,但是沒有身處其中還真是難以想像呢。拜託拜託,讓我幫妳打掃。我看妳起碼有兩三個前男友被埋在這堆垃圾底下吧。」
「這地方的租金是他在付的,想到的時候也會過來留張支票,不過大部分的時候他都很有禮貌地和我保持距離。我們當初真的不該結婚的。妳警告過我了。可惡,每個人跟每個人的兄弟都警告過我,但是我就是不聽。和他生活就像是嫁給一個迅速變裝的藝人一樣。我永遠不知道醒來的時候他會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一開始很有趣,像是同時嫁給好幾個不同的男人,但是很快就不新鮮了。就連我也希望生活中有點穩定的因素。說具體一點,我希望我的男人不要說話說到一半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避不見面之後,我們過得都比以前快樂多了。」
「我很高興。」艾許道。「我僅存的一切通通屬於妳,直到我完全消失為止。我希望可以為妳做得更多。」
「我有好多話想要跟妳說。」
「你父親是強納森.哈特。」時間說道。「但是你從沒有見過你祖父。」
「喔,不要,不可以這麼做。」蘇珊立刻說道。「妳終於離開自我牢籠,絕對不能再躲回去。別擔心,妳不會有事的。我跟妳去,當然是遠遠地躲在背景之中囉。我最好找個男人一起去,這樣比較不顯眼。」
梅德不悅地皺了皺眉頭,黑白分明的臉上露出少見的脆弱。「時間很少在人前展現情緒,但是……有的。他有時會一整天在長廊之中來回行走,凝視著每一幅畫像。由於他在這裡就可以看見所有的畫像,我完全不知道他那樣做有什麼意義,也不知道他在畫像之中尋找什麼。他召回所有時間機械人,如今應該沒有一台還留在鎮上。然後他不再和我交談。正常情況下,他會向我解釋他在做些什麼,以及可以藉由觀察他的舉動學到什麼寶貴的教訓,我想要叫他閉嘴都很難。但是他變了。自從詹姆士.哈特來訪之後,他就一直……心不在焉。」
「小烏龜不會來了。」他冷冷地說。「顯然他們為了影集酬勞誰領得最多而吵了起來,此刻正在決鬥,至死方休,或是到他們打到無聊為止。不管怎麼樣,現在外面有很多武器亂飛,我一點也不打算接近他們。傳喚其他證人吧。」
克里夫目光不善地瞪著他道:「你m.hetubook.com.com不會變成同性戀了吧,是不是?」
「不。」米蘭再度靠回椅背。「我一點概念也沒有。」
「麗雅,親愛的,真高興再見到妳。快進來喝杯熱茶,我正好在燒開水呢。」
麗雅自認已作好心理準備,但是當李奧納多自走廊上出現,對她露出許久不見的微笑時,她還是感到十分震撼。她的心跳開始加速,不過並不全然是因為開心的關係。他看起來和從前差不了多少;服裝很輕便、很邋遢,頭髮也很凌亂。他迎上前來向她打招呼,麗雅很怕他會伸出手來跟她握手。她不要碰他,不論為了什麼理由都不願意和他肢體接觸。幸好他只是面帶微笑地向她點了點頭,不過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好像他的心思放在別處,放在某件更加重要的事情上。
「兩位先請,尊貴的王與後。」
「他們是邪惡的生物。」卡拉漢輕蔑地說。「他們不是十字聖戰軍的對手。」
「不,不是你的錯。絕對不要這樣想。聖戰軍必須為此事以及即將發生的事情負全部的責任。他們將你和你的預言視為打開影子瀑布門戶的手段。我不認為他們在殺害你父母的時候曾有絲毫猶豫。影子瀑布擁有各式各樣的防衛系統和守衛人員,但很顯然,最近居民之中出現了叛徒。於是我只好採取史無前例的手段,也是我僅存的手段,關閉永恆之門,將影子瀑布與外界全面隔絕。這是非常絕望的一步,我知道。」
「這個,我是真心的。」鴕鳥慌張說道。
他對坐在辦公桌後方的秘書點了點頭,她則在他經過的時候露出燦爛的微笑。身為他的秘書,她幫他避免掉許多不必要的訪客以及文件;身為他的保鏢,她為他解決來自上帝之敵的騷擾。她十分擅長自己的工作。他繼續前進,走盡自己的私人辦公室,用力關上房門。他需要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找個安靜的地方冥思,但是首先,他必須處理文件。
他按下遙控器上的關閉鈕,電視立刻開始縮小。惡魔死命掙扎,但是依然被吸入電視中。他高聲吼叫,口出穢言,絕望地抓住電視螢幕邊緣,但是轉眼間就回到電視裡,電視也縮回原來的尺寸。洛伊斯再度按下關閉鈕,螢幕上的畫面消失,彷彿不曾出現過一樣。電視完全關機,房內只剩下那股令人不安的熱氣以及硫磺味。洛伊斯在辦公桌後坐下,收起遙控器,打開空調。
「妳跟卡拉漢神父還是處不來嗎?」波麗終於開口問道,只為了想找個話題來插嘴。
「沒錯,而且你常會倒車去撞東西。」
「你當然來過。」朋友說完沿著哈特的背脊而上,從他肩膀後方看向面前的水池。「你父母每年夏天都帶我們來這裡。以前你很喜歡坐在岸邊,對著大海丟小石頭。我一直不懂那有什麼好玩的。我是說,打中大海又不是多難的事……」
「看不出我有什麼理由要打給她。她是你的女朋友。」
「我思我在思,故我思我在。我思……」兔子憂傷地喃喃自語,但是沒有任何動物理他,就連他自己都不理自己。
「沒有,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那是人類喜歡做的事嗎?」
「教宗會在樹林裡面大便嗎?二十四小時內他們就會來敲我們家的大門了,到時候我可不要還待在家裡。他們以為我們過去幾個月裡都在幫他們工作,為他們的全面入侵鋪路。到現在他們都還以為我們一直為了他們所承諾的優渥酬勞而努力破壞影子瀑布的防禦系統,只可惜他們事先就把款項付清了,一群白癡。等到他們攻進城裡,發現我們根本只拿錢、沒做事的時候,他們一定不會高興的。他們以為我們是有政治理念的恐怖份子。等到發現我們只是兩個還跟媽媽同住的墓園技|師時一定會非常不爽。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是我是打算朝最近的地平線趕快逃命。」
「不,忠心的普克,」歐伯隆道。「我們不能搶走你的光榮。你是武器大師,應該你先請。」
他抬起一腳,在木門上重重踩了兩下,發出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地道中掀起陣陣回音,良久不絕於耳,似乎散播到難以想像的距離外一般。接著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超越肉眼以及肉耳能及的範圍之外,某樣來自外界的生物緩緩甦醒過來。它以恐怖的目光注視著地道裡的三名妖精,他們則是偏過頭去,不願與它目光相對。但是不管他們望向哪個方向,沉睡者始終都在他們面前,默默地瞪視著他們。在他們痛苦地顫抖的同時,四周開始掀起變化。
米蘭將霰彈槍放到一邊,站起身來,很快地從一個華麗的櫃子中取出一瓶酒和兩隻酒杯。他雙手穩穩地倒出兩大杯酒,然後帶著酒杯回到火爐旁。一條木柴剛好在火爐中爆開,米蘭立刻被嚇了一跳。他將一杯酒遞給艾利克森,小心翼翼地坐回椅子上,然後心不在焉地將霰彈槍放回自己的大腿上。他緩緩搖晃酒杯,釋放杯中的香氣,然後點了點頭,小啜一口。艾利克森跟著喝了一口。他對白蘭地所知不多,但起碼還分辨得出高檔白蘭地跟廉價白蘭地的差別。他必須強迫自己不要一飲而盡。他不希望表現出一副不懂得欣賞的樣子。
「他會見我的。」莫利森輕鬆說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談。」
「我請你來不光是為了這件事,警長。我想說到底……我慌了。你知道,我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如果我現在死了,會有一大堆亡魂等著要我好看。我曾經為了追求知識而做過一些……不被認同的事情,而亡魂一定會讓我付出代價的。現在已經出現不少徵兆了。你看過我幫富拉希爾鎮長召喚奧利佛.藍度之靈,詢問兇手身份那件事的報告了。有別的東西取代了他。一個古老而又強大的實體。自從那次事件之後,我就沒有辦法成功施展任何召喚儀式,但是……儘管我沒召喚,亡魂還是不斷出現。」
「妳在開玩笑!妳已經見過詹姆士.哈特了?我一個禮拜前在塔羅牌中看見他的回歸,也聽說他真的回來了,只是我還沒有見過任何真的看過他或是和他講過話的人。他是怎麼樣的人?帥不帥?可不可怕?有沒有女朋友?」
「我們都聽過那則預言。」泰坦妮雅平靜地說道。「影子瀑布已經沒救了,我們沒有必要陪著他們一起殞落。我們還有機會遠離這一切,撤回凱爾度,等到一切結束為止。妖精將會生存下來。」
「當時我希望這只是暫時的,因為他還沒有完全甦醒過來。我一直在等待,在期望,想從他身上看出恢復的徵兆,但是始終沒有等到。他是我兒子,我從來不曾懷疑過,但是……他只是我兒子的一部分。他並沒有完全回來。這就是你一直不來找他的原因嗎,麗雅?」
「有人來我家作客。」波麗道。「一個以前認識的人,童年玩伴。他幫助我自過去的夢魘之中解放。他叫作詹姆士.哈特。」
哈特心神大震,週遭的世界隨即改變。他在影子瀑布上空翱翔,可以看見一切,同時又身處一切之中,有如一隻位於蛛網中央的蜘蛛一般。他知道所有發生的事情,看見所有移動中的事物,就連最細微的蛛絲馬跡也不放過。他同時看見數以千計的場景,同時聽見數千個聲音在耳中呼嘯。這一切實在太過巨大,而他偏偏又如此渺小。他沉浸在信息的汪洋之中,必須竭盡所能才不至於迷失自我。不過即使在這麼混亂的情況之下,他還是逐漸發現事物運作的模式,感受到萬物的軌跡於指間竄流。假以時日,他將有辦法分辨一切,有辦法看見整個世界在身旁運轉。但是儘管如此,視線中還是出現了許多空白的盲點,出現了他無法抵達的地方、無法看見的人物,有如許多搔不到的癢處一樣。接著突然之間,海灘再度回到眼前,遺世獨立於一切之外。哈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緩緩靠回椅背之上。
「我開。」德瑞克道。「我年紀大。」
「十字聖戰軍。他們是成軍已久的宗教極端組織,一個基督教恐怖份子的軍團,藉由剷除異己來捍衛他們自認正宗的基督教教義。他們通常身居幕後,利用政治遊說和經濟壓力來達成目的,但是有時候他們也不介意弄髒自己的雙手。數世紀以來,他們一直試圖找出影子瀑布的所在。部分原因在於他們認定影子瀑布是個充滿惡魔與超自然生命的地方,但主要是因為他們想要取得永恆之門。他們認為藉由永恆之門可以直接與上帝對談。」
他眉頭越皺越深。他對這座海灘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是卻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知道這個地方。在自己不記得的歲月中——生命中的前十年裡——曾經到過這裡。或許他父母曾經在暑假的時候帶他來這裡玩過。這座海灘真的越看越眼熟。他沿著岸邊緩緩而行,感受著砂礫與小石頭在腳掌之下輕輕摩擦。這時他突然想到,自己對於這種怪事的反應似乎有點平淡,但是在影子瀑布就是這個樣子。只要待得稍久,就很難再對任何事情感到震驚。他走到一座位於潮浪邊緣外、岩石所圍成的小池子前,蹲下身去,感覺這個場景異常熟悉。他看到一隻海星躺在池底裝死;又看到一隻一英吋大的螃蟹揮舞雙螯,擺出一副稍有動靜就要拔腿逃跑的架式。
「知道。」麗雅輕聲說道。「因為我很清楚,即使他真的回來了,也不可能永遠留下。導致他回來的理由將會逐漸消失,等到那個理由不夠強烈之後,他終究還是會再度離去的。他會死,徹底死亡。我沒有辦法再次承受失去他的打擊。」
「我算是……你的接班人嗎?」哈特問。
「在客廳談也是一樣的,」馬莎道。「不方便的話,我可以離開。」
「妳父母還好嗎?」波麗在蘇珊開始發表長篇大論之前趕緊轉移話題。
普克,畸形、殘缺,唯一一個不完美的妖精,躬身蹲坐在活門前。由於駝背的關係,他兩條手臂一高一低,而低的這條手臂上的手掌萎縮,有如獸爪,在木板門上抓出一條條的痕跡。隨著木屑捲曲而起,他的指尖傳來陣陣好似靜電般的火花。在額頭上兩個腫瘤下方,其綠色的雙眼之中燃起了頑皮的火焰,不過他的表情依然十分嚴肅。他漫不經心地搔了搔身上的毛皮,那身裝扮和兩名同伴身上的優雅長袍形成強烈對比。普克不在乎優不優雅、莊不莊重之類的事情,反正他的外形已經剝奪了他優雅莊重的權利。
「開火燒水吧,時間,有客人來囉!」
「別說了!你根本不是他。我愛的男人已經死了、埋了、不在了!他已經不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普克,武器大師。」他輕快地說道。「確認。」
「我同意褐熊先生的看法。」鴕鳥說道。「因為他正用槍指著我。」
「好吧,或許我講得有點誇張……重點是,如果我們不停止瞎搞、趕快離開的話,我們就會被人裝在屍袋裡面抬走了。這表示,跳回原來的話題,我們沒有時間討論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
接著她們沉默了一會兒。馬莎在等麗雅先開口,她們倆都很清楚。馬莎的目光讓她渾身都不自在;以前她可以和馬莎無話不談,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腦中閃過十幾句開場白,但是每一句聽起來都十分虛假、做作。馬莎有能力看穿一切,除了真相以外。
「可以幫你倒杯酒嗎,警長?」米蘭突然說道。「我想喝杯酒,但是又不喜歡一個人喝悶酒。對醫生來說真是個要不得的壞習慣。」
她雙手抱膝,下巴頂著膝蓋,打量屋內的景象。這間沒有隔間的小屋看起來凌亂無比,不過話說回來,這裡從來沒有整齊過。她喜歡凌亂的感覺。衣物隨處亂丟,三張椅子全都埋在過期雜誌與報紙底下。昨天晚餐、宵夜的快餐餐盒依然躺在原位。想到這個,讓她聯想起早餐,不過此刻她還沒有完全甦醒。在身體還沒有完全聽從腦袋的指令之前,準備早餐是件過於複雜的工作……還是說是腦袋還沒有開始聽從身體的指令之前?蘇珊聳了聳肩。早上的她總是這麼亂七八糟。就是這種漫不經心的生活態度惹惱了她的前任愛人,一個沒名氣的重金屬合唱團裡的高瘦吉他手。和他在一起很快樂,而且他的性|愛技巧幾乎就和他宣稱的一樣高竿,但是他每天早上都喜歡以超級正面的態度跳下床鋪,準備好要面對全新的一天,全新的挑戰。當然,她三十五歲了,而他才二十歲,每天早上他都讓她想起兩人的年齡差距。這也是他們分手時,她沒有感到傷心欲絕的原因之一。
法官自木桌後探出頭來,不悅地瞪著鴕鳥。「在這隻兔子說服我們相信我們都不在這裡之前,趕快把他帶離法庭。我可不想自行消失……」
「那你究竟為什麼回來?你為什麼一定要回來擾亂我們的生活?」
門上傳來一陣敲門聲,儘管敲得很大力,但是卻透露出些許的遲疑,好像來人不敢肯定蘇珊是否歡迎他的來訪一樣。蘇珊很快地看了看屋內四周。她還沒有打掃完畢,不過也沒有辦法了。她又照了照鏡子,整理一下儀容,然後走到門口,打開大門。在看清楚來人是誰後,她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
莫利森強烈地認為自己的魅力在梅德身上發揮不了效用,但是他還是不肯放棄。反正他也沒有別的地方好去。就在他對她露出迷人笑容的同時,他們兩人突然一起轉過頭去,因為他們都聽見走廊上傳來一陣逼近的腳步聲。一打時間機械人踏著整齊的步伐,一個接一個走入房間。它們站成一排,擋在門口。莫利森緩緩後退,遠離他們,目光在機械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它們空白的面孔上絲毫沒有任何情緒,但是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一股冷酷的威脅意味,在莫利森心中掀起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有。找不到任何強行侵入的跡象,這表示被害人認識兇手。還有,傑克.費契也曾到場。時間機械人出現不久之後他就來了,他什麼也沒做,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看,把我的手下都給嚇壞了。這實在不太尋常。那具稻草人通常只有在需要以極端手法處理事情的時候才會現身。越是去想這件事情,我越覺得不太對頭。時間躲起來了,傑克.費契卻又在鎮上四處閒晃。這一定有什麼意義……」
嚴格說來,是玩弄死靈法術,跟死人打交道。當然,從來沒有人膽敢公然提起這件事情。死靈法術並不違法,但是也不是什麼深受社會大眾歡迎的行為。根據警長的經驗,當過世的家人遭受死靈法術打擾,只因為米蘭醫生想要追求一些根本不該追求的解答時,人們通常會很生氣。儘管如此,由於米蘭醫生在社交圈跟政治圈都有許多強而有力的朋友,再加上他是影子瀑布裡面醫術最高明的醫生,具有十分精確的診斷天賦,所以大家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部分的人都是如此。
普克站在一面巨大的螢幕前,思緒卻不在螢幕的景象上。就是因為武器大師的經歷使他成為今日的他:一個唯一不完美的妖精。他曾經暴露在難以估量的強大能量之中,並且為此付出了代價。他在詭異的熱浪侵襲下扭曲萎縮、血肉融化,有如風中殘燭。曾經他是妖精,一族的武器大師,而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想起這個稱號所必須承擔的責任。戰爭就是他的生活、他的意義、他一輩子生存所奮鬥的目標。他在死亡毀滅、蹂躪世界的生活之中找尋榮耀。他從一個鐵架上取下一把武器,裝填火藥,毫不猶豫地在架子上轟出一條大洞。爆炸的聲響迴盪在武器大廳中,子彈的碎片有如歡呼聲響般竄入空氣。普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笑容絲毫不減。能夠再度回到這裡真的是太好了。
「請法官人人聽我一言,」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法官立刻滿懷希望地看向下方的檢察官。目前擔任檢察官一職的是只戴著夾鼻眼鏡、神情十分高傲的鴕鳥。他曾在一系列的政治漫畫中擔綱演出,之後就一直保持這副不可一世的德行。他總是喜歡用充滿自信的語氣大聲說話,討論各式各樣的議題,不管他有多少概念。可惜大家始終都不把他當作一回事,因為他隨身攜帶了一桶沙土,必要的時候可以立刻把頭埋到土中。他環顧擠滿動物的法庭,大聲地嗤之以鼻,表示他很不願意浪費時間站在原地等待某個動物安靜下來。觀眾們都知道這個聲音所代表的意義,於是他們開開心心地坐回位子上,彼此傳遞水果,等待著第一個他們看不順眼的證人上台。鴕鳥擺出一副嚴肅的姿態,清了清喉嚨。由於他的喉嚨很長,所以清喉嚨也得清很久,而且他還好整以暇地慢慢清,邊清還邊神情不屑地瞄著觀眾。他們都很熱愛這種表情。既然上了法庭就要看到這種表情才過癮。
莫利森一邊皺眉,一邊整理衣服。以前從來不曾發生過這種事情。
她的床靠著牆,方便她隨時伸手就能感受到牆壁的堅硬及存在感。牆壁為她帶來慰藉,帶來實際存在、恆久不變的感覺。自從她在家中地板上發現魯卡斯的屍體後,她就常常出現需要知道家中依然是個安全處所的需求。那具意外的屍體始終在她腦中揮之不去,而她的小屋子再也不能提供從前那種安全感了。她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關燈睡覺。白天她可以藉由找事做、找人聊天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是一到晚上,她就像小孩一般懦弱無助。她像是塊木板般全身僵硬地躺在床上,拉長耳朵傾聽任何不尋常的聲響,直到雙眼適應黑暗為止;接著她會盯著四周黑暗的陰影,直到倦極而眠。房門上閂上鎖,窗戶也緊緊關閉。要等她恢復安全感,只怕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我們從來都沒有任何關係。我對你的感覺就和早上從鞋底刮下來的髒東西沒什麼兩樣。現在,你絕對不可能見到時間,所以趁著你的四肢還連在身體上的時候趕快滾吧。」
「關係依然緊繃,而且看來還要緊繃好一陣子。只要不見面,我們都可以相處愉快。喝吧,妳喝太慢了。」
莫利森笑了一笑,吹了個飛吻,然後往房門走去。梅德一直看著他,直到他快要走出門外時,這才清了清喉嚨。他停下腳步,回過頭去。梅德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為什麼不行?」
「幫助不大。」
苟德緩緩點頭,不過臉上的表情顯然不以為然。卡拉漢認為該是改變話題的時候了。
德瑞克沉重地嘆了口氣。「我認為你前世的腦袋一定被門撞壞了。要記住,聖戰軍就要打過來了,集結大隊人馬,隨時都會入侵。任何對我們有利的東西都是好東西,況且公園又不是真的那麼危險。我是說,公園那麼大,我們那麼小,一頭雷龍剛好踩到我們的機會是有多高?」
可惜的是,房中沒有任何人欣賞他的神情。他皺起眉頭,看了看房內的景象。這個房間和他印象中一模一樣,到處充滿如夢似幻的迷濛燈光,有如一場六〇年代的墨漬測試一般。牆上灑滿了光線組成的圖像,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厚的熏香氣味。地板上散放著許多坐墊,屋角聳立著一根超大型印第安水煙筒。觸目所及隨處可見花朵以及和平標誌,隱藏式喇叭裡面不停傳來輕柔的吉他音樂。這一切將他帶回了往日的時光,從某方面來看,他甚至有種回家的感覺……但是莫利森努力將這個想法拋到一旁。他絕不能讓時間有可趁之機。再說,這種想法非常危險,很可能會將他帶往永恆之門。
「好啦,好啦!只是一個想法嘛!」
他在作為行動指揮中心的加長型拖車前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他的手下。這些人都是好人,是虔誠的基督徒,沒被現代社會的紙醉金迷所腐化。任何事情都無法阻撓他們執行命令,任何情況都不能令他們絲毫遲疑。你如果不是聖戰軍,不是上帝所疼愛的子民,那你就是罪人,毀滅將是你唯一應得的下場。他們是上帝的子民,上帝將帶領他們迎向勝利。這一切早已注定。
「你是羅比兔,綽號瘋狼,又叫作杞人憂天的野兔?」
「你知道。」克里夫嚴肅地道。「我們到現在還沒有決定離開影子瀑布之後要何去何從。我喜歡紐約,或是好萊塢,總之要去繁榮又浪漫的地方。」
「我們什麼時候才要開始討論真正重要的議題?比如說,想個辦法來面對這件事情?」
「很不錯。還有一些物品到不了手,但是我都有持續在追蹤它們的下落。這幾年,東西到不了手的原因都在於價格。你不會相信稀有漫畫的價格可以狂飆到什麼地步。但是你來不是要聊這個的。出了什麼事,萊斯特?我幫得上忙嗎?」
艾許向前一步,想要抱她,接著遲疑片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麗雅將他拉入自己的懷抱,臉頰埋在他的脖子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最近城裡發生不少怪事。」他冷冷地說道。「即使以影子瀑布的標準來看依然很怪,讓我內心十分不安。」
「有的,馬莎。最近工作壓力比較大,但是我以前就很習慣邊吃邊忙。」
他手中突然浮現一把吉他,好像一直都被他握在手中一樣。他撥弄幾個和弦,對機械人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接著開始彈奏一首他所寫的老歌。一首他在六〇年代常唱的歌,在他來到影子瀑布之前,在他的聲音和音樂依然於世間廣為流傳的年代。他已經很多年不曾唱過這首歌了,因為這首歌會讓他想起自己的風光歲月。但是此時此刻,他的歌聲在房間之中迴盪不已。
「我們認識多久了,奈特?」
「不。他讓我很擔心。所有壞事都是在他回來之後發生的,我絕不相信這是巧合。我聽說過一些關於他的傳聞。他們說他治癒了一個重病的女人,還說傑克.費契曾經對他鞠躬。一個聖勞倫斯的神秘祭司宣稱他是帶來改變的聖者,充滿可能性的使徒。我跑去圖書館搜尋那則原始的預言,預言使用的詞彙毫不隱諱,出乎意料地直接。詹姆士.哈特將會帶來影子瀑布的末日,完全沒有如果、但是、可能之類的但書。」
「你他媽的來這幹嘛?」
史考提疲憊地嘆了口氣。「我們自求多福吧。沒有人會來幫忙。我們不能繼續耍寶下去了。」
「蘇珊,現在才早上九點半而已!酒杯裡的白蘭地足夠讓我在十點半之前就爛醉如泥。」
「聖戰軍本身就是一支軍隊。他們就快來了。他們在世界各地都有眼線,並擁有自己的訓練營。」
「這個禮拜的男人是誰?」波麗笑著問。「我永遠跟不上妳的複雜男女關係。妳是我認識唯一生活有如一場活生生的肥皂劇的人。我記得上一個男人是葛倫特。他還在嗎?」
「喔,我們不能那麼做。」克里夫道。「我們不能浪費這些上好的檸檬汁。我是說,非洲可有數百萬的人口在挨餓呢。」
「入侵?」哈特再次坐起身來,由於太過用力的關係,差點掀翻了躺椅。「你說入侵是什麼意思?聖戰軍擁有軍隊嗎?他們什麼時候會來?」
「誰開車?」他突然問道。
「不要這麼大聲提起他們的名字。」泰坦妮雅說道。「他們可能會因而甦醒。」
「是的,謝謝,我記得。」
這些話聽起來實在太不自然了,麗雅一說完就渾身不自在。不過就算馬莎察覺到她的尷尬,也沒有表現出來。她後退一步,好讓麗雅進屋,然後以十分平靜的語氣開口說話。
來到骸骨長廊,他的手腳終於又像是回到自己的身上一樣。他大步走過牆上的畫像,目光直視前方,完全忽略所有畫像中的騷動以及突如其來的聲音。他沒有時間去管那些,而這也就是為什麼他會如此輕易地被左邊一幅畫中突然伸出的手臂抓住後頸。對方有如狗抓老鼠般地用力搖晃他的身體。莫利森想伸手去抓,但是卻夠不到自己身後。那條手臂將他轉過身來,面對一幅其中畫有只巨大怪物的畫像。怪物擁有斗大的雙眼、銳利的牙齒,以及深紅色的咽喉。在莫利森手腳並用、強力掙扎下,怪物肌肉發達的手臂依然將他一步一步地拉近畫像,嘴裡也不斷噴出冒著霧氣的口水。莫利森停止掙扎,主動向前跨出一步,喘了一口氣後,對準怪物的大腿中間狠狠踢出一腳。如果他踢的是一顆足球的話,那顆球肯定是飛躍全場。怪物頓時雙眼突出,接著緊緊閉起,大手隨即鬆開他的脖子。他向後退開,遠離畫像,全神戒備,等待怪物再度來襲,不過卻沒有下文。過了一會兒,他才鬆口氣,繼續沿著走廊走去。
「拍馬屁是沒用的。」
德瑞克看著他。「我以為鑰匙在你那裡。」
這時他們母親走了進來,於是他們同時閉嘴。曼德維爾太太就和往常一樣身穿修女服,頭戴包巾,身材十分矮胖,看起來就像是只企鵝媽媽。她不是一個信仰堅定的人,但是自從三年前丈夫過世之後,她就一直打扮成修女的模樣。此刻她手裡捧著一個盛有兩杯檸檬汁的盤子。兩兄弟看了檸檬汁一眼,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
土狼放低木槌,對著兔子眨眼道:「要嘛就是,不然就不是,你到底是不是?」
「想要繁榮和浪漫就不要去紐約。那不是城市,只是個不停進化的怪物,和恐龍在一起都比去那裡安全。不,我認為我們應該先去瑞士一趟。聖戰軍說存放我們的錢的銀行就在那裡。」
「對,他當然想。請他進來。」
接著他目空一切地往各個方向吐口水,直到法警以一把大木槌擊中他的腦袋後才終於讓他安靜下來。三隻身穿水手服的小鴨子趁著美洲駝昏昏沉沉的時候洗劫了他的口袋,搶走所有看起來有趣或是可以點起來抽的東西。
「快點繼續吧。」海羊說。「不然我要在你的脖子上面打個結。」
「沒錯。你父母不希望你知道影子瀑布的事情,因為他們害怕有一天你會想要重回此地,尋找其他的家族成員。那則預言讓這個舉動變成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他們希望你過正常人的生活。但是有些你必須知道的事情他們並沒有告訴你,像是那則預言以及家人的事,所以現在這就變成我的責任了。一切都是在那則預言出現之前開始的,在你出生前很久以前的事。」
時間老父很不喜歡不速之客。他有很多微妙的手段可以用來對付那些不怕高空落下的不速之客,但是莫利森並不擔心。好吧,並不十分擔心。他皺起眉頭,察覺四周的空氣突然向上浮起,減緩他下墜的力道。剛開始他還以為時間終於心軟了,決定放他一馬,但是沒過多久他就發現自己下墜的速度不光只是減慢,根本已經算是飄浮在半空中,被來自四面八方的風暴包圍其中。他凝視著旋轉不休的雪花,用盡全力向下方移動,以極不雅觀的姿勢在狂風之中遊走。地面再度開始向他逼近,而且速度越來越快。幾年下來,莫利森也從妖精那裡學了一點法術,大部分都靠意志與決心來施展。藉著一點點的魔法幫助,冰雪風暴突然在他面前分開,清晰的地面也在瞬間衝到他面前,正中他的臉。
漠視法庭所在的精靈城堡——凱爾度地底深處,山丘地底世界的心臟地帶,三條身影不疾不徐地在寬廣的地道中走著。其中兩條身影身材修長,容貌美麗,另外一條則否,但是他們身上都散發出一股高貴氣息,有如一塊久經陣戰的盾牌一般籠罩在他們四周。地道裡十分昏暗,但是三條身影身旁飄有幾百道鬼火,綻放出耀眼的藍光,照亮光滑的牆壁。儘管如此,這三條身影還是沒有在地上投射出任何陰影。
「非常平凡。按照時間老父之前談起他時的樣子,我還以為他是個頂著兩顆腦袋,手裡拿著一顆核彈裝置的人物。由於我抱著這個先入為主的印象,所以他本人就給我一種懦弱的感覺,直到傑克.費契在他面前下跪鞠躬為止。」
他前撲後躲,一方面保持安全的距離閃避對方的手臂,另一方面為了證明它沒有能力抓住他,而三不五時看準機會推擠時間機械人。機械人又快又壯,有辦法抓住任何正常人,但是莫利森曾在山丘地底世界住過一段時間。最後他終於失去了耐性,絆倒機械人,令它重重摔倒在地。他任由它像四腳朝天的烏龜一般在地上掙扎,急急忙忙地繼續前進。從現在開始,他必須步步為營,骸骨長廊顯然不再把他當作朋友。
卡拉漢揚眉說道:「真沒想到你會提起這個名字。你想要知道什麼?」
「我弄錯了。」蘇珊以一種聽起來很陌生的語氣說道。「我在牌中預見的不是哈特。一場危機風暴即將襲來,整個影子瀑布都難以倖免。」
時間聳肩。「誰知道?或許他們有些關於世界本質的尖銳問題想要問他。或許就連他們也不清楚為什麼。就像所有極端組織一樣,他們都有點瘋瘋癲癲的。」
他必須這樣想,唯有如此,他才能維持理智。
「我就知道我們會扯到他身上。現在所有人都在談論他。稍早,我還聽市議會的人談起他;他們簡直快被哈特逼瘋了。顯然地,哈特消失了。已經好幾個小時沒有人見過他。他徹底消失,不管是警長的人馬還是市議會的巫師都找不出他的蹤跡。很多人都宣稱見過他,和他談過話,但是幾乎找不出任何說詞符合的地方。你見過他嗎?」
「親愛的梅德,永遠不要改變。妳的魅力就是來自這種態度。」
「我是為了公事來的。」麗雅道,語氣比她想像中還要強硬一點。「我要跟你談談關於詹姆士.哈特的事情。」
那是一隻蘇格蘭小狗,身穿一件很短的皮衣,上頭鑲有許多鐵釘跟鎖鏈。他的項圈佈滿鐵刺,鼻孔上穿有安全別針。儘管體型很小,但是嘴巴很大,滿嘴銳利的牙齒。這條狗渾身上下散發出暴戾之氣,臉上那種神氣活現的神情明白表示出他不是那種願意忍受蠢人的小狗。他迎向前去,輕蔑地聞了聞鴕鳥,抬起後腳,在證人席旁撒了泡尿。尿臊味十分強烈,瀰漫了整座法庭。小狗環顧四周,察看有沒有誰膽敢出聲抗議,接著跳到證人席上,自大地瞪著鴕鳥。
接下來整座法庭陷入一片漫長的沉默。
「大部分的人都看得懂暗示。」時間語氣不善地說道。「我沒有時間和你多談,史恩。一場恐怖的威脅即將來臨,我必須準備面對。我知道連續殺人案,也知道狂野之子,不過這些事情都必須先擱到一邊。況且,我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能力處理它們,宇宙中總是有些人力無法違逆的力量。很抱歉,史恩。回去吧。你在這裡幫不上忙,而我也盡力而為了。是的,我也知道妖精的事情。我不認為你真的瞭解自己找來的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但是你很快就會瞭解的。再見了,史恩,如果我們都在這場浩劫中存活下來的話,到時候再聊吧。」
「如果他們規模如此龐大,為什麼我會沒聽過呢?」
「醫生,我們認識將近十年了。我們在市議會中同桌議事的次數多到數不清。你向我的副警長說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談。容我提醒你,此刻我正在調查一件謀殺案,所以對『重要』兩個字的界定比平常嚴苛許多。所以要嘛你就立刻請我進去,不然我就離開。我還有事要忙。」
「你可以將我交付保護監禁!我要求警方全面保護。有半打以上的強大巫師和警方合作;他們可以設立一道足以阻隔任何東西入侵的強力防護力場。這樣至少可以幫我爭取一點時間,讓我想想下一步該如何是好。我可以告訴你不少消息,警長。我已經透露了即將到來的威脅,至少你算是欠我一次了吧?」
「一切都依照預定時程進行,領袖。部隊已經準備完m.hetubook•com•com畢,影子瀑布內部的人馬也都聯絡上了。一旦接獲通知,所有人都可以立刻行動。影子瀑布的防禦系統已經逐一瓦解,很快就會失去所有防禦能力。就各方面來看,這場戰爭都已經結束,他們只是還不知道罷了。然而,我們還需要面對一個問題……」
「妳每天應該擠出時間好好吃頓飯的。這樣忙碌的生活對消化完全沒有幫助。」
「法官大人,」鴕鳥說道。「我要求全場肅靜。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議題,一定要嚴肅以待。」
「我派手下去圖書館中調查、去找城中的強者諮詢,試圖找出所謂的狂野之子究竟是什麼東西,但是截至目前為止,什麼也沒查到。我甚至搞不清楚時間老父究竟為何孤立自己。印象所及,他從來不曾這樣做過。」
「喧嘩!」一頭龐克造型的美洲駝為了反對而反對地叫道。「混亂!暴動!不要投票,投票只會助長他們的氣焰!」
「對,沒錯,這就是我開的原因。我的腳不會滑。」
「影子瀑布的存在是必須的;它能夠為世界療傷。」
「他們具有永恆的生命,相貌十分美麗,但是又如此殘暴……開化甚深,卻始終保持原始的慾念。」
「他當然有這種潛力。」蘇珊輕聲說道。「幾個月來塔羅牌一直在提示我某種非常強大的力量即將來到影子瀑布。不過我必須承認,我沒想到這是在指詹姆士.哈特。我想除了時間老父之外,大概沒人料到他會回歸。而妳已經見過他了……他真的幫妳找回自我了嗎?全部的自我?」
「好了。」德瑞克試著讓聲音聽起來有點自信。「現在我們只要打電話給那些老闆,向他們解釋明天不能去上班的原因就好了。就說我們突然得了傳染性極高的急性傳染病。」
哈特點頭,低下頭去,從地上撿起一塊小圓石。石頭表面圓滑,觸感冰涼,有點潮濕。他將石頭攤在手中,看向時間。「你有沒有對著海面丟過小石頭?」
「這樣呀?那無所謂,我們就不打給她了。我搞不懂你看上她哪一點……」
「我們也從不曾面對生死攸關的情況。如果卡拉漢神父想要挖墓,就叫他自己捲起衣袖跳下去挖。做一點點苦工又不會要他的老命。他們說他喜歡偷吃東西,你知道。他會一邊聽人告解一邊吃小麵包。」
「那就是你的問題了,老兄。現在閉上鳥嘴,休息一下。該我說話了。」小狗看著擠滿動物的法庭。「我們麻煩大了。鎮上沒有任何人知道敵人是怎麼混進來的,但是很顯然如果沒有內應的話,他們絕對混不進來。這表示影子瀑布裡有叛徒。還有一點毫無疑問,就是敵人絕非庸手。對方裝備齊全,火力強大,我敢打賭他一定會回來,而且會帶著幫手一起回來。如果指望人類會保護你,最好再想清楚一點。他們知道的不比我們的多。如今他們亂成一團,完全不知所措。就連爭奪食物的小貓看起來也比他們有組織一點。有在聽的人應該瞭解,這表示我們必須自求多福了。我們得要靠自己來保護自己。此刻的麻煩已經很大,但是在一切好轉之前,麻煩還會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那麼,」他終於問道。「我祖父,強納森.哈特的父親,究竟是誰?」
「你會有機會上台陳述證據的。」鴕鳥道。「要記住你身處何處。」
「我不確定。」米蘭語氣有點抱歉。「或許。」
「算還在吧。他是個好人,一個聽都沒聽過的搖滾樂園的吉他手。非常喜歡躲在角落假扮憂鬱。對我來說有點年輕,但是我喜歡挑戰。」
「尊貴的鴨子們、田鼠們、松鼠們……以及那位有著噁心嗜好的毛茸茸的哺乳動物,我必須堅持各位將全副注意力放在呈堂證供上面。」鴕鳥語氣堅決地道。「不然大家都必須在這裡耗上一整天,我們之中有些人可是有家要回的呀。」
麗雅.富拉希爾在李奧納多.艾許家外面停下了車,試圖說服自己這樣做是正確的抉擇。她是以影子瀑布鎮長的身份前來辦理公事的,因為她要向李奧納多詢問關於詹姆士.哈特的一切。她很擔心哈特的回歸會對鎮上帶來什麼影響,特別是在得知時間老父如此輕易就願意見他之後。通常時間不是那麼好見的。她是為了公事而來,沒有其他的意圖。麗雅嘆了口氣,看著照後鏡中的自己。或許只要多說幾次,她就會能讓自己相信這種說法。或許。
「在幾次死亡與重生過後,我開始以一種較為透徹的目光看待事物。衰老與死亡乃是世界上最能夠冷靜人心的兩件事情。我一直觀察著強納森。當時他非常正常地成長,絲毫沒有顯露擁有我的力量的徵兆。隨著時間推移,我漸漸不再放那麼多心思在他身上。但是後來他突然長大成人,結了婚,妻子還懷了孕。你小時候真的好小,他們一直很擔心你,深怕你會早夭。但是我從來不曾懷疑過。我在你體內看見了力量,埋藏在內心深處,但是潛力無窮,有如陽光一般明亮。我開始仔細地觀察你。我沒有盡好做父親的責任;但是我很希望能夠做一個好祖父,就算只能在遠方默默地看著你也好。」
「開門,沉睡者。敵人即將到來,長劍必須出鞘!」
「誰叫你喝呀,白癡。倒進馬桶就好了。」
「你是在耍寶嗎,老兄?我剛剛說的,你都沒聽見嗎?」
「沒錯,非常重要。」米蘭壓低槍管,但是手指依然放在扳機上。「很抱歉,我已經不再信任監視器了。有很多東西都不會在螢幕上出現。」
麗雅以為自己會忍不住落淚,但是她沒有。這是一道舊傷,如今對她的傷害已經不如以往強大。而且再怎麼說,她也是政客,克制情緒是她最擅長的事。如今她只有在有利於己的時候才會哭泣,而且一定要是在有相機的場合。她哽咽一聲,接著對馬莎微笑,表示自己沒有問題。她們同時聽見前門打開的聲音,麗雅很快站起身來,好像有一部分的自己只想要逃離此地,找個地方躲起來一樣。她強迫自己站在原地,身體微微顫抖,結果還是要馬莎起身走到走廊上去。她聽到一陣輕聲低語,接著馬莎就提高音量,大聲說話。
「是,我聽說那件事了。我還在擔心妳在槍戰中有沒有受傷,但是我早該知道妳不會有事的。妳一直都很幸運。」
「醫生,是你請我過來的。」艾利克森終於開口道。「現在,到底什麼事情重要到必須叫我放掉手邊的謀殺案,跑來這邊跟你談?正常情況之下,身為市議會的一員可以享有特權,但是最近的情況一點也不正常。現在,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來?跟謀殺案有關嗎?」
「廢話!」一頭神情緊張的獨角獸叫道。「我們遭受攻擊了。狩獵公會的人終於找上門來了。我說我們應該通通去找個最深的洞躲藏,和他們捉迷藏,直到有人跑來告訴我們一切都結束了再出來。前往最深的通道,把所有入口都堵起來,各位。我來帶路。」
「按照我們最近的運氣來看,很高。」
他看著身前這扇高大的大門。米蘭急忙地找他來此,現在竟然不肯過來開門。話說回來,這扇門真的很令人印象深刻,足足有八英呎高,一看就知道是設計用來防止外人進入的那一種門。或許還有人會說是面臨圍城狀況時所使用的大門——是有很多敵人的人才會使用的門。他發現大門上方出現了一個小光點,於是仔細察看了一番。即使這時已經習慣夜晚的黑暗,但他依然只能隱約看出門框上架設了一具監視器的輪廓。難怪米蘭要搞這麼久了。他要先看清楚來人的長相。
米蘭冷冷地看著他。「說話,警長。說一些只有你我才知道的事情。我需要確認你是真的警長。」
「傳喚下一名證人。」鴕鳥語氣有點絕望地道。「傳海羊先生。」
大洞窟由一千根蠟燭照明,不過整個地方佈滿了灰塵、蜘蛛網,以及燃燒過後的蠟燼,從來不曾有動物打掃過。所有佈置都是根據這些動物認知中的法庭而擺設,但是由於動物的想像力向來不足,所以他們抄襲了許多書中的圖畫。最後的結果就是一個看起來像是維多利亞童書中的場景。一個充滿卑鄙無恥的大壞蛋,以及勇敢正義到讓貓頭鷹想吐的英雄的那種寓意深遠的道德故事裡的場景。
「你想要嘗嘗我的尿嗎?」小狗厲聲問道。
哈特神色懷疑地看著海灘椅,接著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出乎意料之外的,那張椅子並沒有立刻垮掉。事實上,椅子躺起來非常舒適。只有在影子瀑布才會有這種事,他冷冷地想著。他看著旁邊的時間老父,發現對方專注地望著海面。
「不要這麼驚訝,威廉。你不是懷疑很久了嗎?我具有許多形體、許多面孔,而我的名字就是惡魔。我知道,這是個老把戲,但是我們惡魔非常忠於傳統。我就是所有曾經令你寶貴的耳朵無法忍受的搖滾歌手。當你反向播放一張唱片時,聽見的就是我的聲音,如果你聽得夠仔細的話。但是只有在你願意聽見的情況下才聽得見。你沒有在笑,威廉。難道這個形體令你不悅嗎?你知道,只要你還在外面,而我繼續呆在下面,我就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或許你比較偏好這個形體。」
「準備好。」普克道,第一次,他的眼中沒有任何調皮的神色。「我將喚醒沉睡者。」
「妳見過詹姆士.哈特?」莫利森換上一副很感興趣的表情。「他是個怎樣的人?」
「克里夫,我們的時間和行李箱空間就和你的腦容量一樣,非常有限,我們只能帶必需品。」
「我的兄弟們和我仍合力阻止他回到宿主體內。真的很有趣。你覺得這件事情有趣嗎,親愛的比利,一個自稱是上帝戰士的人竟然與惡魔連手阻止天使附身在宿主上?」
他打開車門,踏入行動指揮中心。這台拖車一開始裝設了許多方便舒適的設備,但是他將它們全部拆除。他在清出來的空間裡架設了許多電腦主機和螢幕,以及所有現代戰爭必備的高科技裝備。在指揮中心裡,世界各地的手下都可以透過電話聯絡到他。螢幕前總是坐有許多訓練有素的男女,從不遺漏任何細節。為了確保聯絡無礙,他們甚至擁有私人衛星。五十萬名上帝的戰士,散佈於世界各地,隨時準備為了崇高的理想而殺人、而戰死,只等著他下達命令。他們令他感到謙遜,有時候。
普克對歐伯隆以及泰坦妮雅點了點頭,他們隨即報出名號,接受紫光的檢測。普克靜靜地看著,絲毫不掩飾臉上那股興致盎然的神情。妖精之王與妖精之後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對本身以外的任何其他意志低頭了。他們表現得十分平靜,可能是因為他們想起軍械庫中所儲藏的武器威力有多強大,所以和他一樣迫切地想要再度將那些美妙的玩具握在手中。沉睡者確認了歐伯隆和泰坦妮雅的身份,對他們表達敬意。螢幕的閃光自四面八方而來,顯示許多不同的信息,標明出哪些武器可以立刻取用,哪些需要時間準備。普克面露笑容,一直笑到臉頰酸痛。當初他到底怎麼會想要遺忘這一切?這裡的火力足以在幾個小時內攻佔影子瀑布,足以將整個世界變成廢墟。在對抗墮落之民的戰爭中,他曾經使用過這裡的許多武器,回想起持有這些武器的記憶時,回想起那個憑借一己的意志決定敵人生死的年代,他感覺心中某種溫暖而又快意的渴望緩緩浮出水面。
「是我。」時間老父道。
「不要走,麗雅,拜託。」
「如果不是的話,今天回家的時候我老婆一定會非常驚訝的。我當然就是天殺的海羊,你以為我是什麼?一隻在流血的鴨嘴獸?天呀,那些傢伙真是醜斃了。他們就是造物主具有幽默感的實際證據,非常可怕的幽默感。」
「你沒聽過那句老話嗎,可愛的比利?『與惡魔共進晚餐的時候,務必使用長湯匙』?看吧,你的湯匙不夠長。遊戲結束了。你輸了。該是開始另一種遊戲的時候了,我喜歡的那種遊戲。該是我和我的朋友進入人間的時候了。我們一定會盡情享受的。」
「或許他是來向我鞠躬的。」
「再來一個那種證人,我們就收拾收拾,通通回家。」
「我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苟德道。「住在一個經常會有死人回歸的城鎮中,要相信天堂或地獄的存在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金錢……」波麗說道。「我已經很久不需要為錢煩惱了。我沒有任何昂貴的嗜好,爹地留給我一棟房子和一筆遺產。只不過,現在大部分都已經花光了。這麼多年了,開銷再少還是會有用完的一天。我還沒有機會向爹地提起這件事情。我很想等個好時機再向他說,但是好像怎麼等都等不到。再說,他要煩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必須調適他……不在的這幾年裡所有的變化。如今的世界和他印象之中已經大不相同了。」
鴕鳥很快地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去面對陪審團。看著這些傢伙似乎比較安全。「尊貴的鴨子們、田鼠們、松鼠們……以及還在做那件噁心事的哺乳動物,請允許我為各位介紹史考提,綽號恐懼小子,一頭聲名極佳的猛獸,地位崇高的人士。」
「但是你就帶了泰迪熊!」
「既然你問了,我不會跟一杯小酒說不的。」艾利克森答道,小心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自在。
「你問倒我了。我一直不擅長記地名,況且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鑰匙不在我這裡。」
褐熊將滿嘴髒話的海羊推離證人席。獅鷲獸法官神情非常嚴肅地看著鴕鳥。
「不知道,之後可能會。」
「法蘭克.摩斯想要見你,領袖。」
如今他沒有出現在門口,麗雅搖了搖頭,突然發現自己下意識地在等待他和往常一樣開門迎接。看來要嘛就是他不在家,不然就是她的到來對他而言已經不如以往那般重要了。李奧納多死後對許多事情都失去了興趣。她很快地聳了聳肩,熄火,靜靜聽著車外的寧靜。艾許家位於影子瀑布外圍,遠離鎮上所有光怪陸離的景象。此刻就連一聲鳥鳴都聽不到,或許這一區明令禁止一切雜音吧。她打開車門,下車,動作十分迅速,以免自己又開始猶豫不決。來這裡的路上,她已經來來回回地改變主意五、六次了。她鎖上車門,心不在焉地聽著所有門閂卡合的聲響。她很喜歡聽到機械順暢運作的聲音。這類聲音可以為她提供安全感。過去三年之中,她對安全感具有強烈的需求。
「我看過你潛入影子瀑布的報告了,法蘭克。看起來很不好受。我對你真的非常失望,法蘭克。你的指令十分明確。殺死警長和鎮長,然後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離開。這是交付給你其他任務之前的最後測試。」
「現在還不算太晚。」歐伯隆輕聲說道。「我們還有機會抽身離開。影子瀑布的命運已經注定,不可能逃過此劫。狂野之子已經深入他們之中,沒人能夠阻止,也沒人能夠殺死他。而且人類還被自己人背叛。我們沒有必要面臨相同的命運。儘管這樣說令我難過,但是我寧願看到影子瀑布毀滅,所有居民死絕,也不要冒險賭上我們族人的未來。」
「喔,你願意接受懲罰,是不是?我不知道我還需要你的允許才能懲罰你。我對懲罰沒有興趣,法蘭克;我只對贖罪有興趣。你對我跟上帝都有所虧欠,你必須彌補自己所犯的錯誤才行。侵略行動開始時,你將會投入我軍最前線。你將赤身裸體,手無寸鐵,單賴信仰作為唯一的武裝。只要信仰夠堅定,只要上帝旨意如此,你就可以存活下來,恢復原職。就這樣,法蘭克。出去吧。」
「什麼?大庭廣眾之下?」海羊道。「我沒心情閉嘴。就算有心情,只要一看到你就忍不住要開口了。我怎麼看你怎麼討厭。」
「還沒到時候。」惡魔悠閒地說道。「這次談話實在太有趣了。而且你的結界的力量已經變弱了。」
能量通道的源頭就是墮落之民,數以百萬計的墮落之民:肉體已死,卻無法毀滅;精神消失,卻無法離開;承受著永無止盡的苦難,只因為他們的毀滅橫越了綿延不絕的時間洪流。墮落之民處於一種將死而末死的狀態,並且將會永遠處於這種狀態中。
李察.艾利克森警長推開高大的鐵柵門,走入一片營養過剩的植物夢魘之中。一條石板小徑兩旁長滿了大樹和灌木叢,樹枝上還掛有許多籐蔓植物。附近的樹木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在濃密的樹枝上迅速蔓延,但是卻沒有感受到任何風吹,花園裡的空氣幾乎完全處於凝止狀態。此刻剛進入傍晚時分,但是天色全黑,花園中所有的空隙都被陰影所佔據。越深入花園,寧靜的威脅感就越甚。在這種安靜的環境之下,任何一點小小的聲響都清晰可聞。空氣中瀰漫著強烈的氣息,十分濃郁,十分香甜,有如花朵在溫室之中擺放太久,終於開始腐爛一般。
「夠了!」洛伊斯的臉上留下一滴冷汗,但是他的聲音卻十分穩健,充滿命令意味的口吻。「廢話少說,惡魔。我以我主之名喚你前來,在此命令你以正常的形態現身。」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希望這一切快點結束,好讓我們回到正常的生活。現在,你可以停止打擾我,立刻滾蛋了。不然的話,我就把我名字的縮寫刻在你的額頭上。」
駝鳥假裝沒有聽見,轉而面對陪審團。大部分的陪審團成員早就已經開始無聊,試圖用賄賂的方式和觀眾交換位置。其中一個陪審員想要用賭博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另外一個宣稱持有一副春宮圖撲克牌,不過由於牌上畫的都是鴨子,所以也沒辦法證明是不是真的春宮圖。法警沒收了撲克牌,一口吞入腹中,確保法庭秩序。鴕鳥再度清理喉嚨,陪審團全體則以十分不爽的神情瞪視著他。
「他們自相矛盾。」卡拉漢聳肩,藉以平穩自己的語氣。苟德是來找他尋求慰藉,不是想要聽他說教的。「說謊乃是他們的天性。他們沒有信仰,從不肯定任何事物。他們之所以永生不死是因為他們沒有靈魂。當他們死後,天堂跟地獄都不會接納他們。他們拒絕了上帝,詛咒他的教誨。他們是惡魔,萊斯特。你所看見的一切,或是你認為自己看見的一切,通通都是幻覺,藉以隱藏他們邪惡天性的魔法幻覺。現實之中,他們是邪惡污穢的怪物,醜陋到了極點,居住在自己創造出來的噁心地獄。他們的金子都是假的,他們的食物都是毒的,他們的言語完全沒有價值。他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誘惑人類遠離信仰、遠離職責。」
波麗微笑,接著搖頭。這幾年來,她每天都會打電話和蘇珊聊天,喋喋不休地談論大大小小的事情,但是她已經忘了跟她面對面聊天可以是件多麼愉快的事。當蘇珊興致一來,你必須集中精神才有辦法跟上她講話的速度。這本身就是一種樂趣。波麗小啜一口白蘭地,趁著酒意放鬆心情。蘇珊幾乎說話跟喝酒同時進行,這是她花費多年的努力練習出來的技巧。
他收拾心緒,探測物質世界之外的空間。他的心眼飄向一條綻放出強大力量的通道之上,許多不同的能量燃燒出劇烈的光芒。越來越多的通道在他身邊開始燃燒,在兩個世界中間的空洞之中高聲怒吼,隨時準備透過擁有力量的狂徒肉身,進入物質世界肆虐人間。他只花了一點時間就找到回來的路,但是那一點點的時間之中就已經讓他感受到一股超乎凡塵生命所能夠控制的力量。這時普克才終於想起這些能量通道的源頭為何。他張開大口,在武器大殿上放聲狂笑。
「夠了!不要試圖引誘或是困惑我,惡魔。你既腐敗又邪惡,我早就把你摸得一清二楚了。現在,滾吧。」
「說得對,說得對。」鴕鳥立刻說道。「沒你的事了,羅比兔。你可以離開證人席了。」
法官居中而坐,身前放有一張高到會讓某些動物光是抬頭看就會流鼻血的木桌。他的左手邊有一排陪審團坐在極盡不舒服之能事的長板凳上,以免他們因為太過無聊而睡著。陪審團的成員都是一群內心十分堅強及真誠的動物,遴選的方式十分簡單,隨便在路上抓幾個來不及逃跑的傢伙就行了。法官的右手邊設有被告席,一個上方裝有尖刺,外觀看來十分恐怖的大木箱。之所以弄成這樣是為了防止被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以什麼身份出席這個場合。被告席架設在一座平台之上,以方便旁聽席上的觀眾有需要的時候可以對著被告砸東西。大部分的觀眾都很喜歡丟東西。被告席的對面設有許多排背靠背長椅,專為旁觀者、證人、法庭相關人員,以及任何閒著沒事幹想要找點事情做的傢伙而設。所有生物,不管是虛構的、奇幻的、或是十分不可能存在卻又偏偏存在的生物都擁有非常強烈的好奇心,以及一不爽就想扁人的慾望。
「別讓老媽聽見你說這種話,不然她又要拿肥皂來洗你的嘴巴了。」
「我本來也這麼認為,而在無數個世紀以來,我這個想法都沒有錯。但是後來我遇上了你的祖母,永恆歲月裡的第一次,我墜入了愛河。除了我之外,她對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什麼特殊或重要的人物。她是一個來自早就遭人遺忘的古早電視節目中的未來女戰士。當她懷孕的時候,我們簡直訝異到了極點。我差點棄她不顧,因為我認定那個孩子不是我的,但是沒過多久,我就在這個孩子體內感應到強大的潛力、無盡的可能。他將會承繼我的力量——時間的力量。一開始,我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們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麼。結果懷孕變成了一場漫長艱苦的過程,最後甚至奪走了她的性命。只留下我和逝去的真愛、一個沒有展現任何潛力的嬰兒,以及一則完全沒有意義的預言。」
這個聲音來自他的腦中,但是聽起來卻一點也不像他的聲音。他用力閉上雙眼,然後再度睜開,專注地凝視著電視機。電視孤伶伶地躺在一道以粉筆繪製的五星結界中,沒有插電,也沒連接天線。洛伊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按下遙控器上的開關。電視自動開啟,螢幕上閃現許多灰色的噪聲。噪聲消失之後,電視裡出現一片火海,以及一個身穿閃亮西裝的遊戲節目主持人。對方張嘴微笑,露出兩排尖銳的牙齒。那人額頭上有兩塊腫瘤,看起來像是某種獸角的根部。
他堅決地皺起眉頭。他有辦法忍過去的。他以前就這麼幹過,現在一定可以再來一次。減少食物,增加運動,以強大的意志力來自我節制。他絕對不要坐在家裡任由自己的臉孔和身材屈服在脂肪之下,就和他父親一樣。卡拉漢感到一股熟悉的焦慮感,迫切地想要轉過身去看看父親有沒有在監視自己,接著又想到自己這種想法有多麼不莊重。他強行壓抑這股衝動。父親死於心臟病近二十年了,他不需要再去害怕父親的邪惡意念、突如其來的憤怒以及飛拳。他自由了,他安全了,他不再需要感到害怕了。
哈特全身大震,好像時間打了他一拳一樣。「你是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父母是因我而死的?」
摩斯再度靠腳立正,向後轉身,然後大踏步地離開洛伊斯的辦公室。他對自己受到的懲罰毫不在意。真說起來,這個年輕高傲的小子彷彿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來證明自己的信仰。對講機再度響起。洛伊斯有如面對一條嘶嘶作響的毒蛇一般看著對講機。
「很抱歉,我就只知道這些而已。」
「你的言語無法動搖我的心志。我的所作所為都有其必要。」洛伊斯竭力自抑,不讓聲音透露絲毫顫抖。「為了打贏這場仗,我會利用所有能夠利用的武器。必要的話,我會利用邪惡的力量來對抗邪惡。大天使米迦勒乃是上帝及其意旨的叛徒,他要幫助佔據影子瀑布的那些超自然生物。如果必須跟你這種東西合作才能阻止他,我絕對不會有絲毫猶豫。上帝與我同在。」
「不是為你穿的。今天早上有一場葬禮。魯卡斯.迪福蘭斯的。」
他慢跑前進,保留實力,順著陰影與牆上的縫隙走走停停,藉以閃避突然自畫像中浮現的時間機械人。他認為時間太忙著處理其他事情,所以不能專心對付長廊中的搗蛋者,但是天知道這種情況將會持續多久。他不停奔跑,躲過所有時間機械人的攻擊。畫像中不斷傳來尖叫、吶喊聲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殘暴怒吼。最後他終於抵達時間的私人住所,在門外停下腳步,調整呼吸。他可不想在時間面前暴露絲毫弱點。莫利森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腳踢開房門,一派不可一世的模樣走入房間——第一印象總是非常重要的。
「這就不用我們擔心了。」德瑞克道。「他會另外找到願意挖墳墓的傻瓜。或許當作苦勞交給信徒去做。念三遍聖母經,回去前順便挖六英吋的泥土上來。」
「親愛的天主呀,請聆聽我的祈求。賜與我們力量,讓我們將佔據光明之城——影子瀑布——的那群害蟲一舉剷除。請引導我們的武器,詛咒任何膽敢對抗我們的狂徒。每一具屍體都將是獻給您的禮物,是前往接受審判的靈魂。我們將獲得勝利,不管時局有多不利,因為您與這場光榮的聖戰同在。就像我們的祖先為了解放聖地而與異教徒大戰,我們也將淨化影子瀑布,進而淨化全世界。聖戰軍將會以您的聖名統御世界。有罪之人都將接受懲罰。」
波麗聽話地再喝了一口酒。她不習慣喝酒,家裡不曾買酒回來放。要把自己灌醉或是藉由藥物逃避十分簡單,但同時也非常危險。她需要所有的自制力來維持心中僅存的一點自我。不過如今她不再需要擔心那些了。這個想法緩緩滲入腦海,令她心情頓時愉快了起來。有很多事情她都不需要再去擔心了,這個想法遠比任何白蘭地都還要醉人。她灌了一大口酒,用力喘了一會兒氣,然後若有所思地看向蘇珊。
「我以前來過這裡。」哈特輕聲說道。
進門之後,苟德似乎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強悍恢弘的氣息。卡拉漢關上房門,遲疑片刻,然後才握了握苟德伸出來的大手。那隻手掌真大,而且上面佈滿老人斑。儘管是老人的手,但是握起來又非常有力。卡拉漢微微皺眉,領著他走過走廊,回到書房。苟德的身體狀況十分良好。卡拉漢已經很久不曾聽他發出如此穩健的腳步聲,看見他眼中綻放出這麼熱切的光芒了。但是話說回來,他已經有三年沒有見過苟德換上這套英雄裝。根據他的瞭解,神秘復仇者應該已經退休了才對。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一件重要到足以令苟德回心轉意的大事。想到這裡,卡拉漢突然生出一股非常不安的感覺,不過他還是強行壓抑這股不安,揮手招呼苟德進入書房。他們舒舒服服地在火爐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接著苟德湊向前去,以微帶憂慮的目光看向卡拉漢。
他跌跌撞撞地衝入門內,肩膀抵在門上,在強大的風壓之中使勁關上大門。狂風的呼嘯聲當即變成遠方的低語,一股暖意緩緩沉入他體內。他背倚大門而立,調適急促的呼吸,看著空無一物的大廳。接著他露出痛苦的神情,感受到指尖傳來的陣陣刺痛,開始撥去衣服上的雪花。身上的積雪似乎比平常還多,看來時間真的很不想見客。他暗自決定如果下次還有機會來訪的話,一定要先換一件厚外套。他哼了一聲,打量四周。中世紀風格的大廳向遠方延伸而去,除了寥寥數盞煤氣燈的燈光,大部分的地方都讓陰影佔據。屋樑之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不過很快地又回歸寧靜。上次來時,莫利森就不覺得這座大廳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這次當然還是一樣。基本上,他認為這裡需要改善照明設備,然後再好好打掃一遍。
這兩個字似乎在空氣之中迴盪不已。哈特神色懷疑地看著時間老父。「但是……這不可能呀!我以為你沒有辦法擁有子嗣!」
他們坐在原位,透過火爐上的火焰看著彼此。艾利克森因為自己和米蘭交淺言深而感到有點難為情。他們根本算不上是朋友,只是認識而已。他不認為米蘭有任何朋友。他不是一個外向的人。但是艾利克森需要跟人談談,如果不談的話,他會爆炸。
「那我該離開了。」麗雅站起身來。艾許立刻也跟著站起。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縐褶,小心避免接觸他的目光。「很高興來拜訪你,李奧納多。我們改天一定要找時間聚一聚。現在我該走了。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你給我待在位子上。」獅鷲獸法官憤怒地擊打木槌叫道。「除非我們討論完畢、陪審團作出結論,不然誰也不准離開。」
「我在現場,不過還是不敢相信。當時我差點嚇得屁滾尿流。我是說,如果傑克.費契都會跟人低頭的話,我們還能相信誰?我想我早該知道既然連費契都已經瘋了,那時間老父應該也差不多啦。我沒辦法讓你進去見他,史恩。他連我都不肯見。在我為他付出那麼多之後……那個不知感恩的混蛋。他應該可以信任我的。他什麼事情都應該對我坦白。一定出事了。除了最近鎮上發生的那些怪事之外,一定還出了什麼事。或許我想錯了,但是我認為……時間在害怕。」
「看來你已經找到你朋友了。我之前就希望你能快點找到他。小時候你們兩個整天黏在一起。」他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四周,神情似乎透露出一絲驕傲,彷彿這整座海灘都是他親手創造的一樣。「我一直都很喜歡這座海灘。我以前很希望能夠跟你還有你父母一起來這裡,但是沒有辦法。在你和家人一起離開之後,我有時候會一個人來這裡走走,因為這樣感覺跟你們比較接近。脫掉鞋子,詹姆士。這種海灘比較適合赤腳享受。」他踢了踢腳下的小石頭,再度笑了笑。
「如果你也盛裝打扮的話,就不會有人認出我們了。」德瑞克耐著性子說道。「我在想,你可以穿老媽的舊衣服,這樣我們可以假扮成一對夫妻。」
「但是法官大人,他只是一名證人呀!」
「我不知道!我是為了某種目的而來,但是我不知道什麼目的,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之所以告訴大家父母需要我,是因為我總得要有個交代。我不希望傷害妳。我從來都不想要傷害妳。妳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麗雅。我願意為妳而死。可以的話,我願意為妳而乖乖地待在地下。這就是我一直沒去找妳的原因。我希望妳能夠獲得自由,能夠徹底把我忘掉。但是某樣東西把我帶回來,並且不讓我離開。一天一天過去,我越來越不是自己。我沒有辦法變成活人,但是那個東西又不肯讓我死去。我需要妳,麗雅。如果妳曾經愛過我,請妳現在繼續愛我。」
「可悲的傢伙!你如果要帶泰迪熊,我就要帶錄音帶。」
「你認為他真的是天使嗎?」
「慢慢找吧。最近我偶爾會有一些非常奇怪的感覺。預感。不祥的預感。我認為有某種非常可怕的東西即將入侵。一個力量強大到足以威脅整個鎮的東西。」
「我需要和你談談。」麗雅話頭一轉。「事情很重要。」
痛苦的尖叫聲自對方身後傳來,聽起來像是一群數量極其龐大的人們在極端痛苦的情況之下所發。火焰突然高張,吞沒整個螢幕,接著向後退去,露出已經換裝完畢,留有一頭長髮,身穿皮衣鐵鏈,全身重金屬搖滾歌手打扮的遊戲節目主持人。他的面孔因為縱情聲色而浮腫,額頭長出彎曲的獸角。他張嘴微笑,張開的雙唇之間突然吐出一條開叉的舌頭。
他們同時發出一陣難聽的笑聲,然後闔上行李箱。
「你真的很不喜歡他們,是不是?」苟德說https://m.hetubook.com•com。卡拉漢微笑。
伊格納提斯.卡拉漢神父憂鬱地看著眼前的空糖果罐。裡面的巧克力和香草軟糖應該夠他撐到週末,但是現在才禮拜四,糖罐就空了。他的意志不該如此薄弱才是。他嘆了口氣,將糖罐倒過來,把裡面僅存的糖渣倒入掌心。他感覺舌頭短暫地嘗到些許巧克力的香氣,接著什麼都沒有了,有如接吻的回憶一般消失無蹤。這個比喻令他揚起一邊眉毛,不過跟著他又看向自己突出的腹部,再度嘆了口氣。除了大肚子之外,他的身材維持得還不錯。事實上,對一個再過幾個月就要四十歲的男人而言,他的身材算是很棒的了。他每天都會運動,早上晨跑,傍晚散步,但是儘管如此,愛吃糖果的嗜好依然背叛了他。曾經他愛吃多少就吃多少,因為他總是有辦法藉由運動燒光所有卡路里,但是隨著年齡增長,人的體力就會逐漸消逝。如今他只要聞到餅乾的味道,肚子似乎立刻就會長大一吋。當腰圍突破四十吋的時候,他開始減少吃甜食的數量,但是依然允許自己三不五時來上一塊巧克力或是香草軟糖。這些是他的特殊獎勵,每個禮拜都可以各來上四分之一磅,絕對不能超過。只不過,現在才禮拜四下午而已,糖罐竟然已經空了。
「波麗……是妳嗎,波麗?妳已經……我都不知道妳有多少年沒來了!」
「我不相信。這麼久了,妳終於來看我了。這一定代表某種意義。我好想妳。我無時無刻都在想妳,想著我們曾經共同度過的時光。有時候,我認為我之所以還在這裡都是因為那些回憶的關係。」
「他們幹嘛想要與上帝直接對談?」哈特問道,不過只是為了找點話說。
接下來他們一言不發地繼續打包,兩人都張大眼睛監視著對方。克里夫看了看櫃子上的檸檬汁。
惡魔發出動人的笑聲。「他們都是這麼說的……」
「史恩,別拿性命開玩笑。傑克.費契可不是好惹的。你從來不曾見過他出手。他很危險、很殘酷,而時間可不在這裡限制他的行為。」
泰坦妮雅,他的妻子,妖精之後,站在他身邊。她比歐伯隆還要高上幾英吋,身穿鑲有銀邊的黑袍,但是在一頭短短的黑髮下有著張鬼魅般蒼白的面孔。他們一同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如果他們是人類的話,或許已經在懷疑兩人還在一起的原因究竟是真愛還是回憶。然而他們是妖精,他們的情緒比任何人類所能體驗的都要深切,他們的愛情海枯石爛,永恆不朽。
惡魔同情地聳肩。「世界上最聾的人就是什麼都聽不進去的人。這次你又有什麼要求?」
「我也這麼相信。」麗雅道。「或許帶你回來的人是我,因為我太需要你了。」
「抱歉,我說得有點激動,是吧?相信我,萊斯特,妖精是種邪惡的生物,絕對幹不出好事。你怎麼會去找他們?」
「妳怎麼說得出這種話,梅德?我們的關係非比尋常呀。」
「當然。我什麼都知道。這是我的工作。」
他比個手勢指示羅比兔離席,但是這時羅比兔已經認定自己不存在於法庭之中,所以不打算接受一個很可能根本沒有聽見的命令。鴕鳥無奈地指示法警將兔子趕出去,而法警十分熱心地執行這個命令。他終於確定自己真的身處法庭,因為自己實在過得太開心了,特別是當他可以用大木槌去執行命令的時候。他將毫不抱怨的兔子拖離證人席,丟在觀眾席前排的座位上,隨即一腳踏上那張長椅休息。
「當時我們躺在床上,燈已經關了,我們兩個一心只想躲入睡夢之中,不要去想白天的事情,但是我們都辦不到。接著門鈴響了。我坐起身來,打開電燈,看了看床頭的鬧鐘。當時是十二點半左右。湯瑪士下床,穿上睡袍,嘴裡唸唸有詞,說什麼這種時間怎麼會有訪客之類的話。我也下了床,和他一起走到樓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做。或許,在內心深處,我其實是知道的。我們來到前門,湯瑪士大聲問對方是誰。接著門的另外一邊傳來一個聲音,說道:「是我,爸,我回來了。」
獅鷲獸法官看著褐熊以及他手中的大槍,心想鴕鳥說得很有道理。「證人陳述完畢,可以離開證人席了。如果不太麻煩,他也可以順便下個地獄。」
「妳比上次見面的時候瘦了許多,親愛的。妳有好好吃飯嗎?」
「多謝了,奈特。你這樣講讓我好過多了。」
「我得和李奧納多談談。是公事。」
「一切都是按照傳統的程序進行。」鴕鳥不屑地翹起嘴角。他很喜歡這種感覺,於是又翹了一次,雖然要翹起他的鳥嘴並不容易。「陪審團的成員全都有足夠的資格。」
「結果呢?你竟然為影子瀑布裡一個無關緊要的傢伙而分心,還要讓我派遣一架直升機去接你出來。你知道有多少人員冒著身份洩露的危險才終於讓你和直升機安然離開影子瀑布嗎?回答我,法蘭克。我這些話可不是說給自己聽的。」
「不要相信妖精,萊斯特。他們享受欺瞞和詐騙的快|感。不管他們說些什麼,總之你通通不能相信。」
「調適並不容易。我和湯瑪士是在他葬禮的那天晚上知道他復活的。那天我們很早就上床睡覺。少了他,房子看起來十分空洞。我們還沒有從他死亡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他死得太突然了。我一直很擔心他騎摩托車,但是卻從來沒有想過……話說回來,我想誰也沒有想到他會死於車禍。摩托車車禍應該是一件只會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
「對,是我。」卡拉漢說,隨即感到十分愚蠢。當然是他。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沒辦法聽見這個話筒裡面的聲音。這支電話本來就是設計成他個人專用的。「你必須警告你的長官!這裡的情況已經失控了。如果你們不盡快展開侵略行動,就會失去突襲的優勢。影子瀑布各地的神諭都開始提到你們。他們此刻還不知道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但那也不過是遲早的事罷了。除此之外,還有太多不穩定的因素可能影響你們的行動。首先是連續殺人案,接著又有詹姆士.哈特的回歸。現在他也消失了,而妖精一族也打算介入影子瀑布的事務。」
「幾天後,我們發現他跟以前不一樣了。他絕對是李奧納多,這點毫無疑問,但是……似乎並不是完整的他。好像他雖然回來了,但是卻把某些東西留在另外一個世界裡。他不再需要吃喝,也不再需要睡眠。以前他會在深夜的時候起床看書,或是把電視音量調小,看一整夜的電視。如今他對之前用來打發時間的事物全部失去了興趣。不單是事物,還包括了人。他有很多朋友一聽到消息,馬上就跑來看他。李察.艾利克森甚至在一個小時之內就出現了。但是所有朋友都沒有在家裡坐很久。李奧納多總是非常客氣地接待他們,但是相處片刻之後,他們就感覺非常不自在。他不是他們印象中的李奧納多。他到過他們無法理解的地方,經歷過難以忘懷的情景。於是他們全都離開了,一個接著一個,從此不再聯絡。李奧納多從不試圖挽回他們。他心中的火花已經消失了。」
「哇……波麗,妳和我迫切需要來一杯好酒。或許需要來好幾杯好酒。」蘇珊說著站起身來,一邊搖頭一邊走到一個壁櫥前,拿出一瓶白蘭地和兩個酒杯。她將酒杯放在桌上,又做了一個「哇」的嘴型,然後倒了兩大杯酒。「波麗,他現在到底在哪裡?」
「你是咎由自取,醫生,現在你必須自行承擔後果。我之前常說你這個小嗜好總有一天會反咬你一口。這麼一想,我認為你最大的機會就是找間寬宏大量的教堂去尋求聖堂庇佑。那些人通常都比我還要懂得寬恕。或許他們可以保護你,如果你真的對自己所作所為感到後悔的話。如果不是這麼回事,那麼你就得靠自己了,醫生。不用麻煩,我自己會出去。」
「沒錯,同時也是我們家的人喜歡做的事。」
「是誰……誰殺了他們?」
「不。」時間老父道。「預言是由你祖母所預見的,就在她生下你父親——強納森.哈特——之後沒多久。而那之後不久,她就去世了。預言並沒有洩露出去,因為即使在當時,這則預言顯然也會引起軒然大|波。他們需要時間來研究這則預言,確定預言所指究竟是何意義。所以,唯一知道預言存在的人只有你祖父,而在你出生之後,他又告訴了你父親。他不相信,他不願意相信。但是在這樣的小鎮裡面,想要保持秘密並不容易,所以當你十歲的時候,預言終於洩露出去。」
藍寶湖剛開業的時候只是一座小孩子的假日遊樂營,但是沒多久便即倒閉。數年之間易手數次,不斷地改變營業項目,試圖從中牟利,但是全告失敗。買主有健身狂、越野競賽狂、生存遊戲狂,各式各樣的狂熱份子。園區設施改來改去,每次易手,就會換上一套更爛的設備,附近的居民從不為此感到驚訝。藍寶湖位於美麗的鄉村,但是距離任何地方都太遠了一點。週遭風景確實很美,但是人們可以在更接近都市的地方,以更便宜的價格享受同樣的景色。於是園區的小屋與大通鋪終於全面棄置,藍寶湖也完全遭到世人遺忘。這樣的地方正好符合十字聖戰軍的需求。
在任何動物有機會開口叫喚之前,法庭之中已經傳來此起彼落的尖叫聲,因為有一隻體型很小但是極端暴力的傢伙推開一排一排的觀眾衝上證人席。各式各樣的動物紛紛走避,當前排的觀眾往旁邊散開之後,一隻神情異常堅定的小狗終於自旁觀席中擠了出來。
「但是怎麼知道這一切不是出於你的想像?你可能是在幻想自己拿著大木槌到處亂打人,但是現實之中你根本是在做另外一件截然不同的事情,比方說是看書或是採花之類的。我是說,你怎麼知道你是一隻土狼?我的眼前的確站了一隻土狼,但是你怎麼能夠將自我認同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給我這個什麼都不能肯定的人物判斷呢?」
「你認識他嗎,警長?」
「是的,我認識他。曾經和他合作過幾個案子。很好相處的人。有幾個案子都是靠他幫忙才偵破的。我有時候會和他出去喝兩杯。前幾天晚上我才去他家喝酒聊天。如今他死了,而我卻一點也幫不上忙。我接受過這麼多訓練,辦過這麼多年案子,到頭來竟然連一個殺害朋友的兇手都抓不到。」
「可以,我正在等他。請他進來。」
「我不敢關閉永恆之門太久,過往靈魂的壓力與日俱增,到最後將會毀滅整座影子瀑布。人們並不瞭解影子瀑布有多脆弱。如果永恆之門的平衡遭受威脅,想要撥亂反正就必須撼動天堂與人間。當真撼動天堂與人間。」
「妳以為我不知道嗎?妳根本不瞭解我現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我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艾許。我只是自己從前記憶的實體化身而已。這樣是不夠的。妳以前總是說我是個膚淺的人,而如今我真的變成一個膚淺的人了。我開始遺忘一些事情,麗雅。我開始失去那些構成我這個人的基本特質。每天我都會忘掉更多事情。我最喜歡的歌曲的歌詞,朋友車子的顏色。我不記得了,而且也沒有別的東西來填補遺失記憶的空白。暫時來講,我忘記的都是小事,但是它們會積少成多,會持續不斷地離我而去。我已經開始消失了,一天比一天虛幻。總有一天,所有記憶都會不見,到時候我就必須面對真正的死亡。我會變成一縷鬼魂,變成一個不再存在的人的殘影。幫我,麗雅,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艾利克森停下腳步,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整以暇地打量四周。他沒有看見任何實質的威脅,但是心裡卻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認定此刻絕對不是適合顯露任何弱點的時機。他感受到腰間的手槍與警棍的重量,但是他始終讓雙手和它們保持距離。接著空氣中隱約傳來一股放鬆的氣息,週遭的樹木也再度回歸寧靜、回歸黑暗。艾利克森體內的緊張感逐漸退去,呼吸也慢慢恢復正常。他不疾不徐地走在狹窄的石板道上,往眼前那棟大房子走去。那是一棟極為醜陋的房子,四周的牆壁爬滿籐蔓。一樓的一扇窗戶後面透露出些許燈光;其他窗戶全都漆黑空洞,有如許多眼睛一般對他瞪來。艾利克森哼地一聲,完全不把這棟房子當做一回事。他曾經見過比這裡還要醜陋的建築。想在影子瀑布生存就必須擁有堅強的意志,身為警長更需要如此。他對著這棟陰森森的房子皺了皺眉頭,悄悄地嘆了口氣。不管米蘭找他有什麼事情,最好不要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門上的毛玻璃後方浮現了一條人影,悠閒自在地向門口接近。在發現對方顯然沒有李奧納多那麼高之後,麗雅終於鬆了一口氣。門開了,李奧納多的母親在她面前露出溫暖的笑容。馬莎.艾許是個身材嬌小的女人,身高大約五英呎,擁有一頭捲曲的黑髮與目光平靜的灰色雙眼。她穿著簡潔,毫不花俏,飾品也都沒有華麗之風,戴著一副常常會找不到的金邊眼鏡。麗雅向來跟她相處融洽,但是這時她卻突然意識到儘管自己曾經自認是馬莎的朋友,但是自從李奧納多死後,她卻從來沒有來探望她。
「啟動所有系統。」普克道。「我要所有武器通通恢復運作,準備接受檢驗。」
「謝謝,老媽。」德瑞克與克里夫異口同聲地說道。他們一人拿了一杯,然後尷尬地站在原地。
這並不是他們喜歡的生活形態,不管在私底下還是工作上,不過曼德維爾兄弟懂得如何辨識性命威脅,特別是當對方將他們擊倒在地,以膝蓋頂住他們的胸口,然後對著他們的臉大吼大叫的時候。他們同時也很清楚該用什麼態度面對這樣的威脅:驚慌。
「不。」卡拉漢肯定地說道。「我不相信。如果有這種事情,我應該已經聽說了才對。我跟你保證,萊斯特,我們沒有危險。我認為這都是因為最近的謀殺案所導致的壓力。無助害怕的人們願意相信所有可能帶來解答的謠言。我們絕不能讓自己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我們這種人一定要保持冷靜,這是很重要的。人們會以我們馬首是瞻。但是你早就知道這一點了。你來,不是為了要詢問十字聖戰軍的,有其他事情在煩你,對不對?某件……信仰上的事情。」
「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房間裡。」艾許輕聲說道。「這裡擁有很多回憶。我不再需要睡覺,但是我喜歡在床上連躺好幾個小時。我不斷思考。不斷回憶,想要抓住那些將我塑造成今天的我的東西。待在擺滿我的東西的房間裡對我很有幫助——我的書,我的唱片,牙刷、梳子,還有抽屜裡的除臭劑。所有活人每天都會用到,但是又不會刻意想到的小東西。我不再需要使用它們了,但是我很喜歡看著它們。它們可以幫我……假裝。」
「狂野之子。」
「未必。」兔子道。「也可能是我在幻想你打我。」
「好啦,梅德,妳也知道事情不尋常。時間從來不曾在有緊急狀況需要處理的時候避不見客。妳是和他最親近的人了。妳最近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言談舉止之中有任何不尋常的地方嗎?」
凱西坐下之後,神情立刻放鬆。他的身材稍矮,臉孔很大,目光誠懇,年紀五十出頭,但是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十歲以上。他控制脾氣的能力堪稱傳奇,從來不曾在人前提高講話的音量,更別說發脾氣了。他的專長是搜集各方情資,匯整為完整的計劃以及任務分派。他是最完美的副指揮官,不過洛伊斯隨時都在注意他的一舉一動。這樣的人通常具有野心,而有野心的人通常非常危險。
「不然你想怎樣?包裝起來用航空郵件寄去非洲?帶著行李箱下樓,發動車子。」
電視螢幕向外擴張,越來越大,逐漸變成一道門戶。洛伊斯將目光自哈哈大笑的惡魔臉上移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遙控器依然握在他手中,熟悉的重量令他稍微冷靜一點。他再度直視惡魔的目光。惡魔開始自螢幕中爬出,外形已經與年輕的少女沒有任何相像之處。
米蘭醫生打開大門,看著門外的警長。他的臉色蒼白,神情緊張,手中握著一把霰彈槍。艾利克森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米蘭湊向前來,仔細打量警長。醫生的嘴角微微顫抖,但是雙手十分穩健,緊緊握住手中長槍。米蘭衣衫不整,形容憔悴,顯然已經許久不曾入眠。他望向警長身後,凝視著花園中的陰影,目光來回不定,似乎正在搜尋什麼東西。艾利克森戰戰兢兢地清了清喉嚨。
「謝謝妳。」麗雅直覺說道。「我很想喝杯茶。李奧納多在家嗎?我得和他談點事情。」
「說得一點也沒錯。」小狗道。「膽敢惹毛我,我就把你的頭給咬掉。現在快點搞一搞,你這只過胖的鴿子。我不是為了自己的健康而來的,知道嗎?」
「但是那又怎麼證明我是羅比兔呢?」
「為了讓你回歸影子瀑布,再度啟動預言。」
「好哇,好哇,看看我們今天的來賓有誰?嘿,朋友們,那是威廉(我才是老大)洛伊斯,赫赫有名的(還是惡名昭彰)十字聖戰軍最高領導人;美德的典範,好人的代表。懦夫的守護者,只要懦夫願意以正確的方式信仰正確的上帝;敗類的懲戒者,完全視凡塵的法律於無物。好了,你們怎麼說,朋友們?為我們的來賓鼓掌,熱烈歡迎他吧!威廉.洛伊斯,快下來!」
「你要求見我,醫生。我來了。你說有很重要的事。」
「叛徒天使米迦勒呢?」
「我不這麼認為。他們是一群立場偏激的狂熱份子,想利用武力強迫他人信仰他們的基督教義。對某些人來說,他們是手段強硬的極端人士;對其他人來說,他們是基督教恐怖份子。他們鼓吹革命跟苦難,資金來自全世界所有右翼政府,非常側重在信仰醫療與籌募資金兩方面的行動。他們甚至擁有自己的衛星播放系統。他們投入許多經費研發洗腦以及信仰轉變的科技,但是至今沒有任何成果。有些人將他們視為基督教在俗世的最後希望。至於為什麼他們會突然出現在影子瀑布的神諭之中,我就不得而知了。」
凱西微微鞠躬,起身離開,無聲地關上房門。洛伊斯嘆了口氣。他距離目標只有一步之遙,幾乎已經可以嘗到成功的滋味。計劃了這麼多年,終於走到這個地步,來到了這一刻。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是為了要進入寒霜長廊,找到永恆之門。他很清楚自己想要跟上帝說些什麼。他等了一輩子,就是為了要說這些話。
「廢話少說,莫利森。」梅德琳.克瑞許皺起眉頭,向他接近。「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這裡不是任何人該來的地方。時間不打算接見任何客人。」
她們坐在原位,沉默片刻,打量客廳內所有的東西,但就是無法面對彼此的目光。接著馬莎向前湊去,雙手輕放在麗雅的手背上。「妳一直都知道真的是他,親愛的。為什麼一直不來看他呢?妳知道為什麼嗎?」
鴕鳥決定不要繼續討論這個話題,將全副心力集中在兔子身上。在他的目光之下,兔子的耳朵越垂越低。
「原來你們在這裡呀,親愛的。」曼德維爾太太愉快地說道。「我給你們調了兩杯好喝的冰檸檬汁。」
「然後你父母卻慘遭謀殺。」
「你不需要知道。保持低調,你就不會有危險。回到妖精的話題,他們會幫忙防守影子瀑布嗎?」
「不,只是一個遭受蒙騙的靈魂,被自己的過去給逼瘋。如今他已重回上帝的懷抱,靈魂終於得以安息。」
歐伯隆不悅了。「時間老父背棄了我們。在無數個世紀的歲月裡,這是第一次我們看不清楚未來。我們早就預見這種情況遲早會出現,總有一天我們的神諭將會看不見也聽不到,但是我們選擇了逃避現實。我們想要尋找未來,但卻只看見一片黑暗。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遮蔽了我們的視線。但是有什麼力量能夠比我們還強?從古至今就只有一股力量比我們強大,但是他們已經消失了。」
「只管問。」
「我認為妳想的沒錯。」莫利森蹲下身去,撿起吉他的碎片。吉他顯然已經爛到不可能修復。他輕撫著碎片,有如擁抱死去的孩子一般,最後搖了搖頭,吉他也隨即消失不見。他站起身來,看著梅德,聳了聳肩。「看來我來這裡是浪費時間了。他早就知道所有我打算告訴他的事情。他的響應令人非常不安,不過時間總是這樣。我想我可以純粹為了騷擾他而留在這裡,弄亂他的房間,不過這樣做似乎沒有任何意義。他顯然已經把該說的話說完了,而我卻不能待在這裡什麼也不做。除非妳想要我留下來陪妳,梅德。」
接著他就不見了,像肥皂泡泡一般轉眼消失。傑克.費契默默轉身離開。莫利森和梅德面面相覷。
他們互看幾眼。「不,」德瑞克道。「她不是我女朋友。」
「是,領袖。謝謝,領袖。」
「我本來期待你可以提供更多答案,李奧納多。」
這是一塊巨大到難以估計的空間,朝向四面八方無盡延伸的超大庫房。天花板距離地面大約五十英呎,其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道深紅光芒。在這宛如地獄般的光線之下,他們看見了一排一排的金屬儲物架,每個架子上都擺滿各式各樣的武器與機械,所有妖精在仰賴科學的年代裡曾經製造過的毀滅工具。有投射性武器,以及能量槍、電漿產生器以及高功率雷射;無可計數的炸彈,無法清點的槍枝。火力足以撕裂世界的大型機械;等著揭露敵人計劃與位置的大型螢幕,以及用以擬定反制計劃的強大電腦。
麗雅伸出雙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掌。「如果我曾經愛過你?李奧納多,親愛的……我從來不曾停止愛你。」
稻草人突然開始動作,對著莫利森筆直走去。莫利森再度彈奏吉他,高聲歌唱。情緒佔領了這房間,溫暖而又熱情,有如寒冬中的一杯熱飲。梅德下意識地隨著音浪擺動身體。生命和愛,以及兩者所代表的所有意義通通衝向傑克.費契,但是一點也無法阻止他向前邁進。音樂強烈地撞擊牆壁,莫利森的聲音有如海上的大浪般上揚,蘊含了強大的力量,簡直所向披靡,但是依然不足以減緩傑克.費契前進的速度。他伸出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掌,奪走莫利森手上的吉他。傑克.費契盯著吉他看了一會兒,似乎不確定那是什麼東西,接著像是撕紙一般將吉他撕成碎片。未完的歌聲仍迴盪著,吉他碎片已灑落滿地,莫利森舔了舔乾燥的嘴唇。他以高傲的神情瞪了稻草人一眼,接著在沒有樂器伴奏的情況下再度引吭高歌。他的聲音有如實質存在的能量般擠滿了整個房間,重新喚回曾經震撼所有樂迷的古老魔力。接著傑克.費契走到他的身前,冷酷而無情,一手抓起莫利森的上衣,將他拉到自己眼前。莫利森停止歌唱,做出最後的抵抗,伸出雙手抓起蕪菁大頭,對準其上雕刻出來的大嘴親了下去。
「是。」苟德說道,聲音幾乎細不可聞。身材魁梧的男人如今緊緊握拳,低下頭去,不願與神父的目光相對。「我到過山丘地底世界,跟妖精談了一談。我見識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令我非常不安的事情。」
「你一定曾經思索過這件事情,李奧納多。你認為對方是什麼東西?」
哈特覺得自己應該要驚訝得跳起來,或是說點什麼,但是事實上他只感到一片麻木。短短時間之內得知太多事情,他已經無法驚訝起來了。他發現時間正在看他,等待他的響應,於是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清了清喉嚨。
當然,既然現在才剛過中午沒多久,所謂的趁黑只是說說而已。逃跑才是重點,而他們正以人類最快的速度全力達成這個目標。可惜的是,打包的過程並不順暢。他們應該只要帶最簡便的行李就好了,但是德瑞克和克里夫對於該帶哪些東西總是無法達成共識。他們已經打包將近半個小時了,依然沒有弄出什麼結果來。兩人火氣上腦,開始搶走對方行李箱中的物品,搞得雙方面紅耳赤、氣喘吁吁。克里夫身穿大麻煩合唱團現場巡迴演唱會上衣跟一條髒到無法形容的牛仔褲;德瑞克則換上自己最好的一套西裝,打好領帶。他沒辦法扣上所有扣子,領帶也緊到令他喘不過氣的地步,但至少他有花時間打扮自己。
洛伊斯在辦公桌後坐好,換上一副任誰也無法看透的表情。這次會面絕對不可能愉快,但卻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辦公室門打開,摩斯走了進來。他大步走到辦公桌前,用力靠腿立正站好,安靜地挺在原地,目光直視洛伊斯頭頂之上的空間。摩斯非常年輕,剛滿二十歲,擁有狂熱信徒才會擁有的熱血之心,隨時願意為洛伊斯付出生命,或是為上帝。有時候,他似乎搞不清楚這兩者之間的差異。他是送入影子瀑布執行特殊任務的絕佳人選,但是不知為何,任務竟然出了差錯。洛伊斯很確定自己知道出錯的原因,但是他要聽摩斯親口承認。他點了點頭,要摩斯不要緊張,摩斯隨即變換為稍息姿勢,不過依然不敢直視洛伊斯的目光。
「沒關係。」艾許道。「我想去房間談。在那裡我比較能專心。」
「我下令不得火化迪福蘭斯的屍體,好讓天使米迦勒再度附身,但是至今沒有任何動靜。此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可做的了。這就是我帶你來此的原因。你擁有我所有的力量,埋藏在你內心深處。我一直害怕預言指的是你將會用那股力量來摧毀影子瀑布,但是現在,我想,或許預言是說你將會用這股力量去保護影子瀑布,對抗聖戰軍。這不是沒有可能。」
正常的情況之下,德瑞克和克里夫.曼德維爾做事總是慢慢吞吞。身為挖墓人兼雜工,或是按照他們母親的說法,墓園技|師,他們的工作本身就不需要步調緊湊。就算不是在等待葬禮結束或是暴風過去,他們還是有時間來場哲學辯論或是哈根手捲煙之類的。儘管如此,必要的時候曼德維爾還是可以以極快的速度辦事,而依照如今他們打包行李箱的速度來看,就連金氏世界記錄的觀察家也會讚歎不已。他們十分準確地將衣服、盥洗用具以及其他日常生活用品丟入行李箱中。簡單來說,德瑞克跟克里夫夠資格參加奧林匹克打包行李大賽。
馬莎嘆了口氣,偏過頭去,看向窗外的花園,似乎想尋求丈夫的支持,但是片刻過後,她轉回頭來面對麗雅的目光。
只可惜,真實情況比以上描述要來得愚蠢許多。
「如果你不願意為我行動,詹姆士,也請你為影子瀑布盡些心力。這是個特別的地方,而聖戰軍卻想要毀滅它,讓它失去本質,變成他們心目中理想的地方。」
他發現自己依然握著那杯白蘭地,於是張口將最後一口酒一飲而盡。酒在他的喉嚨留下一股舒適的暖意,但是卻觸碰不到這些日子以來始終揮之不去的冰冷與疲憊。以前每當碰上棘手案件的時候,他都可以從酒精尋求慰藉,但是這次不管用了。他不知道這樣算好算壞。他將酒杯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然後冷冷地看向米蘭。
在他的聲音與古老密語作用之下,巨大的活門震動不已。門板上的塵埃灑落,活門緩緩向上,就著看不見的鉸鏈無聲開啟,露出下方一道黑暗的開口。鬼火向後退去,不安地四下飄移,不願意接近那股黑暗。妖精們站在原地,在體內的所有通通失去的情況下努力維持著僅存的自尊。他們自願受到單一形體的束縛,藉以獲取進入軍械庫的權利,取用深藏其中的強大武器。他們已經很久不曾……他們已經遺忘了這種無情的恐懼。只有妖精才能承受沉睡者的目光,進入終極現實的形態與架構中。在那道目光之下,人類將會有如在放大鏡聚光下燃燒的枯葉一般萎縮。即使是妖精也會變得虛弱不堪,這也就是何以這麼久沒有任何妖精到過軍械庫的原因。妖精已經有無數個世紀不曾付出過這種代價了。自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們清空軍械庫去對抗墮落之民後,就再也沒有妖精來過此地。
「抱歉,身為死人,我可以以更透徹的目光看待事物,但是那只能算是一種感覺而已。外面有著某樣東西,位於影子瀑布之外,正在觀察我們,等待機會,但是我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麼來頭。對方是有生命的,如果講這樣有任何幫助的話。」
「你們都沒在聽,可惡!敵人就要來了,這一次他不會孤身前來。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我還是我,麗雅。我雖然死了,但是依然是我自己。我還是當年那個和妳牽手散步的人;還是那個會坐在樓下等待妳換衣服的人;還是那個告訴妳我愛妳比愛自己還多的人。妳的表情變了,麗雅。每當妳聽見不願意聽的事情,就會露出這種冷酷空洞的表情。妳的眼中沒有光芒,假裝思緒飄往其他地方。不要躲我,麗雅。不要躲我。我好寂寞。」
她走到前門,想盡辦法表現出冷靜自信的神色,以免……有任何人……在偷看。她身上依然穿著早上葬禮時所穿的那套黑色洋裝,不過將小筒帽和面紗都留在車後座。李奧納多不喜歡帽子。他從不戴帽,而且非常喜歡開戴帽子的人的玩笑。她不認為自己有辦法欣賞他的幽默感,特別是在現在這種多事之秋。她在門前停下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按下門鈴。她聽見屋裡隱約傳來一陣鈴聲,但是沒有人應門。某處傳來孤鳥鳴叫的聲音,給人一種十分寂寞的感覺。
他們沉默了一會。苟德還是憂心忡忡,信仰似乎打從基礎的層面上開始動搖。卡拉漢希望自己能夠說些什麼來安慰朋友的焦慮。苟德顯然還深受其他事情所困擾。老英雄突然抬起頭來,似乎下定什麼決心一樣。他堅定地面對牧師的目光。
「是的。」歐伯隆道。「這是我們的榮耀,也是我們的詛咒。這是你的權利,普克,武器大師。是時候了,打開軍械庫,讓我們進去。」
「不要這麼說。」蘇珊堅定地說道。「這一切都不是妳的錯。妳有妳的麻煩,或者說,麻煩主動找上門來,而妳已經竭盡所能地跟它妥協。如果換作其他人,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經被壓垮了。我一直都相信總有一天妳會重獲自由的。喔,天呀,再見到妳實在太好了,波麗!雖然我們常常一講電話就是好幾個小時,但那畢竟和當面相見大不相同。現在妳到底要不要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我快受不了了啦!」
「我知道。我終於重新振作起來了,所以……我可以進來嗎?」
「他把我父親也帶回來了。我父親復活了。這都要感謝詹姆士.哈特。」
「永恆之門真的能夠提供與上帝溝通的管道嗎?」
「我不想打擾各位,而且我也可能弄錯了,但是我想我可能是你們在找的人。我好像有可能是羅比兔。」
「慢慢來,」波麗笑到臉都痛了。「先讓我喘口氣。這是我精神崩潰後第一次離家到這麼遠,我還有點緊張。我是坐出租車來的,但是大部分的時間我都不敢看向車窗外。這個世界好大,我一時之間很難適應。就連從河岸走到妳家這一小段距離都令我忍不住心跳加速。我得要花一段時間才能習慣自由的生活。」
鴕鳥一頭埋入裝滿沙土的水桶裡。
「我猜你不會問我是不是史考提之類的廢話?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誰,如果有不知道的,就叫他們去死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李奧納多。我生命中的一切通https://m.hetubook.com•com通變調了。影子瀑布即將分崩離析,不論我如何努力都無法挽回。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到我根本沒有時間看完所有報告。我想這才是我來這裡的主因。即使不願對自己承認,我還是想來找你幫忙。我失敗到了極點。你去世之後,我就只有這份工作了。我非常努力地工作。而且既然我只剩下這個工作,工作自然就取代了我的生活。我來是想要利用你,李奧納多!向你套取可以用來控制哈特的訊息,讓我可以重新掌握一切。」
「我們兩個又不是很喜歡喝檸檬汁……」
「那麼能不能請你告訴我為什麼要把我帶來此地?」
「我沒穿褲子。」
「這個嘛,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兔子傷心地說道。「我可以說對,但是我又怎麼能夠肯定呢?只因為鏡子裡的我長得像他,並不表示我真的是他。我記得自己曾經是他,但是那些記憶很有可能是被人植入,甚至可能是我的幻覺。你們也是。你們通通可能是我的幻覺。據我所知,這整座法庭可能是我在極度沮喪之下所幻想出來的。果真如此,我就是在自言自語,而我很不喜歡自言自語。我想回家了,拜託。我覺得自己很不真實。」
他們沉默不語地坐了一會兒,凝望著寧靜的大海。海風清涼暢快,兩隻海鷗在天上滑翔,彼此發出哀怨的鳴叫。
艾許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我在哀悼我的性生活。」
德瑞克突然感到全身發癢,不過忍了下來。「我去打電話,你把行李箱抬下樓、放上車。等我打包完之後,我們就直接開到公園去,在那邊躲到天黑。」
「身份已確認。」頭頂傳來一個冷酷非人的聲響。「歡迎回來,武器大師。」
「妳還記得嗎?我們年輕的時候到哪裡都一起去。宴會、跳舞、演唱會、示威遊行,我們都是一起參加。兩個亂七八糟的壞女孩,地獄來的小惡魔。少男殺手,沒有男人可以逃過我們的誘惑。我們在妳媽的廚房水槽前挑染頭髮,只因為我們以為這樣看起來比較騷。當年,盪|婦才是王道。記得一起去舞廳玩、在化妝室整理儀容,爭論著要讓哪個男孩帶我們回家的那個年代嗎?那一切恍如隔世。我真不敢相信當年那個傢伙真的是我。我好像跳過了中間的階段,直接從青少女變成中年婦女了。」
「我有沒有說妳今天看起來特別叛逆?」
「如果你把鑰匙打包到行李箱裡,我就要把你的雙腳打成死結。掏空你的口袋。」
「你會打給莎蒂,跟她告別嗎?」
「你肯定他們會來?」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醫生?是誰把你嚇成這副德行?
「能讓妳在這麼久之後再度前來家裡找我的事,我想一定很重要。上樓吧,去我房間談。那裡比較隱密。」
「馬亭.凱西想要見你,領袖。」
活門保持開啟,上緣緊緊抵在通道的天花板上。門不是一片寬廣遼闊的深邃黑暗,其中蘊含的冷酷無情輕易驅散所有鬼火的光芒。凝視這片黑暗就像仰望一片從來不知月亮為何物的夜空一般。妖精們感到頭暈目眩但是始終站在活門邊緣。黑暗彷彿沒有盡頭,或者說超越物質界所能抵達的極限。軍械庫具有強大的力量、無窮的誘惑,絕對不能擺在唾手可得之處。所以妖精將軍械庫搬離世界之外,藏入一個只有他們才能找到的地方。普克看向歐伯隆和泰坦妮雅,嘲弄地鞠了個躬。
「這地方叫什麼?」哈特邊問邊撿起一顆小石頭在手中掂重量。
「所以,根據你的看法,」鴕鳥問道。「情況不妙?」
「很抱歉,萊斯特。你為了尋求幫助與慰藉而來,但是我卻連一點希望都無法提供。總之記住我所說的,不要相信妖精的話,也不必擔心基督教恐怖份子入侵。將注意力專注在當務之急:謀殺案。我們身邊隨時都有大事發生,萊斯特。我們只能夠針對我們能夠理解的事情做出反應。而且說不定情況根本沒有想像中那麼糟。誰知道?或許影子瀑布必須遭受毀滅,好讓更偉大的事物自廢墟中重生。」
他在辦公桌後坐下,迅速翻閱當日的文件,在秘書標明的地方簽名,勾選需要勾選的字段,表示自己確實有看過相關內容。一切似乎都沒有問題,但是他心中就是有一種忘記某件事情的感覺,某件非常重要的事。他再度於腦中瀏覽一遍待辦事項。最後一架戰鬥直升機與部隊運輸機已經抵達了,此刻工程師正在進行保養。最後一批槍械與彈藥也都抵達,世界各地的軍械庫多半還沒有發現它們已然失竊。所有聖戰軍的男女戰士響應|召集,前來集結處報到。
「沒有。祖父祖母我都沒見過。我父母從來不曾提起他們,甚至連張照片都沒有。我也沒有姑姑或是叔叔之類的親戚,就只有我們一家人。小時候,我曾經懷疑我們是不是被家族列入黑名單,因為某種不能宣之於口的理由而被逐出家門。當我在父母葬禮之後發現祖父的信和地圖時,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想。我想這也是我為什麼決定要來影子瀑布的原因之一。我是來尋找答案的。只不過答案沒有找到,問題反而更多,關於一些我之前根本無法想像的問題。」他心中浮現一個想法,於是改口問道:「你認識我祖父母嗎?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帶我來此?」
「害怕?他擁有永生,不會死亡,無所不知,並且應該無所不能。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任何事情令他害怕?」
收音機播送著枯燥乏味的音樂,就是那種曲調緩慢、節奏不明,加了太多絃樂器的音樂。於是她轉動轉盤,直到聽見一首熱熱鬧鬧、節奏強烈的音樂為止。傳統硬派的搖滾樂。音樂滲入她體內,終於讓她完全醒來。她心情愉快地在屋中雀躍,隨著旋律擺動,撿起一堆東西丟到屋角的一堆垃圾。有朋友要來。她想起來是怎麼回事了。昨晚塔羅牌顯示出明確的徵兆,至少對塔羅牌而言算是最明確的徵兆。塔羅牌告訴她說今天早上會有非常重要的訪客前來拜訪。一個她認識很久,但是也很久沒見的老朋友。她愉快地猜測著對方的身份。很多人都符合以上的描述,前男友還不算在內。總是有男人會在她的生命之中來來去去,有時候還會同時來去。她從來不曾關心過他們的下落,但是她很喜歡看見他們再度出現在她的生活,因為這代表她的魅力不減當年。只要他們不要產生太強烈的佔有慾就好了。蘇珊有時候會對事物產生強烈的佔有慾,但是從來不會對人產生這種感覺。這樣只會把事情導入複雜的處境,而蘇珊本身是個非常簡單的人。
「我相信你聽過很多版本,但是基本上,影子瀑布非常單純。世界在同一時間只能夠擁有一定數量的信仰。古老的夢想必須逝去,好讓新的夢想擁有容身之地。影子瀑布就是古老的夢想前來等待死亡、等待遭人遺忘的地方,為那些現實之中已經沒有立足之地的傳奇人物提供最後的慰藉。」
前一刻,詹姆士.哈特還跟在他腳邊雀躍不已的影子朋友一同在街上行走,下一刻他就突然出現在海灘上。他停下腳步,眨了眨眼,想要看看週遭的景象會不會再變回之前的街道,但海灘始終還是海灘。如今他所身處的這片海灘向左右兩邊無盡延伸,完全看不到盡頭。在他面前,大海有如一塊灰色的毛毯一般靜靜地躺在正午的太陽之下。海面風平浪靜,只有微微起伏的小波浪,慵慵懶懶地湧上岸邊,隨即緩緩退去。空氣十分清新,微微帶有寒意,代表夏末秋初的季節交替。一隻海鷗在天上飛翔,有如飄浮的陰影般,吶喊出悲傷的嗚叫。哈特認為這陣鳥叫聲是他這輩子聽過最淒慘的聲音。他微微皺起眉頭。這個想法似乎有點熟悉,好像他過去曾經有過這種想法一樣。
「好啦!對長命百歲有幫助的東西都可以帶,但是不能再帶奢侈品了!」
為了增加效果,他又戴上了一副墨鏡。克里夫哼地一聲,毫不苟同。「太好了,現在你看起來像個間諜。偽裝的目的就是要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之下離開影子瀑布,記得嗎?你穿成這樣出門,所有認識我們的人都會跑來問我們家裡誰死了。」
她在車上遙望艾許的家。那是棟看來十分討喜的房子,風格現代,造型活潑,距離馬路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一條石板路通往房子的前門。聽見自己的輪胎在石板地上壓出的陣陣聲響在她心中掀起許多從前的回憶。艾許沒死之前,她時常造訪這裡,有時候和李察.艾利克森一起來,有時候一個人來。其實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一個人來。她開上屋外的車道,想起第一眼看見李奧納多時的內心悸動。他每次都會在她停好車後幫她開門,以親吻、微笑以及擁抱迎接她的到來。他們過得好愉快,愛得好深好濃……但是那些都是三年前的事情,是他死前的事了。他的死改變了很多事情。
「法官大人,」鴕鳥說道。「請允許我介紹我的第一名證人。」
「啊,馬亭,很高興見到你。請坐。現在,我聽說你有個問題。」
「我的確有必要,但還是不想這麼做。」
一聽到這個沒有抑揚頓挫的疲憊聲音,傑克.費契立刻放開莫利森,向後退出一步,呆立原地,雙手垂在身側,等待進一步的指示。莫利森鬆懈緊繃的神經,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轉過身去面對站在對面門口的那條身影。時間老父以一種混雜著惱怒與憐惜的神情向他看來。他身穿一件飄逸的長袍,搭配涼鞋、念珠跟頭巾,灰髮披肩,長長的鬍鬚編成許多小辮子,看起來像是六〇年代的印度教導師,廉價版本的甘道夫。在莫利森眼中,時間老父總是這個形象,只不過這一次看起來更老邁、更憔悴,彷彿歲月終於在他身上發揮作用了。莫利森十分訝異時間老父的外形竟然出現這種改變,而梅德臉上的表情顯示她也和他一樣震驚。
「警告?」米蘭坐直身體,僵硬的四肢似乎突然恢復了一點生氣。「什麼警告?」
「你在幫倒忙,莫利森。」她不安地看著眼前的眾多機械人,但是似乎沒有機械人注意到她。「我說,這裡我來處理就好了。現在通通回到先前的崗位上,這裡有我就行了。好嗎?」
他轉身離開客廳,完全沒有去看麗雅有沒有跟上。她對馬莎露出感激的微笑,然後快步跟了上去。她記得他房間在哪裡,雖然已經很久沒有到過那間房間。自從他死後,她只去過他的房間一次,有如朝聖般地和所有屬於他的事物道別。如今從前的記憶瞬間湧入腦海,但是她還是想辦法跟它們保持距離。她是為了公事來的,沒有其他的意圖。艾許站在樓梯頂端等她,一手打開通往他房間的房門。她走過他的身邊進入房中,然後停下腳步。裡面的擺設和她印象中一模一樣。完全沒有改變。一點都沒變。
「當然不是,但是他們會在我們侵略期間造成很大的傷亡。我們努力了這麼久,可不是為了打輸這場戰爭。盡你所能地讓影子瀑布拒絕妖精的幫助。侵略行動就要開始了。我們很快就要來了,到時候所有惡魔與地獄來的怪物都會死在我們的手中。我們是十字聖戰軍,上帝親選的戰士,世間的一切都不是我們的對手。」
史恩.莫利森一頭撞入塑料雪景玩具中,隨即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寒意所圍繞,一時幾乎沒辦法換氣。在整個人跌入雪景內的半空中時,他身邊已經圍繞了許多雪花和冰塊。不知從何而來的光線照亮遙遠的地面。他想辦法吸了一小口氣,寒風立刻有如利刃一般插入他的肺部。他咬緊牙關,試圖控制下墜的方式。地面看起來依然十分遙遠,不過既然他以前幹過這種事情,就一定有辦法再幹一次。根據上次的印象,落地的力道將會非常強大、非常疼痛,不過還不至於痛到爬不起來。這才是重點。
「李奧納多,親愛的,快來客廳。你有訪客。」
「我不會把槍給你的。」褐熊冷冷地道。「要槍自己去找。」
「我說你就是羅比免,而既然我是這個案子的檢察官,當然是我說了算。現在,可不可以請你向庭上陳述海羊遭遇槍擊的當時你所看見的景象?」
「不,不是這樣子的。」
「不,我沒辦法。但是危機確實存在。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們無話可說了。」麗雅強迫自己面對他的目光。「我是為了公事來的,李奧納多。沒有其他的意圖。」
「你的真名並不是史恩,對吧?」
「什麼事?」
「是我召喚你來的。」一個熟悉的聲音緩緩說道。「我必須告訴你一些事情,一些需要坐下來好好談談的事情。還有,雖然我很不喜歡講這種話,但是我們時間不多了。」
「喔,我真不敢想像卡拉漢神父親自挖墓的樣子。」克里夫有點震驚地說道。「那實在太不成體統了……」
「這件案子……有沒有任何不尋常的地方?」
他停了一停,醞釀氣氛。洛伊斯對他怒目而視。「有話快說,馬亭。」
「接著,在你剛滿十歲的時候,預言不知怎麼洩露出去了。我去找你的父母,將一切全盤托出。我們沒有時間真情流露或是怪罪什麼,重要的是盡快帶你到安全的地方。他們打包最簡便的行李,然後我在沒有人發現的情況下送他們出城。當時這似乎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可以幫我們爭取一些喘息的時間。接下來的歲月中,一切都很平靜。」
兔子哀怨地嘆了口氣。「如果那麼單純就好了。」
「但是目前,我一籌莫展。我應該有能力判斷誰是叛徒,但我就是看不出來。聖戰軍蒙蔽了我的視線,如果是幾個月前,我會說這種事情絕不可能發生。我也看不|穿他們的行動。以前我可以察覺任何發生在影子瀑布裡面的事情,不管是在哪個空間,是過去、現在或是未來,但是如今我卻失去了這種能力。他們能夠躲過我的法眼。這種情況實在太令我不安了,就像是心裡出現了一條縫隙般。讓你看看吧。」
「我不知道。」艾許道。「但是我懷疑對方或許就是我回來的原因。我不會平白無故回來的。」
「時間還早,法官人人。」鴕鳥輕快地說道。「我傳喚下一名證人,史考提,恐懼小子。」
「喔,沒錯,先去拿錢,再去好萊塢,然後再去找女人。」克里夫突然皺起眉頭。「你知道,我開始覺得這樣突然消失有點罪惡了。我是說,這裡還有墳墓等著開挖呢。我們從來不曾讓其他人失望過。」
艾利克森終於來到前門,想要找個門鈴來按,但是卻找不到。門上只有一把很大的鐵門環,門環中央刻有一具正在嘶吼的獅子頭。那是一把非常巨大的門環,比艾利克森的拳頭還要大上兩倍。他有種很詭異的感覺,似乎十分抗拒使用那道門環,因為怕門環上的獅頭會突然活過來咬斷他的手指。他將這個想法推到一旁,穩穩抓起門環,用力在門上敲了兩下。儘管大門深鎖,他還是可以聽見敲門的聲響在門後掀起陣陣回音。除了身後花園那方偶爾傳來的騷動外,他沒有聽見門內響起任何聲響。他沒有轉頭去看,因為他根本不想知道在花園裡面發出聲音的是什麼東西。一個想法突然閃過他的腦海。他伸手到外套口袋裡摸索,取出一盒薄荷糖,丟了一顆到嘴巴裡,然後嘖嘖有聲地吸了起來。如果讓米蘭醫生聞到他嘴裡的酒氣的話,可不是件好事。
「當然,有何不可?」蘇珊喝乾了酒,站起身來走去拿牌。她把牌放在梳妝台的一個抽屜裡,用橡皮筋隨便綁起,看起來沒有半點特異之處。她洗了洗牌,然後在桌面上排好。牌看起來很髒、很舊,甚至因為太常使用而沾上了一些手垢。牌面充滿縐褶,其上的圖案已經開始褪色。蘇珊將牌一張一張地排列在桌上,一邊擺出所需要的圖案,一邊口中唸唸有詞。放下最後一張牌後,她靠回椅背,看著面前的塔羅牌,沉默了好一陣子。接著她以奇異的目光望向波麗,雙眼冷酷異常,嘴角失去了以往特殊的線條。
「好吧,車鑰匙給我。」
客廳同樣寬敞,通風良好,給人十分舒適的感覺。麗雅將皮包放在客廳門旁的小桌子上,慢慢走進大客廳。艾許的父母很富有,不過他們總是喜歡自稱小康。這是婉轉的說法,意思是「有錢,但是不喜歡鋪張」。一扇敞開的法式窗外躺著一大片花園,是由湯瑪士.艾許,李奧納多的父親,所悉心照料的。湯瑪士非常喜歡待在花園裡。如果天氣不好,他會拉把椅子擺在窗口,靜靜地看著花園,似乎想要確定花園不會因為自己不在裡面而亂來一樣。他向來不太理會麗雅,不過總是維持一定的禮貌,只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一開始,麗雅還以為是因為自己是黑人的關係,但沒過多久就發現湯瑪士對任何人都是那個樣子,就連對馬莎和李奧納多也不例外。這並不是說他不喜歡和人相處,他只是沒有那麼多話好說而已。不過如果話題扯到園藝,他馬上就滔滔不絕,說什麼也不肯閉嘴。此刻天氣很好,萬里無雲,所以他應該是在花園,嘴裡叼根煙斗,手裡拿把修枝剪,深思地看著某棵完全不需要修剪的樹叢。
這些人來自各年齡、社會階層、經濟背景,藉由對上帝的堅定信仰以及對所有不合聖戰軍理念的人物的強大恨意而凝聚一起。所有販賣污穢物品的商人、無神論者以及喪盡天良的政客都必須為世界的腐敗負責,而聖戰軍將會在攻下影子瀑布後確保那些人都受到應得的懲罰。所有據點都回報準備完畢,只等待他的命令就可展開侵略行動。他該準備的都準備了,如今剩下的只有禱告。這就是他忘記的事情。他閉上雙眼,雙手握在胸前,將他的禱詞送入上帝的耳中。他的上帝。
一股本能在最後關頭終於對他提出警告。他停下腳步,轉過身去,差點撞上一具體型高大的時間機械人。它有如一具高大的時鐘般站在他面前,閃閃發光的黃銅與白銀零件發出細微的滴答聲響,帶動齒輪運轉,鐘擺擺動。對方伸出金屬手臂,往莫利森抓來。但是他向旁一閃,輕鬆避過,他在時間機械人身旁左閃右躲,對於自己再度差點被抓而感到十分氣憤。時間要阻止他前進沒這麼容易。
「再不快走的話,」德瑞克大聲說道。「被埋進墳墓的就是我們了,而且對方才不管我們有沒有穿西裝,也不會理會我們還有沒有在呼吸之類的小事。」他停了一停,對自己說出「不會理會」這幾個字感到滿意。這不是一個他常常有機會用到的詞句。「西裝是偽裝,好嗎?誰會想到我竟然會穿西裝?」
卡拉漢等了一等,確定他說完了沒有。接著他靠回椅背之上,噘起嘴道:「沒有印象。你從哪裡聽說這個名字的?」
「醉倒了最好。」蘇珊立刻說道。「早上醉倒的人越多,世界就越和諧。喝醉的人就沒有辦法去胡搞瞎搞,不過話說回來,他們也不會在乎胡搞瞎搞,對不對?」
鏡子裡的她擁有一雙圓圓的大眼睛與分明的五官。沒有化妝的時候,她看起來就像她媽一樣。蘇珊對著鏡子扮個鬼臉,然後開始以極快的動作梳妝打扮。現在還太早了,這種時間不化妝的話簡直是褻瀆的行為。她皺起眉頭看著自己兩條長長的辮子。辮子本來就沒有扎得很緊,再加上睡了一個晚上,看起來實在不怎麼樣。她不太會綁辮子,也沒耐心綁,但她還是喜歡綁辮子,因為她的外形很適合綁辮子,而且辮子也很實際。她喜歡自己也有實際的一面。
書房中,米蘭孤單坐在火爐旁,雙手握住霰彈槍。外來者即將帶著死亡與毀滅抵達影子瀑布,到時候警長那個笨蛋就會付出代價了。警長,以及很多其他自認在管理影子瀑布的傢伙。十字聖戰軍向他保證過這一點,藉以換取他的服務。只不過他們最好盡快出現,不然他也不需要他們保護了。不管警長身上即將發生什麼慘劇,不管影子瀑布即將面臨什麼浩劫,這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艾利克森有過機會。如果艾利克森同意保護他的話,他就會把自己和外來者的交易細節全盤托出。或許現在還有時間可以建立防禦工事。但是既然影子瀑布和警長都已經棄他於不顧,留下他一個人面對這一切,那就不必在乎他們了。他真的幹過那麼不可饒恕的事嗎?他一生所追求的不過就是真相而已……或許還有他人的陪伴。這就是他之所以願意與聖戰軍交易的原因。他們將會提供他累積無數世紀的神秘知識。他怎麼能夠拒絕這種報酬?儘管火爐的火燒得旺盛,米蘭還是微微發抖。他已經付出許多代價,包括他的靈魂在內,但是如果聖戰軍不盡快趕來的話,這一切都會失去意義。亡魂已經找上門來,他們不會願意接受「不」這個答案的。
克里夫看了看櫃子。「如果必須喝掉五杯檸檬汁,我也是會生氣的。我的嘴巴將會永遠處於乾裂的狀態。」
「但是……影子瀑布究竟算是什麼?」哈特緩緩問道。「它的本質究竟為何?」
「其實,死人回歸也不是那麼常發生的事。」卡拉漢道。「但是我瞭解你的意思。今天早上我才再度埋葬了魯卡斯.迪福蘭斯。」
洛伊斯臉色難看地皺起眉頭。他一定是太累了,竟然完全忘記自己要跟副指揮官開會。在侵略行動開始之前,他一定得要找點時間休息才行。疲憊的人很容易犯錯。門打開了,凱西走進辦公室,臉上帶著愉快的笑容。洛伊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似乎心中完全沒有任何煩惱一樣。
「將近十二個小時。他的時間機械人依然在城中徘徊。我收到報告,到處都有它們的行蹤,甚至還有一具機械人出現在上一件命案的案發現場,而且案發沒多久就到場了。你應該還沒有聽說這名被害者。凱斯.貞努耐利。六〇年代末期一系列小說裡的靈異偵探。從來沒有紅過,小說也沒有再版。他死在自己的客廳。從現場狀況看來,他死前曾經極力抵抗,現場十分混亂。我的人此刻正在詳細搜查。這次我們一定會找出線索的。兇手衣服上的線頭,鞋底的泥巴。一定會有線索的。」
「墮落之民。」普克道。這個名詞在地道中迴盪不絕。
艾利克森小心選擇用字遣詞。「你到底以為會……遇上什麼東西,醫生?」
「史考提經常在影子瀑布街上遊走,四下搜尋敵人的蹤跡,靠著不屈不撓的精神與堅持到底的毅力,他終於發現敵人的真實面目。我希望趁著這個機會發起投票,藉以表彰他對於職責的無私奉獻。」
「那是意外!我腳滑了一下。」
他們再度停止討論,因為曼德維爾太太再度端了兩杯檸檬汁進來。他們全都對著彼此點頭微笑,孩子們接過檸檬汁、曼德維爾太太離開,開心地哼著一首關於火車事故的歌曲。克里夫看著手中的玻璃杯。
「應該要教訓、教訓他們。這種惡魔擁有強大的力量,而且總是意圖不明。總有一天我們會消滅他們,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閉上你的羊嘴!」鴕鳥忍不住叫道。
「你確定嗎?他看起來就是有罪的樣子。」
「我聽你放屁。」洛伊斯說道。「你都不會厭煩這些可憐的例行公事嗎?我知道你是誰;我很清楚你是什麼東西;我絕對不會受你誘惑的。我將一生奉獻給我主,他的力量就是我的力量。」
她推開被子,雙腳垂在床旁擺動,靜靜地坐在床沿,慢慢思考。她覺得自己應該要趕快起床,但是卻想不出為什麼。沒關係,待會兒總會想起來的。她在肚子旁邊搔了一搔,因為這樣搔很舒服。除非天氣很冷,非穿睡衣不可,不然蘇珊都會裸睡。蘇珊非常討厭穿衣服睡覺,因為衣服老是在睡夢中縐成一團,等她醒來的時候早就變得和精神病院的束縛衣一樣。
對講機突然響起,嚇得他差點跳了起來。他等待片刻,直到心跳不再那麼急促之後才按下對講鈕。他不希望手下聽見自己的聲音之中帶有不安或慌亂的情緒。他的手下一定要對他有信心才行。他更不希望手下知道他在跟哪一方的勢力進行交易。他們不會瞭解的。他湊到對講機前。
「哈囉,麗雅,」他平靜地說道。「很高興在這裡見到妳。我想我媽應該有好好招呼妳吧……啊,對了,巧克力餅乾出現了。妳應該感到榮幸,麗雅,我媽不會隨便拿巧克力餅乾出來招呼客人的。」
「在真實世界裡面,很快就到。但是在這個空間裡,時間運作的方式截然不同。你愛考慮多久,就考慮多久。」
很多動物開始叫喚羅比兔的名子,越叫越起勁,搞到後來法警必須拿著大木槌衝入觀眾之中才能維持秩序。獅鷲獸法官好似沒有明天地敲擊小木槌,但是除了幾隻髒兮兮的黃鼠狼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動物理他,而這些黃鼠狼也只是在下注打賭看他的木槌在鬆脫後會飛往哪個方向而已。土狼神氣活現地揮舞大木槌,最後終於在暴動邊緣壓下群眾的鼓噪。土狼咧齒而笑,轉頭看看身邊還有沒有誰可以威嚇的。他很享受身為法警的感覺,因為這個職位讓他可以公然使用暴力。
「當然!快進來!」蘇珊抓起波麗的手臂,拉她進門,一腳關上房門,然後十分熱情地擁抱波麗。她們瘋狂地擁抱彼此,似乎都深怕一鬆手對方就會消失不見。當她們對彼此表達有多麼開心能夠再次見面的時候,兩人臉上已經淌滿了開心的淚水。她們講的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她們的情感不需要透過言語表達。最後她們終於放手,彼此後退一步,好好打量對方。蘇珊高興到說不出話來,只能朝桌旁的兩張椅子比個手勢。兩人面對面坐了下來。波麗看了看凌亂的屋子,臉上露出微笑。
「不,你不會。」褐熊先生說道。
代理法官是獅鷲獸法官。本來應是由烏龜法官出庭的,然而他最近心情沮喪,所以跑到某個安靜的地方去躺著了。又因為獅鷲獸法官在要求票選新法官的時候叫得最大聲,於是就被大家拱成新法官,儘管他本人大聲抗議也沒用。基於以上原因,此刻他的心情不太好,打定主意能判多少動物有罪就判多少動物有罪。一定有人必須為了襲擊海羊付出代價的,而他可以肯定不會是自己。他用力揮下小木槌,吵雜的聊天聲響逐漸消逝,大家都想看看接下來會出什麼事。獅鷲獸法官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敲擊小木槌基本上就是他認知中法官唯一會做的事。坦白講,獅鷲獸和法律根本沾不上什麼邊。他們比較傾向於咬掉所有小型動物的腦袋,然後再對自己晚餐的親戚們很有禮貌地道歉。
「有外人在。」時間比了個手勢,身旁立刻浮現另外一張海灘椅。「坐下來。我要說的事情一定會讓你想要坐下來聽的。」
「你的身份有可能曝光嗎?」話筒裡的聲音問道,不過聽起來似乎也不怎麼擔心。
「我想大概也是,你只會為了公事來。李奧納多出門散步了。最近他常常去散步。你知道嗎,他現在都不需要睡覺了,而不睡覺會讓他心浮氣躁。不過他很快就會回來的。他有預感妳今天會來。」
「不知道。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把你的人偷渡進來,而為了讓那架直升機進來接人,我還必須破壞城鎮週遭的防禦系統。你應該先告訴我那傢伙是個殺手!」
「聽著,我們沒有時間爭辯了。聖戰軍即將入侵,想要長命百歲的話,我們就得趕在他們抵達之前離開影子瀑布。」
「你必須跟法庭確定你的身份。」鴕鳥頑固地道。「說出你的姓名,然後向法庭陳述案發當時的情況。」
書房出乎意料之外地舒適,空間很大,不過沒有太過誇張,光線也十分充足。三面牆上設有擺滿書籍的書架,火爐旁邊放了兩張看起來非常舒服的椅子。米蘭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然後請艾利克森去坐另外一張椅子。他將霰彈槍平放在大腿上,手掌緊緊握住槍柄,用力到指節泛白的地步。他十分不耐煩地看著警長慢條斯理地就座,似乎想要說點什麼,但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甚至不確定該不該說。
「當然囉。他不喜歡塔羅牌。話說回來,任何有趣的事物他通通不喜歡。我認為他的內心深處其實是清教徒,相信像我這種生活方式應該被明令禁止。他一輩子都沒喝過一滴酒、碰過一個女人。老是在布道會上稱呼我為『壞榜樣』,這本來也沒什麼,但是他又喜歡針對所有膽敢找我諮詢意見的人發表末日預言。但是既然我在預言這方面擁有比他良好的記錄,所以顧客還是繼續上門,願上天祝福他們。總而言之,我真不知道像卡拉漢這種人到底來影子瀑布幹什麼。」
時間揚起眉毛。「我是不是在你的聲音之中聽出一點憤怒的情緒,詹姆士?如果來的不是時候,我很抱歉,但是我們必須談談。儘管我竭盡所能地預防這一切,該來的事情還是會來,而你必須面對這些事情。我必須告訴你一些事情,重要到我不能在上次會面的時候提出來。」
「不。」莫利森道。「不,我不這麼認為。」
他沿著走廊大步而去,艾利克森必須加快步伐才能跟上。由於現在沒有被槍指著,他比較有安全感,所以開始觀察週遭的景況。他以前沒有來過米蘭家,不過卻聽過一些傳言。大廳十分壯觀,空間很大,除了一個「大」字,沒有其他的字可以形容,而且由於光線不足,到處都有陰影。木板牆上刻有許多雕飾,掛了許多畫像,所有傢俱都是極具份量的古董。艾利克森沒有見過牆上的任何一幅畫像,但是每幅畫看起來都年代久遠、價值不菲。壁龕中甚至還擺了一整套盔甲,不過似乎很久沒擦過了。如果房中其他房間都和大廳一樣壯觀,米蘭大概每天都必須忙著打掃。這麼大一棟房子應該要住一大家子人外帶一大群僕人,但是米蘭卻只有一個人住,從來都是一個人。
「是的,我猜妳也是為了這件事情來。請坐。」
「並不只有你,李奧納多。過去幾個禮拜裡,所有人都緊張兮兮的。你能不能說得更具體一點?」
「我們對看一眼,但是久久沒有說話。然後湯瑪士拉開鎖,打開門。李奧納多站在門外,面帶微笑,看起來很帥氣,很正式,就像葬禮之前躺在棺材裡的那個樣子。他看了看湯瑪士,又看了看我,然後又看回湯瑪士臉上,似乎不確定我們歡不歡迎他回家。我將他擁入懷中,緊緊地抱著。當時我很怕如果抱得不夠緊,不讓他知道我有多歡迎他的話,或許他就會當場消失,而我也再也見不到他。我哭到泣不成聲,湯瑪士則是不斷拍著我跟李奧納多的肩膀,好像不確定誰比較需要他一樣。」
接著他突然住口,看向門口。梅德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他們聽見破布的磨擦聲以及小樹枝刮在地板上的聲音,隨即就看到傑克.費契大剌剌地走入房間。他的蕪菁大頭上刻有一個詭異的微笑,雙眼所在之處只有兩個大洞。稻草人傑克.費契,為了解決時間機械人所不能解決的難題而來到此地。他進房之後隨即停下腳步,空洞的目光停留在莫利森身上。
哈特點了點頭,轉而面對時間。他只有一個真正重要的問題要問。「聖戰軍為什麼要殺害我父母?」
「恐懼。」艾利克森冷冷地道。「焦慮。人們開始心慌。影子瀑布從來不曾發生過這種事情。謀殺案應該是不可能在影子瀑布發生。理論上冥冥之中應該有股力量在防範這類事情才對。如果我們不能仰賴這股力量,那就得要開始擔心很多以往不需要擔心的事情。等到人們發現時間老父躲著不肯出面,情況肯定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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