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荷尼喘息了一下子，臉上露出了笑：

「爸爸……」楚荷尼張開眼。

「誰把我那篇……稿子送去參加比賽呀？」楚荷尼一雙眼睛看著孫星戈。

火葬的前一夜，楚愛尼和謝羽光陪著楚雨恩到殯儀館的停屍室「再看一眼」楚荷尼。那是一間小小的廳房，楚雨恩特別要求安排的；楚荷尼的棺木停在正中央，周遭圍繞著的鮮花散發著令人斷腸的芬芳。

「媽就來了，回頭就來了，……」

「我……我是說……」楚荷尼又吃力地吸了一口氣：「我對自己那……一篇文章已經……不滿意了，所以……」

「不知道，乖，男的女的……一樣好，唔？」

孫星戈萬分悲苦的心情守在病房中。有一回文章裏他用了「心在滴血」這四個字，寫的時候隨手寫，現在他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心在滴血了。

孫星戈心如刀割，但強自忍耐著不讓淚水流下來和_圖_書。蔡小咪哭了，立刻跑進盥洗室。

朱綠恆來到殯儀館的時候夜已深了，謝羽光和楚愛尼夫妻倆已經先她一步離開去。楚雨恩坐在那裏，慘白色光線的壁燈把他巨大的身影投射在慘白色的牆壁上，也在他臉上劃下或明或暗的一道道陰影。……朱綠恆站在暗黑的角落裏眼淚涔涔的望著他，這是第一次，她覺察到楚雨恩已是如此蒼老而憔悴了。……

這一個下午，楚荷尼的精神看起來好了些，蔡小咪和林和吉得到許可，兩個人也穿戴著消毒過的罩袍和口罩走進病房來。

「半點也不是虛假的哩！」林和吉裝出非常愉快而且興奮的聲音：「我們把報紙都帶來了，第一名，喏，你看……」他和蔡小咪幫著把報紙攤在楚荷尼面前：「獎金不折不扣的十萬元，過些日子你好了，該請我們多少客牛排呀？」

楚荷尼吸了一口氣：

和*圖*書「別說這種話，……你這樣說話爸爸會生氣……爸爸愛你們，是……應該的。……」

醫院的病床上，那她父親心目中最寵愛的嬌女兒一息奄奄的躺著，她的臉龐兒蒼白，嘴唇也沒有血色。每一次，她睫毛長長的眼睛閉著，都教愛她的人擔心她也許不會再睜開眼皮。楚雨恩傷心欲絕的坐在她床旁，他身上穿著醫院裏給他的白色罩衫，口鼻上蒙著口罩，和楚愛尼一樣的，不時讓無法抑止的淚水流下潛入口罩裏。

「你已經知道了嘛。」林和吉說：「不是你眼睛老看著的這一個人又是誰？」

轉眼，一年左右的時間過去了。

…………

「二姊……」

沒料到晴天霹靂，楚荷尼罹患嚴重的急性白血病，只不過幾個月的時間，病情急轉直下的惡化，到了無法救治、危在旦夕的階段。

「老……老么精……」

楚荷尼的軀體成了灰，孫星戈的心也已彷彿成了灰。楚雨恩要他幫著整理楚荷尼的遺稿，他邊閱讀著她的一篇未完成的短篇www.hetubook.com.com小說邊流淚。稿子中他發現一首未完成的小詩，楚荷尼用紅色原子筆工工整整的寫在白紙上的一行行小而娟秀的字跡：

「有人沒讓你知道，把那篇稿子再送去報社參加他們這一屆的小說獎比賽，得了第一名了。」

多少的愛和祈願留不住楚荷尼，她在這一個天上落著細雨的傍晚閉了眼，結束了來到人間不及二十三個年頭的生命歷程。

「媽……」

「真……真有這回事？」

「爸，二姊，你們說，大姊她……她會生個男孩子嗎？」

「我……希望大姊……生個男孩子，二姊你說呢？」

「荷包，」蔡小咪眨眨眼：「你可知道你的『玫瑰淚』得獎的消息？」

「這……這是怎麼說的？」

孫星戈親吻著紙上猩紅的每一個字：荷尼，老實說，你這半首詩，說不上是什麼傑作。但是，你，這一趟來去匆ｈｔｔｐs://m•heｔｕｂoｏｋ.ｃｏm•ｃｏm匆的旅程，晶瑩的，透著清香的，你，也夠了！

楚愛尼和謝羽光兩個熱誠相愛的「孩子」結了婚。美國傳來消息：楚黛尼懷孕了。楚雨恩在他工作崗位愈具信心和愈有發揮。楚荷尼的短篇小說一篇又一篇的出現報端。看來，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平順了。

「是的。」林和吉嚥了一口口水：「所以……我那時候就說你的收穫比那一個得了獎的人都大，這就是最好的證明。你後來每一篇文章都寫得更好，而『玫瑰淚』現在得了第一，也證明蔡小咪、孫星戈和我三個人當時不是把你瞎捧一場。……這……這也是孫星戈為什麼要把那篇稿子再送去的意思。評審委員見仁見智，藝術作品在一般人眼中不容易得到正確的評價，真正的好作品不得獎不怕受貶抑，現在也都有了證明了。也許，那時候你沒得獎對你反而好，那份刺|激給你的力量使你更用心的把文章寫得更好。文章千古事，人能夠把自己的心聲……」林和吉看楚荷尼疲乏的閉上眼，和_圖_書也把話匣子關上了。

「只是……我……現在……已經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得獎了。」

「乖……」楚雨恩連忙身子俯近去：「爸爸在這裏，乖……」

「爸，這……這是您……心……好，您……為了我們……」

楚愛尼說不出話。楚雨恩說：

楚荷尼凝著淚光晶瑩的眸子看著楚雨恩，又把眼睛閉上了。

凝視著棺中愛女熟睡般安詳的容貌，彷彿她生病時他來依著她的床旁坐，又彷彿她小時候夜裏怕鬼他來坐在床旁為她講故事。……每一次楚荷尼睜著圓而明亮的眼睛敬愛的、專注的望著她父親。現在她永遠閉了眼，也永遠熄滅了父親心中的明燈。淚從楚雨恩眼中泉水般的湧出沿著面頰向下流，楚荷尼的睫毛彷彿在顫動，抿著的弓形小嘴也動了。……

「乖……你知道的，爸爸愛女孩子，爸爸有……你們，真……真是滿意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