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
18

布雷克明白他就快達到目的了。只要再加把勁就行了。「想想妳可以做多少事。」他提醒媽媽。
布雷克變得很沉默,「我不知道。」
主講人:吉利爾斯.班特利爵士
「不,我想不是。」布雷克的視線重新回到全黑的那一頁,這則鬼魅般的訊息教他感到全身涼颼颼的。「說不定是影中人利用某種方式和我們溝通。說不定此刻他就看得到我們。」

黑暗所造成的損害無法復原
妲可專心盯著他。幸好,圖書館員全神貫注在她自己的研究上,並未注意。
然後沒收此書以免鬧出人命。
早上離開的時候,他把那條龍擱到枕頭後面,此時他以沉重的心情把它拿出來,開始拆起龍身上許許多多的鱗片。摺痕很快就不見,彷彿被他的手一碰就平了,不久那條龍就變成一張奇大無比的白紙,光滑的表面之下是數不清的薄膜。它在空中飄翻,像一面輕柔的帆。充滿生氣。
布雷克皸起臉,「這是不可能的,書不會這樣的。」
眼前那一頁又一翻。

布雷克很清楚那個表情的意義。這表示不論媽媽同意與否,他們都要溜進萬靈學院。這是揭示過去的大好機會,也許還可以解開謎團。
「說不定只要我們一打開書,影中人就看得到我們在幹嘛,」她急急說道,「說不定很久以前就有人把這黑色頁的一小部分撕走,用來觀察這本書,只等著你去發現。說不定那天你發現恩狄米翁.史普林的時候,無意中傳達了某種訊息,這就是為什麼會有人跟著你進圖書館……」
「欸,等一下。」妲可說著,伸出粉|嫩的指頭按住紙面,將一角翻過來。
布雷克拿出那張請柬給她檢查。
布雷克猛回頭看他妹妹,「等等。妳是說妳看得見這個?」
「誰想得到突然會有這麼多人對浮士德感興趣呢?」等公車的時候,她疲倦地說。「這不僅表示我的進度落後,也代表別人有可能也在研究這個題目。我得加緊努力,先發表我的發現。」她閉上眼睛,疲憊地用指尖揉揉眉毛。

他覺得,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說出來。
「那是不可能的,」妲可說,「沒有人知道書在我手上。我發誓,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我們保證會乖乖的。」
他將眼前的習題重新整理過,開始盡自己所能找出所有的錯誤,從挑別人的錯之中得到一股特別的樂趣。他不想承認自己暗地裡起了疑心。一片漆黑那一頁滲入他的想法裡面。他誤會過爸爸、媽媽,還有妲可……所以他也有可能誤會了卓里昂。也可能沒有一個人讓他和圖書信得過。
「我沒那麼說過。」
「就這樣。」布雷克打開封面,低聲說。他翻開書頁,手指顫抖著,迫不及待要知道書會出示什麼給他看。
他們倆像罪犯一樣,跟著李察茲回圖書館去。
「謝啦。妳是最好的媽媽!」
布雷克人一僵。
此乃恩狄米翁.史普林之言
火蜥蜴,萬物之靈,能擋火,可用身體滅火,不會傷到牠的皮。但是要小心:因為這種動物身上有毒,會腐化樹木,會讓果實變酸,或是排到水源之中,污染水質,造成人類死亡……
這位老先生抬起頭來,撞見布雷克目瞪口呆的樣子。老人眉頭一皺,像一道閃電劃過,布雷克抓緊他的後背包,保護裡面那本書,不願意讓書靠近這個人。他移開目光,無法承受教授的注視。
布雷克小心閱讀上面的圖說:
他們背後那棵樹微微一動,投射滿地斑駁的陰影。在他們的右手邊是老圖書館那扇上了栓的門,門上的獅子張口露牙不出聲地吼著。小禮拜堂屋頂上的一排怪獸形狀的承霤口做出令人不快的鬼臉,凝視著他們。
「對啊。這又不是恩狄米翁.史普林吧?」她的口氣不是很有把握,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充滿恐懼。
「卓里昂教授認為我們說不定有興趣知道,」布雷克說,「何況,妲可想要問幾個問題。」
「怎麼了?」妲可問,「你在冒汗。」
「可是我們已經受到邀請了!」妲可抗議,「我們不能讓卓里昂教授失望。他指望我們會去。」
「好吧,我覺得沒錯。」茱麗葉.溫特斯說,仍然覺得不安,「尤其邀請你們的人是卓里昂。」
這招見效了。媽媽頓時清醒過來。
「因為他的辦公室就在那上面。」布雷克說,指著高聳在他們頭頂上的老圖書館的塔樓。塔樓上層的玻璃被陽光一照變成一面鏡子,映出銀黑色的雷雨雲正在慢慢接近。「現在他可能正在看著我們。」
「什麼演講?」她起了疑心問。
妲可開始發揮想像力,天馬行空胡思亂想,「說不定他用這個來監視我們!」
卓里昂.佛爾


「少來!」妲可說,「這本書又不是普通的書,不是嗎?也許這紙張有別的特性,而我們還不曉得。」
不過,卓里昂已經看夠了。他在那本動物寓言集裡夾上一張紙條,合上書,朝布雷克輕輕推過去。然後他做了個手勢,將李察茲女士叫到一旁。
什麼也沒有。一頁頁都是空白,除了書中間的那黑黑一大頁,影中人提出三和*圖*書個可怕的字眼做警告,並且依舊困擾著他。
「班特利爵士的演講。講題和書的收藏有關。」
他的腦袋飛快運轉。出席那場演講提供他一個機會,可以對藏書票協會多點認識,也許可以查明這些年來持有那本無字天書的都是些什麼人。不只是這樣而已,說不定還可以知道是什麼人在覬覦那本書,那個人的心已經黑掉了。一想到這些可能,他就覺得嘴巴發乾。
茱麗葉.溫特斯皺皺眉頭,「你們為什麼會突然對這個感興趣?」
「我們該怎麼辦?」妲可尖聲說,開始恐慌起來。

布雷克曉得他該做什麼,卻老大不樂意執行步驟。這是他最不想執行的儀式。那條紙摺的龍實在是太漂亮,太精緻了,破壞了可惜。但是,他必須嚴格遵照撒瑪納札那本書上的指示,將無字天書的每一部分拼在一起。那條龍是另一塊拼圖。
布雷克瞥一眼等著他做的那堆題。就這一次,他的功課似乎是最不會引起爭議的選擇。恩狄米翁.史普林書裡的那則可疑訊息,給他很大的震驚,他尚未恢復過來。
妲可深深嚥了一口氣。
「怎麼會這樣呢?」布雷克驚慌失措問,「是妳幹的嗎?」
布雷克拿鉛筆敲著練習本,東張西望。靠近布雷克的桌上有一小落書,是寶拉.李察茲在瀏覽的各種參考書,她在尋找和克莉斯緹娜.羅塞蒂相關的字眼。克莉斯緹娜.羅塞蒂就是黛安娜.班特利在晚餐會上提到的詩人。其中一本書的書脊是金色的,爬滿可怕的妖精和惡魔,另外一本書則包著沒有花紋的深紫色封套,書皮上還有墨漬。這本書被寶拉.李察茲攤開,而布雷克只能分辨出頁沿的空白處有很小的草書——筆劃緊貼的小寫草體,看起來像舊時的刺繡。
妲可努力想要看清楚布雷克手上那張紙,他把紙翻過去對著妲可,小心不讓寶拉.李察茲察覺。妲可迅速看過,臉上掛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稍早之前布雷克做功課用的桌子旁,站了一個眼熟的高大人影。是卓里昂。
「這個嘛,我不知道耶。」媽媽軟弱地低聲說,公車停了,門打開來。「我當然可以多點時間做我的事,加上這週巴德里圖書館正在推廣夜間開館,可是……」
「那天妳提過,」布雷克連忙補充,「妳說我們可以去參加。」
「原來你們在這裡,」她大聲叫喊,「我到處在找你們。你們兩個比那隻貓還要不得!」
她不耐煩地拍拍手要他們走,然後兩兄妹都站起來,拂掉膝上的草漬。「我真的沒時間搞這個。我答應你們的媽媽會看好你們的。」
寶拉.李察茲氣沖沖地從上往下瞪著他們。

妲可被氣到,「才不是呢!這是撒瑪納和*圖*書札給你的那張紙。說不定他在上面施了咒,或是留下一部分給自己。」
布雷克的呼吸加速。卓里昂八成把這張請柬當書籤留在這裡讓他去發現。他希望布雷克能夠出席明天晚上那場演講,但是原因何在呢?布雷克猜不透教授在想什麼。
「問吉利爾斯爵士?」母親疲倦地問,對著那張厚厚的請柬皺眉頭。「我沒把握。萬靈學院不是小孩子去的地方。而且,時間也太晚了。」
布雷克感覺自己就像困在動物寓言集裡的動物。他和妲可面對面坐在那張黑黑亮亮的桌子兩端,無法交談,更別說傳紙條了。偶爾,李察茲女士會草草在便條紙上寫點東西,布雷克坐立難安地動來動去。她的筆刮在紙上,發出不以為然的聲音,布雷克想像她在欄位裡勾選他新犯的錯或是已犯的罪。
布雷克對媽媽露出一個乾乾的笑容,妲可輕輕碰一下他的手肘,提醒他不要太過誇張。
「嗯,我覺得奇怪。」媽媽說,尚未被說服。
布雷克看起來頗有疑問,「我不認為那是什麼好主意。」
教授大拇指的指甲摩擦得黑黑的,形狀幾乎和那本書上所缺的角一模一樣。
布雷克盡可能若無其事地打開書。
太陽必須直視影子
「可以告訴卓里昂教授,」妲可提議,「說不定他可以幫我們的忙。」
「什麼意思呢?」妲可喘息,嚇到了。
公車猛然偏向,閃開一個老人,老人家踩著年紀比他更大的老爺自行車。茱麗葉.溫特斯晃得失去了頭緒。
布雷克心情穩多了,於是拿起紙來摺,直到摺成小小一疊,放在手心裡剛剛好為止。然後他把這東西擺進那本皮面裝幀的書裡,合上書皮,靜待恩狄米翁.史普林表演魔術。他感覺得到書在他指尖微微顫動,那些看不見的線再度將這幾頁編進去……
卓里昂看的並不是葉龍那一頁,而是全然不同的單元。布雷克全身一震,認了出來:撒瑪納札(Psalmanazar)。他眨眨眼。不對,是不同的字,卻又相似得不可思議:火蜥蜴(Salamander)。旁邊有一張圖,又是一棵樹:這回上面長滿了像蛇一樣的枝椏。每一根樹枝的末端都有一顆長著尖牙的頭,試圖吞下一顆蘋果。
他小心打量教授:由上到下,上面是一張滿面皺紋的臉,下面有被墨水弄髒的長長指頭。教授的手指抓著布雷克翻開在桌上的一本奶黃色的書。布雷克的心跳停了一下,彷彿全身的血突然逆流,腳下的地傾斜。
在這座學院的某一處,有人在發表報告,會議告終,掌聲響起,聲音像成百隻的鳥倏地從附近的窗戶飛起來。
和-圖-書公車氣喘吁吁停在他們身邊,茱麗葉.溫特斯擠進靠中間的座位,妲可和布雷克則坐到她的後面,好似守護天使和惡魔,一肩各據一個。
茱麗葉.溫特斯從巴德里圖書館回來,心情惡劣。這回她是生圖書館員的氣,不是生他們兄妹倆的氣。她需要查閱的那套浮士德,同時有另外一名學者也提出借閱申請,害她花了一整個下午在設法追蹤那套書的去向。
首版書與禁果*
兄妹倆面帶笑容朝屋子跑過去,茱麗葉.溫特斯卻仍在皺眉頭。「你們確定不會有事嗎?」她大聲叫,也許是想起早上他們替她惹的麻煩。「我不喜歡丟下你們不管。」
「不曉得。」布雷克說,回頭瞄瞄他們四周被列柱環繞的陰森森走廊。「大概是這本書感覺到有事情不太對勁吧。我想這是某種瞥告。」
布雷克搖搖頭,保持沉默。他眼前這一頁出現別的東西,妹妹卻看不到。他幾乎失手掉了書。
「嗯,但影中人確實知道我們已經拿到書了,」布雷克正色道,「我敢打賭,為了得到這本書,那個人很快就會來找我們了。」
妲可正要對此大作文章之際,一個影子悄悄走過草坪,欺近他們。布雷克抬起頭來,才剛來得及將那本書藏進背包裡。
徵得媽媽的同意不如他們所想的那麼困難。
然後便結束了,那本書動也不動躺著。
「為什麼?」
十月一日星期五晚上八點十五分

前巴德里圖書館管理人
她想了一想,然後睜大了眼睛。
「我在看。」妲可失望地讀。她坐在腳跟上,嘆口氣,「事情沒有變。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距離他手肘不遠的地方就躺著那本動物寓言集,卓里昂在裡頭夾了一張紙做記號。布雷克的手指緩緩地伸過去,不想讓寶拉.李察茲看到,一點一點把那滑滑的白色書拉過來。
「我保證會照顧妲可。」布雷克說著,注意到他們已經快到磨石巷了。他伸手去摁鈴,準備下一站下車,「演講結束後,我們可以在巴德里圖書館外面等妳。不會太晚啦。何況卓里昂教授也會去。他會當晚上的臨時保母的。」
為局內人之見解。
於萬靈學院
布雷克臉一沉,滿臉困惑。卓里昂為什麼要提醒他留神這個呢?火蜥蜴似乎是一種刁鑽而不能信賴的動物,可是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他見過的龍。就在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那張書籤。書籤將火蜥蜴與前後單元的大烏鴉和鋸鮫分了開來。
慶祝藏書票協會和_圖_書
「別擔心,」兩個孩子齊聲道,「不可能出什麼事的。」
成立四十週年紀念
直至童子之血將之完全密封。
黑色的那一頁扯出他的想像,令他擔憂。他難以抗拒想知道那三個字有沒有變,或是出現新的訊息在等他。可是,又沒有辦法可以逃過寶拉.李察茲的注視。她一雙綠色的眼睛通常充滿同情,如今在眼鏡的放大之下,酷似捕蠅草,而他就是蒼蠅,慢慢被吞進她眼睫毛的牢籠裡。
誠摯邀請您出席一場正式的演講
*備有酒供應
「沒什麼,」布雷克撒謊,再次搖搖頭,甩開可怕的想法,「我們最好上床去吧。」
布雷克怕她就要把被污染的那一頁撕下來,舉起手來阻止她。
當天晚上,媽媽在做事的時候,兩個孩子在布雷克的房間集合。
是誰的致命滋味?
妲可使出最具安撫效果的聲音,像催眠師一樣,哄騙媽媽,給她一種安全的錯覺。布雷克看不出來這招管不管用。媽媽閉著眼睛。
「如果妳需要多點時間的話,我們並不在意,」遇到第一個紅綠燈的時候,妲可體貼地說,「有人邀請我們去聽一場演講。明天晚上,你去圖書館做妳的研究,我們可以去聽演講。」
布雷克繼續低著頭,即使是寶拉.李察茲抱著一落重重的書,在他身邊占據一個位置,還有卓里昂離開圖書館,像影子一樣拂過他,布雷克也都沒再抬頭。

「不是啦,你看看那一角,」她急切地說,「這本書還有一小塊不見了。」她用指甲挑起頁沿,布雷克明白她的意思了:有一塊圓月狀的地方,那是有人撕去了一角。一個小小的痕跡,露出下面完好無損的一頁。
「我真不知道耶,」布雷克又說了一次,全身顫慄,「不曉得誰可以相信。」
有四個字特別引起他的注意,難以忘懷。那四個字掐著他的喉嚨,在他心中迴盪不去,像一段可怕的副歌:童子之血,童子之血,童子之血……不是他會死就是妲可會死,他當下明白了,彷彿恩狄米翁.史普林進到房裡面,附耳對他說似的。
他把書籤翻過來,眼前所見嚇了他更大一跳。他看了兩次才看懂。

布雷克看著他們走出聽力所及的範圍。他心裡有數,那兩個人在討論他。卓里昂指指書被撕破、拋下架的那一區,附耳對圖書館員說了些什麼。後者搖搖頭,轉頭看著布雷克。「去做你的功課。」她連忙警告布雷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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