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楚黛尼不則聲,垂著眼皮皺著眉。
「爸爸,我要謹慎的跟著我應該走的路線走。但是我不認為一旦發覺自己錯了一步,也還得盲目的跟從到底。」
找著那一家醫院,到了第三樓。一間房又一間房的點數著號碼,找著孫星戈的房間。按著一顆小鹿兒亂撞的心,敲了幾下把門推進去。
「什麼?!」楚荷尼大吃一驚。
「你認為我應該和你母親離婚嗎?」
「你不至於就這樣的想推翻自己從前的『錯誤』,而想到和印白離婚吧?」
「當時你決定和他結婚,你應該覺得他有一些你認為王在德所缺少的什麼吧?」
「我……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結婚的時候我好像什麼都不會想,我只覺得那種情況下我和印白兩個人是……不管怎麼樣都應該那麼做的。所以我……便毅然決然的和他結了婚。」
「沒聽懂?難道你並不是去……」
「可不是?」楚荷尼看他一眼邊吮吸一下沾上花生醬的食指和拇指。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人性是千古不變的,我們有新的了解,新的……」孫星戈一手划了划:「但是,根本的,與生俱來的一切存在著。你看過『化身博士』那部電影嗎?那個醫生認為可以利用藥物使人變惡或變善,那就是說,他相信某種……物質能夠控制人的意念。說的是有道理的,但是如果有人想利用這方法來改變人心的話卻並不簡單,因為那是天的手才能料理的事,人那有本領扮演宇宙真主宰的角色?」
「你錯了,這是人性的問題,或者牽涉到某種病態的心理。某種人……,當他一旦有了苦惱便無法自拔,所以某種人會自殺。自殺的人絕對並不因為他是一個笨蛋。」
「你沒有?唔?」可不是,走進病房看他神情就不像。做人,不經一事,不增一智。下一次……唉,誤以為人家自殺,多窩囊!
「喲,楚荷尼小姐,我真得用一句經我修正以後的老話來歡迎你:那www.hetubook.com.com一路天使的香風把你吹到我病房裏面來啦!」
「爸爸,你會不會和媽一樣的誤會我?」
「她心腸真好,你也真是一副好心腸。」
「喂,楚荷尼,你的話我完全沒聽懂哩。」
「好吧,那麼我們都不管。你就當什麼也沒聽見,由那笨蛋孫星戈會死還是會活。我把這件事告訴你以後心裏也好過多了。我現在要上街去買衣服,陳乃康的車子要來接我了。」
楚黛尼緘默了一會兒,問道:
「黛尼,我知道這番道理起碼比你早一二十年啊。」
「那請你替我轉告她一聲,我謝謝她的好意。」
喝了牛奶,楚荷尼立起身,看一眼手錶,把鋪在膝蓋上報紙上面的麵包屑兜著,走進洗手間。
「唉,你既然今天有這種心意,那時候就不應該……」
「什麼日月潭?」
「不,我只是知道王在德對我仍舊……很痴迷,我應該勸勸他,我已經結婚了,他還有……」
「可是爸爸,為什麼你卻不管怎樣……」
「你怎麼知道我受了傷?」
「你想通過潭底直到天國的地方呀。很可惜,你就是成功了也沒有人給你撒玫瑰的,知道嗎?」
「有什麼好吃的?你這裏,我中飯都還沒吃哩。」
「哦,對了,這兒還有牛奶,」孫星戈又從床上下來,打開小冰箱,取出一盒牛奶。
「我沒有鼓勵你盲從,但希望你這一回加倍運用自己的腦和眼。如果你離開江印白結果發覺又做了一次錯誤的選擇,這錯誤才真的是永遠無法挽救的了。」
「那時候的情況我當然了解。你第一次離開家到外國去,當然覺得特別不習慣,印白對你好,他又是一個勤勉上進的青年人。」
「我早就把他交給你了嘛,不是嗎?所以這不折不扣是你的事。再說,我現在絕對不能夠管他,你又不是不知道,陳乃康和我決定不久就要訂婚了。」
「你說,呃……自殺是十八世紀www•hetubook.com.com以前的人才做的笨事兒?!」
楚黛尼走進她父親的書房。
楚雨恩無可奈何的苦笑:
陳乃康的嶄新奶油色小轎車停在楚家大門口,身高六呎左右的他西裝筆挺,雙手插腰,鼻孔朝天的站在馬路正中央。楚荷尼大門裏面露出半個眼睛偷看他一眼,待他轉過身子面孔向著那一邊,快速的行動跨出門限,向著這邊的街口溜著去。
「你為什麼」
「但是你一方面忘不了你和王在德中間的感情。」
楚雨恩一手在大女兒手背上拍了拍,欲言又止的搖搖頭。
「再坐一會兒可好,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嗄?!」孫星戈雙眉一個大飛揚,傷口痛了。「喲!」皺著眉,雙手抱著他的「王子頭」。
「這就是你為什麼直到現在不輕言和媽離婚?」
「爸爸,兒女到頭來有他們的路線。他們每個人的路途上都有他們的四個足跡。而你自己的兩個足跡和另外兩個才是屬於你自己的。你為了他們犧牲另外兩個足跡,結果是……」
「真的嗎?如果孫星戈那樣,他生的時候是個笨人,死了還是一個笨鬼了。」
「如果你若干年前和媽離婚,我會不了解,也不會原諒你。但是我現在完全了解。所以我認為你的偉大的忍耐,事實上是一項偉大的錯誤。」
「這怎麼會變成我的事?三姊,為了替你打發孫星戈,我早已經受夠啦!」
「是呀。」
「你說……她要你來看我的?」
「我沒什麼好心腸,我是被迫而來的。另一方面我很好奇,你一個看起來清清爽爽的人,怎麼居然做出十八世紀以前的人才做的笨事!」
孫星戈呆了一會兒,開口道:
「好吧,給你三分鐘。」
「爸爸,我說我現在心裏亂糟糟的,……我……我何嘗不是儘量的使自己……」
楚雨恩眼望著他的大女兒:
「不應該什麼嘛,我是說,如果他死了,我可怎麼敢結婚,洞房花燭夜他那鬼魂不和*圖*書會青著臉皮,披頭散髮的站在我們床旁邊兒討冤嗎?」
計程車上了高速公路,夾雜在「我行我素」的群車當中。當它駛到最左邊的快速車道上,前面卻有一輛慢行的車子當著道。於是司機接二連三的按喇叭,「從善如流」的在前後左右眾車中作著輕鬆活潑的蛇行鼠竄式的衝決。楚荷尼雙手抓著車前座的靠背,身上一陣又一陣的冒著冷熱汗。總算,隔不了多久,上面寫著台中市的路標牌子已經在望了。
「這間醫院還很不錯呀。」她雙手濕漉漉的出來:「你好好的養頭吧,我得走了。」
「難怪你,你真是冤枉跑了一趟。我根本任何情況下都不相信有位小姐會來看我的。」
「你所決定的我看起來並沒有錯誤,你們現在也已經結婚這些日子了,印白和你結婚後各方面所表現的都還不錯,不是嗎?」
楚荷尼吃著抹了一大層花生醬的麵包。孫星戈斜靠在枕頭上,饒有興味般的看著她:
「你說……楚珊尼毫不懷疑的相信我跳進日月潭裏尋死去了,唔?」
孫星戈坐在病床上,頭上包紮著一層層紗布像個阿拉伯王子。左手一杯牛奶,右手一冊什麼書;正在邊喝著牛奶邊閱讀。見了楚荷尼,他又奇又訝的張大著眼。楚荷尼站穩了腳步,也不由呆呆楞楞的瞪著一雙大眼睛。
楚雨恩凝視著女兒。
「荷尼,事情不好了!」楚珊尼臉色發青的邊喘息著跑向妹妹的書房:「說……說孫星戈那傢伙去自殺,去……去……去……說是去日月潭跳了水,現在……人……人半死不活的躺在台中第一醫院裏哩。」
「日月潭的水很冰很冷吧?」
「我……那時候……」
「黛尼,我相信你自己心裏明白,這是你無能為力的。你既然已經選上另外一條路,就只有邁開腳步走著去。你說你想勸他,你不但沒有辦法幫他的忙,反而使他愈迷愈深了。」
「去自殺?!」
「你說,……」楚珊尼坐在椅子上,hetubook.com.com嘴唇咬了咬,左手抓著右手,右手又抓著左手:「你說現在你該怎麼辦,荷尼?」
「而夫妻兩個人中間的……相互……唉,爸爸,我現在心裏亂糟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辦才好哩。」
「黛尼,那麼我現在可以得到你的批准和妳母親離婚啦。但是妳的三個妹妹呢?你想她們也已經和你一樣的了解,和能夠原諒我嗎?」
「我怎麼沒有事?我頭破血流縫了七八針,現在和你說話還在一針針的痛著哩。」
「荷尼,我和幾個同學在日月潭附近採集植物標本,不小心從樹上掉下來。唉,老天,你可別再讓我發笑,我腦袋上的傷口,……哎喲,……」他啼笑皆非的表情可真「絕」透了。
「去自殺?!哈!老天!喲!」孫星戈又抱著他的王子頭,完蛋,這下子縫線的地方一定繃裂了。
「黛尼,告訴我,你心裏對江印白的愛……」
「老天啊,」楚珊尼雙手掩著面孔:「他……他那笨蛋可千萬不能死,死了我這一生可真……不要結婚了。」
「你的話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但是我認為,隨著社會環境……以及一切一切的進步……,人應該更了解,……更……我……我說……」
「誰告訴你她另外結交了一個男朋友?」
「是呀。」
「我……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印白……他總是不大注意我……心裏怎麼想,……他……」
楚珊尼走開了。楚荷尼打定主意照她三姊所說「就當什麼也沒聽見」,準備繼續看書。但是,攤在面前的書本左一眼右一眼的看了幾百眼卻什麼也無法看進腦子裏去。腦裏面有的卻是那日去孫家取母親的按摩器時所見孫星戈對著他那一箱熱帶魚喃喃訴語的情景。唉,她看一眼手錶,唉,算我倒楣,走,走,再做這……絕對算是最後一趟的、沒事給自己找麻煩的、多餘絕頂的笨事兒吧。
「楚荷尼,你最好別問我這問題。或者原諒我只回答你半個問題:我不是一個有自殺和*圖*書傾向的人。或者我再回答得詳盡一點:如果我想自殺,我也不會為了失戀自殺的。」
「是的,我……」
「我……唉……我的問題我已經有我的處理方法。是對的,是錯的,現在來檢討得失或者想到改善,……早就已經太晚了。而你年紀這麼輕,你應該非常謹慎的……」
「哦?那真太不妙,我說,太糟糕,太……太對不起了。……」孫星戈從床上赤著腳下來,東翻西看的尋找食物。
「珊尼告訴我的,你的一個什麼朋友告訴她,所以她——我說珊尼,她要我來看你。」
「孫星戈,你……你沒有什麼事吧?」
「誤會你什麼?誤會你又認為王在德比江印白可愛?」
「爸爸,這次我回來,固然是希望在母校教些書,一方面……」
「好。」楚荷尼點點頭:「呃,我也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性格上是一個有自殺傾向的人,你會不會為了楚珊尼而自殺?」
「一些你認為王在德能夠給你的?」
「爸爸,我……我現在覺得,我覺得和他在一起非常……缺少一些什麼,一些……」
楚荷尼歪著腦袋想著他的話,笑著點點頭。
「爸爸,我認為你也可以和我談談你的問題,我想我了解你,也許勝過你了解我哩。」
「黛尼,每個人都只有一雙腳,一條路。一旦走上了,要儘可能的保持自己的方向。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不要輕言改換路線。」
「好了,好了,夠了,夠了。」
「為什麼?為了她另外結交了一個男朋友?」
「原來如此,真冤枉,早知道我就不必巴巴的跑來看你了。」
「是的,……這點我得承認。但是我現在已經有點兒懷疑自己當日的看法,或者那時候我所注重的是無關緊要的……」
「我該怎麼辦?!這是從髮梢到腳趾頭都是你的事兒,我正要問你現在你該怎麼辦呀。」
「一方面也因為心裏多少留著王在德的影子?」
「去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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