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卡拉蒙的葬禮

「現在我得去烤麵包了。為了保持旅店的正常運營,米基和我要送一百條麵包到羅拉那裡。真不幸。啊,這對索拉斯來說,真是悲傷的一天。」沃倫夫人用手擦擦臉,在臉上留下一道麵粉印。
「是的,大人。我請求裁決。」
傑拉德不安地覺得現在該是改變話題的時候。「大人,昨天發生了一件事。當時有幾個平民也在場,肯定會有人提出問題。」
「不,大人,」傑拉德平靜地回答。「是一位垂死之人給我這個任務。」
「正是如此。」泰斯感到鼻子一酸。「他抱住我,說他很高興能見到我,問我這些年都到哪裡去了?我說這是個很長的故事而他沒有太多的時間,所以應該先聽我演講。」泰斯抽噎著,用衣袖擦擦鼻子。
傑拉德身體挺得筆直。「我已經當了十年的騎士,大人,至今為止,我能炫耀的所有東西就是一座墳墓在我靴上留下的塵土。我有資格接下此重任,大人。」
「我根本不認為雷斯林.馬哲理會被允許進入一個『祝福之地』。」沃倫爵士冷冷地說。
傑拉德緘口無言。如果沒有塞嘴布,泰斯本來會發表他的觀點。可是就連他也意識到,不管自己說什麼都不會有任何用處。說實話,泰索何夫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去參加葬禮前接到費資本的嚴厲指示——快去快回。「別到處亂跑!」老法師說這些話時看起來很嚴厲。泰斯坐在椅子上,咬著塞嘴布,腦子裡則在思索「亂跑」這個詞的確切含意。
「終於解開了!」傑拉德咕噥了一句,動手打開包裹。
「當然,我批准。」沃倫爵士搖搖頭。「雖然我不知道你父親會怎麼說。」
「他會很樂意說他頭一次遇見法師達拉馬的故事給你們聽。」傑拉德漠然補充道。
「再見,羅拉。」泰斯說著伸出手。他和傑拉德是最後離開的兩個人。坎德人在所有人走掉之前不肯移動半步。他很確信沒有一件事如預期般發生。「葬禮很好,雖然它不如另一場好,但我想,妳也無能為力。我真搞不懂究竟出了什麼事,也許這就是卡拉蒙要傑拉德帶我去見達拉馬的原因。我這就去,雖然費資本也許會認為這是到處亂跑。可是不管怎樣,謝謝妳,再見了。」
沃倫爵士驚訝地抬頭望著他。
說罷,騎士就再也不發一語。泰斯不停地問,對包裹裡的東西猜了又猜。他纏著騎士問自己猜得對不對,或者央求傑拉德給他點提示。什麼東西能裝進一個比麵包盒還大的包裹裡?是不是一隻貓?或者是一隻裝在麵包盒裡的貓?但這些全是徒勞。騎士緘口不言,但他抓住坎德人的手卻一點也沒放鬆。
「噢,我哪兒也不會去。」泰斯許諾道。他一屁股坐下來。「妳知道,我還要在葬禮上致詞。」
「辣馬鈴薯?」泰斯歡快地問。如果說有什麼能抹去堆在他臉上的陰雲,那就是歐提克的辣馬鈴薯了。
本來泰斯可以做出解釋,告訴她所有關於時光旅行裝置的事,以及費資本如何弄錯時間,害得他第一次參加卡拉蒙葬禮時遲到……然而巨大的悲傷讓他喉嚨哽咽,說不出話來。
「謝謝您,大人。」傑拉德看起來欣喜若狂。
「很好,」傑拉德咆哮著說。「現在給我安靜點。」
「但你不能阻止這裝置回到我手裡。」泰斯指出。「它總想回到我身上,它遲早會的。帕薩理安,偉大的帕薩理安,你知道,我見過他一次,他對坎德人非常尊重,非常非常尊重。」泰斯嚴厲地瞪了傑拉德一眼,希望騎士能明白這意思。「不管怎樣,帕薩理安告訴卡拉蒙,這件裝置被設計成總要回到使用它的人手裡,這是個安全的防範措施,確保你不會被困在過去的時空裡回不了家。它經常回來,因為我有掉東西的習慣。我曾經掉過一頭滿身長毛的猛瑪。事情是這樣的——」
他閉上嘴,用咳嗽掩飾自己的尷尬。沃倫爵士皺起眉頭,嚴厲地盯著他。傑拉德馬上決定跳過哲學討論,繼續說他的故事。
騎士對所有關於吃喝的提議一概回絕。他坐到泰斯對面,嚴厲地打量著坎德人。
泰斯看看裝置,想到費資本,又想到他對老法師許下的承諾。顯然,只有一件事可做。
沃倫爵士站起身來。「以下是我的裁決。騎士規章裡寫明,垂死者的遺願神聖不可侵犯,榮譽要求我們在有可能做得到的範圍內去完成它。你要去奎靈那斯提找法師帕林商議此事。我發現他是個判斷準確的人,身為法師來說頭腦也還算清醒。不過,對一個人也不能要求太高,我相信你能憑藉他的幫助來決定如何行事。哦,至少把這個坎德人和這件偷來的寶物從我們手裡送走。」
「是啊!一大盤辣馬鈴薯,堆得滿滿的。今早我們沒有開伙,廚娘很傷心,因此我讓她去休息了,所以我可能得花上一點時間。你坐下來,答應我哪裡也不去。」羅拉說著從桌邊走開,搬來一張椅子,放在她和泰斯中間。
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熱情地向年輕騎士打招呼,他的皮膚與普通南亞苟斯居民一樣黝黑。傑拉德用和對方相同的熱情予以回應。
傑拉德不安地在椅子裡動了動身子。「大人,我也許,嗯,偶爾表達過對騎士規章裡某些條款的懷疑——」
「一項最後的請求?」
「你把自己置身於危險中,」沃倫爵士說。「他根本不喜歡聽到這種消息。更不用說你母親——」他不祥地皺起眉頭。
此時,泰索何夫正在為自己沒惹任何麻煩而感到頗為驕傲。他安靜地坐在一張桌子旁,哀傷卡拉蒙的過世,回憶他們一起共度的好時光。他一次也沒去看旁邊的木盒子裡是否裝著有趣的東西,且對平常要看個沒完的銀匣子視而不見。他身上只多出一個陌生的錢包,他不記得這東西是從何而來的,只好推斷是有人不小心掉了。他一定會在葬禮結束後將它物歸原主。
「好」和「坎德人」是兩個不大容易連想在一起的詞。泰斯坐在桌旁,思量著一個好坎德人會是什麼樣子,以及他到底算不算是好坎德人,藉此消磨時間。最後他認為自己應該是,因為他算是個英雄之類的人物。對這個答案感到滿意後,他掏出筆記來複習一下演講內容。他嘴裡唸唸有詞,藉以打消孤寂感,順便壓抑住胸中的悲傷。
沃倫爵士吐出一個詞語,字字清晰,不帶半點含糊。泰斯大驚,因為騎士通常不會說出這種字眼。
人們肅靜地站在那裡,似乎在預示沉寂終有一天會降臨到所有人頭上。母親們撫慰煩躁不安的小孩。這些孩子們望著燈火通明的旅店,心中迷惑不解,只感覺一定發生了什麼神秘而可怕的大事。這在他們幼小的心靈留下深深烙印,他們將終生銘記在心。
「我相信你是泰www.hetubook•com•com索何夫。」她溫柔而不失堅定地對他說。「謝謝你來參加葬禮。」她緊緊地擁抱他,弄得他快喘不過氣來。隨後她轉身跑向通往家裡臥室的門。「把大門鎖上好嗎,傑拉德爵士?」她回頭喊道。說完這句話,她把臥室門關上並反鎖起來。
「我看出問題了,」泰斯糾正說。「怪不得你不明白我的話。我說的『醜』不是指『長得醜』。我是指你的個性,不是你的臉;當然,它也夠醜的。我不知道以前是否看見過比這更醜的臉。不過,我知道你不能控制自己的長相,大概也不能改變你的個性,畢竟你是個索蘭尼亞騎士。但你犯了一個錯誤。我沒有惹麻煩,我坐在這張桌子旁吃辣馬鈴薯——它們真的很不錯耶,你確定不要來一點?好吧,如果你不想要,我就把剩下的全部吃掉。我說到哪裡了?哦,對。我坐在這裡吃辣馬鈴薯,複習我的演講詞。那可是我為葬禮精心準備的。」
「他說,這個裝置是帕薩理安給他的,他就靠這東西的魔法回到過去的時空裡。」
傑拉德壓低聲音,弄得泰斯很難聽清楚他說的話。「很不巧,大人,帕林.馬哲理正秘密前往精靈王國奎靈那斯提去拜會精靈法師。這種聚會被巨龍碧雷所禁止,如果有關他去向的消息走漏傳到牠耳裡,牠一定會進行可怕的報復。」
「卡拉蒙.馬哲理對此確信無疑,大人。」
「好了,好了,」泰斯拍拍她肩膀。「帕林馬上就會來。他知道我是誰,他能解釋一切。」
「她說,她父親曾經有過這麼個東西。他把它鎖在旅店裡一個用來紀念雙胞胎弟弟雷斯林的房間裡,藏在隱秘的地方。她能清楚地回憶起那一天,就在渾沌之戰前幾個月,他把那個東西拿出來,把它交給……」傑拉德停下話。
「我不要一支大軍,大人。我不要任何護衛,」傑拉德堅定地說,「我寧願獨自前往。很多人巴不得我如此。」他有意強調。「我要求您批准我暫時離開崗位,大人。」
沃倫爵士臉上憂慮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你說得對,我們應該把這事交給他兒子決定。如果他認為他父親的遺願不可能完成,你就可以在不失榮譽的情況下加以回絕。不過,我希望你不必去奎靈那斯提,在這裡等法師回來不是更好嗎?」
「啊!」沃倫爵士說。「卡拉蒙.馬哲理?」
草原一片凋零,秋天已然來臨……
「我沒把握,大人。但無論如何我都要告訴您,因為一旦我著手執行這個任務,就需要您批准我暫時離開崗位。卡拉蒙.馬哲理要求我帶這個坎德人去找達拉馬。他聲稱自己是已經死了三十年的泰索何夫.柏伏特。」
「什麼是『懦弱者』?」泰斯問。由於嘴巴被牢牢塞住,所以他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聽起來就好像用摻雜了幾句侏儒語的矮人語說話一樣。因此根本沒人能聽懂,自然也沒人願意搭理他。
「那是他的雙胞胎弟弟。」沃倫爵士插嘴道。
「閉嘴,你這小壞蛋。」傑拉德用嚴厲的口吻低聲命令道,「就算沒有你惹是生非、胡說八道,羅拉和她父親的朋友們也已經夠難受了。」為了強調這番話,他狠狠地抓住泰斯的肩膀,使勁地搖晃他。
「我從沒見過這種東西。」沃倫爵士敬畏地說。
一股對坎德人來說再熟悉不過的快|感開始在泰索何夫的背脊聚集,所有坎德人都上癮似的喜歡這種感覺。這份快|感直達他的腳尖,讓他的雙腳發癢;它又穿過他的手臂傳至手指,讓手指也情不自禁地抽搐起來。最後快|感衝入他的腦袋裡,他可以感覺自己的頭髮都因興奮而捲起來。
「我很高興你過來看看,傑拉德!」沃倫爵士說。「來,坐下。這就是那個坎德人,對吧?」
騎士抓住坎德人的肩膀,推著他朝門口走去,在那裡他停下腳步,從坎德人的包包裡翻出幾件值錢的東西,然後放在櫃檯上等待失主來領取。然後他從門邊的鉤子上取下鑰匙,把門反鎖起來。他把鑰匙掛在旅店外的另一個鉤子上,這是以備之後有人來投宿用的。然後他推著坎德人走下階梯。
「我是泰索何夫.柏伏特,真正的那個。」坎德人補充說,因為他想起另外那三十七個和他同名的傢伙——不包括那兩條狗。「卡拉蒙認得我。他擁抱我,說他很高興見到我。」
傑拉德和沃倫爵士開始討論起葬禮的情況。沃倫爵士在提到卡拉蒙時,語氣變得溫暖而低沉,那團巨大的悲傷又回到泰斯的喉頭,現在,不用塞住他嘴巴,他也說不出話來了。
「你就坐在這兒,」她用非常輕柔的聲音說。「就坐在這兒,我……我給你拿一盤——」
「我很高興能和你一起回監獄。那是座很好的監獄。」泰斯禮貌地回答。「我以前從沒見過能防止坎德人逃走的監獄。葬禮一結束我就跟你回去。你看,我已經錯過了一次,我不能再錯過它。噢!不,我忘了。」泰斯嘆了口氣。「我不能跟你回監獄。」他真的希望能記住騎士的名字,因為他實在不想開口問,這很不禮貌。「我得馬上回到自己的時間裡,我答應過費資本不到處亂跑的。也許下次我能去你的監獄看看。」
「我會想點理由來安慰你父親。」沃倫爵士說。「我還能為你的任務做點什麼準備工作?你要怎麼去呢?你知道,根據騎士規章,你不能掩飾自己的真實身分。」
「達拉馬?」沃倫爵士感到很震驚。他又把目光轉向那個裝置。「她父親有沒有說過它有什麼用途?它裡面有什麼魔法?」
「那麼,傑拉德,我能為你做什麼呢?」關於葬禮的話題談得差不多後,沃倫爵士問道。他專注地凝視著年輕騎士。「我的副官說,你有一個關於騎士規章的問題。」
泰斯還沉浸在回憶中,因此根本沒在聽。「帕林馬上就會來,他會把達拉馬也帶來,還有珍娜。帕林會叫人帶信給帕拉丁神殿的克麗珊娜小姐和奎蘇的金月與河風,還有羅拉娜、吉爾薩斯和西瓦那斯提的西瓦諾謝。他們馬上都會來,所以我們……我們——」
兩人就此消失不見。
傑拉德拖著泰索何夫就往裡走。
「這年頭誰不是呢?」沃倫夫人說。她迅速把還沾有麵粉的手藏到圍裙下,只因她戴著幾枚熠熠生輝的漂亮戒指。「你親愛的爸媽都還好嗎,傑拉德?」
「卡拉蒙又說,『雷斯林應該在這裡。提卡就在這裡。我不懂。這樣不對了。泰斯……泰斯說了些什麼……另一個不同的未來……達拉馬會知道……帶泰索何夫去見達拉馬。』他很沮喪,在我看來,如果我不答應他,他就不能平靜地死和_圖_書去。所以我便答應了他。」
樹苗不穩地站在新翻過的土壤中,看起來孤獨淒涼。人們說它們心中也在致哀。騎士們繃著臉收劍回鞘,葬禮宣告結束。所有人都回家吃飯去了。
「是的,」沃倫爵士說。「去讀讀規章,孩子,我發現你對此深感困惑。如果你沒把握,那就告訴我卡拉蒙的遺願究竟是什麼。」
自從紅龍在長槍之戰中把最後歸宿旅店從樹上扔出去後,這是旅店首次關門歇業。羅拉的朋友們主動提議陪她度過第一個孤寂的夜晚,但她拒絕了,說她寧願獨自哭泣。她把廚娘送回家。廚娘悲傷痛哭,以至於她在重新回到廚房後都不需要往菜裡撒鹽,因為光她掉下的淚就已經夠用。至於溪谷矮人,自從他聽到卡拉蒙的死訊後,就癱倒在角落裡沒再動過。他把身子縮成一團,痛哭哀嚎直到沉沉睡去。
「是的,夫人。」傑拉德說。
他拿起包裹,把它放在沃倫爵士的桌上,開始解開繫住它的繩子。
卡拉蒙吃早餐時習慣坐在一張靠背椅上。現在,羅拉就站在它旁邊,茫然地盯著前方,蒼白的臉上滿是憔悴。
「泰索何夫.柏伏特,夫人。」泰斯說著伸出手。
「這是私事,」騎士說。「告訴大人,我尋求對騎士規章細節上的一點解釋。相當急迫。」
手杖迸射藍光,
「你,傑拉德?」沃倫爵士揚起灰色眉毛。「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起騎士規章了?」
「我告訴你們,這不是卡拉蒙的葬禮應有的樣子。」泰索何夫不斷地重複這句話。
「你認為這有可能嗎?」沃倫爵士開始把目光聚集在泰斯身上,好像他脖子上突然冒出兩個腦袋。顯然他從未見過食人妖。這些人真該多出去走走,泰斯心想。
「也許我們能讓他留下來參加葬禮,」羅拉要求道。「我想這會讓爸爸感到高興。如果你能……好吧……盯住他就是了。」
年輕騎士的臉色變得極其怪異,紅得嚇人,幾乎要變成紫色。他想說什麼,但當他怒氣沖沖地張開嘴時,只能語無倫次地噴著口水。
「你現在可以進去了。」副官說完,打開通往主起居室和大人私室的門。沃倫夫人起身告辭,要傑拉德替自己向他親愛的媽媽問好。傑拉德毫無表情地答應,便鞠了個躬,尾隨副官而去。
「傑拉德!」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見到你我有多高興!我聽見有人在說你的名字。」
「哪座威萊斯的塔?」羅拉問。她停止哭泣,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那座塔不見了,就跟帕蘭薩斯的塔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帕林曾經是法師學校的校長,但那是以前的事了。巨龍碧雷已經在一年前把學校摧毀。再說也沒有十七號房間,自從旅店第二次重建後就沒有。」
「我把它們拿去修改。」泰斯說著給了沃倫爵士一個責備的眼神。「你雇來的製圖師傅實在不怎麼樣,他們犯了好幾個嚴重的錯誤。黑暗騎士已經不在帕蘭薩斯城,我們在渾沌之戰前兩年就把他們從那裡攆跑了。還有,為什麼把這個像泡泡一樣的小圓圈畫在西瓦那斯提周圍?」
「是的,大人。」傑拉德的臉上浮現出諷刺的微笑。「我甚至懷疑是否真有什麼祝福之地,但……」
當沙子全部漏完,泰斯剛數到五千七百三十六和五千七百三十八之間時,傑拉德還在笨拙地對付繩結。沃倫爵士走過去把沙漏翻過來。泰斯開始從頭數起。「一,二,三四五……」
「待在那裡!」他堅定地告訴它。
泰斯緊緊抓住裝置,留心不要無意中將它啟動。他溜到傑拉德身後,騎士正聚精會神地和沃倫爵士說話。泰斯趁此空隙揭開包裹一角,以只有坎德人才做得到的靈巧和安靜將裝置塞回到包裹裡。
「噢,老天!」她說。「米基!」她用可以響徹整個戰場的聲音向房間後方喊道。「把我的珠寶鎖起來!」
「只要有可能做得到。」傑拉德說。
「哦,你好。」泰斯微笑著抬起頭來,看到這位高個兒男人原來是他的好朋友,也就是昨天逮捕他的那位騎士。由於這個騎士確實是位非常好的朋友,泰斯對於想不起對方的名字感到有點內疚。「請坐。你想來點辣馬鈴薯嗎?還是雞蛋?」
「可是,我認為他應該立刻知道這件事!」沃倫爵士爭辯道。
就在坎德人的手快要碰到這個嵌滿寶石的東西時,傑拉德突然伸出一隻大手將它抓住。沃倫爵士盯著眼前的東西,張大了嘴。
在圍欄中有一幢長長的低矮房子,這是騎士們和他們手下士兵的宿舍。此外還有幾間用來儲藏物品的房子,以及一幢兼任駐軍司令官邸和辦公室的樓房。
卡拉蒙的葬禮和原先預想的情況根本不一樣,泰斯明白這點,因為他已經來參加過一次了,對它的具體經過記得清清楚楚。根本不是這樣。因此泰斯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快活。
這時騎士們正忙著討論傑拉德的任務以及相關的事,因此對泰斯沒有多加留意。泰斯抽出另一張被他塞進褲管裡的地圖,因為它老是頂在他的敏感部位上。他把地圖從褲頭拿出來,放進包包裡。就在這時,他的手指摸到一樣又硬又尖的蛋形物體。
傑拉德曾經有些高興地想到,他看守一座墳墓的日子快要結束,與巨龍作戰的時刻即將到來。不過他和其他騎士們都被明令禁止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騎士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碧雷準備吞併索拉斯,他們也不想刺|激牠做出這個決定。但索蘭尼亞騎士團的指揮部在背地裡制訂了應急計劃。
「嗯,說得對。」羅拉抿緊嘴唇,有那麼一會兒,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她深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你要在葬禮上發言。待在這裡,這才是好坎德人。」
沃倫爵士把手從桌上抽回。這東西約一個雞蛋大小,上面鑲嵌著光彩奪目的寶石。仔細端詳就會發現,它實際上是由無數的細小部份組成,這些細小部份緊密地嵌合在一起,但看起來也能被隨意操縱移動。沃倫爵士小心地望著它。傑拉德則緊緊抓住坎德人的手。
「誰給你這個任務?另一個騎士?」沃倫爵士顯得不安起來。他對傑拉德和駐軍中其他騎士之間的矛盾心知肚明。很久以來,他就害怕此類爭吵終有一天會演變成某些事關榮譽的愚蠢決鬥。
司令大人的副官前來迎接傑拉德,招呼他進去。「大人馬上就來,傑拉德爵士。」副官說。
「是的,大人。」
除此之外,泰斯突然意識到,傑拉德爵士希望我跟他一起去!我不能讓一個騎士失望。
「確實。」沃倫爵士的臉色變得柔和起來,甚至有點悲天憫人。「他肯定是那些『懦弱者』當中的一個。真不幸。」
沃倫爵士揮揮手,泰斯https://m.hetubook.com.com便一溜煙地跑開,很快就沉迷在地圖堆中。那些地圖真的很可愛,但有個問題:他看得愈多,就愈感到大惑不解。
泰斯果然一聲不吭,這對他來說真是件了不起的事。但此刻,要他保持安靜並不是那麼困難,雖然他的朋友們絕對想不出是為什麼。他不尋常的安靜要歸因於仍舊堵在他喉嚨的巨大悲傷,看起來他沒辦法把它嚥下去。這份悲傷和纏繞在他思緒中的困惑攪在一起,讓他變得更加迷惘。
「有必要這樣嗎?」沃倫爵士溫和地問。
「他會說,他為兒子感到自豪,因為您會告訴他,我正在執行一件至關重要的任務,而且是在滿足一個人的遺願。」
那份快|感在泰索何夫的耳裡橫衝直撞,由於血液直往他腦袋裡衝,他發現費資本關於速速返回的警告很快就被關於黑暗騎士和間諜的念頭踢到一邊。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他又要開始旅行了!
「都不在了。」泰斯輕輕對自己說,他感覺鼻子又是一酸。
他聽見羅拉在與一個年輕人交談,也許就是住在十七號房的法師。不過泰斯沒怎麼留意聽她的話,因為她淨在說一個染病的可憐人,好像發了瘋,也許還很危險。在其他時候,泰斯肯定會樂意見見這位既危險又瘋狂的病人,但現在他要為自己的演講操心,這也是他跑到這裡來的首要目的,更不用說他已經來過一次,於是他把精神集中在自己的事上。
羅拉低頭望著坎德人,後者已經不再一臉歡快,而是垂頭喪氣、鬱鬱寡歡。突然,羅拉跪在他身邊,將他抱進懷中。
沃倫爵士的眉毛揚得更高了。
「去找那個叫達拉馬的法師?」沃倫爵士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一名衛兵轉身離去。片刻之後,他走回來,帶點妒意說,堅盾之主答應見傑拉德。
因此,泰斯也就理所當然地對騎士話裡的暗示心生芥蒂。他用同樣嚴厲的眼神盯著騎士——彷彿他們兩個在用目光決鬥。「我確信你不是故意要這麼醜,」泰斯說。「你很傷心。我能理解。」
「他真的認為?」傑拉德還有些懷疑。「他這樣說過?」
沃倫爵士表情凝重。「這事需要召開騎士評議會嗎?」
泰斯馬上把沙漏拋到腦後。他盡可能筆直地坐在椅子上,這是為了給人家留下一個好印象。
當騎士終於能比較順暢地說出話時,他的聲音變得更加冷酷,更加不懷好意。「羅拉女士透過一個顧客傳話說,你在這裡大放厥辭,胡說八道嚇唬她。我的上級派我來將你押回監獄。他們也很想知道,」他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你今天早上是怎麼從監獄裡溜走的。」
「帶走他。」衛兵說。
「法師雷斯林五十年前就死了!」沃倫爵士喊道。
泰斯本來很願意給予幫助,但到目前為止,每次他這麼提議時,都只換來傑拉德的白眼。於是泰斯便將注意力轉到一旁的時鐘上,它頂端的沙粒不斷落下,泰斯企圖把它們一一點清。這項工作確實很有挑戰性,因為沙粒落下的速度實在太快。他只能一個個地數,但它們卻常常兩三個一起往下掉,弄亂他計算的節奏。
「不,大人。我對您的智慧不勝敬佩,因此我會按您在這件事上的指示去做。但有人給我一項任務,我需要知道,我該盡力去完成,還是,以榮譽的名義,加以拒絕。」
「也許在出身上不是,」沃倫爵士柔聲說。「但世上再沒有其他人有這樣一顆騎士之心。」
哀悼者注意到卡拉蒙的表情很平和,甚至帶著點笑意。自從他摯愛的提卡過世後,他就不曾這麼愉快過。「他們在某處又團聚了。」人們說著,在淚光中露出微笑。
「是的,大人。」傑拉德沉默了半晌。泰斯看到這個年輕人首次流露出對卡拉蒙之死的真切悲傷。
「奎靈那斯提處在碧雷領地內,」沃倫爵士說。「那塊土地被奈拉卡騎士們所統治,他們會很高興能有機會對我們的人下手。即使奈拉卡騎士不逮捕你並把你當成間諜處決,精靈們也會這麼做。就算騎士團派一支大軍前往,也無法在那裡站穩腳跟。」
羅拉打開旅店的每扇門,讓陽光、生命和來向死者致敬的生者進來。卡拉蒙.馬哲理躺在一具簡單的棺木裡,它就放在旅店裡他鍾愛的大壁爐前。沒有熊熊燃燒的火焰,只有灰燼填滿爐柵。索拉斯的人們魚貫走過,每個人都停留片刻,獻給死者一些東西——無聲的道別、默默的祝福、最喜歡的玩具,或者剛剛摘下的鮮花。
泰斯的話戛然而止。
「很好,謝謝您,夫人。」傑拉德說。
衛兵猶豫起來。
「我們要去哪裡?」泰斯問。「你背上那袋是什麼東西?我可以瞧瞧嗎?你要帶我去見達拉馬,對嗎?我很久沒見到他了。你有聽過我頭一次遇見達拉馬的故事嗎?卡拉蒙和我——」
「是的,大人。那個所謂的英雄泰索何夫也已經死了三十年,因此這個人不可能是他。法師達拉馬已經消失。自從大法師之塔失蹤後,就沒人見過他或者聽說過他的下落。據說,最後一屆法師議會已經宣佈他在法律的認定上算是已經死亡了。」
他當然高興,泰索何夫心想。他要去一塊被龍統治的土地,這條龍已經把所有道路通通封鎖。他有可能會被黑暗騎士們逮捕,他們會把他當成間諜。如果這些事沒發生,他就可以去精靈王國見帕林、羅拉娜和吉爾塞斯。
「走吧!」傑拉德說。
他們兩人來到索蘭尼亞騎士的軍營前。衛兵們遠遠地向騎士打招呼,傑拉德爵士沒回應他們的問候,而是說他需要覲見堅盾之主。這些衛兵都是堅盾之主的扈從,他們回答說,大人剛從葬禮上回來,下令叫人不要打擾他。他們想知道傑拉德究竟有何要事得求見他。
「嘿!」他高喊著朝那東西直奔而去。「這是我的!你從哪裡弄來的?說!」他又仔細地瞧了瞧。「這是我的!」
「他真的這樣做過,」泰索何夫插嘴道。「那時候我跟他在一起,所以我知道這個裝置如何使用。你看,我曾想過,也許我活不到卡拉蒙這樣的歲數——」
沃倫爵士饒富興致地盯著他看。「你一定在打什麼鬼主意。不,別告訴我。關於這件事我知道得愈少愈好。」他低頭瞥了一眼桌上那個閃閃發亮的裝置,長嘆一聲。「魔法和坎德人,這真是個要命的組合。我祝你好運。」
「我同意,大人。」傑拉德大聲說道。「住嘴,坎德人。叫你說話的時候你再開口。」
「我會跟你去,傑拉德爵士。」泰斯慷慨地說。「我翻來覆去地考慮了好幾遍,在我看來,這不算到處亂跑。這看起來像是個任務。我想,費資本肯定不會介意我接下一個小小的任務。」
「他還得知道他父親的死訊。如果您肯准和圖書我離開,大人,我會帶著坎德人和這件裝置去奎靈那斯提,把他們兩個交給帕林.馬哲理,順便告知他有關他父親去世的消息。我會向帕林轉告他父親臨死前的請求,請他來判斷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毫不懷疑他會替我解脫身上的重任。」
羅拉不大確定地打量著他。「你看起來當然像泰索何夫。不過我最後一次見到泰索何夫時年紀還很小,再說所有坎德人長得都差不多。而且這實在說不通!泰索何夫.柏伏特已經死了快三十年了!」
「爸爸不會喜歡我那樣的。」她簡短地回答。
「是的,大人,如果我們想讓這場談話顯得理智些的話。」傑拉德回答,他自己也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然後把那個神秘的包裹放在地上緊貼他腳邊處。「否則您會聽見有關這是卡拉蒙.馬哲理第二次死去的故事。坎德人還會告訴您,這次葬禮和卡拉蒙的第一次葬禮有什麼不同。另外您還會聽到有哪些人參加過第一次葬禮,而這次卻沒有來。」
羅拉站在門旁接受眾人的弔唁。她穿著工作時的衣服——雪白的外套、乾淨的圍裙,和一條有著白色襯裙的寶藍色長裙。人們奇怪她為什麼不|穿黑衣服。
「泰索何夫。」坎德人以為她忘了自己的名字,於是提醒道。
傑拉德!泰斯如釋重負。這個騎士叫傑拉德。
「我也沒有,大人。」傑拉德說。「但羅拉見過。」
傑拉德費了好長的時間才解開它;他看起來在對付繩結方面不是很拿手。
沃倫爵士見狀微笑起來。「我曾聽你說過,你認為那些是『老頑固』式的行事方法——」
人們說,只有羅拉一個親人來送父親長眠,這實在是悲傷的事。她妹妹德絲拉去海文為店裡有名的麥酒購買蛇麻草,結果卻因巨龍碧雷的進攻而被困在那裡。德絲拉托人帶信給姐姐說,她沒事,也很安全,但她不敢回來,那些路不安全。
趁此空檔,泰斯成功地把手從束繩中解脫出來。他本來可以馬上取出塞嘴布,也可以在這個的確很有趣的房裡到處看看。牆上掛著幾柄非常精緻的寶劍,還有一面盾,另外還有一整箱地圖。泰斯眼巴巴地望著地圖,他的腳幾乎要自作主張地向那裡跑去,但他實在很想看看騎士的包裹裡究竟裝著什麼。
「這是事實。我從帕林.馬哲理那裡聽到過這件事。但我們沒證據。再說這畢竟是卡拉蒙臨死前的願望。我不知道該如何裁決。」
「我在坎德人的包包裡找到這東西,大人。」傑拉德說。「昨晚我們在把他關進監獄前先搜過身。我要說,這個監獄不像我們想的那樣對坎德人萬無一失。因為我不是法師,大人,所以我不敢肯定,但這個裝置看起來像魔法裝置。魔力很大的那種。」
「我實在很抱歉,羅拉。」在黎明前的靜謐中,泰斯對她說。
「我有樣東西要給您看,大人。」傑拉德說。「如果您允許的話……」
泰斯坐在椅子上,身旁的騎士嚴密地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坎德人望著人們不斷走進房間,不禁大搖其頭。
傑拉德面紅耳赤,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
「沒有消息說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大人,特別是在碧雷已經封鎖道路的情況下。我相信這件事至為緊急,而且——」傑拉德壓低聲音說。「我們很難讓坎德人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裡。」
羅拉的表情就好像看見他突然長出兩個腦袋。泰斯之所以知道,是因為自己曾經做過同樣的表情,那次他看見一頭食人妖在他面前突然長出兩個腦袋。羅拉慢慢從泰斯身邊移開,同時仍盯著他看。
卡拉蒙被埋葬在他鍾愛的旅店旁,緊挨著妻兒。卡拉蒙為紀念提卡而種下的樹苗正茁壯成長,而為死去的兒子們種植的樹苗也已長成大樹,就像索蘭尼亞騎士般傲然挺立。騎士們將卡拉蒙的棺木護送到下葬處,這種崇高的榮譽鮮少給予騎士團之外的人。羅拉將紀念父親的樹苗種在索拉斯中心,就在她為母親栽下的樹苗旁。很多年來,這對夫妻一直是索拉斯的核心,因此所有人都覺得這麼做理所當然。
「你認為他真的是泰索何夫.柏伏特嗎?」
「是的。」羅拉顯得有點不自在。「呃……泰索何夫。」
「它是魔法裝置,」泰索何夫驕傲地說。「我就是靠它來這裡的。它原本屬於卡拉蒙,但他總是擔心有人會偷走它並胡亂使用,雖然我可猜不出到底有誰會幹這種事。我自告奮勇替他保管這東西,但卡拉蒙說不行,他認為應該送到某個真正安全的地方去。達拉馬說他願意帶走它,於是卡拉蒙就把這東西給了他,然後……」泰斯停下來,因為沒人在聽他說話。
「我旅行時不會隱瞞騎士身分,大人。」傑拉德擠了擠眉頭。「我保證。」
「我明白,是你惹出這些麻煩的。」騎士用冷冰冰的口吻說,語氣裡甚至有點不懷好意。
「卡拉蒙是我在全世界的人當中最好的朋友。」泰斯告訴她。
「閉嘴,可以嗎?」傑拉德怒氣沖沖地說。「你的嘮叨讓我頭疼。至於我們要去哪裡,我們回軍營去。至於我揹的東西,如果你敢碰它,我就用劍把你劈成兩半。」
泰斯和傑拉德走進軍營。營區大門座落在一排高高的木柵欄中間,那些木頭頂端都被削尖。在營區裡有馬房,還有一小塊訓練場,上面有供射箭訓練的箭靶。除此以外,就是幾座建築物。駐軍規模並不大。本來這些營房是為了安置看守英雄墳墓的衛兵,現在因為騎士數量增多而得以擴建。一旦巨龍碧雷發起進攻時,這些騎士將成為索拉斯的最後一道防線。
時光旅行裝置。這件裝置會帶他回到自己的時空裡。它也如預期地回到他身邊,他又成為它的主人。費資本的嚴厲命令如雷鳴般迴蕩在他耳裡。
很明顯地,傑拉德還是滿腹狐疑,他甚至想與她爭辯,但羅拉已經打定主意。她和她母親很像,一旦決定,就算是一整隊紅龍也休想改變她。
他聚精會神地準備演說,當然也沒忘記桌上的馬鈴薯和一杯麥酒。這時,他注意到有個高大的男人正一臉嚴肅地站在他身邊。
「是的,大人。這就是事情的來龍去脈。在卡拉蒙垂死時,說到他正與死去的妻子團聚。然後他開始在周圍聚集的人群裡尋找什麼人。他說,『雷斯林呢?』——」
至於卡拉蒙的兒子,帕林,他已離開索拉斯,踏上另一次神秘之旅。即使羅拉知道他在何處,她也緘口不言。他的妻子鄔霞是位有點名望的人像畫家,她陪德絲拉去了海文。因為鄔霞曾經替一些奈拉卡騎士團指揮官們的家人畫過肖像,她正在嘗試跟他們談條件,想要替自己和德絲拉尋求一條回來的安全途徑。鄔霞的孩子鄔林和林霞也都已開始各自的冒險生涯。林霞是個索蘭尼亞騎士,好多個月m.hetubook.com.com來一直杳無音信。鄔林在聽到關於某些魔法物品的消息後也離開家,據說他正在帕蘭薩斯。
「我奉大人之命,」傑拉德說。「逮捕這個坎德人。我被命令不准擅自釋放他。不過,如果你們答應,在我與大人談話時——可能要幾個小時,因為我有很多疑惑——確保他不做任何壞事,我就把他留在這裡。」
「不太算是請求,大人。」傑拉德說。「比較像是指派,我幾乎要說是一道命令,但馬哲理不是騎士團的一員。」
羅拉將目光轉向旅店樓梯,不禁又熱淚盈眶。她把頭埋進臂彎裡。
沃倫夫人大概六十歲上下,一頭白髮,面目和善。在他們四十年的婚姻生活中,無論丈夫去哪裡,她始終伴隨在他身邊。她的脾氣就跟任何士兵一樣,既坦率又粗魯。她穿著一條沾滿麵粉的圍裙走來,吻了一下傑拉德的臉頰。後者僵硬地立正,把頭盔挾在腋下。隨後,她的目光瞟向坎德人。
「你弄痛我了啦!」泰斯抗議道。
「謝謝你。」她微笑了一下,然而她的嘴唇在顫抖,雙眼哭得通紅。
傑拉德揭開纏繞在物體上的布條,泰斯發現他小心翼翼地不去碰那東西。寶石在落日的餘暉中發出璀璨的光芒。泰斯激動萬分,馬上從椅子上跳下來,一把扯掉塞嘴布。
來了很多人。索拉斯的所有居民和附近村鎮的人,都來向這位德高望重的人致意,緬懷他的功勳。但他們的人數並不像卡拉蒙第一次的葬禮時那麼多。
「抱歉。」泰斯說,他已經開始有點厭煩。「不過如果你不愛聽我說話,我能不能去看看你的地圖?我很喜歡地圖。」
朝陽初升。在鮮豔的紅色背景下,華麗的金色和紫色光輝將黎明渲染得燦爛無比。索拉斯的人們肅穆地聚集在最後歸宿旅店外,向那位勇敢、善良的老人表達敬意和愛戴。
「騎士規章上說,垂死者的最後願望神聖無比。它還說,只要有可能做得到,哪怕只是一丁點希望,這種願望就一定要加以完成。規章上沒有規定這個垂死者必須具有騎士資格,也沒有規定他是男是女,是人類、精靈、矮人、侏儒,或者是坎德人。你的榮譽要求你接受這項任務,傑拉德。」
事情出了錯。全亂了。徹底亂了。徹頭徹尾、無可挽回地亂了。預計會來的各方代表們沒有一個到場。帕林沒出現;泰斯開始懷疑,也許羅拉說得對,他根本不會來。克麗珊娜小姐沒來。金月與河風也不見蹤影。達拉馬也沒有突然從黑影中冒出來,把所有人嚇一大跳。泰斯發現,他不能發表演講。堵在他喉嚨的東西太過沉重,讓他說不出話來。還有一件不對勁的事。
旅店裡一片寂靜,唯一能聽見的是樹葉飄搖的沙沙聲和樹枝晃動的吱嘎聲。那種沙沙聲似乎像在哭泣,樹枝的聲音則像是哀悼。泰斯以前從未見過旅店裡空空蕩蕩的景象。環顧四周,他能記起他們在闊別五年後重聚的情景。他能看見佛林特的臉,聽見他粗啞的抱怨聲;他能看見卡拉蒙守在他的雙胞胎弟弟身旁;他能看見雷斯林的銳利雙眼盯著周圍的一舉一動。他耳邊似乎又響起金月的歌聲。
「也許你應該讓他留下來,傑拉德爵士。」羅拉說。她走到兩人中間,手裡抓著圍裙。「他看起來很堅決,我也不想讓他惹更多麻煩。除此以外——」她又開始掉眼淚。「也許他說的是實話!畢竟,爸爸認為他是泰索何夫。」

「是的,大人。謝謝您,大人。我馬上就來。」傑拉德把泰斯帶到一張椅子旁,用力將他按坐在上面,然後取出一條長長的繩子。泰斯還來不及抗議,騎士就手腳俐落地把他的手腕綁在椅子扶手上。接著他拿出一團破布,緊緊塞住泰斯的嘴。
「帕林不會來的。」羅拉嗚咽著說。「我沒辦法給他捎信。太危險了!他爸爸死了,他卻不能來參加葬禮。因為龍封住了所有道路,他的妻子和我親愛的妹妹被困在海文。只有我在這裡向爸爸道別。這太慘了!我受不了!」
「別走這麼快,」衛兵說著用長戟擋住他們的去路。「堅盾之主沒提到坎德人。」
「是的,夫人。」傑拉德說。
沃倫爵士又把目光移回那件奇怪的裝置上。「很明顯這是古代的寶物。這麼久以來,再沒有法師能製造出像這樣的魔法物品。儘管我和法師沾不上邊,但連我也能感覺到它的力量,這實在要感謝老天。」他回頭看看泰斯。「不,我不相信有這種可能。這個坎德人偷了它,然後編出一套古怪的說法來掩飾他的罪行。當然,我們必須把這件寶物還給法師們,但不是還給這位達拉馬。」沃倫爵士皺起眉頭。「至少要把它放在坎德人拿不到的地方。帕林.馬哲理在哪裡?應該找他來商量一下。」
「費資本告訴我要馬上回到自己的時空去,」泰斯告訴他們。「我也答應他不會到處亂跑。不過我願意去見帕林,問他為什麼葬禮全都不對了。你們認為這樣算『到處亂跑』嗎?」
「帕林當然會來。」泰斯說。封鎖道路的是什麼龍,動機何在,這些都讓他感到困惑。他想開口問,但他腦子裡的念頭太多,嘴巴忙不過來。「那個年輕法師會住在這裡。十七號房間。他叫……嗯,我忘了,不過妳要叫他去威萊斯的大法師之塔,帕林在那裡擔任白袍法師的首領。」
「是的,大人。卡拉蒙還說,『他說過會來等我』——也就是說,雷斯林答應在離開這個世界前等待他,至少羅拉是這麼告訴我的。卡拉蒙經常說,既然他們是雙胞胎兄弟,那麼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都不能獨自進入祝福之地。」
太陽向地平線落下,窗外躍動著耀眼的光華。房裡又涼又暗。那東西就像個小太陽般閃閃發亮。
「是的。」羅拉說著用圍裙擦擦眼睛。「坎德人走進來時,爸爸就坐在平常坐的位置上。坎德人直奔他而去說,『你好,卡拉蒙!我來在你的葬禮上致詞。我來得有點早,所以我想你大概想聽聽我要說什麼。』於是爸爸驚訝地望著他。一開始我認為爸爸並不相信他,但等他仔細看過,他就大喊一聲,『泰斯!』然後緊緊擁抱他。」

「你這淘氣鬼。」沃倫夫人嗔道,同時對他搖了搖手指。「你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健康狀況。你已經兩個月沒給你親愛的媽媽寫信了。她寫信給我丈夫抱怨這件事,還可憐兮兮地問他,你是否安好,你是否健康無恙。你真不該讓你媽媽這麼擔憂!大人答應她,你今天就會給她寫信。如果待會兒他要你坐下來寫完信才能離開,我一點也不會驚訝。」
傑拉德把裝置小心地包裹起來。沃倫爵士離開桌前,與傑拉德一起走向門口,順便把泰斯也帶上。傑拉德從泰斯身上取出幾張「碰巧」落入他襯衣裡的小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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