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翠安閤上了眼。
「小姐,我的意思是國王非常為妳擔心。」他望出窗外,溫柔說道。「許多人很怕妳已經被謀害了,甚至有更慘的遭遇。」
騎在瑞士百人隊最前端的是尼可拉斯,臉色憔悴不堪,愁眉不展。他的手臂掛在吊帶上,搖搖晃晃地騎著馬。
「我還無法看到事情全貌,」克蕾西坦承,「只有片片斷斷的事。但黑暗已如欲來的山雨,就某種程度而言,是妳為它開啟了門。妳必須幫忙再把門給關上。」
「妳太小心眼了。」克蕾西輕柔說話的樣子,讓其他女人都為之噤聲。愛翠安再度轉頭端詳著她那對明眸。「如棺罩般的黑暗正降臨全世界,而妳和它息息相關。妳還記得妳剛成為女神會一員時的事嗎?那時妳才九歲。」
「現在我只知道妳們需要我。妳們口口聲聲說著巨大的黑暗,但那對我一點意義都沒有。妳們口口聲聲說著『傳承』,但我要傳承甚麼?」
「親愛的,我本來可以再耍點心機,如果我有空的話。」奧爾良公爵夫人突然打岔道。「我已經計畫好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會面方式。但在王太子被殺、國王險些被謀害後,要接近妳而不令人起疑,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尤其是托爾西的疑心更重了,不是嗎?」
「托爾西知道我對科學的興趣,」愛翠安說:「還有妳丈夫把我安置在皇家科學院的事。」
「不要擔心,尼可拉斯,我會為你說話。」
凱絲翠嚴厲地回答。「我知道妳熱愛方程式,妳信賴方程式,非常好。但在這世上有許多方符式複雜到只有上帝才能理解,而當我們面對這種方程式時,我們唯一的工具便是洞察力。我的洞察力是穿過這片黑暗,我們需要妳待在國王身邊。任何犧牲也在所不惜。」她不急不徐地繼續說:「嫁給全世界最偉大的國王,對一個人來說並不是多麼痛苦的犧牲。」
愛翠安發現自己好一段時間怏怏不語。「只要嫁給國王,我就能傳承博愛?」
「我還記得,」愛翠安回嘴。「難不成妳連這個都看到了?」
「我瞭解,陛下。」她回應道。
克蕾西頷首。「是的,小姐,我看到了那個儀式,看到妳和國王一起站在大主教面前。毫無疑問。」
「小姐,我必須這樣說,」他作聲道,「除非我死了、升了天而且被上帝扣留,否則要是有別人膽敢染指妳,我一定會從天堂殺下來。我寧可放棄任何救贖,也要防止妳再被欺負。」
「喔,我沒事。」愛翠安回應。
「要是我傷得更和-圖-書重,還會覺得舒坦點。」他露出悔恨的笑容。「事情發生時,一顆子彈擦過了我的肩膀。然後我就……就不曉得了,我覺得自己的頭好像被整道光給罩住,接著就不省人事,直到清醒。」
他們抵達馬赫利時,天色已經相當漆黑了。愛翠安被告知,她在就寢前將到國王的床邊接受召見。儘管尼可拉斯努力撐著,但他還是在馬車裡睡著了。另一個衛兵告訴她,打從她被擄走之後,他便不睡也不吃。
「對,」克蕾西認同道,「然而妳似乎只記得誓詞的第一部分。」
「妳之前沒有聽說過我們,」凱絲翠反駁道,「是因為這樁婚事在兩年前就已經被預示到了。倘若有人瞭解女神會,我們也不想讓他們把我們和未來的王后聯想在一起。這也是『綁架』妳的理由。」
「博愛,」凱絲翠夫人靜靜地說道。「還有,生命。」
克蕾西的雙唇扭曲成充滿恨意的笑容。「當我年輕時,我可以隨心所欲地觀看事物。但一年又一年後,我的控制能力逐漸不如以往般確實。這是我所受的詛咒,現在我再也無法隨意觀看,只能看到上帝要我看到的事物。」
「早知道他們會對妳下手,我還不如死去。」他回應道。
「然而,我卻已不是原來的我。愛翠安,我比原來的我還要更好了,曼婷儂教導我要上進。雖然她一開始是我的情婦,但她告訴我情婦們的愚行。」他蹙著眉。「你看,就在不久前,我以為我快要納一個新的情婦了。我本來想向妳求婚的,愛翠安。」
「我?陛下?」
「我們就在那時變得很熟,而我也加入了女神會。」公爵夫人打岔道,同時還崇敬地看了凱絲翠一眼。
「妳沒有受傷嗎?他們完全沒有傷到妳?」
「也有可能是惡魔要妳看的事物?」愛翠安回應道。
她並未回答,他扶起她的手並輕撫著。「這很驚人,我也承認。雖然我覺得年輕了很多歲,但我從來未曾想過,我能再見到我二十歲時的身體和臉龐,現在這一切可都回來了!這是個奇蹟的時代。愛翠安,藉由這對新的眼睛,我不再把妳視為曼婷儂的化身了。妳有如出水芙蓉,而且妳總是保持著笑顏。倘若妳願意嫁給我,並當我的王后,這個微笑便可以取悅我、取悅朝廷、也可以取悅法國。而且既然身為王后,妳也可以賜予法國一個新的王太子。」
愛翠安露出快活的微笑。「先生,這樣的話,以後誰來守護我?」
「對,愛翠安。你很像m.hetubook.com.com
我的曼婷儂。」他在床上坐起身來。「妳看到我在他們殺了我的王太子之後的轉變嗎?那團本來要殺死我的火燄,只喚醒了波斯長生不老藥的完整效力。現在我的視力已經回復,妳看得出我又變年輕了嗎?」
「你傷得有多重?」愛翠安一會兒後問到。
「我倒覺得一定有疑問,」愛翠安忿然回嘴道,「我可能會拒絕。」
不過凱絲翠說對了。
愛翠安猶記得曼婷儂在當上王后後,日子變得多麼抑鬱。嫁給太陽王代表曼婷儂已經被判刑,無法企盼和任何人共處,雖然她確確實實深愛著路易。而愛翠安並不愛路易。
「別說了,」愛翠安嘟噥道,「別說了,尼可拉斯。」他們四目相對了良久,讓她覺得自己宛如從高處墜入他的眼神中。
「我——您不必原諒我,陛下,您對我很公正。上帝和您的兒子土魯斯伯爵,以及您那瑞士百人隊的衛兵們都盡力讓我的身體和心靈不至於受到創傷。」
愛翠安在聽這個奇特故事的整個過程中,都一直盯著克蕾西,但那年輕女人在聽到這番對她能力的描述時,並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
「真是胡說八道!」愛翠安衝口說道。「失禮了,公爵夫人、侯爵夫人,但我是數學的信徒,妳們現在說的這些都是無知的迷信,是用來嚇小孩子的。甚麼時候雅典娜的女兒們對科學,及其所展現出來的全能之主喪失信仰,反而相信起黑暗技藝了?」她聽到自己的話語,每個字部活似毒蛇尖牙所滴下的劇毒。她已經找到了雅典娜的姊妹,但看起來,她的話也會很快將她們驅走。奧爾良公爵夫人臉上的愉快神情已經不復存在,凱絲翠的臉則宛如石雕。
「現在妳已經知道妳沒有被逐出。」
「至於國王,」愛翠安回答,「如果他向我求婚,我看不出來我能如何拒絕。但是老實說,小姐們,我每天都會祈禱他不要向我求婚。」
「啊,我親愛的愛翠安啊,」路易說:「虧我還是個男人以及法國的國王,而妳卻表現得比我還要英勇。這真是太不相稱了。請坐。」他指著床邊的一張小凳子說:「我知道你很累了,但我有些話要對妳說,幾個小時前我本來很害怕再也沒機會對妳說這些話了。」
馬赫利莊園派來的馬車大約在兩小時後抵達,隨行的有三十位瑞士百人隊、四位手槍兵、還有十位騎馬的警察。愛翠安盡可能保持冷靜,看著他們進門駐紮。她一直仔細計算著隨行人員的人數,這和圖書樣子她的眼神便不會游移到莊園前橫躺著的兩具屍體。他們就是所謂綁架她的人。其中一個當然也被裝扮成用高能槍威脅她的男子,但她知道這具屍體不是那個人。
她再度屈膝,隨著扈從前去進行就寢前的覲見禮。
「那妳必須祈禱得快一點,」克蕾西道,悅耳的聲音裡透露出一絲絲的惋惜,「因為據我所知,他今晚就會向妳求婚。」
「為甚麼?」
「我以為我已經被拋棄了!」愛翠安厲聲道:「我以為自己已經被片面逐出女神會!妳怎麼能指望我一直去遵守這樣的誓言」她及時控制自己。不想讓她們看到她媪釀了如此久的憤怒。
克蕾西只是笑了笑。「也許妳已經聽說過我們的克蕾西姐妹,也許妳還沒聽過。」凱絲翠夫人說:「她是我們的秘密之一。我第一次碰到她時是在一七〇六年,她才八歲。當時我是夫人的侍女。」她指的是公爵夫人。
愛翠安感到額頭冒汗。國王的樣子和她上次見到時並無二致,只是他現下兩眼無神。他指的是甚麼?
凱絲翠瞪著她,接著陰沉地搖了搖頭。「妳絕對不能拒絕,蒙謝弗雷小姐,妳一定要嫁給國王。」
克蕾西不理會她的諷刺,接著說道。「妳還記得我們的誓言?那句誓言不只是要我們追尋心中所冀望的知識,這只是一部分內容。對其他的女神會成員來說,這句誓言還有更深的意義,就是要幫助,並愛我們的雅典娜姊妹。還有第三個部分,我親愛的姐妹,妳還記得是甚麼?」
「王后?」愛翠安衝口說道:「這太荒唐了。」
愛翠安索性面對克蕾西說:「然後妳就預示到我會嫁給國王?」
「不,尼可拉斯,」她回答:「我想我瞭解。」
「當她長得夠大時,」凱絲翠接著道,「就被引介到我們的秘密組織。」
「謝謝你們,」她屈膝說道。「但我得特別謝謝土魯斯伯爵和他的獵人們,否則我現在無法站在各位面前。」
他再度鞠了個躬,護送她登上馬車,並且將他的馬交給了其中一位手槍兵。
至少她知道自己已經在暴風眼裡了。
路易身著華貴的睡袍躺在床上,被單拉到了他的腰部。「我親愛的蒙謝弗雷小姐,」他聲如洪鐘般說道。「真的很高興見到妳安然無恙。上帝會懲罰我害妳遇險,我請求妳務必要原諒我。」
路易沒有表示他是否注意到愛翠安的淚水,他一直瞪視著她身後,臉上浮現出期盼的表情。她一直等到她確定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絕對堅定,而沒有任何破音和圖書時才出聲。「當然了,我的國王。」她說:「我怎能拒絕?」
公爵夫人插話道:「我的丈夫老是被江湖術士訛詐,」她透露:「他很容易受騙,因為他對科學和那些魔法、幻術的黑暗技藝很感興趣。他和一個從維也納來的紳士很熟,這人宣稱他可以從一杯水裡窺知未來。」她冷淡地瞇起眼睛。「公爵當時正和那個婊子拉瑟莉有外遇,一起待在她的住處。這個魔法師說,要純潔的女孩子看那杯子才有用。」她指著克蕾西。「克蕾西很不幸,當時負責服侍那個婊子。」
「沒錯。那一年,夫人的丈夫,公爵大人有天回家後說了一個小女孩會未卜先知的故事,那個故事極其古怪。」
「我生命中很多東西都逝去了,愛翠安,光輝而美好的日子已是多年前的事。我想要回到那個時代,就某方面來看我們務必得如此。法國必須把我當成原來的我,如此法國才可以成為原來的法國。妳瞭解嗎?」
公爵夫人回答:「正如妳所知的,曼婷儂從未加入過我們。」她說道,「其實,她甚至根本不認識我們。但是我的母親雅典妮夫人,是國王和曼婷儂在一起的前任情婦,她就認識了。當我母親是國王情婦時,女神會透過她而上達天聽——當然國王從來都不明白此事。現在這條路線已經斷了。」
在前往國王寢室的路上,她和隨從通過了馬赫利的幾座壯麗廊廳。她發現馬赫利滿滿的都是朝臣,他們在地板上或坐或臥玩著牌。路易是為了享樂和隱私而建造了馬赫利,但是,路易無論上哪都會簇擁著一群朝臣。好似他沒有朝臣就不存在似的。
當他們兩人都上車後,車隊便啟程了。尼可拉斯緘口不言地坐著。
「妳說了就算,」愛翠安的反擊顯得很薄弱,「還有,妳似乎是在暗示,與其說那是為了我,還不如說是因為要安排我來監視他?」
「我想還有。」公爵夫人答覆道。
「他又能如何?」凱絲翠質疑道。「這又不犯法,只是不大得體。不用管這些事,」她說:「愛翠安,妳得知道,雖然我們過去幾年沒有和妳接觸過,但我們已經完成了我們要做的事。是公爵夫人透過她丈夫將國王圖書館裡的棲身之所提供給妳,也是她讓妳引起法提歐.迪.杜利葉的注意。」
愛翠安明白自己已是潸然淚下,但她無計可施。她已經設法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響。在房間的另一端,邦唐把臉別到一旁去,他因憐憫而面如槁木,但她無法確定他同情的是她或是國王。
「擦過?那www.hetubook.com.com你為甚麼掛著吊帶?」愛翠安問。
她看著這群等著她回答的女人。「我不曉得法提歐在忙甚麼,但我會詳細告訴妳們我所知道的,也許比我更博學的人能推敲出個究竟。我相信那是某種武器,我還有時間把方程式寫下來嗎?」
「那子彈擦過我的肩骨,」尼可拉斯說道,他停頓了一會兒。「我聽說國王暴跳如雷。」
「小姐,」他一下馬便說道:「我無法向妳表達我心中的歉意,害妳受辱了。」他鞠躬致意。「真的很對不起。」他呢喃的語調使她心頭一陣絞痛。她很想知道,若他發現他所受的屈辱和傷害是精心設計佈局下的意外插曲,他是否會恨她?
當朝臣們看到她時,此起彼落恭賀她「險中逃生」。許多人臉上充斥著虛情假意,她不寒而慄地瞭解到,他們全都在看她,揣度著她,算計著她。
「你不瞭解。」他最後說道。
「如果妳能看到此事,」愛翠安問克蕾西:「為何妳就看不到法提歐在做甚麼?為甚麼妳沒辦法看出在妳口中所說,這些黑暗時代裡所會發生的事?」
愛翠安看著自己的膝蓋。「傳承。」她低語道。
「先生,你不需要自責。」她大聲回應,讓所有人都聽到。「看到你這樣英勇的人蒙羞,我寧可讓那群土匪把我給殺了。」
馬車一路顛簸了好一陣子,尼可拉斯轉過頭來面對她,眼中閃著難解而明亮的光芒,兼具恐懼和歡愉的東西。
凱絲翠繼續講述著那個故事。「公爵想要測試那位維也納紳士所說的方法。他驅使克蕾西小妹妹從杯子裡觀察南格蕾夫人在附近的住所,然後由他派個人到隔壁去確認這位小女孩所看到的結果——像是房間內有哪些人、傢俱的位置等所有事物。克蕾西的回答完全正確。」凱絲翠茫然地搓揉著雙手,彷彿手臂很痛似的。「我聽說此事後,就親自進行調查,很快便發現,這位從維也納來的紳士其實是個神棍,但我們親愛的克蕾西則否。這麼多年來,事實證明她的預知能力不失毫釐。在國王用波斯長生不老藥死裡逃生的九年前,克蕾西便看到了整個事件。」
「就這麼簡單?」愛翠安問:「妳們就只看重這件事?上達天聽?我整整兩年沒聽說過女神會的任何事,然後妳們現在綁了我,要我毀掉自己的人生、放棄鍾愛的一切,就為了幫妳們攀龍附鳳?」
「他們只延遲了我抵達馬赫利的時間,陛下。」她回應。
「上帝或惡魔都有可能,」克蕾西嘟噥著,「總之都是事實,而且很少是賞心悅目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