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冰女離垢同彈劍

疑思既動,因歌聲來自前方的一角山崖之後,遂略為繞道,縱登崖頂,閃目住下看去。
司馬彥見聶小冰不肯收回「龍虎風雲劍訣」,不禁劍眉雙蹙地,苦笑說道:「聶姑娘,你……你最好還是把這冊『龍虎風雲劍訣』收回,否則我以假丹,換取真訣,如何心安,豈不成了騙子了嗎?」
聶小冰靜靜聽完,感慨萬分地,長嘆一聲說道:「歐陽絮可憐,司馬彥可敬,馬空群可殺!」
司馬彥因莊伯樂負手崖腰,閒眺作歌,所吟的都是極富纏綿悱側意味的李商隱唐詩,思鬱於中,歌發於外,顯然他正深深陷落姬綠綺的情網之內。暗想也藉歌詞,先加戒惕,遂卓立崖頂,引吭朗聲歌道:「帆力劈開滄海浪,馬蹄踏盡亂山青。浮名浮利濃於酒,醉得人心死不醒!」
司馬彥苦笑說道:「既然不是這種顧忌,我就猜不到了。」
聶小冰揚眉嬌笑說道:「第二樁是必要中的必要,因為『離垢書生』與『玉琢嫦娥』,在當世武林之中,名頭都不算小,倘若我不易男裝,用我們間的純潔交誼,立將傳遍江潮,變成了令人艷羨的風流韻事!」
司馬彥聽得一身冷汗,恍然說道:「聶姑娘這種顧忌,委實極為高明,極為周到。」
聶小冰問道:「這樣說來。司馬兄是受了『大頭仙子』紀西屏的騙了?」
見性大師笑道:「第二點論斷是『無為仙子』歐陽絮不僅未死,並還有救!」
心中情緒複雜,臉上神色,自然也就隨之變幻。
直等司馬彥把所經所歷,完全說明,見性大師方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佛號,微嘆說道:「馬空群可殺!司馬彥可敬!歐陽絮可憐,姬綠綺可恨!司馬施主,你與『無為仙子』歐陽絮的這樁無垢情緣,曲折離奇,溫馨旖旎,在武林中尚屬從未罕聞,足可流傳百世,永為佳話!」
司馬彥雙眉微蹙說道:「莊兄,小弟尚有疑問。」
聶小冰搖頭說道:「不,不,我不但對你一點不恨,並越發敬佩司馬兄了!」
司馬彥正在絕澗危崖之間,展足輕功,提氣飛行,驀然有一陣歌聲,送入耳內。
聶小冰道:「時間定得久些,比較安心,倘若十年過後,仍無歐陽仙子的絲毫音訊,司馬兄是否可以斷定她業已魂返瑤池,不在濁世」?
莊伯樂微微一笑說道:「我不但能夠認出耿兄,並知道你本名不叫耿天心,而是被江湖人稱為堂堂君子,巍巍出塵的『離垢書生』司馬彥呢!」
司馬彥靜聽至此,知道莊伯樂情操高尚,對於姬綠綺愛意極深,自己若再從正面進言,可能反會獲得相反效果,遂微微一笑,移轉話頭說道:「莊兄與大智禪師,似乎彼此關係,頗為密切?」
司馬彥聽得連連點頭,表示只要自己能與莊伯樂相遇,定然盡力說明姬綠綺淫邪蕩惡之處,勸導他及早回頭。
司馬彥長嘆一聲,微吟答道:「自古美人皆禍水……」
他離卻「見性庵」後,自然不會再在「烏蒙山」內逗留,匆匆趕赴滇中「無量山黑眚谷」以踐在「梁子湖」中,與「大頭仙子」紀西屏所訂的五月十五之約。
司馬彥好生憐惜地,柔聲問道:「聶姑娘是傷心?還是高興?」
固聶小冰這第三點理由之中,分明暗示了對自己垂青之意。
司馬彥對聶小冰的心性聰明,好生佩服,劍眉微揚,低聲吟道:「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繫在紅羅襦……」
莊伯樂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也領會得出司馬兄的言外深意,你是不是認為姬綠綺姑娘有些過分輕浮?」
司馬彥繼續笑道:「我猜歐陽絮不僅已與大師結識,並就是適才撫奏古琴之人,不僅就是適才撫奏古琴之人,並如今尚在大師的禪房以內。」
司馬彥見她如此嬌憨可人,便也索性識趣地肅立躬身,抱拳笑道:「弟子司馬彥有心研求絕技,無奈根器魯鈍,不知是否可蒙聶女俠垂愛教誨?」
司馬彥雙手互握,頗感為難的皺眉說道:「這……這……」
莊伯樂俊目之中,精芒如電,看著司馬彥搖頭說道:「司馬兄這句『自古美人皆禍水』,似乎過於籠統,有點唐突佳人,莊伯樂胸中不平,意欲請教。」
司馬彥笑道:「大智老禪師曾與莊兄同在『巫山』弈棋,他知不知道莊兄和姬綠綺姑娘,結交之事?」
聶小冰見他這般神情,不禁微微一笑說道:「司馬兄不要為難,我在聽完你與『無為仙子』歐陽絮的這段故事以後,便想與你訂上一個十年之約。」
司馬彥含笑問道:「老禪師對於姬綠綺姑娘的看法如何?」
聶小冰忽然面色一整,搖頭說道:「司馬兄,請你慎言,這『終身聽命,永侍妝台』二話。你應該等到十年以後再說!」
聶小冰聞言,喜得雙眉一揚,淚光盈睫地,接口問道:「司馬兄,你願意和我……」
聶小冰忽然面容一冷,目注司馬彥,沉聲問道:「司馬兄,我不明白一位風流倜儻的『離垢書生』,怎會變得如此小氣固執?我已一再聲明,受贈:『萬妙駐顏丹』,及還贈『龍虎風雲劍訣』,全是由於一個『情』字,你為何偏偏要重視那庸俗不堪的真假價值?聶小冰請教一聲,你騙去我的『龍虎風雲劍訣』,可以還我,騙去我的感情,卻怎樣還我?」
司馬彥道:「我認為是被人盜去!」
司馬彥嘆息說道:「聶姑娘義腸俠骨,絕代無雙,所說極為公正。」
司馬彥遂把孟香嬋變為見性大師的一段經過,又向聶小冰解釋一遍。
展眼間,人到面前,正是以「龍虎風雲劍法」,馳譽武林的「玉琢嫦娥」聶小冰。
奇的是「翠眉妖女」姬綠綺,竟未與莊伯樂同在一處?
聶小冰忽然伸手折了兩段樹枝,柳眉雙揚,目注司馬彥,嬌笑說道:「聶小冰以一套『龍虎風雲劍法』,在武林中略享威名,她明日既將暫隱十年。則今日總應該為這樁絕技,尋個理想傳人才好。」
聶小冰聽了司馬彥這兩句話以後,越發淚落如泉,悲聲答道:「司馬兄,我在今日以前,不知經歷多少艱險顛危,出生入死,從來不曾掉過眼淚!但今天卻……卻……卻有點情不自禁……」
見性大師合十當胸,欠身還禮,微笑說道:「司馬施主請坐,我們算得是道義之交,不必過於客套!」
見性大師靜靜聽完,微笑說道:「這八句話兒,只是強調福善禍惡,因果無整之旨,並不是什麼預言偈語,其中『心地為先』一語,最為重要,『他不是他』一語,則比較難解!」
聶小冰嬌笑說道:「第一個條件是我立即傳授你『龍虎風雲劍法』,你若專心學習,成績良好,便以你所請之事,當做『獎勵』!」
聶小冰嬌笑說道:「司馬兄同意我改作男裝了嗎?」
「我既然猜得不錯,則這三響木魚,定是對游天樂兄青眼獨垂,屢欲加以度化的大智禪師所發!」
莊伯樂截斷他的話頭,含笑說道:「我雖未見過司馬兄廬山面目,卻見過與你有仲尼陽貨,虎賁中郎之似的馬空群,自然今日一見,便知你是一身兼有司馬彥、耿天心兩個姓名的當代大俠!」
聶小冰訝然說道:「這是何故?『大頭仙子』紀西屏不是還想奪回那粒『萬妙駐顏丹』嗎?」
聶小冰奇道:「孟香嬋既服『萬妙駐顏丹』,已可保持風姿絕世,永世不凋,為何又出家做了什麼見性大師呢?」
司馬彥「哎呀」一聲,皺眉問道:「什麼條件?」
司馬彥早被聶小冰的真情感動,立即劍眉雙揚,點頭答道:「聶姑娘如此垂愛,司馬彥極感盛情。我們一言為定,十年間結為至友,彈劍江湖。十年後倘若仍無歐陽絮的音訊,我便懇求聶姑娘與我相偕白首。」
莊伯樂微笑答道:「姬綠綺煙視媚行,人間絕色,她對於耿兄那等垂青,耿兄均能心如鐵石,無動於衷,則尋常脂粉,怎會被你看得入眼?」
見性大師笑道:「這人是我新交至友,也可說是我的老師,不僅古琴指法絕,文武各技,更復無一不精!」
司馬彥苦笑道:「我除夕之夜,蒙聶姑娘贈以『龍虎風雲劍訣』,初二便自『妙手郎君』游天樂口中,得知『萬妙駐顏丹』分了真假之事,心頭不禁愧怍萬分,對於這本武林秘笈,始終未敢略加翻閱,今日既與聶姑娘相遇,自然應該原璧奉趙。」
聶小冰聽到此處,忽然嬌軀一顫,撲簌簌地,流下了兩行淚珠。
莊伯樂搖頭笑道:「切則頗對,密則未然,老禪師不僅對我有過救命之恩,並是師執前輩,只可惜莊伯樂福薄無緣,不能常侍杖履而已!」
司馬彥此時方想起自己業已恢復本來面目,難怪對方不識,遂向聶小冰躬身一禮,陪笑說道:「聶姑娘,去年除夕,我在『梁子湖』水面與聶姑娘相識之際,因故易容,如今方是本來面目……」
司馬彥滿面慚愧神色地,苦笑說道:「關於那粒『萬妙駐顏丹』……」
司馬彥撫掌讚道:「聶姑娘讜論高懷,司馬彥欽服無似。」
司馬彥無可奈何地一揚雙眉,目注莊伯樂朗聲說道:「莊兄請恕小弟直言,司馬彥認為姬綠綺姑娘對你青眼獨垂,並非艷福!」
司馬彥應聲答道:「見性大師就是曾經被『妙手郎君』游天樂所戀,服食了那粒真正『萬妙駐顏丹』的『武昌』名妓孟香嬋。」
見性大師笑道:「第一點是『無為仙子』歐陽絮未死,因為她若已死,她那位進入秘洞的至交好友,必定如你所說,最多悽然垂淚,憑弔一番,而聽任她在這洞天福地以內,安穩住下!」
莊伯樂搖頭笑道:「她為我跋涉關山,我自應陪她一同前往,但和圖書姬姑娘似乎不願外人去她故居,故而囑我在此等待,我也就不知道她的故居,究竟在何處了?」
司馬彥搖頭苦笑說道:「我一直在此等待,對方根本失約未來。」
話完,便自坐在一方青石之上,注目凝神地,傾聽司馬彥敘說其中經過。
聶小冰笑道:「判斷終是判斷,未必真能與事實相符。聶小冰敢於對天盟誓,我雖欽慕司馬兄,卻也極願『無為仙子』歐陽絮能夠重生,使你們之間這段奇妙萬分的無垢情緣,留為百世佳話。」
司馬彥點頭問道:「第二樁呢?」
見性大師深深看了司馬彥兩眼,搖頭嘆道:「天下諸緣如願想,人生萬事總先知,司馬施主怎會對此宛如目睹?可見得你的夙慧之深,又比我和游天樂高得多了。」
在他心目之中,莊伯樂是聖賢,姬綠綺是魔鬼!
莊伯樂笑道:「翠蛾紅粉蟬娟劍,殺盡世人人不知!這是何等禪機?何等意境?」
司馬彥笑道:「猜測也好,論斷也好,我心中頓然發生了一種感覺,認為不僅歐陽絮已服『大還丹』,為大智禪師所救,並可能已與大師結識。」
誰知手才一神,聶小冰嬌軀輕閃,人飛八尺,嬌顏上微泛羞紅地,搖手叫道:「司馬兄,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有點對我生憐,才想略加安慰,但我們一言既定,便須彼此守約,在這十年以內,你只把我看做道義知交,莫把我看作紅粉知己。」
「聶姑娘」三字才出,聶小冰便愕然止步,向司馬彥打量幾眼,蹙眉問道:「閣下何人?彼此風萍未識,怎會知曉聶小冰的姓氏?」
聶小冰搖頭笑道:「這也是意料中事,但卻不足為慮,我們既然『且揚湖海氣,彈劍十年遊』,難道還會怕麻煩嗎?」
聶小冰柳眉微挑,目光凝注司馬彥臉上,訝聲問道:「司馬兄你此舉何意」?
聶小冰揚眉說道:「我不相信有這等離奇事實,司馬兄不妨把這段意料中必甚纏綿悽惻的故事,講給我聽,只要你講得合理合情。聶小冰決不使你為難就是。」
司馬彥喜不自勝地,揚眉叫道:「大師快說,救在何處?」
司馬彥心中靈光一現,搖手笑道:「庵主莫說下去,讓我猜一猜看。」
司馬彥雖然窘得滿面通紅,但仍萬分佩服,點頭讚道:「莊兄這番精闢高論,不僅罵盡無恥之人,也替含冤負屈的千古紅顏,一洗九泉幽怨。」
司馬彥直到此時,智珠方朗,知道對於「玉琢嫦娥」聶小冰這等性情豪俠的英朗俠女,最好的方法,便是實話實說,主意既定,遂含笑說道:「聶姑娘,說那話來,自古英雄欽俠女,由來甜蜜勝辛酸……」
司馬彥點頭說道:「我看見了,並記得是:『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他不是他,我總是我,江湖彈劍,心地為先,惡者必譴,善者必全。』」
聶小冰笑道:「因為我相信『離垢書生』司馬彥的人格,他不會在揭開本來面目之後再用假話騙我。」
司馬彥對於她這第二項提議,自然更是無法應允。
司馬彥雙眉微皺,向莊伯樂問道:「莊兄要為誰作不平之鳴?」
司馬彥一時被她問住,口內期期艾艾地,不知應該怎樣答話才好,聶小冰含笑說道:「這理由極為簡單,是因為我在『雲夢爭奇會』上,見司馬兄兩登『爭奇台』,對你的驚人絕學,奕世風神,深為欽佩!再加上你竟肯把所贏得的『萬妙駐顏丹』,脫手贈送初次識面之人,越發使我對你的俠骨豪情,深為傾倒!故而接受贈丹,並回贈我所有之物中最為珍貴的『龍虎風雲劍訣』,以作彼此訂交之始。」
因為人人好色,理之常情,自古英雄,更愛俠女,像如此武功,如此容貌的「玉琢嫦娥」聶小冰,向他如此傾訴衷腸,司馬彥若不銷魂。簡直矯情,但古代男女情思,比較含蓄,這等直言無隱,當面鑼對面鼓的陣仗,司馬彥尚屬初經,自在銷魂蝕骨之中,兼覺奇窘!
司馬彥遂把莊伯樂與「翠眉妖女」姬綠綺,一見鍾情,互相交結等情,向見性大師,約略敘述。
聶小冰嫣然一笑,繼續說道:「歐陽絮既然不會相信我們玉潔冰清,乾乾淨淨,則司馬兄一片癡情的求凰之念,定然也必絕望。歐陽絮不會怨你薄情,只會怨她自己命苦。女孩兒家情感,天生比較脆弱,一挫於馬空群,再挫於司馬彥,她還活得下去嗎?不是二度仰藥,了此殘生,就是黃卷參經,青燈伴佛,與那武昌名妓孟香嬋一樣下場,由『無為仙子』,變成了『無為師太』。」
聶小冰笑道:「司馬兄不必太謙,聶小冰雖尚當得起『俠女』二字,你還不是曠代英雄?在你說來,是自古英雄欽俠女,在我說來,卻是由來俠女慕英雄呢?」
司馬彥無法從這幾句話兒之中,找出對方語病,只得苦笑點頭說道:「對極!對極!」
「司馬兄既然同意小弟看法,可見這句『自古美人皆禍水』,實是不當謬語,常人吟之,僅不值識者一笑,但司馬彥是武達文通的當代大俠,今後切莫再隨口而出才好。」
司馬彥驚心於莊伯樂的辯才無礙,詞鋒逼人,業已不敢直接勸說,只是微微一笑,委婉答道:「莊兄莫非也有這種感覺嗎?」
聶小冰含笑說道:「我方才所說你應對『無為仙子』歐陽絮矢效忠誠,莫再移情別戀之語,是指她已有絕世奇遇,度劫重生而言,倘若這位『無為仙子』,並未重生,則司馬兄似乎也沒有這種片面癡情必要。」
司馬彥俊目閃光,點頭笑道:「明日你雖是聶賢弟,但今日卻還是聶姑娘,我想……」
莊伯樂繼續笑道:「獲一艷絕塵寰的紅顏知己,既然如此之難,則姬綠綺縱有甚缺點,我也當盡我所能,使其潛移默化……」
這兩處結果的可能性,顯然是前者大於後者,但司馬彥卻滿心禱祝著後者成為事實。
見性大師繼續問道:「無為仙子歐陽絮服食『冬心九毒草』的百日之期,是在何時屆滿?」
司馬彥以為對方因事來晚,遂在「黑眚谷」口,徘徊等待。
司馬彥毫不考慮地應聲答道:「我自然使她安安穩穩地,在那幽絕人間的洞天福地之內,永作長眠,沒有理由再把她屍骨搬動!」
「換句話說,我當初接受靈丹,還贈劍訣之舉,完全是為了對司馬兄欽佩,並非為了那粒『萬妙駐顏丹』的永駐青春價值,司馬兄,你懂得了嗎?」
司馬彥滿面神光,微笑說道:「我猜就在庵主心頭魔念初生之際,可能會傳來三記木魚聲響,敲得你和游天樂兄,俗念盡祛,遍體清涼。對著水中之影,天中之月,悟澈人生,同歸三寶!」
雲南風光極美,以滇池水色之秀,金馬碧雞之勝,均未能吸引得這位胸頭愁緒紛紛的「離垢書生」司馬彥,小作逗留,他只是戴月披星地趕赴「無量山黑眚谷」而去。
司馬彥忽然劍眉高挑,俊目雙張,凝視見性大師有頃,發出一陣快慰已極地哈哈大笑!
莊伯樂臉上呈現出一種高興神色,軒眉笑道:「姬姑娘因我與馬空群的一場巫山決鬥之中,我雖然僥倖獲勝,但也略受輕微內傷,她遂回轉故居,去取一株種植已久的罕世藥草,準備給我服用!」
聶小冰笑道:「司馬兄畢竟是君子之心,想不到這些顧忌。」
心想對方甘心忘卻女兒身份,伴隨自己遊俠十年,海角天涯,到處搜尋「無為仙子」歐陽絮的蹤跡,十年無蹤,方偕白首,倘有所獲,則立即毫不癡纏,飄然而去,這份情意,簡直深厚真摯得令人刻骨銘心,難道自己就不應該設法使她略獲慰藉?
見性大師笑道:「司馬施主此話,和我意見相同,但我要問你一句,假如你是歐陽絮的至交好友,並知道她已仰藥飲恨,魂歸天上,你將在以下兩種措置之中採取何種措施?是使歐陽絮在『削崖』那等洞天福地以內,安安穩穩地,永作長眠?還是使她死後不得安寧,把她屍骨搬走?」
見性大師想了一想,點頭說道:「提到過的,大智禪師認為這位莊伯樂的姿質,不僅遠超游天樂,便比起你來,似也不在其下。」
司馬彥點頭笑道:「我從明日起,便叫你聶賢弟了。」
司馬彥長嘆一聲,搖頭說道:「司馬彥雖是人間癡男,聶姑娘何嘗不是武林奇女?好好好!我們一言為定,目下為知己,他時偕白頭,且揚湖海氣,彈劍十年遊!」
說到末了,情懷激動,業已話不成聲,兩眶傷心珠淚,又復泉流滾落!
司馬彥見是聶小冰,立即含笑抱拳叫道:「聶姑娘……」
司馬彥心中好不憤然!暗想自己為了重於然諾,不辭萬水千山,餐風宿霧地苦苦趕來,誰知竟會空跑一趟,上人惡當!
司馬彥道:「聶姑娘有話請講。」
司馬彥想不到聶小冰有此一問,口內期期難答。
聶小冰嬌笑說道:「司馬兄怎的還問,你方才不也說過從明日起,便叫我聶賢弟嗎?」
見性大師截斷司馬彥話頭,含笑說道:「司馬施主,你怎的前後出語矛盾,你不是說『無為仙子』歐陽絮不曾死嗎?」
司馬彥應聲說道:「可以這樣斷定。」
聶小冰笑道:「司馬兄且慢誇我,我還有話說呢!」
莊伯樂笑道:「司馬兄這是何意?」
見性大師點頭笑道:「我剛剛把他送走,便聽得司馬施主叩門。」
聶小冰是玲瓏剔透心肝,司馬彥話猶未了,她便已知其意,玉頰微紅,流波一笑,接口說道:「司馬兄,你莫非想乘我尚未由聶姑娘變成聶賢弟之前,和我親熱親熱?」
聶小冰被他逗得格格嬌笑說道:「司馬兄,你真要拜我為師嗎?須知一和*圖*書日為師,便終身是父呢!」
司馬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算算不致耽誤五月十五之約,遂想旁敲側擊地,與莊伯樂作深談,遂尋塊潔淨平石,招呼莊伯樂一同坐下,含笑問道:「莊兄與姬綠綺姑娘,一見投緣,兩情相洽,她並甘棄馬空群,和你交好,你們怎會仍是『外人』呢?」
司馬彥此時已被聶小冰的一片純摯真情,深深感動。
莊伯樂微微一笑道:「老禪師認為姬綠綺既具慧根,又具惡報。這一類人,若能徹悟回頭,必是『龍華會』上人物,否則即永墜泥淖,成為魔鬼!」
見性大師「哦」了一聲笑道:「司馬施主你從那裏來的靈機,越想越玄妙了!」
莊伯樂滿面堆笑,雙手抱拳,向司馬彥深深一禮說道:「果然不出莊伯樂所料,作歌人正是耿兄,我方覺得除了耿天心以外,還有誰能具此高曠情致?」
美人哀怨,誰不生憐?司馬彥聽得慌忙接口說道:「聶姑娘仙姿絕藝,名滿乾坤,司馬彥萬分欽遲,怎會看你不起?」
在這段由「烏蒙東」又往「無量山」的路程之中,司馬彥始終忖著一項問題,但他卻又無法在這項問題的兩樁必然結果以內,斷定一樁結果。
聶小冰見他確實神情甚窘,遂移轉話頭,含笑問道:「我因事延誤,略為來遲,不想司馬兄仍在這『黑眚谷』口,你昨日與『大頭仙子』紀西屏會面了嗎?」
司馬彥嘆道:「朝夕相偕,花前月下,人非聖賢,誰能遣此?」
聶小冰見司馬彥聽完自己話後,默然無語,遂又含笑說道:「司馬兄,不要再難過了,靈丹雖假,情意卻真,聶小冰對你在『梁子湖』水面,風萍初識,慨贈異寶的盛意濃情,依然一成不變的萬分欽佩!」
見性大師搖頭笑道:「據你剛才所說,『天姥山削成崖秘洞』幽絕難尋,陌生人似乎無法擅自進入。」
聶小冰袖拭去頰上淚痕,一面把「湛廬劍」慢慢還鞘,一面苦笑說道:「我……我是在傷心之中,微覺高興!」
由五月十五日的正當午一直等到五月十六的曙光大透,除了虎嘯猿啼,風聲鶴唳以外,未見絲毫人跡。
莊伯樂見狀,訝然笑道:「司馬兄是百丈豪情的當代奇俠,怎麼有甚話兒不便出口。」
司馬彥愕然問故?聶小冰揚眉說道:「猜對的是聶小冰確實天生傲骨,從未肯輕受人恩,猜錯的是我送你『龍虎風雲劍訣』之舉,絕非作為對你送我『萬妙駐顏丹』的桃李瓊瑤之報?」
司馬彥苦笑說道:「我如此不識抬舉,你怎會不恨!」
倘若姬綠綺居然被莊伯樂感化,革面洗心,回頭向善,則屬於人情之變,意料之外。
作歌之人是位白衣少年,正負手崖腰。一面眺賞景色,一面隨口閒吟,如今吟的,仍是一首李義山詩:「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蠟照半籠金翡翠,麝薰微度繡芙蓉。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聶小冰連點螓首,含笑說道:「相信,相信,我有三大理由,相信司馬兄所說的這樁美妙離奇故事,毫無虛假,全是真話。」
司馬彥苦笑說道:「小弟有句逆耳忠言,要想勸勸莊兄,故而先施禮,務請莫怪司馬彥魯莽唐突之處!」
司馬彥苦笑說道:「我與馬空群確實容貌絕似,莊兄怎會不把我認成他呢?」
司馬彥聽得含笑問道:「莊兄此語,簡直罵盡世間有言無行的所謂道學之士,但你又怎知我能身體力行,不是假道學呢?」
司馬彥聽到此處,起身長揖笑道:「一出淤泥,便歸正覺,三生慧業,九品青蓮,司馬彥掬誠為庵主賀!」
見性大師點頭笑道:「司馬施主猜得都對,我與游天樂塵夢既醒,欲雙雙頂禮於大智禪師的佛駕之前,而選擇此處,搭建一座『見性庵』,虔參黃卷,靜禮空王,葆我真如,明心見性!」
見性大師笑道:「我們進入『烏蒙山』時,是十月明月夜,兩人正在一潭清泉附近,計議今後如何安身立命之際,我因臨流照影,自慚形穢,難與游天樂匹配,不禁起了投潭絕命,以求解脫之念。」
故而司馬彥心中,除了對馬空群的憤恨,對歐陽絮的情思以外,又添了一份對莊伯樂的關懷憂慮。
司馬彥方一愕然,聶小冰又繼續說道:「凡是女人,總想嫁一個真情男人,不願嫁一個薄倖郎君,司馬兄對於那位只與你有一面之緣,彼此未交片面,對方更生死不明的『無為仙子』歐陽絮,尚如此情真,則十年之後,倘若白首相偕,你又怎會對我聶小冰有所辜負?」
但尚未出得「烏蒙山」境,卻又遇見一位江湖舊識。
司馬彥愕然說道:「我何曾說過她不曾死?」
司馬彥詫然問道:「什麼叫目的有異?」
司馬彥聞言,心中不禁又覺歡欣,又覺顫慄!
歌聲極為清朗,唱的是李義山的一首無題詩道:「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聶小冰嬌笑說道:「雖然靈犀一點,兩意相通,月夕花晨,情難自禁!但我們畢竟不是庸俗兒女,眼波眉語,已足銷魂,且把那些卿卿我我的蜜愛輕憐,留到十年以後吧!」
司馬彥想了一想,揚眉說道:「聶姑娘莫非顧忌昔日那些對你追求未遂之徒,因妒而生滋擾?」
他越想越氣,但因不知「南荒毒蝟」柳文宗等巢穴何在?又無法主動追尋,只得搖頭蹀躞,徒呼負負。
司馬彥朗笑說道:「遵命,遵命,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一定努力學習!」
司馬彥搖手微笑,接口說道:「這兩句詩兒,不過老生常談,只要板起道學面孔,誰也可以作出,似乎不值得莊兄盛讚。」
驚的是姬綠綺怎會突然改變作風?不像對付自己那般,施用迷神蕩藥及各種媚惑手段,把莊伯樂臣屈裙下。
司馬彥苦笑答道:「歐陽絮仰藥飲恨,魂歸天上,司馬彥青衫淚濕,飄泊人間……」
司馬彥苦笑道:「聶姑娘所猜之話,與事實相差不遠。」
司馬彥笑道:「庵主已有歸宿,游天樂兄何在?他落髮出家了嗎。是否侍同大智禪師,雲遊四海,廣結善緣。」
司馬彥含笑說道:「終身是父恐怕不適當,司馬彥甘願終身聽命,永侍妝台!」
司馬彥被她說得俊臉通紅,窘然搖手笑道:「聶姑娘千萬莫提這些江湖妄語,司馬彥愧不敢當。」
司馬彥見莊伯樂說話神情,似乎對姬綠綺迷戀頗深,不禁暗皺雙眉地,繼續問道:「姬姑娘的故居,是在何處?莊兄怎不陪她一起前去?」
司馬彥含笑問道:「何謂兩大必要?司馬彥願聞其詳。」
聶小冰悽然一笑說道:「司馬兄不要為難。你若看不起我,便把『龍虎風雲劍訣』還我,我也無顏苟活,立即橫劍自絕!」
司馬彥對於這兩樁結果,雖不敢遭加測定,但他反反覆覆,仔細尋思之下,也有了一種主觀看法。
聶小冰悽然一笑,玉臂微探,芒彩高騰,龍吟脆響,竟把她那柄前古神物「湛廬劍」,掣在手內。
司馬彥含笑說道:「方才聶姑娘說是從明日起,人便改著男裝?」
莊伯樂揚眉說道:「古之西施、梁紅玉、花木蘭,今之『無為仙子』歐陽絮、『玉琢嫦娥』聶小冰、『東海龍女』艾紫君等,大概均稱得上是絕代美人,她們倘若落個『禍水』之名?不僅莊伯樂心中不平,恐怕連司馬兄,也未必過意得去?」
聶小冰嬌笑說道:「第一點理由是司馬兄若是編謊,決不能編得如此離奇曲折,如此入情入理,及如此天衣無縫。」
莊伯樂慌得急忙還禮,含笑問道:「司馬兄何以突然如此謙禮?」
司馬彥急急問道:「這是一點什麼的精妙理由?」
見性大師訝然含笑問道:「司馬施主,我說『無為仙子』歐陽絮不僅未死,並還有救之話,聽來雖頗合理,但終是一種論斷,你怎麼突然如此高興?」
聶小冰未加思索,滿面神光,應聲答道:「司馬兄與『無為仙子』歐陽絮的這段無垢情緣,雖難說後無來者,卻已前無古人,你確實應該對她矢效忠誠,千萬莫再移情別戀。」
聶小冰問道:「見性大師是誰?」
司馬彥劍眉微蹙說道:「我們話已說明,彼此相結以情,相守以禮,聶姑娘改易男裝之事,有必要嗎?」
司馬彥雖不知見性大師為何探詢自己的別後行蹤?但自己問了人家半天,如今怎能不詳詳細細地據實以答。
聶小冰搖了搖頭,悽然一笑道:「司馬兄,你猜對了一半,猜錯了一半。」
聶小冰聽到此處,已知司馬彥誦詩之意,遂搖手止住他再往下唸,秀眉雙蹙地訝然問道:「這是『節婦吟』,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司馬兄突誦此詩之意,莫非你業已有了兩情深契,難捨難分的紅粉知己?」
說完,遂把自己與「無為仙子」歐陽絮的這段無垢情緣,及其中一切經過,源源本本詳詳細細地,向聶小冰說了一遍。
司馬彥心中萬分歉疚地,囁嚅說道:「聶姑娘,我是有……有不得已的苦衷,不……不是對你掬誠相告了嗎?」
聶小冰說話之時,眼角眉梢,竟已隱含幽怨,如今聽了司馬彥這兩聲「我懂!我懂!」方恢復了滿面春風,妙目流波,盈盈一笑說道:「司馬兄既然懂得了聶小冰的當時心意,自然會瞭解我方才所說『靈丹雖假,情意卻真』之語,係出至誠,你為何又要如此小氣,把『龍虎風雲劍訣』還我?」
但司馬彥自從「烏蒙山見性庵」中,遇著孟香嬋所化身的見性大師,並聽她對「天姥山削成崖秘洞」之事,所和-圖-書作分析以後,確信「無為仙子」歐陽絮未死,情絲一縷,深繫伊人,如今遂在感覺聶小冰對自己特垂青眼之下,心頭有些顫慄!
莊伯樂笑了一笑說道:「其實這理由極為筒單,因為『美人』是弱者,『昏王』是暴君!一般無骨文人,僅會舞文弄墨,欺負那只能忍氣吞聲,無法反抗的薄命紅顏,卻抹煞事實,昧著天良,反向一干無道暴君,歌功頌德。」
司馬彥驚奇頗甚地,「咦」了一聲說道:「聶姑娘這三句話兒,與見性大師所說的,完全一樣。」
司馬彥勾起愁腸,情難自禁,長嘆一聲,俊目中微閃淚光說道:「曲折離奇雖有,溫馨旖旎何來?人間天上兩意難通,一想起中秋之夜的那場『銷魂之約』,便使我黯然魂消,情難自已!」
聶小冰長嘆一聲,苦笑說道:「司馬兄,我說得如何?『萬妙駐顏丹』雖具駐顏靈效,但服了真丹的孟香嬋,反把容貌毀去,服了假丹的聶小冰,卻……」
司馬彥驚得失聲問道:「聶姑娘,你……你取劍則甚?」
司馬彥把這段曲折離奇經過,詳細講完,向聶小冰苦笑說道:「聶姑娘,這段故事,是否太以曲折,過分離奇,你聽了未必能相信呢?」
這兩句「糟糕!糟糕」,越發使聶小冰對司馬彥加深誤會,臉色突然地一冷,怫然不悅說道:「司馬兄,你是名震江湖的堂堂大俠,不是三歲頑童,當初聶小冰並未向你索取『萬妙駐顏丹』,是你主動贈我,如今怎的這等反悔起來?此丹若在,聶小冰立時奉還,但既已被我服食,卻無法原璧歸趙。」
見性大師聽出司馬彥語意,接口訝然問道:「司馬施主認為莊伯樂的品格卑劣嗎?」
司馬彥目射神光,軒眉笑道:「我們襟懷坦蕩,何畏人言?」
見性大師搖了搖頭,微笑接口說道:「佛家所謂的『因緣』二字,委實妙極!因緣未到,咫尺間亦難相逢,因緣若到,九泉下或可相見!」
東升虹日,已掛松梢,忽然有了武林人物,提起飛馳的輕抖腳步聲息。
司馬彥暗叫不妙。心想這位「玉琢嫦娥」的性格,素稱剛強,倘與自己翻臉起來,卻是怎處?
聶小冰道:「第一樁必要,不過是防微杜漸之意,我改易男裝,或可免卻彼此間不少遐思,減去一些克制情慾的天人之戰!」
如此身懷絕藝,美若天人的「玉琢嫦娥」聶小冰,竟對自己垂青?那得不既覺歡欣,又覺感激。
聶小冰見他沉吟不語,不禁柳眉雙揚,訝然問道:「司馬兄,你在想什麼?莫非我有甚話兒說錯了嗎?」
司馬彥愕然問道:「什麼叫十年之約?」
聶小冰妙目之中,忽然淚光盈盈地,悲聲說道:「我生具傲骨,心比天高,一向著不起那些平素向我大獻殷勤的庸俗男子,但誰知我自見司馬兄後,對你器宇風華,深為傾倒,你又偏偏看不起我。」
莊伯樂笑道:「司馬兄,江湖交友,貴莫相疑。你若有不解之處,儘管問得清清楚楚。」
聶小冰詫道:「我記得在『梁子湖』水面之上,司馬兄意欲把『萬妙駐顏丹』贈我之時,我曾拒不肯收,認為你應該把這種駐顏靈藥,送給你的紅粉知己,但司馬兄卻微吟『春蠶至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之句,聲言與你的紅粉知己,業已人天永隔!」
聶小冰點頭笑道:「我自幼便愛聽離奇故事,司馬兄儘管詳細敘述就是。」
莊伯樂繼續笑道:「至於妲己、褒姊、楊太真等,雖然史冊留玷,但錯處也未必全在她們,殷紂王、周幽王、及唐玄宗,才應該負擔更重責任!假如妲己居商湯後宮,褒姒屬文王內院,楊太真是貞觀妃子,她也承歡依舊,禍國無從,還不是成了千秋盛讚的一代美人?」
司馬彥想了一想說道:「八月二十七日!」
司馬彥隨口謝了一聲,便向莊伯樂施禮告別。
聶小冰點頭笑道:「對!江湖人物講究的是要有周身傲骨,滿腔俠懷,一劍誅仇,千金倒囊,渴不飲盜泉之水,饑不用嗟來之食,鄙功名如敝履,視富貴若浮雲!倘能如此,方稱得上一個『俠』字!」
司馬彥點頭說道:「我正想把這段故事,說給聶姑娘聽聽,聶姑娘大概便可明白我的苦衷了。」
見性大師笑道:「歐陽絮若是已死,你第二次再進『天姥山削成崖秘洞』之時,為何卻看不見她的遺體?」
這種美人含怨,強作歡顏的苦笑,有時比嚎啕痛哭,更使人感覺淒涼!司馬彥正自魂消,聶小冰又復輕啟唇,慢慢說道:「司馬兄請想,多少江湖佳子弟,英挺俏郎君,對我猛烈追求,殷勤照拂,我都視如草芥,不屑置理。但我對司馬兄表示傾慕之時,卻又被你拒人於千里以外!尚幸我們終於訂了十年之約,你剛才倘再答話稍遲,聶小冰定然羞窘得無顏苟活,此刻早已頸血濺劍,埋恨九……幽……的……了!」
一席深談之後,長夜已過,天光早曙,司馬彥因自己尚須趕赴九日後的「無量山黑眚谷」之約,不便在此久留,遂向見性大師告別。
司馬彥聽得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奇異滋味,目注聶小冰,欲言又止。
司馬彥搖頭說道:「聶姑娘猜得不對,『大頭仙子』紀西屏所輸掉的『萬妙駐顏丹』並非假丹,但我所贏得的『萬妙駐顏丹』卻不是真丹。」
司馬彥搖頭笑道:「此行雖有險危,司馬彥是必須踐諾不得不去,莊兄卻無同淌這場渾水之理。」
司馬彥得知游天樂、孟香嬋雙雙歸入佛門,一個成了大智禪師弟子,一個成了「見性庵主」的這段經過,微興感觸,略作沉思,然復含笑問道:「庵主的琵琶妙技,業已冠絕當時,但適才所聞古琴操,似亦高明絕頂!此人是誰?庵主怎未為司馬彥引見引見?」
司馬彥跳起身來,狂笑說道:「對極!對極!我當時怎未想到這點。」
見性大師微笑說道:「司馬施主請想,你在黃鶴樓頭,把藏在『八寶神泥』中的『大還丹』佈施給大智禪師,是在何時?」
聶小冰睜大一雙妙目,惑然說道:「司馬兄此語,令人費解。」
聶小冰一雙妙目以內,突射朗徹神光,凝注在司馬彥臉上,語音極為誠懇地,緩緩說道:「故則我想與司馬兄訂上一個十年之約,在十年以內,我與你相偕遊俠,彈劍江湖,一同盡力地打探『無為仙子』歐陽絮生死下落,聶小冰並改易男裝,只許你把我看做同道至交,不許你把我看做紅粉密友,換句話說,就是要你把我當做男人,忘掉我是女子。」
司馬彥覺得見性大師這第一點論斷,確實極具理由,不禁在神色中充滿希望地,急急問道:「第二點論斷,又是什麼?」
聶小冰揮手微掠雲鬢,緩緩說道:「司馬兄,我先問你一句,假如你遊俠江湖之際,遇上一位陌不相識之人,要送你萬兩黃金,你接不接受?」
司馬彥俊臉微紅,伸手入懷,取出那冊「龍虎風雲劍訣」,向聶小冰恭恭敬敬地,雙手遞過。
司馬彥聞言,不禁又驚又急!
但與司馬彥訂約的「大頭仙子」紀西屏,卻是形影未見。
司馬彥搖頭說道:「庵主珊珊仙骨,美質超風,但這種念頭卻又落俗了呢!」
司馬彥俊臉微紅,點頭示意。
聶小冰笑道:「假設『無為仙子』歐陽絮未死,不論她是目睹我們旦夕相隨,彈劍江湖,成是耳聞我們耳鬢廝磨,遨遊天下,她能相信『離垢書生』司馬彥,與『玉琢嫦娥』聶小冰之間,玉潔冰清,乾乾淨淨,並是在苦苦找尋她的蹤跡嗎?」
話猶未了,聶小冰已從司馬彥的語音及語意之內,聽出他是誰來。不禁柳眉雙揚,微笑問道:「尊駕便是我思念已久的耿天心兄嗎?」
司馬彥被她一口道破心事,不禁臉上微熱,但因自己出發點極為純正,遂大大方方地,點頭笑道:「從明日起,我們『且揚湖海氣,彈劍十年遊』,決不涉及絲毫兒女之私!但司馬彥既承聶姑娘青眼獨垂,我卻想在我們末開始十年之約以前,略為……」
司馬彥不解問道:「聶姑娘此話怎講?你能不能解釋得詳盡一點?」
聶小冰大出意外地,失驚問道:「司馬兄,你為何要對我表示萬分歉意?」
司馬彥聽說聶小冰業已服食「萬妙駐顏丹」,不禁失聲說了兩句「糟糕!糟糕!」
司馬彥道:「早點脫離那種環境也好,但庵主又是怎樣歸入佛門的呢?」
歌聲方了,一條捷於電,輕於雲的白衣人影,業已縱上崖頂。
這種主觀看法,便是倘莊伯樂感化不了姬綠綺,而反受其害!屬於人情之常,意料之內。
司馬彥越發吃驚地,訝然問道:「莊兄精於諸葛之數?君平之卜?抑或是具有前知慧覺?」
這一番話兒,聽得司馬彥遍體清涼,合掌躬身,向空膜拜!
司馬彥惑然問道:「什麼不移論斷?」
司馬彥以為在姬綠綺狐媚荒淫的手段以下,必然已與莊伯樂巫山夢回,相互定情,才這樣問話。
莊伯樂笑道:「耿兄不必過謙,能作這兩句詩兒之人,雖然太多,但能領會詩中深意,身體力行之人,卻如鳳毛麟角,絕無僅有,一般道學之士,多半都是剛剛對人吟完『翠蛾紅粉蟬娟劍,殺盡世人人不知』的詩句以後,立即背人鑽入脂粉陣,肉屏風內去了。」
司馬彥心神一振,抬頭望去,只見有條曼妙如仙女的白衣人影,宛若雲飄電掣般向「黑眚谷」口馳來。
司馬彥滿腹經綸,才華絕世,如今卻被莊伯樂問得雙頰通紅,片語難答。
司馬彥對聶小冰這等直吐情思,毫無羞澀的大方態度,委實極為欣賞,長嘆一聲,正色說道:「聶姑娘,我想唸首https://www•hetubook•com.com古詩給你聽。」
聶小冰「呀」了一聲,妙目以內,射出兩股滿含欽佩的光芒,凝注司馬彥臉上,嬌笑說道:「三陽神功,舉世無匹,堂堂君子,巍巍出塵,聶小冰真想不到耿天心兄,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眾所欽敬的『離垢書生』司馬彥,怪不得當時我便覺得司馬兄的器宇胸襟,迥異流俗。」
莊伯樂微笑說道:「常言道:『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司馬兄有何訓教?莊伯樂恭聆讜論就是。」
司馬彥一聽聶小冰提起假丹,不禁俊臉通虹,趕緊岔開話頭,向她問道:「聶姑娘,你對我向你所說的是這段故事,有何意見?」
聶小冰以兩道淚光模糊的眼神,凝注著司馬彥,幽幽問道:「司馬兄,你猜我恨不恨你?」
司馬彥暗想琴音才住片刻,自己便趕到「見性庵」前,怎的未曾見著對方的絲毫蹤影?
司馬彥再度聞歌,又復看見白衣少年身形,雖然從高望下,未曾睹面,卻也認出他是誰來,心中不禁充滿了一片驚奇感慨!
聶小冰笑道:「第二點理由是你若騙我,便不必向我說明,因為不到三五十年以後,使聶小冰紅顏老去,青髮成霜,我根本無法發現所服『萬妙駐顏丹』究竟是真是假?」
司馬彥抱拳長揖笑道:「聞君一席話,啟我半生迷,司馬彥深謝莊兄明教。」
司馬彥知道此事若不從實說明,誤會必然越弄越深,遂只得照直說道:「聶姑娘,你所服食的那粒『萬妙駐顏丹』,不是真的,只是贗鼎之物。」
司馬彥蹙眉說道:「我記得上次『巫山』初逢,小弟曾加易容,不是如今貌相,莊兄今日卻怎樣仍能認出耿天心來?」
見性大師點頭笑道:「我那種幼稚想法,確是俗念,也是魔念,但魔念才生,佛緣便至!」
說到此處,目光在司馬彥身上,來回一掃,含笑問道:「司馬兄,你神情不寧,是否有什麼急事?」
見性大師失笑說道:「這理由極為明瞭,也極為簡單,倘若歐陽絮諸位好友,無法救她,卻還費盡苦心,把她長睡未醒的軀體帶走則甚?」
莊伯樂哈哈大笑道:「仲尼雖然貌似陽貨,但賢與不肖之間,卻氣質迥異!馬空群為了姬綠綺。曾和我決鬥『巫山』,他能吟得出『翠蛾紅粉蟬娟劍,殺盡世人人不知』的詩句嗎?」
莊伯樂在崖腰突然聞得崖頂有人作歌,自然立即回身,揚頭察看。
司馬彥俊目中射出湛湛神光,朗聲笑道:「像聶姑娘這等既具天人顏色,又具絕世身手的蓋代俠女,竟肯折節下交,司馬彥簡直受寵若驚,深覺三生有幸!」
但撲進禪房以後,卻闃然無人,完全與心頭所想不對,見性大師喧了一聲「阿彌陀佛」,微嘆說道:「司馬施主,你對於『無為仙子』歐陽絮,過於情癡,有些入魔了。」
司馬彥點頭說道:「我確實不會如此卑鄙,但聶姑娘所服『萬妙駐顏丹』,並非真物一節,卻也屬事實,因為當初連我也不知道那粒罕世靈丹,竟是贗鼎貨色?」
莊伯樂「哦」了一聲,含笑問道:「不是艷福,難道反是禍水不成?」
見性大師點頭答道:「司馬施主的答話,完全合理,我就根據你這種合理答話,及當時事實,推究出兩點不移論斷。」
說到此處,語音忽頓,兩道炯炯眼神,從天際舒捲白雲之間,慢慢移注到司馬彥身上,含笑問道:「司馬兄,我所說的這幾句話兒。對是不對?」
聶小冰揚眉說道:「我認為倘若歐陽仙子已獲重生,則不僅司馬兄到處找她,她也定然在到處找你,若有十年光陰,縱或彼此未能相逢,也會聽到一些有關訊息。」
莊伯樂揚眉笑道:「怎麼不知?大智老禪師還親對姬綠綺姑娘看了幾眼。」
司馬彥在「天姥山削成崖秘洞」,與「無為仙子」歐陽絮一生一死,兩意難通之際,是黠然魂消!在巫峽舟中,誤服媚藥與「翠媚妖女」姬綠綺,徘徊於慾海邊緣之際,是蕩然魂消!如今在這「無量山黑眚谷」傾聽「玉琢嫦娥」聶小冰,直吐情愫之際,卻是窘然魂消!
說到此處,忽然想起一事,向見性大師含笑問道:「大師,大智老禪師在閒中可曾對你談到過一位名叫莊伯樂的俊美少年?」
莊伯樂微笑道:「耿兄請講。」
聶小冰嫣然一笑,雙轉秋波,看著司馬彥,柔聲問道:「司馬兄,『離垢書生』雖是軒昂俠士,但『玉琢嫦娥』也是磊落紅妝!為什麼你若遇陌不相識之人,送你萬兩黃金,你不接受,而我卻會接受你這風萍初識之人,所贈的『萬妙駐顏丹』呢?」
司馬彥聽得聶小冰提起「萬妙駐顏丹」來,不禁心中微跳,向她囁嚅說道:「聶……聶姑娘,我有一件事兒,想……想請你多……多加諒解。」
聶小冰頓足叫道:「司馬兄,你不要這樣殘忍!不論是辛酸,或是甜蜜,你總得還條路兒,讓我去走。」
司馬彥聽懂見性大師話意,劍眉微蹙說道:「聽庵主如此說法,莫非你那新交至友,業已離去了嗎?」
莊伯樂連連點頭,微嘆說道:「司馬兄果具夙慧,一聞妙旨,便朗靈光,只惜世人渾噩者多,以致孽累循環,無時或已!」
聶小冰笑了一笑,繼續說道:「在這十年之內,無論何時,只要探得歐陽仙子的絲毫蹤跡,聶小冰便決不糾纏,飄然自去,但十年若滿。我卻將恢復女兒裝束,還我本來面目。」
聶小冰悽然一笑說道:「世間萬事,誰都想獲得最美滿的結果,但誰也應該先作最不理想的打算,我向司馬兄請教一下,萬一歐陽仙子未獲絕世奇遇,業已玉殞香消,九泉埋恨,你難道便不再結交其他紅粉知己?」
司馬彥搖頭笑道:「聶姑娘,我對你有樁請求。」
司馬彥點頭說道:「當時確實是那等情形,但如今卻有了變化。」
聶小冰撫掌笑道:「好個『且揚湖海氣,彈劍十年游』,司馬兄,我明日便易男裝,你也應該改稱我聶賢弟了。」
莊伯樂仰首青天,目光凝注舒捲白雲,俊眉軒處,朗聲說道:「人生得知己難,得紅顏知己尤難,至於獲得姬綠綺這等艷絕塵寰的紅顏知己,更是難上加難……」
司馬彥被對方找出語病,責詢得默默無語。
未來總是未來,現實的人生,誰也不會整個不顧目前,只為未來著想。
見性大師失笑說道:「司馬施主,你這種說法,只是猜測,不是論斷。」
見性大師微嘆說道:「大智禪師,確是得道高僧,他從靈光之中,參悟出在不久將來,武林內會有一場無法避免的血腥浩劫!」
司馬彥遂把五月十五之約,向莊伯樂大略一說。
司馬彥聞得歌聲,不禁愕然停步,因為這作歌之人的話音,雖然不甚熟悉,但也並不陌生,好像是在何處聽過?
司馬彥聽得羞慚萬分,暗覺自己怎會忽然靈機一動,自作聰明,想出了如此不合理的猜測?
見性大師見司馬彥太以羞窘,遂設法岔開話頭,含笑道:「司馬施主,我聽得大智禪師說是他在『巫山朝雲峰』壁上,給你留下八句偶語,不知你曾否看見?」
司馬彥起立躬身,深深一揖說道:「司馬彥先代歐陽絮謝過聶姑娘的關懷美意。」
吟猶未了,莊伯樂便接口笑道:「護花願作不平鳴!」
心頭略覺起疑,口中卻不便駁詢,只想一問見性大師,問問她這位新交好友姓名,以及是何來歷?
見性大師靜靜聽完,搖頭嘆道:「情關不易度,色|界最難堪,幾句暱稱,一絲媚笑,有時遠比重圍惡陣,白刃青鋒,更容易困煞英雄,雖然有道是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始風流,與姬綠綺這等蛇蠍為心的淫|娃盪|女交結,卻必然落入脂粉魔劫,不會有良好收場,大智禪師曾一再盛讚莊伯樂的資質,許之為不世奇才。司馬施主江湖遊俠,若與相逢,不妨苦口婆心,對他勸導勸導,倘能使其迷途知返,拔足淤泥,也是一樁莫大功德!」
司馬彥點頭說道:「這倒是個相當正確的理由……」
莊伯樂「呀」了一聲,軒眉笑道:「司馬兄,無量山黑眚谷之行,定然緊張精采異常,我若非必須在此等候為我遠行取藥的姬綠綺姑娘,亟願奉陪同去,一識『雲夢三奇』,以及『南荒毒蝟』柳文宗等心機險惡的當世高手。」
考諸史冊,凡屬聖賢與魔鬼的鬥爭,當時勝利者,多半都是魔鬼!等到十年、百年、甚至於千年以後,那些當時慘遭失敗的聖賢,才會扭轉局勢,獲得一種象徵性的虛無飄渺勝利!
莊伯樂雙眉之中,高騰不平神色,目光凝注在司馬彥臉上,沉聲緩緩說道:「男人中既有明君、昏王、忠臣、奸黨、英雄、賊寇、勇士、懦夫之別。女人中自然也有貞淫賢愚之判!古往今來,時移世異,我們披讀史書得知『禍水』中固有美人,但美人中卻未必全屬『禍水』,故而莊伯樂要向司馬彥請教的是,為何世人只道『自古美人皆禍水,卻無人吟詠,由來誤國是昏王』呢?」
司馬彥屈指計道:「新正初二。」
見性大師搖笑道:「大智禪師雖已收他為徒,卻暫未命他落髮,如今不知交代了他什麼重要任務?派他前往『北海』。」
聶小冰微微一笑說道:「我所顧忌之事,與司馬兄所猜的性質相同,只不過目的有異而已!」
司馬彥見聶小冰宛著梨花帶雨的含淚說話神情,委實美好得令人愛極生憐,不禁猿臂輕伸,要想攬住纖腰,彼此略為慰藉慰藉。
聶小冰越說神色越冷,說到最後「騙去我的感情,卻怎樣還我?」兩句話兒之時,簡直面若冰霜,語如利刃!
見性大師笑道:「當局幾回難m.hetubook.com•com著手,旁觀一語是高棋!司馬施主乃性情中人,當時舊地重溫,前塵如夢,心中充滿了一片悱惻悲淒,慧念靈光,總難免略為所掩!」
但話還未及出口,見性大師卻已先行向他問道:「司馬施主我們武昌一別以後,你的詳細行蹤也能告訴我嗎?」
司馬彥愧然笑道:「耿天心也是化名,小弟的本來姓名司馬彥。」
聶小冰話完以後,臉上神色由冷峻轉為哀怨地,幽幽一嘆說道:「司馬兄,你不要笑我,我生性爽朗,慣作直言,學不來那些俗女兒的忸怩之態!」
司馬彥「咦」了一聲,驚奇說道:「聶姑娘,我不是業已答應了這十年之約,你……你怎麼還要傷心落淚?」
司馬彥點頭說道:「無為仙子歐陽絮倘若未死,最近一兩年內,江湖中必會流傳她的事蹟,似乎用不著十年之久。」
聶小冰微笑答道:「有兩大必要,我非改男裝不可。」
聶小冰白他一眼,繼續笑道:「第二個條件是我們在十年之約開始以前,略為慰藉親熱,原自無妨,但必須發乎情,止乎禮,不能有過分逾越舉動!因為……」
司馬彥無法推說不懂,只得連連點頭說道:「我懂!我懂!」
司馬彥恍然說道:「原來莊兄是在大智禪師之前,知道賤名。但司馬彥於黃鶴樓頭,邂逅老禪師時,雖報真名,未露真面,莊兄卻怎……」
見性大師也不相留,忽然喧了一聲「阿彌陀佛」佛號,合掌低眉,口中吟道:「昔日相逢脂粉場,今朝懺孽禮空王,三生緣遇終須了,嫁得劉郎勝阮郎!」
司馬彥揚眉笑道:「如此高人,豈可失之交臂?庵主快……」
下面的話兒,司馬彥說不下去,聶小冰也聽不下去,立即截斷他的話頭,揚眉含笑說道:「司馬兄這樁請求,不算越理,我可以答應,但卻有兩項條件。」
見性大師微笑說道:「司馬施主能夠猜得著嗎?」
司馬彥聽莊伯樂一再提起姬綠綺來,遂趁勢含笑問道:「莊兄怎的一人在此嘯傲,姬綠綺姑娘,卻往那裏去了?」
聶小冰「咦」了一聲,妙目中射出兩股炯炯神光,向司馬彥含笑說道:「司馬兄,我來問你一個問題,我當初為何要把這冊『龍虎風雲劍訣』送你?」
司馬彥不加思索地應聲答道:「我不會接受。」
司馬彥驀然一驚,點頭示意。
司馬彥故作不見,繼續吟道:「老鴉啼猿伴採芝,有時長嘆獨移時。翠蛾紅粉嬋娟劍,殺盡世人人不知!」
這幾句話兒,使司馬彥深深迷惑起來,蹙眉問道:「聶姑娘,我想請教請教你的三大理由。」
莊伯樂含笑還禮說道:「小弟姿質魯鈍,懂得什麼?我只是轉述大智老禪師的幾句話兒,司馬兄不必如此謙抑。」
但在聶小冰的臉上殺氣,剛到即收,反倒和顏悅色的揚眉笑道:「司馬兄,你何必故意氣我?我不相信堂堂君子,巍巍出塵的『離垢書生』,會有如此卑鄙作法?」
司馬彥長揖還禮,含笑說道:「莊兄別來無恙,你為何把我捧得如此高法?」
誰知莊伯樂卻出他意外地應聲答道:「小弟雖蒙姬姑娘青眼獨垂,我又對她那副絕世美貌,極為愛好,但彼此清清白白,未越大防,我以『外人』自居,似乎尚無不當。」
「無量山」到了,「黑眚谷」也到了。日期更總算未曾耽誤,正好是五月十五。
語音至此微頓,面色忽冷,目光宛如電閃,盯住司馬彥,沉聲問道:「司馬兄,聶小冰話已說完,你到底願不願與我訂這十年之約?請乾乾脆脆地給我一個答覆。」
聶小冰柳眉雙揚,幽幽說道:「司馬兄,你若看得起我,便請收起這冊『龍虎風雲劍訣』,我們來個生面別開的傳劍訂交!」
司馬彥道:「當時確實難解,但如今卻已應驗,分明指的『崔明桂』不是真名,係由馬空群改扮一事。」
想到此處,司馬彥俊眉雙聚,滿面憂容,突然站起身形,向莊伯樂深深一揖。
莊伯樂搖頭笑道:「司馬兄不必驚奇,你難道忘記了你曾向大智禪師吐露過真實姓名來歷?」
司馬彥揚眉笑道:「老禪師說得好:『江湖彈劍,心地為先』,我們既然任俠四海,便應只論是非,不論利害,不當為則不為名利所誘,當為則不為生死所拘,什麼叫避凶趨吉,什麼叫劫數臨頭,一概顧不得了!」
司馬彥忽然想起一件怪事,心中萬分驚詫地,目光凝注莊伯樂,緩緩問道:「莊兄,我有一樁不解難事,想要問你。」
話音方落,身形便閃,便往見性大師的禪房以內,電疾撲去。
司馬彥苦笑說道:「其中情節,確實太以曲折離奇,令人夢想不到,聶姑娘能不能耗著心兒,聽我細述?」
聶上冰聽得雙眉一挑,臉上立即佈滿了森森殺氣!
司馬彥道:「莊兄請講,司馬彥洗耳恭聽。」
見性大師微笑說道:「八月二十七日與新正初二之間,相距又復超過百日,故而歐陽仙子若獲重生,便不是倚仗『大還丹』,俏如司馬施主適才所猜,是由大智禪師持了『大還丹』相救,則歐陽仙子豈不時限早過,成了塚中白骨了嗎?」
司馬彥點頭說道:「聶姑娘所說極是,但根據我與見性大師的再三判斷,『無為仙子』歐陽絮,多半業已度劫重生。」
感慨的則是自己方受見性大師之囑,務須盡力勸導莊伯樂跳出姬綠綺的脂粉羅網,竟然便奇巧無倫地,在此和他相遇。
司馬彥點頭說道:「武林兒女,原應爽朗為先。」
司馬彥「哦」了一聲,目注莊伯樂再復問道:「老禪師既是莊兄師執前輩,則對於莊兄與姬綠綺姑娘之間的這段情緣,總該有所指示?」
司馬彥在武昌時與孟柏嬋相見之時,便覺此女宛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七寶蓮花,絕非凡品!如今歸諸佛門,雖尚不久,但道氣盎然,彷彿已具慧覺。這臨別所吟小詩,前兩句分明是說自己與她,兩度相逢之事,後兩句卻似另蘊禪機,遂牢牢記在心頭,躬身施禮,含笑別去。
司馬彥不明她問話用意,囁嚅答道:「聶姑娘嶙峋傲骨,不肯輕受人恩,可能是想以這冊『龍虎風雲劍訣』,作為桃李瓊瑤之報!」
司馬彥搖手止住見性大師,微笑說道:「大師,我也有一種論斷。」
驚的是這白衣少年,竟是莊伯樂。
司馬彥冷笑一聲說道:「莊伯樂的風神姿質,我確實自嘆弗如,但此人在品格方面,卻似乎……」
司馬彥俊目之中,神光極朗的含笑答道:「大智老禪師的這幾句話兒,宛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大千世界眾生,倘若均能領略這種慈悲佛旨,則萬孽自消,祥和一片,等於是同登極樂了!」
見性大師笑道:「司馬施主,你所說的『人間天上,兩意難通』之話卻是何意?」
聶小冰不等司馬彥話完,便自笑道:「第三點理由,似比這第二點理由,更為充分。」
司馬彥雙眉微軒,含笑問道:「第二點呢?」
司馬彥嘴皮略動,但卻無言可駁。
見性大師笑道:「願聞高論!」
司馬彥皺眉說道:「或許是歐陽絮的至交好友所為。」
原來是姬綠綺倘若採取攻心為上緩緩而來的高級策略,不令莊伯樂看破她的妖淫本性,若不莊伯樂難免在這種孽障、慾海之中,永遠沉淪,難以自拔!
聶小冰目光凝注司馬彥,詫聲說道:「我們既是道義之交,何況聶小冰又對司馬兄的『離垢書生』俠名,素所欽遲,司馬兄不必如此言重,有話儘管請講。」
司馬彥覺得頗難啟齒,幾度囁囁嚅嚅地欲言又止。
司馬彥連搖手,苦笑叫道:「聶姑娘,你把我的意思,完全誤會,司馬彥並非索討『萬妙駐顏丹』,只是向你表示萬分歉意。」
這項問題,便是莊伯樂與姬綠綺的一段情緣,兩樁必然結果則是若非姬綠綺被莊伯樂感化,覺悟前非,棄邪歸正,便是莊伯樂與虎謀皮,被惡根太深,劣性難除的姬綠綺害得身敗名裂!
聶小冰笑道:「司馬兄請講,只要是合理請求,我無不答應。」
見性大師面含祥和微笑,靜靜聽他敘述,凡遇重要情節,及有所疑惑之處,均不厭其詳地,插口盤問得水落石出。
司馬彥雙頰緋虹,黯然無話。
說到此處,竟又窘然住口,說不下去,聶小冰有所誤會,「哎呀」一聲,柳眉深蹙說道:「司馬兄是要素回那粒『萬妙駐顏丹』麼,但卻業已被我服食了呢!」
司馬彥聽得心中有種難以形容的,又似喜悅,又似恐懼的奇異感覺。
聶小冰訝聲叫道:「有了變化?難道黃泉之下的已死佳人,竟能復活再生?」
莊伯樂道:「江湖遊俠之徒,遇事只問平或不平?義或不義?不應考慮到本身利害關係,姬綠綺姑娘若是來得早時,我便與她一同趕去,湊湊熱鬧。」
聶小冰見司馬彥臉上神色,又有變化,不禁柳眉深蹙地,注目問道:「司馬兄請唸,我知道你大概有甚話兒,不便出口,才想以詩寄意意。」
司馬彥揚眉笑道:「因為『無為仙子』歐陽絮所服『冬心九毒草』毒力,非『大還丹』不救,而我又在無意中,把藏在『八寶神泥』中的『大還丹』,送給大智禪師,故而歐陽絮可能已因奇緣巧合地,被大智禪師加以慈悲……」
莊伯樂笑道:「我師伯別無指示。他老人家只要我注意『因果』二字!他說塵世間一切恩怨糾纏,無非前因後果,但今世所施所受,究係種來世因?抑或結前世果?卻極難判斷!故而佛家除了闡揚因果報應之外,並主張以德報怨,因為今生倘能以德報怨,來生必獲善果,至於前生之怨,則早已由輪迴轉世,泯然無知,大可得放手時且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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