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特林的表情變了。平常泰然自若的臉上蒙上了一絲憂慮,不過此刻他張開雙唇,咧齒而笑。「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當你用抄寫機將你那精采的短訊傳送給F先生時,其實有兩台機器會收到此訊息,難道你沒想過嗎?F的機器,以與F相對應的那台。兩個多月來,我苦思到底誰是那個他媽的雅努斯,接著你就出現在這裡了,帶著你寄給牛頓的信,就在倫敦此地。雅努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只是一個闖入這狀況的小男孩。我卻以為是一個狡猾而不知名的對手,一位出色的戰術家,而你只是他的棋子。班傑明,你真的是把我嚇得屁滾尿流,尤其是當你告訴我,你和牛頓開始短暫會面的時候。而在我搞清楚狀況前,我還得防止布萊斯維先找上你,而且我跟你保證這可一點都不容易。」
「真是會說話啊,」勞勃嘟噥著,「不過你一定是來要東西的。你回來不會是為了友誼。」
「這是怎麼回事?」其中一人問布萊斯維,並且舉起他的武器。
「我不認識這個人。班傑明,走進來。叫那人把他的槍放下。」
但是,布萊斯維頭頂上方的空氣赫然凝結起來,物質聚集在一起,一團紅色火燄在其中發出亮光,朝著大廳的那團微光疾馳而去。布萊斯維吼叫一聲,快速轉身看著他的鬼靈。班傑明聽到嘶嘶聲,而當火燄碰到他的臉龐時他尖叫出聲,聲音被空氣的爆裂聲淹沒,而黑煙則奪走了他的視線。
「這算是不知道?」
「很重要的事,勞勃。讓我進去,拜託。」
「我告訴你的原因,是要你離開倫敦,救你的命!」
「是你想要殺我的耶。」
「混蛋!勞勃,我是回來救你的命!」班傑明大吼。「混蛋!混蛋……」他的耳中已經充斥著自己的脈搏聲。他就像靈魂已經出竅,看著一齣拙劣的喜劇。而當他雙膝一軟,跪坐在地時,心想當風趣的對白經常被誇張的演出取代時,可真是件悲哀的事。
「一星期以內,嗯?」
「勞勃,你知道俄國人用的曆法是哪一種嗎?」
在返回鶴園的途中,班傑明得承認,有勞勃在他身邊確實多了分安全感,多虧了勞勃那充滿自信的昂首闊步,還有他那把劍。
那是劣質的啤酒,又薄又甜,但好歹滋潤了他的舌和唇,讓他覺得好了一些。
「不,當然不是了。我才剛到,真的。不過感覺起來好像已經很久了。我可是很會記仇的。」
「這https://m.hetubook.com•com
聽起來很瘋狂,勞勃,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說的話。」
「喔,我會開槍的。」布萊斯維說:「雖然要是你能活久一點,對我來說會比較方便,就是這樣。但是我向你保證,與其讓你再逃掉一次,我寧可宰了你。我們這邊可有三個人。」最後一句話是衝著勞勃講的。
「你現在到底是在說甚麼?不要神祕兮兮的,班傑明.富蘭克林,直接講清楚!」
「他們也一定是從這裡得到協助。他們也必須要從這裡得到協助,才能讓彗星精確瞄準。勞勃,他們必須能調整彗星,讓它和倫敦產生諧調。」
班傑明一口乾掉那杯啤酒後把杯子放下。「我覺得是艾薩克爵士自己。」
「真是大方得連個門兒都沒有,是吧?」勞勃譏諷道。
「不,」勞勃冷靜地說道。「你朋友的事已經發生,而且結束了。我不知道這個傢伙在玩甚麼把戲,但是我知道,倘若我把槍放下,你我二人絕對是死路一條。」
「這算是不知道,」他確認道。「我可從來沒去過俄國。」
「好吧,那咱們去見他吧。」
「謝謝。」他正一面開門,同時回頭答說。
「第三,他製造出那個模型——」
「你現在還擔心我們作啥?」班傑明問道。「我們發現你的計畫時已經太晚了啊。」
那是布萊斯維。他戴著一只眼罩、寬大的假髮,但無法完全掩飾住臉部和頸項上的班駁傷疤。他手上拿著的兩把槍之一似乎是一般燧發槍,另一把則有三根聚合在一起的槍管。而布萊斯維是用一隻機械手抓著後者,但那隻手瘦骨嶙峋的樣子根本不能作交叉射擊。他身著與之前相同的上衣,黑色的背心,還有花邊過多的領子。
勞勃用雙手捂住眼睛。「我真希望自己是完全清醒的,」他說:「老天幫助我,我已經開始相信你了。」
班傑明此時卻大吃一驚,希望能維持住臉部的表情。有個東西正從史特林的身後進入大廳,某個搖曳、模糊的東西。
勞勃用手指撥弄他那古銅色的頭髮,並嘆口氣道。「你要我相信,法國國王從天上召喚了一顆彗星用來毀掉倫敦?老天爺啊!你接下來還要告訴我……」他揮舞著雙手的樣子很絕望。
詹姆士.史特林剛巧走進房間。「我的老天,布萊斯維,發生甚麼事了?」他說道,同時瞥了瞥眾人手中的槍。
「你這陣子一直都在這城裡嗎?」
「第二,」班傑明固和-圖-書執道,「他可能已經瘋了。他所有的學生也這麼認為,因此,他們不是已經退出皇家學會,就是仍忠貞地待在他身邊。我還要提醒你一點,皇家學會已經被解散了。我曾和他會面,我很難相信他神智清醒。」
「我想沒有。」勞勃說:「如果見過的話,我絕對不可能忘記你這張臉。」
「一個很蠢的狀況。」布萊斯維解釋道。
「哼。那你接下來會去波士頓囉,有朋友在那裡嗎?」
當勞勃在他眼前揮動著啤酒時,他便恢復過來了。「我沒水。」比他還年長的這個男人沙啞地道,聽起來像是在道歉。「我真不該讓你日子這麼不好過,做著我已經幹了上千次的事。該死,班傑明,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乾脆拿了你的錢就跑掉。」他露齒奸笑道。「我想這就像是和女人打交道。無論你想過多少次要離開她們,當你發現她們已經離開你時,你還是會感到難過。好吧,你不妨往回退幾步,然後告訴我是甚麼事讓你這麼苦惱。」
但槍聲並未響起。反倒是布萊斯維輕笑著已把武器瞄準妥當了。
「艾薩克爵士?」勞勃瞪大了雙眼望著班傑明,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你們無論如何都是死路一條。但是我希望班傑明能活久一點,能親眼看一看他的成就。」布萊斯維頸部以下的肌肉依然是紋風不動。
「我的手好痠哦。」勞勃嘟噥著。
「在那之前很合理。但當我寫信給法國的哲學家時,所有該死的環節就鬆開了。你看出來了嗎?他與這一切都有關聯。現在麥勞倫和維希莉莎——我們所有人,我們都已經知道彗星的事,而他們一定曉得我們已經知道了。」
「啊,你想出來了。」史特林微笑道。
「沒錯。因為往來書信是用英文和拉丁文寫的,所以即使幕後的那個魔法師是個法國人——」
班傑明還是有些無力。他覺得皮膚像紙一樣乾燥,嘴巴也很渴。「給我一杯啤酒。」他喘著氣道。
「也許是,也許不是,」布萊斯維說:「當我瞧見麥勞倫時,他還正忙著計算公式。你看,正如我們所料的——喔,嗨,詹姆士。」
班傑明用力敲著門,拳頭的力道隨著絕望感的提升而增加。「勞勃!」他大喊。「拜託,開門!」
「我以為,他在你造好那台抄寫機前就已經在恐嚇你。」
「班傑明,你的詐騙手段真是發展得相當好。」勞勃低語。
「這一點就違反你的推論了。他幹嘛要安排這一切,然後再警告和*圖*書他的學生?」
「對。」
「還有唯一可以施展出反制法術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誰,」史特林對勞勃喊道,「但如果你退出門外並且離開,沒有人會擋你的路。槍也可以留著。」
「沒那麼簡單。就算我們拿到他所有的原稿,還有法國人的原稿,我們還得製造出反制的法術。那代表的是數個月的工夫,不是一個禮拜能搞定的。而且,即便我們有方程式能使這彗星轉向,還是藥石罔效。還要有機器能增強轉向的效果,這一點我連想都還沒開始想咧。」班傑明句尾的音調已到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
「混帳,」勞勃低聲道。「我正在想你甚麼時候會回來。」即使只是透過窄小的門縫,班傑明還是聞到了令人暈眩的杜松子酒味。「你他媽的要幹嘛?」
「說得好。」布萊斯維回答。
「原來是你!」班傑明道。
「我瞭解這聽起來很瘋狂,」班傑明又重複了一次,並且把來龍去脈告訴他。就像在他的心中,已經取得了某種結晶體,使所有的元素都齊聚一堂——像是調整以太抄寫機的過程。他和不知名的哲學家的通訊;他們計算彈道並找尋改變這些彈道的方式;然後是牛頓那隱晦的模型;最後突然就有了兩次神祕會面。
「為甚麼要告訴我?去告訴你那些科學家朋友啊!去跟國王講啊!」
「先生?」其中一個男子說道。班傑明覺得這人可能有法國腔調。
「我希望她還平安。她離開了,因為我知道了——」他執拗地閉上嘴。
「我才不管其他兩個人,」勞勃把話挑明了。「我要殺的是你。」
「那不單只是王室耶,班傑明。那可是整個倫敦市和一百萬的生命!」
「第一,艾薩克爵士有充分的理由對王室不滿——」
「聽我說嘛。」
「我們見過面嗎?先生?」
「你把約翰怎麼了?」
「對,是還沒,但這他媽的可能是真的。」
「讓我來介紹你給他們認識,」班傑明道:「從現在開始,你是我從費城來的堂兄。」
「繼續講。」
「班傑明,維希莉莎呢?」
此時又有兩個人進了大廳,都配備著高能槍。
「因此,你認為有個英國人在通風報信。」
「你還沒確定整個狀況吧。」勞勃說。
「那你會離開倫敦囉?」
「嗯,那你應該去查出真相,而不是在這裡和我嚼舌根。」
「我們還有時間——至少還有一會兒工夫。班傑明,你得知道,到頭來我還是很樂見你不把我那有關科學的建議m.hetubook•com•com當一回事。如果你當時照辦,我那些特定的舊識可能會很慘。當然,我終究還是得殺掉你,但你逃走了。非常機靈。」
「我是為了友誼。」
勞勃毫不猶豫,雖然站在班傑明後方,但手臂已伸直橫在他的肩上,活像根通槍條。但如果他扣下扳機,火藥池便會在班傑明的臉頰旁引爆。班傑明已閉上眼,等待著那砰的一聲。
有東西在門後發出碰撞聲,有人在咒罵著。最後終於傳出門閂被拉開的聲音,吱嘎一聲打開了。
班傑明瞪大了雙眼。「咱們?」
「對啊。我不是哲學家,但聽起來你蠻擔心身體上的安危——要是這個布萊斯維或是某個野蠻的法國佬,或甚至是牛頓對你不利的話怎辦?這就是我出馬的時候了,我可以全天候充當你的護衛。」
「這裡就是了。」當他們抵達鶴園時,班傑明如此告訴勞勃。街燈相當黑暗,但是前皇家學會所在地的窗戶裡透出光亮。
「是的。除非牛頓蓄意說謊。在我回去之前,麥勞倫應該已經由天文學的角度上證實了這件事。」
班傑明決定此事擱下不提,他對維希莉莎的懷疑也許毫無根據。在學會裡另一個比她更像是叛徒的人便是伏爾泰,他不是哲學家,因此每次都在場的理由相當的薄弱。
「班傑明,」勞勃插話道,「我在許多城市住過,但是倫敦在我心中是個很特別的地方。我可不希望看到它毀在你說的大石頭之下。待我拿一下劍和手槍。」
「啊,我沒必要告訴你吧。」布萊斯維說:「但要是你好聲好氣問我的話——還有叫這位好夥計把槍指到別的地方去,我可能會告訴你。」
這也讓班傑明他可以靜下心來思考,推敲維希莉莎身在何處,而且不太情願地思索著她會涉及外國陰謀的可能性。但畢竟在他的以太抄寫機另外一端是法國哲學家的這種假設,只是一種推測的狀況。
「第三?」
「嗤,」布萊斯維道:「你可以再耍嘴皮子沒關係,你剛剛是想羞辱我是吧?班傑明,你是上哪去找來這個滑稽的同夥?和你另一個朋友不太像——他的名字是啥?約翰,對,約翰。」
「這真是個很夠義氣的提議,」班傑明沉著道。「但艾薩克爵士有哲學武器和防護。我完全無法確定——」
勞勃眨了眨眼,但他的表情沒變。「繼續講。」他說。
勞勃揚起雙眉,然後舉手劃了個十字架。「喔,我的孩子啊,」他嘲諷地咕噥著,「我已經聽了你的告解了——」
「勞勃和圖書
——」班傑明開口道。
「那另一個學會呢?哲學學會?他們會不會就是那群惡徒?」
「啊,班傑明,正巧遇到你。不過我想請那隻猿猴把他的槍給放下,不然我只好射穿你的身體來殺掉他。」
「是我把毀滅的鑰匙給了他們,」他做了結論。「是我讓這事實現的。」
「但是你一直都知道。」
「你還沒開槍,所以還算不上很蠢吧。」班傑明死不認輸道。
「你方才已經說到重點,勞勃。他只警告那些他仍關心的人。」
「我倒是願意打賭,班傑明的身體可以擋得住你的子彈,」勞勃說:「我只是在想,要在你身上哪個地方開個口子。」
「我瞭解,但這是真的。」
「不是,我還需要把這事告訴我能信賴的人,萬一我有甚麼不測。」
「不,不要動!」布萊斯維從他坐在大廳的位置處喊叫,兩把手槍指向門口。
「隨時都帶著,小伙子。我梳洗一下就護送你回鶴園去。屆時我們可以看看,其他的哲學腦袋對這檔事有甚麼看法。」
勞勃從喉頭發出嗤笑聲。「這算是哪門子的問題?」
接下來的瞬間裡兩人都目瞪口呆。勞勃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的手悄悄往腰帶上的手槍伸了過去。班傑明仍然呆立宛如一尊雕像。
勞勃咕噥著將門推開,踉蹌走回他的房間。「我失業了,」他解釋道。「我想你也不在乎。你回來幹嘛,向我討債?」
「我在聽啊。」
「我不知道,只是一種感覺。早在波士頓的時候,布萊斯維就知道了。他知道我已經得到有關這計畫的資料。我不知道是他是如何知道的——也許他有可以追蹤以太軌跡的方式,追查到我的抄寫機——」
「沒錯,而且你應該要配合的。」布萊斯維回應道。
「你沒有欠我半毛錢,勞勃,是我欠你。」
「咳,你竟然沒告訴我這位小班傑明有隻看門狗。」
「在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內,倫敦就會被毀滅,而這都是我害的。」
「你有武器?」
「我們得把他們拖離門口,」史特林嘆口氣道,「否則維希莉莎會看——」
「就這樣?」
「我想要讓你知道。我已經讓一個朋友死掉了,我不想,也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
班傑明感到氣血攻心。「你聽著,勞勃,我沒辦法解釋,」他喘著氣,不曉得在說些甚麼。「我似乎有刻意遺忘他人的習慣。每當我想到這一點,就覺得很難過,但是我束手無策。我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有可能。不過我想我知道誰是那賣國賊,勞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