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9

葛萊史東點了點頭。「數以百萬計的人想要去到那裡,想傳送到一個新的地方,就近看著戰爭進行。」她嘆了口氣,移動了下她的電腦。「那些蠢人。」她擡頭看著我,那對棕色眼睛中的表情十分認真。「可是我希望有人到那裡去,親自向我報告,里今早要使用一個新的軍用傳送門站,我想也許你可以和他一起去。也許沒有時間在海柏利昂上停留,可是你會在那個星系裡。」
杭特點了點頭,轉身跟著那位少校,我也緊跟上去。上將的聲音又讓我們停了下來。
當我們進入了海柏利昂大氣層的表層,接駁船跳動又振動。海柏利昂,我想道,荊魔神。我的厚襯衫和背心似乎又濕又黏,外面傳來微弱的沙沙聲響顯示我們正在飛行,以大於音速好幾倍的速度橫過琉璃色的天空。
在我們離開納西塔時,我突然發現自己仍能聽見那個特殊海洋的波動——雖然遙遠,卻始終存在,有如離岸半哩外的浪濤聲——而在趕到接駁船,登船就座和啟程,以及那十分鐘由月球這邊躍進海柏利昂大氣層的整個過程中,我一直在想要弄清楚這點。
「當然,」葛萊史東說:「那也正是我在那種情況下會有的做法。告訴我,席維倫先生,在智核裡是什麼感覺?你的意識真正駐留在那個遙遠的地方是什麼感覺?」
「杭特先生,」他叫道,「請告訴葛萊史東總裁,從現在開始,這艘旗艦會忙得沒時間再接受任何政治性的訪問。」納西塔轉過身去對著那些閃亮的光幕和一排在等著的屬下。
杭特點了點頭。
「這話可能是真的,」葛萊史東說:「也可能不是。無論如何,我都還是要求你和杭特先生到海柏利昂去走一趙。」她停頓了一下。「你並沒有……去的……責任。說起來,你甚至不是霸聯的公民。可是如果你真的肯去的話,我會很感激的。」
「準備好了嗎?」杭特說。那張獵犬似的臉一點也沒有很高興看到我的表情。他帶著一個很平常的黑色手提箱。
「你還記得霍依特神父的故事嗎……在他們去時塚的路上所說的故事?」葛萊史東問道。
「每個朝聖者都能向荊魔神提出一個要求。依慣例它會答應一個人的願望,而拒絕其他人的願望,還會殺掉它拒絕的那些人。你還記得霍依特的願望是什麼嗎?」
葛萊史東點了點頭。「席維倫先生,你和朝聖團的關聯……儘管相當貧乏……的確讓我很感興趣。可是我同樣對你的觀察和評估感到興趣。你的觀察。」
葛萊史東的表情和語氣都沒有變。「可能。不過你會在離火線很遠的大後方,而里也奉明確指令,不得讓他自己……或你……暴露在任何明顯的危險情況之中。」
「真正的海柏利昂?」我愚蠢地回應道。一陣奇怪的興奮之情由體內升起,讓我覺得手指和腳趾都癢了起來。我的意識或許真的留駐在智核,但我的身體和頭腦全都太人類化了,也都對腎上腺和其他的化學變化太敏感。
葛萊史東握著拳頭,用彎曲的食指輕叩著下唇。「也許吧,」她說:「也說不定他早已經死了。可是這不是問題所在,對吧?」
「你真的這麼確定嗎?」梅娜.葛萊史東問道。
葛萊史東總裁那天早上的行程非常忙碌,天崙五中心每天二十三個小時,所以能讓政府依霸聯標準時間運作,而不致完全干擾到當地日常生活的節奏。五點四十五分,葛萊史東和她的軍事顧問開會。六點三十分,她和二十來個最重要的參議員,以及萬事議會及智核的代表們共進早餐。七點十五分,這位總裁傳送到文藝復興星,當地時間正是傍晚,由她主持了設在卡杜亞的神使醫療中心的正式開幕式,七點四十分她傳送回到政府大廈會見她的高階助理,包括里.杭特,審訂她要在十點整向參議院和透過萬事網播送的演講內容。八點三十分,葛萊史東再次和莫普戈將軍與辛赫上將開會,了解在https://m.hetubook.com.com海柏利昂星系上的最新情況。八點四十五分,她接見了我。
我忍住了要挑高一邊眉毛的衝動。
我朝我的同伴點了下頭。
「啊,席維倫先生……」
我在門口停了下來。坐在辦公桌後面那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突然看來很小又很累。
「我希望我們能有扇窗子。」里.杭特輕輕地說道。
「是火中取栗。」里.杭特說。
納西塔哼了一聲,把信封放在一邊。
「誰的決定?他們的嗎?六七個人……還有一個嬰兒……的生命怎麼能影響到一千五百億人的未來呢?」我當然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AI顧問委員會和霸聯其他預知力較弱的預測專家當初在朝聖團人選方面非常慎重。可是為了什麼呢?為的是無法預測的結果。他們只是在整個海柏利昂的等式中合於終極謎題的數碼而已。葛萊史東知道這一點嗎?還是她只知道艾爾必杜顧問和她自己的間諜跟她說的那些?我嘆了口氣,回到我的座椅上。
我轉開目光,回到自從離開納西塔之後一直在想著的事。在跟著那兩個人往第二十號艙口走去的時候,我突然想到我沒有少掉原先我以為會消失的東西。我對這次旅程所懷有的不安,是因為想到離開了數據圈;我當時就好像一條在考慮離開大海的魚。我的部分意識潛藏在海洋的某處,連接兩百個世界和智核的資料和訊息之海,一切都以那一度稱之為資訊平面,現在只稱為數據圈的隱形媒介連接。
「是的。」
在海柏利昂星系掌理所有霸聯軍力的總指揮官個子很小,一頭短短的白髮。皮膚比他這個年齡的人光滑得多,更顯示他那皺起的眉頭好似鐫刻在臉上一般。納西塔上將穿著高領的黑色衣服,沒有配軍階,只有領子上有一個小紅太陽。他的兩手粗大,看來頗為有力,但指甲卻剛修整過。上將坐在一張小高臺上,四周全是各種設備和靜默無聲的光幕。現場的混亂與瘋狂的感覺在他四周流動,恍如急流沖過一塊不為所動的岩石。
的確是有好幾百萬人想傳送到戰區去。萬事議會網路上塞滿了請願書,是否將平民傳送到海柏利昂的辯論,讓郵輪去做短程遊覽的申請,以及各星球的政界人士和霸聯代表們強烈要求准予到那個星系一遊,以達成「尋求事實的任務」。所有要求都遭到拒絕。萬星網的公民——尤其是有權力和影響力的萬星網公民——很不習慣在追求新經驗的事情上遭受拒絕,而對霸聯來說,這樣的大戰還是少數未曾嘗試過的經驗之一。
「杭特先生,」那位過胖的年輕指揮官說:「納西塔上將現在要見兩位。」
「我會去,」我又說了一遍,聽著我自己的聲音好似從遠處傳來。
「妳為什麼不答應他們用領事的船呢?」
「趕快,」納西塔上將說。
「謝謝你,席維倫先生。」她說。
里.杭特點了點頭,四下看了一眼。「我帶了些東西來給你,上將,有什麼隱祕一點的地方嗎?」納西塔上將哼了一聲,把手掌壓在一個感應開關上,在我身後的空氣變得濃厚起來,變成一道半實體的霧,將那塊地方隔了開來。作戰指揮中心的嘈雜聲音消失了。我們三個人置身在一個寂靜的小隔間裡。
「可是我對妳來說什麼也不是,」我說:「妳不知道我可能還會向誰報告,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我是智核製造出來的。」
在出示過特許證,得到十幾個安全人員的首肯之後,我和杭特先生在高階傳送門站會合。杭特穿著一身黑色羊毛料的衣服,很素淨,卻讓人覺得很像是在政府大廈這一區隨處可見的霸軍制服。我沒有多少時間換衣服,回到住的地方之後,只抓了一件有很多口袋可以放繪畫工具的寬大背心,以及一架三十五釐米的相機。
我們兩個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名穿著黑色戰鬥服的霸聯宇宙軍年輕少尉由一條側面的走道出現,向杭https://www.hetubook.com.com特敬禮,說道:「歡迎登上赫布里底號,兩位,納西塔海軍上將要我代他致意,請兩位到作戰指揮中心。勞駕兩位跟我來。」說完之後,年輕少尉車轉身子,伸手抓住一根橫梯級,爬進了狹小的豎坑。
「我們想轉到那個星球上,」杭特說:「到海柏利昂去。」
我舉起空空的兩手。「在我這次奇怪的再世生活中這十個月以來,我連一行詩也沒有寫過。」我說:「我也沒有詩想。這難道還不足以證明智核的這個重生計畫是個騙局嗎?就連我的假名也是對一個絕對比我有才華得多的人的侮辱……約瑟夫.席維倫和真正的濟慈比起來,不過是個影子,可是我用他的名字,卻是玷污了他的姓名。」
「你是葛萊史東派來的信差,」他對杭特說:「這人是誰?」
沙沙的風聲變成尖嘯,清楚地由船殼外傳來,接駁船跳動兩下,然後很順地——順得令人提心吊膽地——滑行,好似滑行在離地十哩高的一大片冰坡上。
「我只希望這裡有窗子。」里.杭特低聲說道。
霧牆在我們四周散落,噪音就像是漫過融化了的水壩一樣地沖了進來。
「我需要知道妳要我去的原因。看起來如果妳只因為我和朝聖團之間的關聯才需要我的話,把我派出去卻是在冒不必要的險。」
杭特打開了手提箱,拿出一個背後印有政府大廈標誌的小信封。「這是由總裁來的私人信件,」杭特說:「等你有空時看看,上將。」
里.杭特把頭轉向我。「我從來沒搭過沒有窗子或顯示幕的接駁船。真奇怪。」
「你的夢境告訴你卡薩德上校的命運如何嗎?」總裁問道。
房間裡沒有巨大的銀幕,只有十來位霸聯宇宙軍的軍官俯首看著隱祕的螢幕,坐在環繞的刺|激模擬器之中,或是站在悸動的光幕前,而那道光幕似乎橫跨了六處艙壁。男人和女人都在他們的椅子或感應機裡忙著,只有少數幾名軍官例外——大部分看來像是忙碌的官僚,而不像勤奮的戰士——他們在狹窄通道中走動,拍拍下屬的背,大聲叱喝著要更多的情報,還以他們個人植入的插頭插入控制臺。其中一位匆匆地趕了過來,看看我們兩個,向我敬禮說道:「杭特先生嗎?」
納西塔瞪了一眼,他那對小小的黑眼中並不含敵意,只有不耐煩,我想這種表情大概要等死亡來臨時才會消失吧。「我有和總裁連絡的私人超光速通訊,」那位上將說:「非常謝謝你,杭特先生。目前沒有回答,現在,勞駕你回到船中間的傳送門接點去,讓我能繼續忙這次軍事行動。」
所以也難怪我一腳踏上艦隊旗艦時,心跳得厲害,而手掌心有點汗濕,以為會走進像全像電影裡的戰艦上寬大的艦橋,有巨大的銀幕顯示著敵艦,高音警報器響著,幾位指揮官彎身在作戰指揮臺上,而船先往右衝,再轉折向左。
「就好像妳準備讓其餘的人死一樣?」
霸軍一向引以為傲的是使用他們自己的人工智慧,和自己的數據圈以及計算資料。表面的原因似乎是在於要在萬星網各世界之間的巨大空間,以及萬星網資訊球之外的星球之間運作的需要,但大部分真正的原因,卻是霸軍對智核幾個世紀以來所表現出想要獨立的強烈需求。然而置身在一艘霸軍的太空船裡,在霸軍的艦隊之中,又是在一個非屬於萬星網,又非保護區的星系內,我卻仍然能接收到和在萬星網內任何地方都能接收到同樣的資料與能量構成令人安心的背景聲音。真有意思。
「記得。」
我大笑了一聲。「他是個天才,」我說:「我是個贗品。一個模控人,一個冒牌貨。」
上將的眉頭似乎皺得更緊了。「葛萊史東總裁的人沒有說要安排接駁船的事。」
在接駁船裡非常悶熱。船身的跳動卻很奇怪地讓人感到寬心,倒有些像一艘小帆船隨著緩緩的浪頭上下起伏。我把眼睛閉上了幾分鐘。
葛萊史和_圖_書東又微微一笑,我感受到這是真心的笑容,而不是她運用純熟的政客武器。「不錯,」她說:「我的確還有別的事。你願意去海柏利昂嗎?真正的海柏利昂?」
杭特和我站在一處就像是發電廠裡狹窄走道的地方。到處是以顏色標號的管線纏繞,偶爾有扶手和規律排列的密閉式艙門,證明我們確實是在一艘太空船裡,最新型的傳輸器和互動式的儀錶板則顯示,這條走道除了是通道之外,還有別的用途。但整體給人的印象卻是相當封閉和原始的科技,我還以為會看到有電線從迴路板裡伸出來。有一道豎坑和我們的走道相交,而由別的艙門也可以看到其他狹窄而凌亂的走廊。
葛萊史東微微一笑。「你知道,席維倫先生,為了達到我們的目的,更方便的做法是給你下藥,用你的朋友費洛梅爾所用的吐實血清,再把你連接在揚聲器上,隨時取得海柏利昂那邊情形的報告。」
我點了下頭,轉身離開。
杭特把一個大點的信封放在辦公桌上。「這是一份參議院就目前這個……呃……軍事行動所做提案的副本。你也知道,參議院的想法是希望這次行動迅速,以達到有限的目標,盡量減少傷亡。接著是提出協助和保護我們新的……殖民資產。」
「赫布里底號」是一艘三C級的船,就是集通訊、監控和指揮於一身。而作戰指揮中心等於是這裡的心臟和腦子——只不過不是很亮眼的心臟和腦子。那位年輕少尉帶我們穿過三道氣密式的艙門,走過最後一段由陸戰隊士兵守衛的走廊,敬了個禮,把我們留在一間大約二十碼見方的房間裡,房間裡充斥著嘈雜的聲音,人員和配備,使人的第一個直覺反應就是退出門外去吸一口空氣。
「不需要,」梅娜.葛萊史東總裁說:「那要看他們的想法……還有荊魔神的想法,如果那樣的東西真正存在的話,目前我只知道他們的朝聖行動太重要了,在這個決定性的關鍵時刻,不能讓他們有……撤退……的方法。」
中尉聳了下肩膀。「想必是他們幹了什麼才惹得驅逐者來找他們麻煩吧,對不對?我們只是到這裡來幫他們火中取蠔的。」
「我想聽聽你的夢境。」葛萊史東總裁說道。
「沒,」中尉說著咬得口香糖劈啪作響。「可是他們打算好要那樣幹,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所以陸戰隊第二營才會在那裡設了陣地,護衛進城的路,而且,那些鄉巴佬以為我們現在隨時都可能會設好傳送門,讓他們脫離他們自找的狗屎困境。」
「是的,我們剛從那裡來。」杭特說。
她放下手裡的電腦,按了關閉鍵,然後搖了搖頭,「未必盡然,可是聽到一些全萬星網沒有一個人知道的事,還是會感到震驚。」
納西塔上將把椅子轉過來,等著下文。
我跟著杭特和那位少校回到迷陣中。
「什麼?」
「你要幹嘛?」納西塔說:「你看得到我們很忙。」
口香糖又劈啪一響:「隨便啦。」
「沒有,我在他們回到人面獅身像去躲風暴之前就醒過來了。」
「我代表的是被妳困在海柏利昂的那五個人和一個嬰兒。」我說:「本來可以救得了霍依特的。」
杭特不疾不徐地回答道:「沒別的事了,除非你要透過我回信給總裁,上將。」
納西塔緊皺的眉頭抽動了一下。他一動也不動,既沒碰,也沒看那封內有參議院決議的信函。「沒有別的事了?」
我點了點頭,四下看看,這才注意到狹窄擁擠的內艙。的確那裡只有空白的艙壁,還有成堆的補給品,還有一名年輕的中尉和我們一起坐在接駁船的乘客區,看起來和那艘指揮艦的幽閉氣氛還相當一致。
「並不盡然,」葛萊史東說:「霍依特神父希望死掉。」
我點了下頭。
「他們自找的?」我說。
那位年輕的中尉由走hetubook•com•com道那邊欠身過來,「第一次來嗎,兩位?」
「你們不會相信會有這種地方,」那位中尉說:「那真是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我是說,沒有數據圈,沒有電視,沒有傳送門,沒有虛擬實境的酒吧,什麼都沒有,難怪有好幾千他媽的不滿分子在太空港附近搭起帳篷來,想拉倒圍牆離開那裡。」
中尉正在嚼著口香糖,表示他有多輕鬆自在。「你們兩位是『赫布里底號』上的民間技術人員嗎?」
謠傳說最原始的傳送門原型在傳送過程不會讓人有任何感覺,是後來AI和人類設計師將其中的機制加以修改,加上了輕微的刺痛如臭氧排放的感覺,給旅行的人一種旅行過的感覺。不論真相如何,在我再走一步離開那道門時,我的皮膚還是很受刺|激。我停了一停,四下看了看。
這個首都的名字讓我全身一陣微顫;海柏利昂是因為哀王比利和他那群詩人、藝術家,以及其他不適應環境的人逃難到此,才再興旺起來的。他們逃離家鄉是受到霍瑞斯.葛藍儂-海特的侵略——其實侵略並未真正發生。目前在朝聖團裡的詩人馬汀.賽倫諾斯,於近兩世紀前在哀王比利為首都命名時,建議稱為「濟慈市」。當地人稱舊城叫傑克鎮。
我想到好幾個問題,但第一個問出口的卻讓我相當尷尬。「那會很危險嗎?」
杭特向一名霸軍傳送技|師比了個手勢。一道限用一次的門漸漸浮現。我知道這個東西已經根據我們的DNA調整好,別人是進不去的。杭特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我望著那如水銀般的門面在他經過後一陣波動,有如一絲微風吹動的小溪恢復了平靜,然後我自己也走了進去。
「妳原先還有點懷疑嗎?」
「不錯,」葛萊史東說:「可是你也可能是目前在天崙五中心,甚至在整個萬星網裡,最中立的一個,你有的是一個受過訓練的詩人,一個我尊重他的天才的詩人所有的觀察力。」
「早安,席維倫先生,」總裁說。她坐在三天前我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個辦公室裡的辦公桌後面,用手朝靠牆擺放著裝有熱咖啡、茶和米茶等閃亮銀壺的小桌子比了一下。
我報以微笑。「不錯,那樣方便得多,可是萬一我經由數據圈溜回智核,只把我的身體留下來的話,對妳可大為不便了。如果再給我下藥的話,我就絕對會那樣做。」我說。
「很好。你需要些暖和一點的衣物。不要穿任何會鬆脫或是在自由落體的情況下會引發尷尬的衣服,雖然大概不會碰到這樣的狀況。和杭特先生在政府大廈傳送門站碰頭。時間是……」她看了看通訊記錄器。「……十二分鐘後。」
「忙碌,」我說:「妳今天要見我還有什麼別的事嗎?」
「應該有窗子的。」
「還有一件事。」里.杭特說,他那柔和的聲音幾乎被作戰指揮中心裡的嘈雜蓋沒。
「我的助理。」里.杭特說。
我們竭盡所能地跟了上去。我們往上爬時,杭特一直忙著怕掉了手提箱,而我則盡量避免讓手給杭特踩在腳下。才經過幾碼遠,我就發現這裡的重力低於標準值,事實上,根本沒有重力,但感覺上卻像有如幾隻雖小卻很堅持的手在把我向「下」壓。我知道太空船會全艘使用一級力場來製造重力,但這還是我第一次直接體驗到。實在不是一種很好的感覺,那種持續不斷的壓力讓人覺得像是頂著風前進,而且這種影響還加在狹窄走道,小小艙門,以及裝滿配備的艙壁所帶來的幽閉感覺之中。
葛萊史東不可能習慣於有人這樣對她說話,尤其是她在參議院裡前後有四十八年之久,而擔任總裁也有十五年了。可是她唯一的反應只是稍微挑高了一邊的眉毛。「原來你的確能夢到真實的狀況。」
我想到傳送門帶進海柏利昂星系來的各種連接:不只是空間跳躍船和像晶亮新月般浮現在海柏利昂L 3點的傳送門基點,還有數以哩計的超寬頻光纖纜線蜿蜒經過恆久的空間跳躍船https://www•hetubook•com.com傳送門港站,微波的重複裝置機械化地來回於幾吋之間,幾近即時地重複訊息。指揮船順應人工智慧的要求——而且接受——新的連接到在火星上的奧林帕斯最高指揮部和其他地方。數據圈就在其中某個地方偷偷溜了進來,而霸軍的機器和操作的人以及盟友全都毫無所悉。智核的人工智慧對海柏利昂星系內所發生的一切瞭如指掌。就算我的肉體現在死亡,我也仍然會有那同樣的逃生路線,順著波動的連接,如經過祕密通道般,在萬星網之外,也在人類所知的所有資訊平臺之外,經由資訊連接管道到智核本身去。並不是真正到智核,我想道,因為智核圍繞、包覆了其他一切,就像大海中容留了不同的洋流,和自以為是另外一些海洋的巨大灣流。
「我想也是,」中尉咧嘴一笑。「我呢,我要送文件到濟慈市附近的陸戰隊基地去。這是我第五次來了。」
納西塔看了其中一面光幕一眼,打響手指,大聲地向一個趕過來的陸戰隊少校說了幾句。「你們得趕快。」上將對杭特說:「有一位傳令正準備由二十號艙口啟程。英福納斯少校會送你們過去,回來的時候會到最初的時空躍進船上。『赫布里底號』再過二十三分鐘就要離開這個位置了。」
我站了起來,差點翻倒了我坐的椅子,我大步走到那幅悸動的地圖前。「一派胡言。」我說:「就算他想死,其他的人也有義務救他……妳也一樣,妳卻就讓他死了。」
「他們真的攻擊了太空港嗎?」杭特問道。
我遲疑了。要回想起這些朝聖者過去的某些事情,就像要回想起上個禮拜夢境中的細節一樣。「他希望能將兩個十字形移走,」我說:「他希望能由杜黑神父的……靈魂、DNA,其他不管什麼……還有從他自己之中解脫。」
葛萊史東轉過身去看那張地圖,圖上不斷在變動,新的資料改變了紅色的流向,藍色的撤退,星球和衛星的移動,但就算軍方情勢是她解釋的一部分,她也決定放棄這方面的說法。她轉回身來。「我為什麼必須向你解釋高層的決策呢,席維倫先生?你的選區在哪裡?你代表的是誰?」
杭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連恩總督知道我們可能會去。」
明顯的危險情況,我想道。可是在戰場上,又接近一個有荊魔神之類怪物出沒的世界,會有多少不那麼明顯的危險情況呢?「好的,」我說:「我會去,不過有一件事……」
這話聽來奇怪,卻是真的,那就是參戰的太空船在小說、電影、全像電影和虛擬遊戲中出現已有八百多年了;甚至在人類只能乘坐氛圍轉換改裝的飛機離開元地球之前,他們的平面電影就演過太空戰爭,巨大的星際戰艦裝配著令人難以置信的武器,像流線型的城市般穿越空中,即使是布列西亞戰爭之後,最新的戰爭片裡,也有大型艦隊在兩個步兵會感受到幽閉恐懼症的距離大戰,船艦撞擊開火,就像是古希臘的三層戰船擠進阿特密西姆海峽。
我搖了搖頭,坐了下來。有三面光幕亮著白光,但在我左手邊的那面則顯示著一幅海柏利昂星系的立體地圖,正是我先前在戰情室想加以解碼的那幅,在我看來,驅逐者的紅色現在似乎覆蓋並且滲進了整個星系,就像溶混進藍色溶液的紅顏料一樣。
但是總裁辦公室和霸軍當局始終立場堅定,不得有平民或未經授權的人士傳送到海柏利昂星系,不得發布未經審查的新聞。在這樣一個沒有拿不到的資訊、旅行不受管制的時代,這樣的規定真是既惱人,又充滿吸引力。
「什麼?」我在想著別的事,沒有注意。
杭特看看我,微聳了下肩膀。我不知道是不是可能把我們送錯了地方。
我靠坐在椅子上。這回我沒有隨身帶著素描簿,而我的手很想能握住什麼。「那,是什麼呢?」
「對,」我說:「我也一樣。」
「我想聽聽妳拋棄他們的原因。」我語氣平板地說:「為什麼妳讓霍依特神父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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