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根渡口

自從座頭無法再去渡口,他就要求平助每天為他買一尾活魚。當時正值冬春之交,河水乾涸,根本抓不到甚麼魚,再加上當地距海很遠,更別提有甚麼活海魚了。即使如此,平助每天還是不辭辛勞到處尋找,只要他一帶回活生生的鯉魚、鮒魚或鰻魚,座頭就會拿出那根粗針,將活魚的眼睛刺穿丟棄。然後告訴平助,魚殺死了,對他就已經沒用了。雖然座頭講隨便要拿去煮湯或火烤都行,但平助對這些充滿座頭怨念的魚實在倒盡胃口,只好把它們全都丟到小屋前的河裡。
平助如今更加後悔,卻沒有勇氣將座頭趕離小屋。往後凡事更加小心,想盡辦法取悅座頭。
「雪還在下嗎?」
「等等,藥就快熬好了。你先把藥喝了再慢慢說吧。」
「外頭天氣這麼冷,你這樣從早到晚站在那裡吹風,身體會受不了的。至少等病好了再去嘛!」
盲人的反應很靈敏。平助也知道座頭又是其中佼佼,不過他今晚的演出,還是讓平助佩服不已。www•hetubook.com.com雖然說夜晚白天對盲人來說沒甚麼兩樣,不過要在風狂雨驟的夜裡,徒手抓住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並摸索著用針刺穿大魚眼睛,可不是普通辦得到的事。平助一想到座頭隱人耳目暗中研磨的針,竟有如此效力,越發覺得恐懼。當天晚上,他又做了幾次惡夢。
除了每天必須刺穿一條活魚的眼睛之外,更讓平助驚訝的是,座頭竟然拿出五兩金幣給他當作買魚的費用。之前座頭接受平助提供的飯糰時,每天雖然都會給一文錢,但自從搬進小屋和平助同吃一鍋飯後,就再也沒給過錢了。平助當然也沒說甚麼。不料,事到如今,座頭卻對平助表示自己欠他太多。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希望平助能用那五兩金幣幫他買魚,剩下的就當成他兩年來積欠的伙食費。雖說前後已經兩年,但伙食費也不用這麼多,座頭竟然給了五兩金幣,平助看到時簡直嚇壞了,但還是依照座頭所言把錢收下。半個hetubook•com•com月後,座頭的病情急轉直下,看起來只剩最後的一口氣了。
「每天這麼吹,真是傷腦筋。」
平助親切地照護他,座頭的病情卻日益嚴重。
平助餵他將藥喝下,座頭傾耳聽著風聲:
「而且今天還下了點雪。天氣這麼詭異,你這個病人得更小心才行。」
座頭嘆了一口氣。
躺在小屋角落的座頭虛弱地說:
座頭平靜地說。
平助苦口婆心地勸阻,座頭依然不聽。每天只要時間一到,他就危危顫顫地拄著枴杖,支撐著日漸瘦弱的身體,蹣跚往渡口走去。但這樣的毅力沒能維持太久,過了數日,他就只能倒臥在小屋的病榻上了。
「起風了啊。」
「還小心甚麼啊。我已經不行了。」
「啊,下雪了?雪……」
「不,無論您怎麼安慰我,我的壽命到此為止了,這病是好不了了的。我不知道自己是積了甚麼德,才能如此受您照顧。在我死之前,有件事,想請您聽我說說……」
「每回只要一下雪,就會讓我格和圖書外想起以前的事。」
座頭來到渡口,前後已有三年,住進平助的小屋大約也有兩年了。經過整整四年後,他在二月初入春時染上感冒。那年因為春寒料峭,每天早晚從日光或赤城吹來的風,都快把廣闊河邊僅有的一間小屋吹倒了。雖然天氣寒冷,平助還是不厭其煩地前往古河町為座頭買藥,照顧他服用。雖然身體不適,座頭還是每天拄著枴杖到渡口去。
平助在火爐旁為病人煎藥邊說道。
「好像還在下。」
平助從門縫裡往外探看,回答道。
「別這麼說。再撐著點,天氣就快暖和了,春天就要來了。只要天氣一變暖,你自然也會好起來的。再忍一個月就行了。」
「我可真是給自己找了大麻煩。」
平助沒想到竟會從奄奄一息的座頭口中聽到這種男女糾葛。
農曆二月,明明已經快到春分時節,今年的春天卻冷得刺骨,一大早就颳個不停的赤城落山風,中午過後甚至還夾帶了紛飛的細雪。因為擔心異常的寒冷對病人不好,平助將爐火和_圖_書燒得比平常旺。當渡口停止營業,其他船伕也早早回家之後,春天的日頭下山,夜幕逐漸低垂,雪雖然沒有先前那麼大,風勢卻越來越強,有時呼呼作響的狂風甚至吹得小屋像地震般搖晃。
「我就跟你說嘛!你還這麼年輕,應該要好好照顧身體才是!」
「我從來沒提過自己的名字,我其實叫治平,以前在奧州的某藩武士府中擔任隨從。我是三十一歲來到這渡口的,大概待了五年,所以今年是三十五歲。在距今十三年前,也就是二十二歲的那年春天,一個下雪的冷天裡,我失去了雙眼。我的主公名叫野村彥右衛門,是藩裡年收一百八十石的武士,當時二十七歲。他的妻子名叫阿德,和我同年。夫人的容貌出眾……不,簡直就是美若天仙,雖然大家都說她太浮華,不適合當武士之妻,但她卻絲毫不以為意,因為沒有孩子的牽絆,每天都樂得盛裝打扮自己。從早到晚和這樣的美女共處,我不由得對她產生思慕之情。雖然知道她已為人婦,而且對方還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主公,但我實在無法抑遏思慕之情,也沒辦法斬斷情絲,覺得自己快瘋了,完全無法按捺心中的苦惱。就這樣每天過著痛苦的日子。我永遠不會忘記正月二十七那天。那年春天,奧州難得出現連日的好天氣,不過前一日晚上卻下了大雪,雪積了有兩尺深。奧州原本就是雪鄉,這樣下雪沒甚麼好奇怪的。其實就此不管也就罷了,我卻多事地想把窄廊前的積雪掃乾淨,便拿著掃把到院子裡掃雪。夫人因為寒冷的大雪引發舊疾,正窩在六蓆起居室的暖桌內,她聽見我在外頭掃雪,便打開滑門對我說,反正雪還會繼續下,你掃它幹甚麼?如果她只是這麼說,也就算了,但之後她又對我說外頭天冷,進來烤火吧。她大概只是半開玩笑,但我聽到她的話,心中暗喜,拍拍身上的雪花,爬上窄廊。因為如灰的雪花不斷飄進來,我就把滑門拉上,也將雙腳伸進暖桌。夫人大概沒料到我會做出如此膽大妄為的舉動吧,甚麼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看著我。我想我當時大概是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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