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美國夫妻過日子應該是相依為命的,你走了,他不覺得一個人寂寞得苦嗎?」
楚雨恩強自鎮壓著不發作。躺下身去把被子拉得高高的,直到掩蓋了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回頭走吧,王在德,我想回家了。」
「難道你還關心我睡不著覺?你只愁我不死,死了你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做夫妻……但是你知道嗎?我一定不會死,我一定活得比你們兩個人合起來的壽命都還要長,只要我活著一天,我一定不讓你們兩個……得遂心願!」
「太太,小聲些,別把孩子們吵醒了。」
「我的話沒有一句你聽起來不是胡說八道的,為什麼你又要和我說話呢?」
「聽你的口氣,你的情婦起碼是一個女神。但是我說呢,她比不上一個妓|女,一個破壞別人家庭幸福的爛女人!」
「看一個病人費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謝謝你答應今天和我一道出來走走,我……幾乎不敢相信你會答應我的。」王在德把他往日的女朋友陌生人般的上下打量著。
「問題並……」
「你去了美國,我常常一個人跑來這兒散步。我一直盼望找得到一株幸運草,卻一直找不著,原來早被江印白摘去了。」
「我去看老王,他病了,在醫院裏。」
「原諒我,我答應人家誰也不告訴的。」
「這次你回來,真的準備在國內教一年的書嗎?」
「我那麼說嗎?」楚黛尼笑起來:「我都和-圖-書忘了自己那麼說過哩。」
「嘿,」楚雨恩也冷笑一聲:「那麼你早該知道不必多問,我也不必多費唇舌了。」
「我們明天再討論什麼人死不要臉好不好?」
「一個朋友有急用,我借給他了。」
「當然,當然你是忘了的,你說過的話後來又忘記了的多著哩。」
「在德,天涯……」
楚黛尼皺起了眉:
「你是開始衰老了,美國牛排吃得太多了。」
楚太太鼻子裏一聲嗤笑。楚雨恩又是一個呵欠:
「你這又是一句什麼話!鄭繫珠?」楚雨恩霍的從斜靠著的姿勢坐直了身子,嚴厲的眼色迎接著妻子那兩道冷箭一般的目光。事實上這也並不是楚太太第一次故意不肯承認事實,說了「娘家財產」的話激怒他;但今天居然更進一步的牽涉到朱綠恆,使得楚雨恩又幾乎差了一步「道行」全消了。
「可惜,被吸血鬼迷住的人自己不知道遇上一名吸血鬼。她吸你的血,還吸你的錢;當你心甘情願的奉獻的時候可得記住一件事,你的錢當中百分之九十九是我鄭繫珠娘家帶來的財產!」
楚黛尼一手在額上掠了掠,額上滿是汗珠。嘴裏呼的一聲,一條長石凳上坐下來。王在德口袋裏掏出一塊乾淨潔白的手帕遞過去,楚黛尼接著,抹著臉上的汗珠。王在德在她身旁踏來踏去和_圖_書的,這時彎下腰,摘起石級旁的一株酢漿草。
「哦?你懷疑我把那筆款子給了誰嗎?」
「我是不迷信的,但認為約會有的是地方,何必一定上指南宮。你說神應該是愛人的,無緣無故專門拆散人家情侶的一定是惡神,惡神還理會祂做什麼?」
「在德,我替你介紹一個女朋友好不好?……」
「是呀,你說我有什麼裝假的理由嗎?」
「我的意思是世上多的是比我好萬倍的女子,……」
「我們談一個問題,我坐了很久。」
「唉,」王在德搖著頭:「我們回頭走吧,黛尼,你想回家,我送你回去吧。」
「在德,你為什麼總不明白?人和人在一起,環境、機緣、心情,……我那時候……」
「嘿,」鄭繫珠一聲冷笑:「誰不知道你有偷天換日的本領,三個月以後那筆錢是那一筆,只有鬼知道!」
「我想你還是老老實實的說話比較好,那個女人,她心甘情願的和你搭姘頭,難道不是貪圖你的錢,要你養活她一輩子?!」
「好吧,那你告訴我,那個人到底是誰?」
「你那時候覺得孤獨,不能夠相信我的一顆心永遠在你身邊?」
「喂,今天你約我出來不是準備清算我的吧?」
「我問你,楚雨恩,今天下午兩點多鐘你離開辦公室,整整兩三個鐘頭的時間,你是那兒去了?!……你……你又去和她幽會,呃?你以為我不知道?!」
m•hetubook.com•com三個月以後這筆款子會回來的,那時候你要怎麼說?」
楚雨恩闔著眼,一口又一口的吞嚥著口水。
「繫珠,我很累,明天一早還得上班去。」
「主題是心平氣和的接受你的譏諷,夠了嗎?」
「我當然會答應你,難道我們不仍舊是好朋友嗎?」
楚雨恩緘默了一會兒: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話,支票簿上第四十九號的一筆款子你用到那兒去了?」
「她死不要臉,那個朱綠恆!你怕你的四個寶貝女兒聽見我提到她的名字,我偏偏就要大聲的提!」
「你當然累,你不累死才奇怪,和那吸血鬼的女人糾纏了一個下午。」
王在德噓了一口氣,扔了手裏的草,跟在楚黛尼身邊繼續踏著石級向上走。
「可不是,這是你一向騙人的慣技!」
楚黛尼不由心裏一份很深的感觸,避過王在德那兩道從前常使她心動的視線,蹙著眉心望著朵朵白雲的天邊。
「隨便你怎麼想,我……也都無所謂;你越想得出我的惡劣,應該對你越好,你說是不是?」楚黛尼說著石凳上立起身。
「傻瓜笨蛋才相信你胡說八道。」
「繫珠,你又想到什麼事情啦?」
「她前兩天給你打過電話,對不對?那個死不要臉的女人!」
清晨一點多鐘,楚雨恩睡在床上,楚太太高調門的連名帶姓的呼喚以及一片刺目的強光、把他弄醒了。睜開眼,太太身上做客歸來的衣服還沒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換,雙手搭著膝蓋坐在她的床沿上。她的呼吸急促,胸脯也急速的一起一伏;床頭燈的綠罩子在她臉上隱約的抹著一層綠,但仍舊看得很清楚她臉上因盛怒而無法控制的扭曲的肌肉。三十多年來的經歷,楚雨恩如果不是已經麻木便是習慣妻子這副神情。……雖如此,晚上如果他稍一不慎,一場可預測其強烈程度的風暴將使得全家雞犬不寧。被臥裏坐,忍不住一個呵欠:
「回家?我們倆都還沒點出主題來哩!可記得你自己從前說:做人每做一件事都應該有個主題。什麼是你今天答應我出來走走的主題呢?」
「何苦來,繫珠,你又這樣的激動,回頭又睡不著覺,你這是和誰過不去?」
楚黛尼和王在德踩踏著指南宮的石階一步一步的往上登。
「那你怎麼對得起那個比你好萬倍的女子,把你扔掉不要的爛貨推給她?」
「問題並不是那樣的簡單,這是你想說的話嗎?」
「是的,我十分懷疑,你給了誰呢?」
「繫珠,你不累嗎?休息吧。」
「唉,我王在德怎麼淪落,居然會到狠心的譏諷你的地步!」
「夫妻相依為命是對的,但夫妻也是平等的,互相為對方著想的。我回來為的是我的事業,他應該諒解。如果我不站在他的立場替他想,我留在國內的時間也許就不祇一年了。」
「好吧,你要我老老實實的說話我就老老實實的告訴你:朱綠恆如果肯要我一分和_圖_書錢——百分之百我自己血汗掙來的錢——我心裏就有一分歡喜。很不幸,我直到現在連半分歡喜都還沒得到,你聽了覺得高興呢?還是可憐我?還是認為我還在胡說八道呢?」
「希望你真正的了解我,原諒我,面對著……」
「何處無芳草,呃?楚黛尼,現在我說一句老實話:喝了洋水又使你怎麼變的,那樣口粲蓮花的好舌頭,如今居然每一句台詞都是別人家說了幾千幾萬遍以上的老話!」
「唔,對呀,這是文明的想法,你真不愧去外國喝了一肚子洋水回來呀。」
「哇,好累喲,我走得心跳啦。」
「說說看江印白是什麼樣子的一個人,黛尼,我這輩子比不上他,下輩子也好拿他做個好榜樣。」
「記得嗎?楚黛尼,那時候同學們說情侶不作興上指南宮,神仙會把他們活活拆散。……是你不相信還是我不相信那些話的?誰知道你一旦去了美國,呂洞賓可真的就把我們活活拆散了。」
「你答話呀!」
「指南宮供奉的是呂洞賓嗎?」楚黛尼眼望著前方起伏連綿的山峰。
「清算?不敢不敢,我王在德再沒有條件,腦子裏還是文明得很的。」
「在德,我……我是知道你的,也……關心你,我希望你……」
「希望我怎樣?你說你能夠希望我怎樣?」他的目光哀怨而又銳利的望著她。
「哈!好心人,好心人!可是你可知道你這是對我進一步的侮辱?我交不到女朋友,要你給我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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