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石牆鎮著迷地旁觀這場意志力的戰爭,很想知道結果到底如何,因為沒有人能阻撓布麗琪.佛瑞斯特。鎮民都說,她的舌頭能打掉穀倉門上的油漆,撕裂橡樹的樹皮。鎮上沒有一個人想跟布麗琪.佛瑞斯特唱反調。他們甚至說,要石牆走路比要布麗琪.佛瑞斯特改變心意還容易些。
「什麼?」崔斯坦問。
崔斯坦搖了搖頭。「我相信我可以找到辦法,」他說,「如果有必要,我跟守衛打上一架也要過去。」
「為了妳的吻和牽手一生的誓約,」崔斯坦誇大其詞,「我要把那顆流星帶回來給妳。」
「東方。」他的兒子說。
在那些時候,崔斯坦.宋恩的白日夢很奇怪,都是些使他內疚的幻想,雜亂無章、稀奇古怪。像是穿越森林的旅程,營救公主離開宮殿,還有關於騎士、惡作劇的侏儒和美人魚的夢。這些思緒湧向他時,他總是從屋子裡溜出來,躺在草地上,目不轉睛地仰望星星。
「我會去非洲,帶回像板球那麼大的鑽石給妳。我會找到尼羅河的源頭,用妳的名字命名。
「有一顆星星……」崔斯坦開始解釋,但他父親要他保持安靜。
「妳發誓?」崔斯坦問。
「啊。」崔斯坦說。
那時,東邊吹來一陣風。
行進間,秋天的暮色提早轉成了深暗的夜色。崔斯坦在空氣裡聞得到冬天的前兆:一種濃烈的氣味,混合夜霧和強烈的黑暗與落葉。
「會,」維多利亞乾脆而冷淡地回答,「非常冒失。」
登斯坦注意到兒子的眼神。「我來跟他談談。」他對妻子說。黛西銳利地注視他,點了點頭。「是喔,」她說,「不過誰要來縫補這男孩的外套?我還真想知道。」她匆匆忙忙離開了廚房。
「看看你這樣子!」他母親說,「實在是!我從來沒看過!」
「任何你渴望的東西。」維多利亞愉快說道。
他們一邊走著,他一邊好奇父親心裡在想什麼。也許他們兩人聯手可以擊敗守衛。也許他父親會分散守衛的注意力,讓他溜過去……也許……
「我會去美洲,直達舊金山的金礦,找到跟妳一樣重的黃金才回來。然後我會把黃金搬回這裡,鋪在妳的腳下。
「妳會不會認為我想親吻妳是很冒失的?」崔斯坦問道。
他父親吸了吸鼻子。「你不可以打架,」他說,「如果是你或我當班,遇到這種事你會有什麼感受?我不想看到有人受傷。」他又搔抓起鼻子來。「去整理行李,跟你母親吻別,我會陪你走到鎮上去。」
「我個人認為那是嫁給鰥夫的唯一好處。」愛蜜麗.羅賓森說道,「也就是說,已經有別人把稜角磨掉,馴服了他。再說,我可以想像到了那個年紀,他的肉|欲早就已經滿足、減退了,這可以讓我們避免一些可恥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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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的崔斯坦.宋恩僅僅比維多利亞大六個月,正介於男孩和男人中間,而且對這兩個角色都同樣感到不自在。他似乎主要是由手肘和喉結組成。他的頭髮是濕稻草的棕色,以十七歲的奇怪角度難看地向前伸出,無論怎麼弄濕頭髮重新梳理都沒有用。
「我會去世界底端的澳大利亞,」崔斯坦說,「帶給妳……嗯。」他努力回想讀過的一便士驚悚小說,設法回想是否有英雄造訪過澳大利亞。「袋鼠,」他說,「還有蛋白石。」他補充道。他對蛋白石相當有把握。

「如果你把那顆星星帶回來給我,」維多利亞說,「剛剛掉下去的那顆,而不是別的星星,那麼我就會吻你。誰知道我還會做什麼。好了,現在你不需要去澳大利亞,也不用去非洲還是中國了。」
他們沿著蜿蜒的小徑,朝佛瑞斯特農場往上走。白色的新月高掛在天空,星星在他們頭頂的黑暗中發光。
「妳看到了什麼?」崔斯坦問。
許多年過去了。
崔斯坦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我會為了妳去遙遠的中國,從海盜頭子手中奪取裝滿翡翠、絲綢和鴉片的中國大帆船回來給妳。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想,妳要做米布丁吧,佛瑞斯特小姐。」他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不該說這個。維多利亞噘起完美的雙唇,瞇起灰色的眼睛說道:「對啊,崔斯坦。我們要吃米布丁。」
「聽說曼德www•hetubook.com.com先生是妳的仰慕者之一。」五月的一個午後,路薏莎.宋恩在蘋果園裡對維多利亞.佛瑞斯特說道。
「我那時是另外一個人,」她說,「而且我不應該吻你,崔斯坦。」
每當風從石牆的那一邊吹來,帶著薄荷、百里香、紅醋栗的氣味,鎮上壁爐裡的火苗就會出現奇怪的顏色。當那種風吹起,最簡單的器具(從黃磷火柴到幻燈片)都會失靈。
到了維多利亞十七歲的時候,崔斯坦也是十七歲,他很肯定維多利亞極可能是不列顛群島上最美麗的女孩。崔斯坦堅持她就算不是全世界最美麗的,也是全大英帝國最美麗的。如果你跟他爭辯,他就會(要不就打算)賞你一耳光。不過你很難在石牆鎮找到誰跟他持不同意見。維多利亞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而且也很可能傷了許多人的心。
「嫁給你?」她用懷疑的語氣重複道,「為什麼我應該嫁給你,崔斯坦?你能給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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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父親說:「波謬斯先生,哈洛德,我相信你們都認識我兒子崔斯坦?」崔斯坦緊張地舉起圓頂禮帽,向他們致意。
她看見崔斯坦從後面的房間出現,顯得有些失望。「日安,佛瑞斯特小姐。」
「無聊!胡說八道!」黛西.宋恩說,「我從來沒聽過這種廢話。」
鎮上每一個男孩都愛上了維多利亞.佛瑞斯特。還有許多嚴肅的紳士,平靜地結了婚、鬍子也灰白了,卻會在她走過街上時,目不轉睛盯著她瞧,在片刻間又變成男孩,回到生命中的春天,腳步裡也有了春意。
一陣暖風拂過崔斯坦的臉,聞起來像薄荷、黑醋栗葉和又紅又熟的李子。他一手造成的艱鉅問題突然襲來。他走進精靈仙境,尋找一顆墜落的流星,卻完全不知該從何著手,更不用說該怎麼試著維護自己的安全和健康。他回頭看,想像自己看得到身後石牆鎮的燈光,在熱氣氤霧中搖曳而微弱,卻仍令人嚮往。
崔斯坦第一次擔任石牆守衛是在十六歲的時候。他只得到一個指示:守衛的任務就是盡可能用一切方法,阻止任何想從鎮上到石牆外面的人。如果阻止不了,守衛就必須尋求鎮上的協助。
他父親把某個冰冷的東西塞進他手裡。
「你看到那個了嗎?」維多利亞凝視著遠方,問道。
一旁有五個女孩,坐在果園裡最老的蘋果樹樹枝上,蘋果樹巨大的樹幹提供了舒適的座位和支撐。每當五月的微風吹過,粉紅色的花便像雪般傾覆而下,落在她們的頭髮和裙子上。午後的陽光穿過蘋果園裡的樹葉,駁雜著綠色、銀色和金色的斑紋。
廚房的爐火嘶嘶冒出銀色、微弱的綠色和紫色。「你要去哪裡?」登斯坦問道。
描述一下:她和母親一樣有灰色的眼睛和心型臉蛋,跟父親一樣有栗色鬈髮。她的雙唇紅潤,形狀完美。她說話時,雙頰會透出可愛的玫瑰色。她的皮膚白皙,而且十分賞心悅目。她十六歲的時候,跟母親狠狠吵了一架,因為她打從心裡認定自己將來要在「第七隻喜鵲」當廚娘。「我跟波謬斯先生談過這件事了,」她告訴母親,「他一點也不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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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妹妹路薏莎只比他小六個月,卻獲准前往市集,這是使男孩心中充滿怨恨的起點。路薏莎從市集上買回來的玻璃球裡裝滿了亮片,會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發光,還會在他們農舍陰暗的臥室裡,灑下溫暖柔和的光輝;而崔斯坦卻只從親戚那兒帶回討厭的麻疹。
「噢,」他父親說,「那就好。」他搔搔鼻子。「你想到用什麼辦法通過石牆嗎?」
東方。他父親點了點頭。東方有兩種:穿越森林,東邊的郡縣;以及「東方」,指的是石牆的另一邊。登斯坦不必問就知道兒子指的是哪一個。
「晚安,登斯坦,」波謬斯先生說,「我想你別來無恙。」
「流星,」維多利亞說,「我https://m.hetubook.com.com相信每年這個時候,流星還滿常見的。」
關於這件事,他母親什麼也沒跟他說,因為她什麼事都不太跟崔斯坦說。有時崔斯坦擡起頭,會看到母親目不轉睛瞪著他,好像想從他臉上挑出什麼祕密似的。
因為我們的市鎮都把太多光線加諸夜空,所以很少有人看過前人看到的星星。但從石牆鎮望上去,星星就像宇宙或想法般井然陳列,像森林裡的樹木或樹上的葉子般無法計數。崔斯坦深深凝視黑暗的天空,直到什麼也不想為止,才會回到床上,睡得像死人一樣。
精靈市集又一次如期在石牆的另一邊舉行。幼小的崔斯坦.宋恩八歲,他沒去市集,反而被打發到某個耗費一天車程的村莊去,暫住在極為疏遠的親戚家裡。
他害羞得使人難過,又過猶不及地彌補,就像這麼害羞的人都有的習慣,會在錯誤的時機太大聲說話。崔斯坦經常是滿足的,就像世界在面前展開的十七歲年輕人那般滿足。當他在牧場上、或在鎮上的「曼德與布朗商店」後頭那張高高的桌前做白日夢,他會幻想自己乘火車直達倫敦或利物浦,搭上蒸汽輪船橫越灰色的大西洋到美洲去,從新大陸的野蠻人手中賺得大筆財富。
他們現在離佛瑞斯特家的農舍已經不到一百碼,窗戶裡透出黃橘色的油燈燈光。
一陣狂風吹過,強烈得讓鎮上的窗戶都咯吱作響。每個屋頂上的風信雞也都吹得不停打轉,讓人再也分不清東南西北。
維多利亞對這瘦削的小店員大笑,笑得那麼久、那麼大聲、又那麼開心,而她清脆的笑聲伴隨著崔斯坦回到山崗上,然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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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多利亞。」過了一會兒,崔斯坦說。
崔斯坦跑著追上她。「妳是說真的嗎?」他問。
維多利亞握緊他的手。「我要袋鼠做什麼?」她問道,「現在,我們最好各自回家了,否則我父母會想知道我是給什麼事情耽擱,再冒出一些完全錯誤的結論。因為我根本沒有吻你,崔斯坦。」
崔斯坦一路跑回家。他奔跑時,黑刺莓勾纏在他衣服上,一根樹枝從頭頂上打掉他的帽子。
「給妳?」他說,「維多利亞,我會為了妳到印度去,帶回象牙、跟妳的拇指一樣大的珍珠、還有跟鶬鷯蛋一樣大的紅寶石給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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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洛德說他聽過一些傳聞,儘管聽到的東西裡,連一半都信不得。
一面聽著他們談話,崔斯坦已經準備爆發憤怒和受挫的情緒,但他極力控制,什麼也沒說。
她勉強微微一笑,把清單遞給崔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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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值班的是哈洛德.克洛奇貝克和波謬斯先生。哈洛德是磨坊主人的兒子,是個高大健壯的年輕人,比崔斯坦年長幾歲。波謬斯先生仍有著黑色鬈髮和綠色眼睛,微笑誠實可靠,聞起來有葡萄、葡萄汁、大麥和啤酒的味道。
「我什麼也沒看到,」崔斯坦說,「我剛剛在看妳。」
他長得高瘦,又充滿潛力,就像一桶炸藥,等著某人或某事來點燃他的導火線;但沒有人點燃過,因此他在週末和傍晚去農場幫忙父親,白天則替布朗先生工作,在「曼德與布朗商店」當店員。
波謬斯先生點了點頭,不發一語。
他打了個哆嗦。他的外套很薄,而且他顯然得不到維多利亞的吻,這使他感到困惑。那些廉價小說裡的英雄要得到親吻,從來沒那麼麻煩。
「如果妳不吻我,」崔斯坦追問,「那妳嫁給我好嗎?」
「維琪,」崔斯坦說,「妳吻我好嗎?」
「哪,繼續啊。」維多利亞說,「如果你辦得到,我會的。」
「噢,那是真的。」登斯坦說,「而現在是他回去的時候了。」
他們通過鎮上來到石牆閘口,崔斯坦已經想像過各種可能,就是沒想到實際發生的那一個。
「夫人,我將在此與妳告別。」崔斯坦說,「因為我有一項緊急任務,必須到東方去。」他站起來,無視於點在膝蓋和外套上的污泥和濕土,向維多利亞鞠了一個躬,舉起禮帽致意。
維多利亞朝他一笑,抽回自己的手,開始步下山崗,走向父親的農場。
接著她www.hetubook.com.com對崔斯坦微微一笑,說:「我母親說,夠分量的米布丁有助於抵擋傷風感冒和其他秋天的疾病。」
他手勢比得很大,指著下方的石牆鎮和頭頂的夜空。低掛在東邊地平線上的獵戶星座中,忽然有顆星星一閃而落。
「晚安,波謬斯先生。晚安,哈洛德。」登斯坦說。
崔斯坦只是對她微微一笑。

單子上寫著:
登斯坦承認他的確安然無恙;然後他們談到天氣,都同意這天氣對農人很不好,從冬青漿果和紫杉漿果的數量,可以明白看出今年冬天會很冷、很難熬。
「對不起,父親,母親,」崔斯坦說,「但是我今晚就要離開鎮上。我可能會離開一陣子。」
這陣風從東邊的精靈仙境吹過來,崔斯坦突然發現體內有很大一股勇氣,是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擁有的。「妳知道,佛瑞斯特小姐,我再過幾分鐘就下班了。也許我可以陪妳走一小段路回去。我還滿順路的。」他等著,維多利亞的灰眼睛饒富興味地凝視他,他的心臟差點從嘴裡跳出來。過了好像一百年後,維多利亞說:「當然好。」
「什麼事,崔斯坦?」維多利亞說。她一直專心一意地走路。
妹妹路薏莎會在他們早晨走路去鎮上的小學時,拿這件事刺他;還會拿好多事百般折磨他,比方說,他耳朵的形狀(他的右耳差不多是尖的,平貼著頭皮,但左耳就不是這樣),或是他講過的蠢話。有一次在他們從學校回家的路上,他跟路薏莎說,太陽下山時,天邊一撮撮蓬鬆雪白的小雲朵是綿羊。無論他之後如何解釋他的意思只是那些雲讓他想起綿羊或某種很像綿羊的蓬鬆物,都沒有用。路薏莎像小妖怪一樣笑他、戲弄他、折磨他。更糟糕的是,她還告訴其他孩子,煽動他們在崔斯坦走過時,悄悄地「咩咩」叫。路薏莎是天生的煽動家,還會在哥哥身邊繞著圈圈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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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開的蘋果花中,響起一陣急忙強忍住的咯咯笑聲。
「當然。」維多利亞微笑著說。
「不管波謬斯先生怎麼想,」她的母親(從前的布麗琪.康菲)答道,「都不重要。那是最不適合年輕小姐的職業。」
然後,守衛閘口的波謬斯先生和哈洛德站到兩旁讓他通過。
他把袋子握在一隻手裡前後擺動,他父親按在他手裡的小東西在另一隻手中。他出發走上平緩的小丘,朝著樹叢前進。
這隻小藍貓就給了崔斯坦,以補償他沒能去市集。小貓長得很慢,在某天傍晚之前一直是世界上最逗人喜愛的小貓。那天,牠不耐煩地在屋裡走來走去,大聲喵喵叫,毛地黃似的紫紅色眼睛閃閃發亮;崔斯坦的父親在農地忙了一整天回到家,這隻貓嚎叫著衝出大門,消失在薄暮中。
「止咳藥水裡的某種成分,」崔斯坦說,「就像尤加利葉。」
崔斯坦同意自己確實是幸運的年輕人,他祝布朗先生晚安,從衣架上取下外套,從帽架上取下新買的圓頂硬禮帽,走出店門。維多利亞在鵝卵石街道上等著他。
他們走上戴提斯崗,什麼也沒說;在山崗最高處,他們轉身俯瞰石牆鎮,所有隱約顯現的燭火與油燈從窗戶裡透出光亮來,溫暖的黃色光線顯得那麼誘人;在那之上的光芒來自無數的星星,光彩奪目、閃閃發光,遙遠而冰冷,數目超乎想像。
他手中那冰涼的東西輕響了一下:水晶般的叮噹聲,像迷你玻璃教堂裡敲的鐘。他張開手,把東西舉到月光下。
崔斯坦通過石牆之間的閘口,走進牆另一邊的牧草地。
通往佛瑞斯特家農場的小路上滿是爛泥,馬匹、牛群、綿羊和狗在潮濕鬆軟的土地上留下帶泥的腳印。崔斯坦雙膝跪倒在泥地裡,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外套或是呢絨長褲。「遵命。」他說。
「我們小時候,妳吻過我。妳十五歲生日那天,在誓約的橡樹下吻了我。去年五月一日妳也吻了我,在妳父親的牛棚後面。」
他轉過身,回顧那三個框在閘口裡的男人,心裡疑惑他們為什麼允許他通過。
在此,
「曼德與布朗商店」是鎮上的雜貨店,店裡總維持一些日用品庫存,同時有許多生意是通過清單談成:鎮民會給布朗先生一張清單,列出需要的東西,內容從m.hetubook.com.com肉類罐頭、羊油蠟燭到切魚刀、煙囪筒都有。「曼德與布朗商店」的店員把所有要買的東西匯集成一張總清單,讓曼德先生帶著這張總清單和一輛由兩匹高大的夏爾馬拉著的大貨車,出發到最近的郡府。他會在短短幾天內買齊單子上的所有貨物,一整車堆得高高地回來。
「那如果我把流星帶回來給妳呢?」崔斯坦輕聲問道,「妳要給我什麼?一個吻?還是在婚禮上把妳的手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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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人。」崔斯坦打從心底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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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罐沙丁魚
二磅醋栗
登斯坦走向波謬斯先生,站在他面前。他跺腳趕走夜晚的寒氣。
他想起維多利亞的嘴唇和灰色的眼睛,還有笑聲。他挺起肩膀,解開外套最上面的鈕釦孔,把水晶雪花蓮插在裡面。於是,因為太無知而無所恐懼,由於太年輕而無所畏怯,崔斯坦.宋恩走出了我們熟悉的領域……進入了精靈仙境。
但是維多利亞.佛瑞斯特慣於照自己的心意行事,而不管是不是所有的辦法都失敗了,她都會去找父親,而她父親則會同意她的要求。不過,讓維多利亞驚訝的是,這回連她父親都同意她母親的說法,認為在「第七隻喜鵲」的酒吧工作,不是年輕有教養的小姐該做的事。然後湯瑪斯.佛瑞斯特把下巴一收,這件事便到此為止。
「總之,」路薏莎的表妹賽西莉雅.海斯塔說,「他已經結婚了。我可不想嫁給結過婚的人。這就像,」她表達自己的看法,「別人馴服了我的小馬一樣。」
「我母親,」崔斯坦坦承,「總是極力推薦木薯布丁。」
接著他父親說了些他聽不懂的話。
「我猜想你們都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登斯坦說。
「曼德與布朗商店」壁爐裡燒著的火堆,彎彎曲曲噴出青綠和深紅色的火舌,頂端射出閃爍的銀光。那種閃光在起居室火爐裡用浸過油的鐵屑也弄得出來。
他跌跌撞撞、氣喘吁吁地衝進衛斯渥德牧場農舍的廚房裡。
鎮上的小學是好學校,在女校長雀麗太太的監護下,崔斯坦.宋恩學了所有關於小數、經度、緯度的知識。他會用法文向園丁借筆——事實上是跟自己的姑姑借筆;他也學了從一零六六年的征服者威廉到一八三七年的維多利亞女王之間,所有英格蘭國王和女王的名字。他學會閱讀,還寫得一手漂亮工整的字。來到鎮上的旅人很少,但偶爾會有小販來提供「一便士驚悚小說」給鎮民,講述一些可怕的謀殺案、命中注定的相遇、悲慘的事情、驚人的逃脫事件。多數小販也賣歌譜,一便士兩份,有些人會買回家,聚在鋼琴旁,唱些像是〈熟透的櫻桃〉和〈在我父親的花園〉之類的歌。
維多利亞在月光下微笑。
崔斯坦整理好一袋行李,放進母親給的六個又紅又熟的蘋果、一大塊農夫麵包和一塊圓型的農家白乳酪。宋恩太太不願意看崔斯坦。崔斯坦親吻母親的臉頰,向她告別,然後跟著父親一起向鎮上走去。
「聽起來不是特別浪漫。」維多利亞說,「總之,你不是該跑去追回我的流星嗎?它掉到東邊去了,就在那邊。」然後她又笑了。「愚蠢的小店員。你只能確保我們有做米布丁的材料。」
崔斯坦趕緊跑進休息室通知布朗先生他要下班了。布朗先生以有些令人不快的方式發出咕噥聲,告訴崔斯坦,在他年輕的時候,他不只每天得在店裡留到很晚,負責關店門,而且還睡在櫃檯後面的地板上,只能用外套當枕頭。
他把清單插到一根大釘子上。「我們明天早上可以把大部分的東西送過去,剩下的會跟曼德先生一起在下星期初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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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斯坦看著單子,想找出有什麼他能談的東西(任何一種都好)當作聊天的開場白。
「崔斯坦?」他父親問道。登斯坦已經三十五歲了,儘管堅果色澤的棕色鬈髮裡早已有不少銀色的髮絲,但他依然是中等身材,而且仍然長著雀斑。「你母親在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
「只要妳開口,我就會到遙遠的北方旅行,殺死凶猛的北極熊,把牠們的獸皮帶回來給妳。」
波謬斯先生揉揉下巴,另一隻手略略摸過濃密的黑色鬈髮。「好的。」他說。他轉身低聲對哈洛德說話,崔斯坦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石牆的警衛只管人,不管貓。崔斯坦那年十二歲,從此再也沒看過那隻藍貓。他沮喪了好一陣子。一天晚上,他父親走進他的臥室,坐在床尾粗聲說道:「跟同類在一起,牠在牆的那一邊會比較快樂。你就別再煩惱了,小夥子。」
「什麼?」崔斯坦問。
「不好。」她說。
「在你講到殺死北極熊這部分之前,」維多利亞說,「我認為你表現得相當好。即使如此,我仍然不會親吻你這個小店員和小農夫,也不會嫁給你。」
「去你的吧。」維多利亞說,但語氣很溫柔。
日子一天天過去,許多星期過去了,許多年也過去了。崔斯坦十四歲,透過黃色笑話、祕密耳語和猥褻的民謠,學會了「性」這回事。十五歲的時候,從湯瑪斯.佛瑞斯特先生屋外的蘋果樹上摔下來,跌傷了手臂。更精確地說,他是從維多利亞.佛瑞斯特小姐臥室窗外的蘋果樹上摔下來的。讓崔斯坦失望的是,除了僅僅瞥到一眼粉紅色撩人的維多利亞之外,什麼也沒看到。維多利亞跟他妹妹同年,毫無疑問是百哩方圓內最美麗的女孩。
他愈走,夜晚的寒風變得愈弱。他走到小丘頂的樹叢,驚訝地發現明亮的月光穿過樹枝照耀著他。他會這麼驚訝,是因為月亮一小時前就下山了;讓他更為驚訝的是,剛剛下山的月亮像又瘦又尖的銀色牛角麵包,但現在照耀著他的卻是巨大金黃的滿月,又圓又亮,顏色很深。
「吻我吧,」他懇求,「為了妳的吻,我什麼事都願意做。什麼高山我都願意攀登,什麼河流我都願意橫渡,什麼沙漠我都願意穿越。」
「話是沒錯,」露西.皮聘說得吞吞吐吐,「就算曼德先生已經四十五歲了,但是可以住在大房子裡、擁有四輪大馬車、假期時還能到倫敦旅行,到巴斯喝礦泉水,或是去布萊頓享受海水浴,都還是很不錯呢。」
十月底一個寒冷而狂風大作的傍晚,就像那些老是要下但從來沒下過雨的日子。維多利亞.佛瑞斯特帶著清單走進「曼德與布朗商店」,單子上頭是她母親一絲不苟的筆跡。她按下櫃檯邊的小服務鈴。
斜坡上非常寂靜,只有十月的風颯颯吹過。接著是一陣叮噹聲:那是全不列顛群島上最美麗的女孩開心愉快的笑聲。
「我認真的程度就跟你那些紅寶石呀,黃金呀,鴉片的花言巧語一樣。」她答道,「什麼是鴉片啊?」
那時,他停頓了一下。
崔斯坦大大咧開嘴笑了。「當然會。」他說。
「你走吧,孩子。去,把你的星星帶回來,願上帝和祂所有的天使都與你同在。」
其他女孩發出尖叫,將大把大把的蘋果花用力拋向她。尖叫得最大聲,扔出最多花的,就屬維多利亞.佛瑞斯特。
半磅西米
「晚安,宋恩先生。」哈洛德說道。
崔斯坦伸出手,把維多利亞的小手握在手中。她沒有掙脫。
五磅米
他知道如果他轉身回去,沒有人會因為這件事瞧不起他。他的父親一定不會,母親也不會;即使是維多利亞,下一次看到他,可能不僅僅對他微笑,叫他「小店員」,還會說星星一旦殞落,通常都很難找到。
崔斯坦.宋恩邁入成年期,並許下魯莽的承諾
「你會回來嗎?」他父親又問。
不久之後,農場的貓生了三隻小貓:兩隻跟媽媽一樣黑白相間,還有一隻小小貓,毛皮泛著淺灰的藍色光澤,眼睛會隨心情改變顏色,從綠色、金色到鮭魚紅、深紅、朱紅色。
維多利亞不屑地說:「曼德先生少說也有四十五歲了。」十七歲的她做了個鬼臉,來形容四十五歲到底有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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