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愛尼，你這是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哩。」
楚愛尼打斷她：
「大姊，……你這次回來，不是拿教書當藉口，事實上準備和江印白分手吧？」
「這麼說，你們兩個人也可以算是夫妻的關係嗎？」
「我完全是為他著想，大姊。」
夜，楚黛尼走進楚愛尼房中。楚愛尼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黛尼走近去，坐在妹妹床邊緣。
楚珊尼啊了一聲，一腳踢開座椅跑了去。隔了兩三分鐘回到飯廳來：
「爸，我……三四個同學在馬路邊兒上等著我哩。」
「我什麼也不知道，甚至不了解，我只聽說你受不了大姊夫一天到晚『無話可說』，這點……我希望你能夠解釋給我聽。」
「你問我，我正想問你哩。」
「人……活在世界上，誰不是或多或少都會遇著不如意的事？尤其是疾病，誰能夠活著永遠不生病？夫妻如果不是同甘共苦的，又叫做什麼夫妻？」
「回來了一下子，又出去了。」楚珊尼回答。
「怎麼不可以，你這下子回來都可以在家裏至少待一年。」
「看情形，沒有特別的節目的話，十二點鐘以前回得來。」
「基本上他是愛你的。」
楚珊尼倚在廳門邊兒上甜笑著：
楚珊尼笑著。楚雨恩也微微帶笑。楚荷尼看了她二姊一眼，楚愛尼可沒覺得楚黛尼的話有什麼好笑，板著她那蒼白的臉孔，伸出手中的筷子挾了一些青菜放在飯碗裏。
「這是錯誤的說話習慣，大姊，我聽了不順耳。」楚和*圖*書荷尼眨著眼睛望著楚黛尼。「老么精」是她大姊給她的暱稱。回想小時候在難得見到母親的情況下受著長姊的呵護，……楚黛尼出國前後六年，也就沒有人這樣叫她；這時又聽她這一聲，心窩裏一陣溫熱，眼圈兒也發燙起來了。
飯桌上，楚雨恩關懷而又憐愛的眼色看著四個女兒。剛從機場接回來的老大楚黛尼在他左手邊。右手邊是回到娘家已有個把月的老二楚愛尼。老三楚珊尼傍著大姊坐。老么楚荷尼學校裏回來晚了一步，摟著多年沒見面的大姊，在她臉上左一下右一下的親著；這時閃亮的大眼睛看著搭掛在座椅扶手上她母親的一件黑色鑲著金色亮片的毛線衣，眉心那麼一蹙：
楚黛尼一時沒有話。
「大姊，這些話我聽過的次數已經太多了。你絕頂聰明，為什麼也說老套的話呢？」
「但是，現實往是最殘酷的；我還沒有準備好接受癌症，但是它來了，我不接受也得接受。至於他，他沒有單備好把我的噩運當作他的，我應該原諒的。」
沒有人回答楚荷尼的問題，楚黛尼看一眼她的父親，他已經端起湯碗喝湯了。
「奇怪，我……誰會給我打電話呀？」
「哦。那……那……你又得到什麼時候回來呢？」
「二妹，」大家問過楚黛尼一些問題，現在她關切的目光投向楚愛尼：「賀午南要我替他問你，什麼時候回到美國去？」
「那麼誰給你打的電話？」
「我天天上學去，和_圖_書應該做的不是都做了嗎？」
「你說現在是什麼時代？吃喝玩兒樂的時代？！」
「你以為我沒試過？我試過整整三年啦，我……我現在是煩了，也已經筋疲力盡了。」
「昨兒晚上你也說十二點鐘以前回來，結果呢？」
「得了，老么精，你又來了，」楚黛尼笑著：「這是說話上的習慣嘛，二姊二姊夫住在美國……」
「也許你說得對，大姊。但是我更清楚一點：我想保持他對我這一份懷念，就得記住還給他自由；如果我把自己臭包袱樣的掛在他身上，你難道想不到會有什麼結果？」
楚珊尼哈哈哈地笑了一陣：
「那怎麼可以呢？爸，人家會說我裝腔，沒情調，我不去還有別人會去，結果……」
「喂，愛尼，你說怎麼樣呢，我答應午南立刻給他回音哩。」
「那麼你是知道了，為什麼還要我說給你聽？」
「唉，大姊，做人真的很痛苦，你說是不是？」
「大姊，八九成大姊夫從美國掛回來給你的。」楚珊尼笑嘻嘻地說：「你和二姊回來，大姊夫和二姊夫長途電話費可真有得花了。」
楚黛尼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嘆了一口氣。
「哦，王在德，他為什麼性子猴急到這種地步呢？」
「你自己不想吃喝玩樂，就認定別人也……」
「我覺得你這麼做，對午南和你自己都是不公平的。」
「她答應我們晚上一定留在家裏的嘛，不是嗎？」
楚愛尼沒有出聲。一年前，她因右乳患癌而動了切hｅｔｕｂoｏｋ.cｏｍ•ｃｏｍ除的手術，好不容易等得創口癒合。那一夜，夫妻倆睡在一起，……她永遠忘不了賀午南那種懼怕和「毫無心情」的表示。他的手不敢觸著她的胸，就像她的惡疾會傳染給他；或者，她身上的疤痕會使他聯想到死神。……她背過身去流著淚。想往日，往日那等恩愛的夫妻，……她無法再往下想，淚水又將忍耐不住的湧上來。
「今天晚上不可以超過十二點，聽見了沒有？」
「我……我是說你們中間有愛，有……對人生的了解，有……」
「你口才那麼好，為什麼不想辦法循循善誘呢？」
「我……不知道，愛尼，老實說，我不知道。我……不能夠說我已經完全不愛他，只是，他……他實在使我受不了了。」
「媽呢？」
「你根本就不必告訴他我回來的事。」
「聽起來我太不通情理了，是不是？也許，這些年來離開家在異地過日子，我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堅強，內心裏卻變得薄冰一樣的脆弱；我不知道怎麼的，越來越不能忍受江印白的作風。他一天到晚埋頭在書本和工作當中，我不但不怪他而且十分欣賞。但是飯桌上，或者休閒的時刻他也完全像一個啞巴或者聾子，我可就像一個被困在沙漠裏，或者在大海上面漂流的孤魂了。」
楚珊尼笑著：
「你只是拿你自己所猜想的來猜想別人吧。」
「你……」
「猜錯了。」
楚黛尼聽完電話回到客廳。楚珊尼問：
飯廳的門被推開，進來了女工ｈｔｔps://wｗw.ｈetｕｂｏｏk•ｃｏｍ.com阿雪：
「大姊，你說，什麼事這年頭能夠單靠關係兩個字維持呀。」
「什麼事兒這麼重要，等我們大家都吃好了再走不行嗎？」楚雨恩皺起了眉。
「你還是個學生，珊尼，你要……」
「哦？」
「大姊，我的問題暫時不必討論好不好，說些你的問題給我聽。雖然，你的問題在我看起來根本算不上一個問題。」
「誰說是我告訴他的？他自己不知道從那裏聽來的消息，然後一天到晚緊釘著我問時辰。我沒怪你他把我煩死了，你還怪我多嘴哩。」
「好吧，」楚黛尼笑著：「那麼就是你二姊夫……他要我問你二姊什麼時候到美國他家玩兒，現在說對了沒有，嗯？」
「那怎麼可以呢？午南他……」
「愛尼，晚上爸爸跟你說的話很有道理，你應該仔細的想一想。」
「你想想看，他是一個很有腦子的人，沒有腦子他那裏得來一肚子的學問？既然有腦子，他難道想不出最起碼應該用什麼態度對待他的妻子？尤其是在外國，在那種外面的世界，和我們的事實上無法融洽的地方？！」
「美國不好玩兒，我還沒有決定什麼時候要去。」楚愛尼說。
「昨兒晚上情況不一樣，……而且，我是走路回來的，路上起碼花了一個半鐘頭。」
「大姊，也許，也許我們……我應該說我自己，我從小就是……自尊心過分的高，所以……」
「聽見了，如果沒有人建議到那兒去的話。」
「我和他結婚的時候相信這一點，現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可就懷疑了。」
「我想，他的話也有道理。他年紀那麼輕，……又擁有那些做人的好條件，可以充分的享受人生。如果我擋在他路上，……」
「大小姐，大小姐電話。」
「大姊，大姊夫的電話我沒猜錯吧。」
「不，我認為你這樣做只是使你們兩個人……」
「大姊，午南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我不幸，他也不幸；人多半年齡大了才生癌，我的年紀實在太輕了。」
「三小姐，三小姐你的電話。」女工阿雪又來報告。
「大姊，『回到美國去』？什麼話？一個中國人到美國去為什麼要說回到那兒去呢？」
「有人建議你也不要參加。」
「爸，別這樣，難怪媽說你婆婆媽媽的，你想想，現在是什麼時代……」
「你不必替我擔心，大姊，我回來以後心情平靜了許多，也快樂了許多。和賀午南在一起我覺得不快樂，是因為我覺得自己使他不快樂，我……」
楚愛尼還沒有回答，楚荷尼已在旁邊嚷了起來：
「爸，你知道嗎，你是一個天底下最好的爸爸，就是……你心裏明白我要說你就是什麼吧？好了，回頭見，你和大姊她們多說會兒話。我夠大了，知道照顧自己，你老人家代替媽媽管教女兒的事兒做得已經夠多啦。」
「我的情況不一樣，我是……」
「但是他是愛你的，你回來以後他……」
「結果怎麼樣？」
「爸、大姊、二姊，對不起，我吃飽了，我有事兒，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