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坦.宋恩
今天他覺得自己分外重要。他拿著木棍,每當來到鎮上的陌生人接近石牆閘口,他或湯米就說:「明天,明天。各位好心的先生,今天還不可以通過。」
「我可以收下你頭髮的顏色,」她說,「或是你三歲之前的記憶。我也願意取走你左耳的聽力——不是全部,只是讓你無法再享受音樂或欣賞河流潺潺的水聲、風颯颯吹動的聲音。」
「那妳就永遠是她的奴隸了嗎?」
黛西.海斯塔則會走進家門,取下帽子,說:「我真希望宋恩先生能下定決心向我求婚。我有把握爸爸不會反對。」
午餐時間,黛西.海斯塔帶了一小鍋肉餡馬鈴薯餅給他倆,布麗琪.康菲則各給兩人帶來一大杯調味麥酒。
市集過後兩個星期,湯米.佛瑞斯特向布麗琪.康菲求婚,她接受了。又過了一個星期,海斯塔太太在某天早上去拜訪宋恩太太,兩人在起居室裡喝茶。
海斯塔先生和登斯坦的父親搜索了好一陣子,才找到那個賣水晶花朵的小攤。但照顧攤子的是一個年老婦人,身邊伴著一隻非常美麗的異國鳥,一條細銀鏈把鳥鎖在棲木桿上。他們跟這個老婦人說不通,因為他們試著問她登斯坦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的話題都集中在某個忘恩負義的笨蛋將她最寶貴的收藏拿去送人了,又說這是個悲哀的時代,現在的僕人真是差勁等等。
然後她陷入沉默。登斯坦靠向她,伸出手摸她的臉,感覺有什麼濕熱的東西濺在手上。
即使到了今天,仍有兩個鎮民日以繼夜地站在閘口兩邊,每八小時換一次班。他們帶著沉重的木棍,一左一右站在石牆鎮這側的出口。
「喔,不是的。」海斯塔太太連忙搖頭,噘起了嘴。「事情不是那樣。登斯坦忽視了她,好多天沒見面了。她已經認定登斯坦不再關心她,只能拿著他送的雪花蓮掉淚。」
「那我打從心底願意付給妳!」登斯坦邊說邊傾身靠在櫃臺上,在水晶花朵清亮的叮噹聲中,心無邪念地在她柔軟的臉頰印上一個吻。他聞到女子身上不可思議的迷人香氣,縈繞在他面前,占據他整個胸腔及所有心思。
黃昏時分,換成另一種人登場。總會有小販大喊快報,就如同當今報紙的頭條新聞,例如「暴風堡勳爵患有神祕疾病!」、「烈火山莊遷移到沙丘堡!」、「加拉蒙地主唯一的繼承人變成咕嚕咕嚕叫的威金猪!」只要花一個銅板,就可以一睹新聞內容。
「你問波謬斯先生,他就知道。」
湯米.佛瑞斯特和深色眼珠的男人在酒吧裡大聲爭執,那人的名字好像是阿魯.貝。
然後,是一陣激烈尖銳的啼哭。
在那個年代,農夫在豐年大概會期待年收入十五鎊,兩個晚上一鎊已經是高於行情的租金了。不過,登斯坦還在猶豫。「如果你是為了市集來的,」他對高個子男人說,「那你應該會買賣一些奇蹟妙事吧。」
登斯坦從攤子上拿起一朵花。「真可愛。」他說。那是紫羅蘭,他拿在手上時仍不斷玲作響,發出像用濕潤手指在玻璃酒杯邊緣輕輕磨擦的聲音。「多少錢?」
他點了點頭,腳步蹣跚地離開。他不需要問女子怎麼知道他姓什麼;他親吻對方的時候,對方已經把他的姓氏和其他一些東西一起拿走了。比方說,他的心。
森林裡遍地開滿鈴蘭。
透過石牆閘口,他看見色彩繽紛的帳篷搭起,攤位也立了起來,彩色旗幟和人們來回穿梭。
「喔。儘管如此,它們還是很令人愉快的東西。」她說著,又微微一笑。
以下的事件在很多年前便為人所知。那時維多利亞女王執掌英國王權,但還不是溫莎堡的黑衣寡婦。她的雙頰像蘋果,腳步如春風,首相梅爾波恩爵士也經常藉題溫和責罵她的輕浮。儘管她陷入熱戀,但到那時為止,她仍未婚。
市集日一天天逼近,期待的氣氛也愈來愈熱絡。人們更早醒來,數著日子,甚至計算還有幾分鐘。石牆閘門的守衛焦躁緊張。有些人影住進了牧草地邊緣的樹叢。
清脆的叮噹聲愈來愈明顯。
登斯坦繼續走,穿越擁擠忙碌的市集。
這場打鬥結束得那麼快又那麼容易。
「年輕人……」碗和布丁盤子都差不多空了,戴著黑色大禮帽的高個子紳士對登斯坦說道,「這旅館好像沒房間了,鎮上的每一間房好像也都租出去了。」
月亮下山了。
到處都是喧鬧忙亂的人群;幾個星期前來到石牆鎮的那些陌生人全都在這兒,許多鎮民也在。波謬斯先生設了一個帳篷,賣酒和食物給石牆鎮鎮民。鎮民常被石牆那一邊所販售的食物吸引,但他們的祖父母秉持著祖先的教誨,告誡他們吃|精靈食物、精靈水果或喝精靈水、啜飲精靈酒都是極其不妥的。
在「第七隻喜鵲」裡,公認當今最美麗的廚娘布麗琪.康菲,在交往一年的湯米.佛瑞斯特和深色眼珠的高大男人之間挑起爭端。這男人帶著一隻吱吱叫的小猴子。他只會說一點點英文,卻總是在布麗琪經過時,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海斯塔太太繼續說:「昨晚我終於找出原因了。是妳家的登斯坦。」
「就是這樣,」戴大禮帽的紳士說,「我在想,你會不會知道哪裡還有房間?」
「哈囉?」登斯坦喊道。
「啊。我的房東。你今天好嗎,先生?」
石牆鎮有一條對外道路,蜿蜒的小徑清楚地從森林裡往上伸展,用岩石和小石塊劃出界線。沿途往南走得夠遠,走出森林,小徑就變成真正的馬路,上面鋪著瀝青。繼續往前走,馬路也變得愈寬,時時刻刻擠滿在大城市間匆忙奔走的車子和貨運。最後,這條路能夠把你帶到倫敦,只不過從石牆鎮到倫敦得開上一整晚的車。
「你這一生想要什麼?」精靈少女問道。
「你內心渴望的東西,記住。」戴大禮帽的紳士說,「你內心渴望的東西。」
「我不知道。」
他們販賣種種奇蹟、怪事和不可思議的東西,還有許多夢想不到的事、想像不到的東西(登斯坦不解,誰會需要裝著暴風雨的雞蛋殼?)他撥弄包在手帕裡的錢,想買個不太貴的小東西來討黛西的歡心。
雪花蓮在他手裡輕輕響著。
第二天市集結束了,儘管登斯坦沒再回到市集,但外地人離開了鎮上,石牆鎮的生活m.hetubook.com.com恢復正常。也許跟大部分的鄉鎮生活比起來,稍微不是那麼正常(特別是當風吹錯方向的時候),但是,整體而言,所有的事情都夠正常了。
高個子男人點了點頭。「所以說,你想要奇蹟妙事,是嗎?」他再次環視登斯坦的單房小屋。這時開始下起雨來,茅草屋頂上響起輕柔的滴答聲。
這個故事如同許多故事一樣,得從牆說起。
既暈眩又孤單的登斯坦走過市集,覺得比實際的十八歲老了好多好多。
據鎮民所知,整個二十世紀都沒有在石牆兩邊走私的情況,因而引以為傲。
湯米重回市集,發現這地方真是熱鬧極了。這狂野的地方到處是木偶秀、雜耍表演和會跳舞的動物,還有馬匹拍賣和各式各樣供人採購或交換的物品。
石牆鎮和鎮上每九年發生一次的奇事
透過石牆缺口往外看,是一大片青綠牧草地;牧草地外是條小溪;小溪外是樹木。有時可在樹木間遠遠看見一些形狀和人影,巨大的形狀、奇特的形狀、發著微光的小東西光彩閃爍,轉眼就消失了。儘管牧草地肥沃鮮美,卻從沒有鎮民在牆的另一頭放牧牲畜,也沒人種植莊稼。
登斯坦注意到她穿的絲質長袍如何緊貼著她的身體;意識到她優美的曲線,還有那紫羅蘭色眼睛的注視。他嚥了一口口水。
「是誰呀?誰在那兒?」登斯坦問。
「我有一棟小屋,在我父親田產的角落邊上。」登斯坦答道,「那以前是我們家牧羊人的,兩年前收割最後一輪作物的時候,他死了。我父母就把小屋給了我。」
「這是在銀中混入貓的鼻息、魚鱗、月光而製成的。」她對登斯坦說,「除非咒語破解,否則是不會斷的。」
每隔九年,石牆外和小山丘上的居民架設小攤,在牧草地上展開為期一天一夜的精靈市集。在這每九年進行一天一夜的市集裡,不同的民族間貿易往來。
她真是嬌小極了,登斯坦好怕自己會把她弄痛或是弄壞了。還好沒事。女孩在他身下扭動,喘著息舉起雙腿,用手引導他。
「那很好,」毛茸茸的聲音又說,「因為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那好,」他的新朋友說,「自己來吧。」他遞給登斯坦乾淨的瓷碗和湯匙。登斯坦根本不需要進一步鼓勵,就大口吃起布丁。
登斯坦聳聳肩。「現在都沒房間啦。我記得九歲的時候,我媽和我爸把我趕到牛棚屋頂上睡了一個禮拜,把我的房間租給東方來的一位女士,還有她的家人跟僕人。她送我一個風箏當謝禮,我常在牧草地上放,直到有一天風箏線斷了,飄到天空去為止。」
「早安,歡迎來到市集。」攤子主人費勁地爬下停在攤子後頭的彩繪篷車,對登斯坦說道。她微黑的臉上綻開大大微笑,露出雪白牙齒。登斯坦立刻從她的眼睛和從黑色鬈髮間露出的耳朵認出她是石牆那邊的人。她有雙深紫羅藍色的眼睛,耳朵就像貓耳一樣略微彎折,外面還覆蓋著一層柔細的深色軟毛。她長得相當漂亮。
登斯坦猶豫片刻。這時,戴黑色絲質大禮帽的紳士正好經過。「哪,」登斯坦的房客悄聲說,「我欠你的已經付清了,房租全部都給你了。」
春天的月明亮地高懸,夜晚十分晴朗。他們從鎮上走下來,穿過森林,也走過一整片宋恩家的農地(戴大禮帽的紳士被一頭睡在牧草地的母牛嚇到,因為牠在睡夢中大噴鼻息),總算抵達登斯坦的小屋。
「你要給我什麼當租金呢?」
「那會是什麼呢,先生?」
「它們還可以用在某些咒語和魔法上。先生,你是魔術師嗎?」
這些陌生人會稍微退遠一點,瞪著閘口那一邊平凡無奇的牧草地、那些點綴著草地的平凡樹木,還有牧草地後面頗為昏暗模糊的森林。有些人會試圖跟登斯坦或湯米談話,但這兩個年輕人對身為守衛非常自傲,婉拒交談,心甘情願地昂著頭、緊閉雙唇,看起來頗為重要的模樣。
「非常好。」登斯坦說。
「陪我走走,」高個子男人說,「我們一起走吧。」
「那妳的名字呢?」登斯坦問。他的臉因害臊而漲成深紅色。
湯米.佛瑞斯特脫掉上衣,雙拳握緊,舉到面前。陌生人笑了笑,往草地上吐了口痰,抓住湯米的右手,湯米立刻凌空飛起,下巴著地摔到地上。湯米踉蹌爬起,跑向陌生人,才剛看到對方的臉頰,就給一陣勁風擊倒,再次面朝地上,臉狠狠摔在爛泥裡。阿魯.貝坐在他身上咯咯笑著,用阿拉伯文咕噥了幾句。
「拜託,」登斯坦乞求道,「讓我睡覺吧。拜託。」
空無一人的鎮上(舉行精靈市集時,誰還會留在鎮上?),登斯坦被帶進「第七隻喜鵲」,被安排坐在高背木椅上。他單手支著前額,不知道盯著哪裡看,又不時像風一樣迅速地重重嘆氣。
「那個……」女子在他耳邊厲聲說道,「一點也不像縱紋腹小鶚。有可能是雪鶚,甚至是倉鶚。如果我用小樹枝把耳朵塞起來,也許我會想像成鷹鶚。總之不是縱紋腹小鶚。」
「九年以前,上次市集的時候我來過。那時我只是個小孩。」登斯坦承認道。
查爾斯.狄更斯先生的小說《孤雛淚》仍在連載;德雷柏先生才剛拍下第一幅月亮的照片,將之蒼白的臉凍牢在冰冷紙上;摩斯先生也才剛宣布用金屬纜線傳遞訊息的方法。
「夜用大衣!晨用大衣!黃昏用的大衣!」
牆面只有一處缺口,開口約六呎寬,稍微偏向小鎮的北方。
登斯坦.宋恩和黛西.海斯塔在六月舉行了婚禮。要說新郎似乎有點兒意亂情迷,噢,那是因為新娘就像以往所有的準新娘一樣,可愛又容光煥發。
「要不,你給我一個吻。就親在我臉頰上。」
「是嗎?」登斯坦說,一點也不驚訝。
女子與眾不同之處,是一條繫在她手腕的細銀鏈,往下銬住她的腳踝,隱沒在她身後的彩繪篷車裡。
「水?」登斯坦猜道。
戴大禮帽的男人注意到登斯坦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便做勢要小夥子過來。「你喜歡吃糖蜜布丁嗎?」他用引導的態度,唐突問道。「姆塔長老被叫走了,這布丁一個人可吃不完哪。」
寶寶的毛毯上有枚銀色別針,別著一小片羊皮紙,紙上用優雅而略帶古風的筆跡和圖書寫著這幾個字:
四月二十九日上午,登斯坦.宋恩抽到籤,要在石牆的閘口邊站崗,和湯米.佛瑞斯特一起當班。他們各自站在石牆閘口的兩側等待。
「一個一鎊金幣,一個六便士銀幣,一個一便士銅板,和一個嶄新閃亮的四分之一便士銅板。」男人說道。
他們背靠背躺著,朝上凝視天空。
「她什麼也不吃,一直消瘦下去,宋恩太太。她只是偶爾喝一點點水。」
穿越閘口走進牧草地後,這一夜,登斯坦有生以來第一次想要繼續穿越牧草地,橫越溪流,消失在遠方的樹林裡。他尷尬地想著這些事,就像招待不速之客的人一樣。當他抵達目的地,便努力推開那些想法,就像對客人道歉,咕噥著自己得為另一個先訂下的約會離開。
「放心,她會的,」海斯塔太太說,「只要她活得夠久。」
屋子裡有一間房和一個壁爐。陌生人點了點頭。「這裡夠好了,」他說,「來吧,登斯坦.宋恩,接下來三天我就租下這裡了。」
「看在老天爺的分上,阻止他們!叫他們停下來吧!」布麗琪喊著,「他們為了我,要出去後頭打架了!」她優雅地晃著頭,好讓完美的金色鬈髮在油燈映照下閃閃發光。
人們在那年春天來到不列顛群島。他們或獨自前來,或成雙成對,從多佛、倫敦、利物浦登陸。男男女女,有的皮膚蒼白如紙,有的皮膚黑如火山岩,有的皮膚是肉桂色,說著許多不同的語言。他們在四月陸續抵達,乘坐蒸汽火車、馬匹、篷車或牛車,還有許多人步行。
太陽下山,碩大的春月露出臉來,早早高掛在天空中。寒冷的微風襲人,小販都躲回帳篷裡,悄聲邀請逛市集的遊客共享各種不可思議的事物,只要付錢就看得到。
黃昏時,鎮上另外兩個身強體壯的年輕人各自拿了燈籠來換班。湯米和登斯坦走進旅館,波謬斯先生給他們一人一杯最好的麥酒做為輪班站崗的報酬;他最好的麥酒真的非常高級。旅館裡瀰漫興奮的嘈雜聲,人多得難以置信。對登斯坦這個出了環繞石牆鎮的林地就沒有距離感的小鎮居民而言,只覺得世界上所有國家的遊客都擠到這裡來了。他注視鄰桌戴著黑色大禮帽的高個子紳士,這位紳士從倫敦遠道而來;他也懷著同樣的敬畏,注視另一位個子更高,有黑檀木膚色的紳士,那紳士穿著連身白袍,和他在同一桌用餐。
登斯坦聳了聳肩,走進酒吧。他坐在那裡仔細思考要用存款(他已經存了一枚閃亮的半克朗,還有一個打洞後穿了皮繩掛在脖子上、做為幸運符的六便士銀幣)和手帕裡的錢幣買些什麼。這一刻,他差不多快忘記他的房客前一晚還答應要給他別的東西。鐘敲響十二點時,登斯坦大踏步走向石牆,緊張兮兮的,好像要打破最大的禁忌。他通過石牆,發現戴著黑色絲質大禮帽的紳士就在他身邊,還對他點了點頭。
「帶我去。」戴大禮帽的紳士說。登斯坦完全沒想到要拒絕他的要求。
那晚,登斯坦.宋恩不在「第七隻喜鵲」。他是實際的小夥子,最近六個月,他都在追求黛西.海斯塔,一個跟他差不多實際的年輕女性。晴朗的夜晚裡,他倆會在石牆鎮附近散步,討論莊稼輪作的理論,還有天氣及其他諸如此類合乎情理的話題。黛西的母親和妹妹必在兩人身後六步陪同,而他倆則不時深情地凝視彼此。
這時他們才往下一瞧,看到腳邊的籃子。籃子裡有一捆東西,裹在油膩的絲巾和羊毛毯之間。這捆東西的頂端伸出一張號哭的通紅小臉,小眼睛皺成一堆,小嘴張口發出聲音,餓了。
他經過一個攤子,五個高大的男人跟著悲傷的手風琴音樂跳舞,拉琴的是一隻表情哀傷的黑熊;他還經過另一攤,穿著鮮豔和服的禿頭男人把瓷盤砸碎,將碎片拋進燃燒的碗裡,立刻冒出彩色煙霧,吸引了許多經過攤位的人圍觀。
「藥膏和軟膏,春|葯和萬靈藥!」
登斯坦的手透過她的絲袍,感受到她小巧的乳|房,碰觸到乳|頭上硬硬的小突起。女孩像溺水一樣,緊緊抱住他,笨手笨腳地摸索他的襯衫和褲子。
接著,帶著綁在禮拜天的細麻紗手帕裡的錢,他走向石牆鎮,向石牆邊的守衛道早安。
要是你對其中任何一人提起魔法或妖精,他們就會朝你輕蔑微笑——或許狄更斯先生例外吧,他那時還年輕,沒留鬍子,但他大概會憂愁地看著你。
「只要別踩我就好了。」登斯坦嘆了一口氣。
登斯坦在微雨中走進牛棚。他爬上貯放乾草的閣樓,很快就睡著了。
她笑了,笑聲聽起來就像清澈泉水,自岩間汩汩冒出。
「這條鏈子嗎?它把我跟攤子綁在一起。這攤子屬於某個女巫,而我是她的私人奴隸。她在很多年前抓到了我;那時我在父親領土上的瀑布旁玩耍,在高高的群山中……她變成漂亮的小青蛙跳在我前面,總是讓我差一步就可以抓到,引誘我不知不覺、一步步走出我父親的領土。然後她恢復原本的面貌,砰地一聲把我扔進帆布袋裡。」
人們喧鬧喊叫自是不在話下;但海斯塔先生可沒有在精靈仙境與牆外國度的邊界上白活五十七年,他高聲說道:「噓!安靜!你們看看他的眼睛。你們看不出這個可憐的男孩迷失了理智,既茫然又困惑嗎?我敢打賭,他被下咒了。喂!湯米.佛瑞斯特,到這裡來!把登斯坦.宋恩這年輕人帶回鎮上去,好好看著他。如果他想睡就讓他睡一覺,他想談談就陪他說說話……」
登斯坦伸手往下摸到那條從她手腕連到腳踝的銀鎖鍊,另一端隱沒在草叢裡。他使勁扯了扯,銀鍊比看起來要堅固。
石牆鎮下方,西邊是森林,南邊是平靜得不怎麼可靠的湖,水源是石牆鎮後北邊小山的幾條小溪。小山上的原野放牧著綿羊,東邊是更加廣闊的林地。
他有堅果色澤的淺棕色頭髮和淺棕色眼睛,還有淺棕色雀斑。他的身材中等,說話總是慢慢的,輕鬆的微笑從內部照亮了他的臉龐。他在父親的牧草地上做著白日夢,夢想離開石牆鎮和離開後所有料想不到的魔力,前往倫敦、愛丁堡、都柏林或是其他了不起的城鎮,就不必老是依據風向來決定事情了。登斯坦在父親的農場工作,除了遠處田野裡雙親給的一棟小屋以外,他可說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文不名。
布麗琪沒理他,逕直奔向湯米。「怎麼回事,他究竟對你做了什麼,我的甜心?」她問道,一邊用圍裙擦去湯米臉上的爛泥,一邊用各種暱稱呼喚他。
他找到傳出美妙樂音的小攤,卻發現攤位上空無一人。貨架上滿是花朵:鈴蘭、毛地黃、蘇格蘭風鈴草、黃水仙,也有紫羅蘭、百合花,還有小小的深紅色犬薔薇、純白的雪花蓮、藍色的勿忘我,以及許許多多登斯坦叫不出名字的花。每朵花都是玻璃或水晶做的,栩栩如生,登斯坦說不上來是雕刻或是以玻璃絲編織而成。這些花還會像遠方的玻璃鐘聲一樣鳴響。
「從一百個國家來的各種樂器!」
「小帥哥,小帥哥。你沒有被下咒。」她躺回草地凝視著天空。「你的星星,」她問,「都像什麼樣子?」登斯坦在她身邊涼涼的草地上躺下,目不轉睛地看著夜空。那些星星還真有點奇怪,也許是更多彩,閃爍得就像小寶石一樣;也許星座和小星星的數目有點不尋常,這些星星有些奇怪又有些美妙。然而……
角落裡傳來吸鼻子的聲音,接著是輕輕的鼾聲。
「的確,我有把握他不會反對。」黛西的媽媽說,她在每個晴朗的夜晚都這樣說。她脫下自己的帽子和手套,領著兩女走進客廳。客廳裡坐著一位個子非常高的紳士,留著長長的黑色山羊鬍,正在替自己的包裹分類。黛西跟著母親和妹妹一起向這位紳士行屈膝禮(他只會說一點點英文,前幾天才剛抵達鎮上)。這位臨時房客站起來向她們鞠躬答禮,然後又轉回他那包木頭碎片,繼續分類、整理、磨光。
「這也是個讓人敬重的名字。」她揶揄笑道,「你的鉗子在哪裡,登斯坦先生?你會不會夾住撒旦的鼻子?
海斯塔太太緩緩點了點頭。「海斯塔當然也想要我們家黛西開心。他一定會把家裡的綿羊分一大群給她。」大家都知道海斯塔家的綿羊是這附近最好的,皮毛長軟,又聰明(對綿羊來說),犄角捲曲,四蹄輕快靈敏。海斯塔太太和宋恩太太啜飲手中的茶。事情就這麼說定了。
農舍還沒蓋好之前,他倆住在登斯坦的小屋裡。兩人確實是夠快樂的了,而飼養綿羊、趕羊、剪羊毛、養育小羊等日復一日的工作,漸漸消除了登斯坦恍惚的眼神。
「眼睛,眼睛!新的換舊的!」一個小婦人站在擺滿瓶瓶罐罐的桌子前吆喝,瓶裡滿是形形色|色的眼睛。
他們橫越牧草地,走向那些帳篷。
波謬斯先生個子高高的,皮膚是橄欖色,黑色鬈髮緊貼在頭上,眼睛是綠色的。鎮上的少女長成女人時,會留心注目波謬斯先生,但他從不回應這些眼光。據說他很久以前也是遊客,來到鎮上後就留下了。他釀的酒很好,當地人都同意這點。
那時,登斯坦.宋恩十八歲,也不是浪漫愛冒險的人。
「我要我的自由。」她說。
「我不應該那麼在意,反正是一條很長很長的鍊子;但知道有這條鍊子就是讓我心煩,而且我想念我父親的領土。再說這個女巫也不是什麼好主人……」
「不是永遠。」精靈女孩又笑了起來,「月亮失去女兒的那天,如果正好一個星期裡有兩個星期一,我就會恢復自由。我會耐心等著那天到來。在那之前,我照人家吩咐辦事,做做夢。先生,你現在要跟我買花嗎?」
「怎麼了?妳在哭。」
「喔。」他躺回草地上。
今天的石牆鎮,就跟六百年來一樣,佇立在一小片林地裡一塊高高突起的花崗岩上。石牆鎮的房子都方正古老,用灰色石塊建造,有著深色石板屋頂和高聳煙囪。為了充分利用岩石上的每一寸空間,房舍彼此依攏,一幢挨著一幢,間或在建築物旁邊長出一兩棵小樹叢或灌木。
「哪,拿去。」女子把雪花蓮交給他。他伸出雙手接過,忽然覺得自己的手又大又拙,完全比不上精靈女孩那雙精緻完美的小手。「登斯坦.宋恩,今天晚上月亮下山的時候,我要你回到這裡來。來了以後,像縱紋腹小鶚一樣咕咕叫。你做得到嗎?」
從前有個年輕人,希望能得到內心渴望的東西。
遊客在那年四月到石牆鎮參加市集,而登斯坦討厭那些人。波謬斯先生的旅館「第七隻喜鵲」通常有許多空房,卻早在一週前就客滿。如今那些陌生人開始住進農場和民宅,用奇特的硬幣、用藥草和香料,甚至用寶石支付住宿費。
登斯坦在一個擺滿水晶裝飾品的小攤前駐足,一面檢視那些精緻的迷你動物,一面考慮是否要幫黛西.海斯塔買一個。他拿起跟大拇指差不多大的水晶小貓,小貓一臉精明地朝他眨了眨眼。登斯坦嚇了一跳,失手把小貓摔下,小貓就像真的貓一樣,在半空中調整姿勢,四腳著地,輕盈地走到小攤的角落上,舔洗起自己。
宋恩太太從罐子裡多舀了些茶葉放進茶壺,添上熱水。「老實說,」她承認,「登斯坦他爸爸跟我,都有點擔心登斯坦。他最近簡直是失魂落魄。只有這幾個字能形容了。他也不把工作做完。他爸爸說說這小夥子需要好好定下心來。要是能定下來,他爸爸說要把整個衛斯渥德牧場都給他呢。」
「噢,天啊!」
英格蘭的春天難以捉摸,變化多端,那年四月寒風刺骨。
阿魯.貝和旁觀者回到旅館的酒吧。湯米進來時,他殷勤地買了一瓶波謬斯先生的夏布利白葡萄酒給湯米。兩人都沒辦法確定是誰臝誰輸。
「瓶裝的夢,一瓶一先令!」
「正午之前,我們不會讓任何人通過。」守衛說。
坐在旅館酒吧的常客笨拙地靠近那些遊客,這麼說道:
到海斯塔家門口時,登斯坦會稍稍停頓,才鞠躬告別。
她聳聳肩,動作賞心悅目。
守衛每隔九年在五月一日放鬆一次,當天會有市集在牧草地上舉行。
「還要更濕,」黑暗中的聲音繼續說,「所以我就想啦,你會不會介意我在你的屋頂下停留一晚,我不太占地方,也不會給你添麻煩還是什麼的。」
和圖書你認為你被下了咒嗎,可愛的登斯坦?」
石牆鎮的居民皆沉默寡言,可以清楚細分成兩種:土生土長的石牆鎮民,又高又健壯,灰撲撲的,就像城鎮立基的花崗岩脈一樣;另一種人則在多年來,都把石牆鎮當成自己和後代子孫的家。
夜裡,他意識到雷聲與閃電,但沒有真的醒來。然後在凌晨時分,某個人笨手笨腳地踩到他的腳,把他踩醒了。
「這些花有什麼用處?」登斯坦問。
她什麼也沒說。登斯坦把她拉向自己,用大手徒勞無功地擦她的臉;接著試探著靠近她啜泣的臉,不確定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做得是否正確。登斯坦把嘴緊緊貼上她灼熱的雙唇,吻了她。
「嗯,」他的房客說,「記得要有禮貌,而且不能收禮物。記住你是客人。現在,我要把我欠的最後一筆房租給你。因為我發過誓。我的禮物會持續很久很久。你和你的第一個孩子,和你的第一個孩子的第一個孩子……這是在我有生之年都會持續下去的禮物。」
「你以前來過這裡嗎?」高個子男人問。
「每九年才一次啊。」
「噢,好呀,」高個子男人有點不耐煩地說,「奇蹟妙事。明天你就會得到你內心渴望的東西。拿去,這是你的錢。」他用輕巧的手勢,把錢從登斯坦的耳朵掏了出來。登斯坦在小屋門口的鐵釘上刮了刮,檢查金子的成分,接著向紳士深深一鞠躬,便轉身走入雨中。他把金幣緊緊綁在手帕裡。
「我給妳買了禮物。」登斯坦低聲說,把叮噹作響的雪花蓮硬推給黛西,花朵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光。黛西迷惑地從他手中接過花,手指上還沾著臘腸的油漬。登斯坦衝動地傾身向前,在她雙親和妹妹面前,在布麗琪.康菲和波謬斯先生及眾人面前,親吻了她白皙的臉頰。
黛西擡起頭,抓住母親的手帕擤了擤鼻子。海斯塔太太困惑地注意到,黛西的淚中似乎帶著笑。
「試試你的運氣!站上來!回答一個簡單的謎語,就可以贏一朵銀蓮花!」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張開嘴迎合,將舌頭滑進登斯坦嘴裡;而他在這片奇異的星空下,無可救藥地徹底迷失了。
來到牆邊就知道要尋找什麼的人非常罕見,有時守衛會放這些人通過。這種人有種眼神,只要看過就不會弄錯。
當月亮沉向地平線,登斯坦.宋恩悄悄沿著石牆鎮的鵝卵石街道走。他走過許多尋歡作樂的遊客或外國人身邊,卻幾乎沒人在他行走時注意到他。

登斯坦鞠了個躬,他們繼續朝著市集走去。
登斯坦聽著牛棚屋頂上的雨聲,想到了黛西.海斯塔。想著他們一同散步,六步之後跟著一個戴大禮帽的高個子男人,還有一身覆滿毛皮的小生物,登斯坦看不見那生物的長相。他們要一起去看他內心渴望的東西……
「沒有。」登斯坦說。他很累了。
登斯坦溜進石牆閘口(這石牆是很厚的),正如他父親也曾覺得好奇;他真想知道如果走在石牆上頭會怎麼樣。
「佛瑞斯特家的男孩真幸運啊。」海斯塔太太說。
「幸運寶劍!威力魔杖!永恆戒指!特赦卡!靠過來,靠過來!到這邊來!」
守衛的主要功用是防止鎮上的孩子跑過缺口,到牧草地或更遠的地方去。偶爾他們會被叫去阻擋某個獨自閒逛的人,或鎮上少數的遊客之一,不讓這些人穿過閘口。
「我希望我沒給你添麻煩。」聲音又說。現在登斯坦想想,這聲音聽起來真有點毛茸茸的。
登斯坦搖了搖頭。他注意到這位年輕小姐有些與眾不同。
登斯坦把手舉到嘴邊,發出咕咕的叫聲。沒有任何回應。天空顏色很深,也許是藍色,或是紫色,但不是黑色;閃爍著比一般人想像中更多的星星。
女子會意地微微一笑。「卡拉蒙山的另一邊,一個種滿玻璃花朵的花園。前往那裡的旅程非常危險,回程更是艱辛。」
「我明白了。」登斯坦說。
這幾百年、甚至幾千年來,鎮民反而在石牆缺口的兩邊閘門都安排了守衛,盡全力把牆外的世界拋諸腦後。
「喂,聽著,老兄,打起精神來!這才對,笑一個,嗯?要不要吃點兒東西?還是喝點什麼?不要?我說,你看起來真的很奇怪,登斯坦,老兄……」湯米.佛瑞斯特試著跟他說話,卻得不到任何回應。湯米開始想自己回到市集去,現在(他揉揉自己一摸就痛的下巴)可愛的布麗琪一定被某個相貌堂堂的高大紳士護衛著,那紳士穿著異國服飾,還帶著吱吱叫的小猴子。他告訴自己,他的朋友在這空盪盪的旅館裡一定會很安全,便穿越小鎮,回到石牆的閘口。
「哨子一便士!哼歌兩便士!合唱隊的聖歌三便士!」
他回到牛棚,脫下靴子,一覺睡到太陽高掛在天空才醒來。
他們只要露一下木棍就能阻擋孩童往外跑;遇到閒逛的人或遊客,他們會有更有創造力。只有在新種下牧草或危險的脫韁公牛等說詞都不足以說服時,他們才會使用武力,作為最後手段。
登斯坦搖頭。
阿魯.貝從湯米.佛瑞斯特身上爬起來,趾高氣昂地走向布麗琪.康菲,朝她深深一鞠躬,微微咧嘴笑了笑。
宋恩太太擡起頭,心生驚恐。「怎麼了?她沒生病吧?海斯塔太太。可別跟我說她病了。」
儘管有些鎮民和遊客跑出去觀戰,卻沒人出面勸架。
在深紅、鵝黃、粉紅、白色的玫瑰搭蕾的花雨中,他們的故事即將就此打住。
遊客從南方穿過林間的羊腸小徑而來,擠滿了鎮上的空房,有的還睡在牛棚或穀倉裡。有些遊客搭起彩色帳篷,有些則乘著由高大的灰色駿馬或毛髮蓬亂的小馬拉曳的篷車前來。
「我早就沒有名字了。我是奴隸,我原本的名字被拿走了。我聽到『喂!』或『妓|女!』或『蠢貨!』或其他各種咒罵的時候就回答。」
他們並肩躺在一起。
登斯坦在波謬斯先生的帳篷裡遇見黛西.海斯塔,她正和家人及登斯坦的父母同坐,吃著美味的棕色臘腸,喝著黑啤酒。「怎麼了,登斯坦.宋恩?」黛西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湯米陪著登斯坦走出市集,回到石牆鎮。
「我們這個攤子是不收錢的。」女子把櫃臺上的硬幣推回去給他。
登斯坦在乾草上翻了個身。那個人,不管是誰,還是什麼東西,輕輕抓了自己,再次發出鼾聲。
m.hetubook.com.com斯坦點了點頭。糖蜜布丁在盤子上冒著動人的甜甜蒸氣。
「是我啦,」聲音說,「我來參加市集的。我本來睡在空心的樹洞裡,可是閃電打到樹頂,像打碎蛋殼一樣打裂了,樹像小樹枝一樣啪地折斷。雨水流到我的脖子上,差點就要弄濕我的行李。裡頭的東西必須保持得跟沙塵一樣乾燥,所以我沿路像密不透風的籠子一樣,小心保護著行李過來,儘管它還是濕得像……」
「永遠芳香的薰衣草!鈴蘭花布!」
第一個秋天來臨,接著是冬天。就在二月底,母羊生產的季節,天氣非常寒冷。冰冷的毛毛細雨不停從鉛灰色天空落下,刺骨寒風咆哮著吹過荒野和蕭條的森林。傍晚六點,太陽已經下山,天色很黑,一個柳條籃推進了石牆的空隙。在閘口兩邊的守衛一開始並未注意到這個籃子。畢竟他們站錯面,而當時又濕又暗,他們只顧忙著跺腳取暖,憂傷而寂寞地凝視著鎮上燈光。
「沒錯,」宋恩太太說道,「再來一塊小圓餅吧,親愛的。我猜想妳們家黛西會當伴娘。」
他親吻過鎮上的女孩,但從未更進一步。
「對不起,」一個聲音說,「我是說,請原諒我。」
他又咕咕叫了一次。

登斯坦把手伸到口袋,拉出手帕來。他沒辦法繼續看著這個女人了。他把手帕裡的錢胡亂倒在櫃臺上。「這個多少錢,妳就拿吧。」他從桌上挑了一株純白的雪花蓮。
開頭這麼說,儘管了無新意(因為不管過去或未來,每個年輕人的故事都會以類似的方式開始),但是這個年輕人和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有很多是不尋常的。即使這年輕人從不知道整個來龍去脈也無妨。
在此我們得知
「他們說以前是每年仲夏舉行一次。」
「我不知道,」他承認,「妳吧,我想。」
登斯坦聳了聳肩,有點傻氣地笑了笑。精靈女孩在他身邊坐下。她讓登斯坦陶醉,登斯坦呼吸著她的氣味,透過毛孔感受她的存在。她靠得好近。
「好了,現在,黛西……」她母親一面說,一面撫摩她的頭髮,「他只是被稍微施了點魔法,沒什麼大不了的。用不著這麼激動。」說著便從豐|滿的雙峰間拉出一條蕾絲手帕來,輕輕擦拭女兒忽然沾滿了淚水的雙頰。
精靈女子整理絲袍,再一次端端正正包覆起來。登斯坦帶著幾許惆悵拉上褲子,緊緊握住她的小手。
「可是,媽媽,登斯坦親了我。」黛西.海斯塔說。她把水晶雪花蓮仔細插在帽子前端,花朵在上面閃閃發光,發出和諧的樂音。
「這些花的用處主要是裝飾和消遣。它們帶來快樂;你可以送給心愛的人,當作表達愛慕之情的信物;它們發出的聲音也很悅耳,還能捕捉最賞心悅目的光線。」她對著陽光舉起一株鈴蘭,登斯坦不得不注意到,陽光透過紫水晶所折射出的色彩,其色調與濃淡都比不上她的眼睛。
登斯坦知道盯著人家看是不禮貌的,再說,身為石牆鎮的鎮民,他有絕對的權力自認為比所有的「長毛野人」優越。但他也聞到空氣中飄著不熟悉的香料氣味,聽見男男女女用上百種不同的語言交談,於是他坦然地呆呆盯著他們。
緊靠在石牆鎮東邊的,是一道高大的灰色石牆,石牆鎮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這道牆年代久遠,用大量粗糙的正方形花崗石塊築成。長長的石牆從樹林裡露出來,又再次隱沒於林中。
明亮的陽光照在登斯坦臉上,牛棚已經空了。他洗了臉,走到農舍去。
黎明的灰色天空逐漸亮了起來,現在登斯坦看得見她了。周圍的動物醒來開始活動:馬兒跺腳;鳥兒醒來,用歌聲迎接黎明;住在市集牧草地各處帳篷裡的人,開始起身活動。「哪,你該走了。」她柔聲說道,有些惋惜地用捲雲般的紫羅蘭眼睛看著他;接著溫柔吻了他,親在嘴上。她的嘴唇嘗起來像壓碎的桑椹。她站起來,走回小攤後面的吉普賽篷車。
他穿上最好的夾克和最好的襯衫,套上最好的褲子。他用摺刀把靴子上的泥巴刮乾淨。他走進農場的廚房,親親母親的臉頰,自己拿起農家麵包,配上一大塊剛做好的奶油。
他皮膚上的汗水已乾,感到寒冷而寂寞。
登斯坦輪值過很多次,但是迄今為止,他的工作內容只是簡單地站在那裡,偶爾用噓聲嚇跑小孩。
在他們身後,兩人的父親討論著為新人在衛斯渥德牧場上興建農舍的計畫。兩人的母親都同意黛西看起來美極了,只可惜登斯坦不讓黛西把他四月底在市集上買給她的雪花蓮佩戴在結婚禮服上。
在市集的喧鬧聲外,他隱約聽到輕柔和諧的音樂鐘聲,不禁朝著鐘聲走去。
就在此時,一道閃電照亮了牛棚,登斯坦在電光中瞥見角落裡有個毛茸茸的小東西,戴著巨大軟帽。緊接著又是黑暗。
結束時,他想要抽出,但女孩把他留在自己身體裡,雙腿纏繞著他,擠得那麼用力,他覺得他們兩個在宇宙中占據了同一個位置。在被強力捲入的那一刻,他們彷彿是一體的——給予,同時接受。此時群星漸漸隱入黎明前的夜空。
「我的名字是登斯坦。」
「沒有人一開始就講價錢的。」她告訴登斯坦,「它可能比你打算付的價格高得多,然後你就會離開,我們兩個都不好受。我們來用比較全面的方式討論這個商品吧。」
登斯坦搖了搖頭,彷彿要確認這不是夢,然後轉身面對年輕的小姐。「那麼,這些花是從哪裡來的?」他問。
「你現在住哪兒呢?」戴大禮帽的紳士問。
「登斯坦?他不會……」宋恩太太舉起一隻手來遮住嘴。
或者說,快了。
「不收錢?那妳收什麼?」他十分焦慮不安,而他唯一的任務只是買一朵花給黛西,黛西.海斯塔……拿了花就馬上離開,因為,老實說,這個年輕女子讓他非常不自在。
她在登斯坦的臉和胸膛印上無數個炙熱的吻;跨坐在他身上,一面喘氣一面笑著,汗濕滑溜得像一條小魚。而登斯坦在狂喜中拱起身奮力推進,腦袋裡滿滿都是她、只有她。登斯坦如果知道她的名字,一定會大聲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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