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呀,我也那麼說。但是呂為峰說那是另外一回事兒,曲曲紅心中愛情排第一。他又說,這是女人的『通病』,個個女人都是愛情排第一。」
「嗯,嗯,哦,是……是這樣的?好,我……我了解,好,呃……謝了,謝了,再會,再會啦。」
「這一點我知道是真的,導演不但沒和曲曲紅談戀愛,不管那一個女演員,他都向來沒和她扯上愛情的關係。」
「他怪的是你?」池耶雲笑了。
「常導演怪我害你『士氣不振』,」習爾安又笑了笑:「說我如果沒在事先多話,你便不至於失去勇氣。」
「哦?他真是這樣子的嗎?」池耶雲半嘆息地。這些話她也早聽呂為峰以及一兩個男演員說過,心中半信半疑。現在聽習爾安這麼說,加上這些時來看到常寧凡對女演員們——包括她自己在內——的態度和神情,相信習爾安的話並不偏差。她又在心裏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她分析不出自己的心情,常寧凡如此作風,她該感到安慰呢,還是失望。
「你說去找池耶雲,怎麼樣?她在家嗎?」
「你難道不知道他討厭小龍珠?」
「這是池耶雲!」習爾安滿臉得意的神色,一手向著池耶雲指點著。他嘴裏沒出聲,只用唇的動作對常寧凡這麼說。因為池耶雲還在那兒繼續表演著女主角在全劇中最艱難、不易把握的那一段發抒內心情感的戲。
池耶雲只好壯起膽子表演姊妹潭畔失足跌入潭中的戲。一切都準備好了,遇上這天的天氣陰陰沉沉的,山間有雲霧,又是一陣又一陣帶著斜斜而細密的雨的風。攝影機轉動著,池耶雲和男主角匆匆地沿著山路走,這時走近姊妹潭,二人開始爭執了,一句又一句的越吵越大聲。到了接近女主角失足墜水的地點,池耶雲心慌意亂,一腳向前,一腳退後,滿臉稀奇古怪的表情。她正擔心自己絕對沒有辦法跌落下去的當兒,那邊常寧凡已經盛著眉心大聲叫停了。
對方說了一句什麼話,他哼了一聲,把電話切斷。
「這時候你可以找到什麼人來當女主角?你別做夢啦!」常寧凡又大聲地嚷著。雙肘擱在椅手上,指端壓著額頭,又嘆了一口氣,一手把眼鼻摀住了。
「你不要怕,你只要聽我的指點照著那麼做,一切都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但是常導演他是十全十美的,他的才華種種,他幾乎……」
「可不是,」擔任統籌的呂為峰說:「現在問題太嚴重,記者會是下午兩點半鐘的呀。」
「我……我不敢說我好到那裏去,」池耶雲吸了一口氣:「你看今天……」
常寧凡立刻搖手又搖頭:
「你會被淹死?你放心,我會讓你淹死?你知道你的命有多珍貴?我的一萬條命也抵不上你的呀,hetubook•com.com你知道嗎?」
「導演,你說過這場戲是要用替身的,不是嗎?現在……」池耶雲怯怯地問。
「說不定下一齣戲,他……他不會要我再擔任女主角了。」
「我是絕對記得她的,記得她有多美,也記得她……哈……」不知道他是苦笑還是譏笑。笑後又嘆了一口氣,懶得再說話,雙手又把眼鼻摀住了。
「我……我太窩囊了。導演他……一定很生氣,很失望,覺得我……」
「不,」習爾安搖搖頭:「他還沒有女朋友,他說他沒有時間結交女朋友。開始搞電影後一心的投入,只望他的作品有……驚人、非凡、偉大的成就。所以每分每秒,鍥而不捨的朝這方向努力。女演員們幾乎沒有一個不愛他,但是他不願意和她們談戀愛。他說導演和女演員鬧桃色新聞會給社會大眾一個很惡劣的印象,因此會影響票房,票房和一部電影的關係又是十分直接的。舉凡會危害到他的電影的事,他絕對不會做。」
「張媽媽告訴我,曲曲紅很……崇拜,很……喜歡常導演。」
「如果實在無計可施,……」
常寧凡不答話,盛著眉心眼望著地面。習爾安看著他,再舉眼一看呂為峰,後者搖搖頭,舉起食指壓在唇上作噤聲狀。常寧凡抬起頭來看了習爾安和呂為峰一眼,咽了一口氣,跳起雙關離開大廳直向辦公室去。
池耶雲又噓了一口氣,一張面紙抹一抹眼淚:
「不妨試一試,今天是記者會的日子。就不說記者會,曲曲紅開了刀,不是三天兩天就可以回來演戲的。所以,不管怎麼樣,我們不能指望她擔當《喜雨》這齣戲的女主角了。」
「不,我又仔細地考慮過,不能用替身。」常寧凡搖搖頭,肯定地說。
「不至於吧,在你出現之前,大家都認為沒有人比曲曲紅好,現在事實證明有人至少不在她之下。只要你是這麼好,怕什麼常導演會不要你擔他新戲的女主角呢?」
「但是我會怕,我說過,我怕水,我……」
「沉魚也出國了?」呂為峰問。
時間秒秒分分地過,棚內眾人以無限興奮和欣賞的心情看池耶雲演畢。熱烈的一陣掌聲中,常寧凡從帆布椅中一躍而起,奔上前去把那他萬沒想到會好到那種地步的池耶雲緊緊地擁抱在懷裏。
「可不是,」呂為峰嘆了一口氣:「我也這樣想。」
「小龍珠呢?」習爾安問。
「這場戲不用替身,他是別有用意的,他……」
「不用,我吃不下,張媽媽。我只想休息一會兒,這兒沒事兒了,謝謝你,張媽媽。」
放了電話,習爾安回到廳裏,見常寧凡手中拿著電話,正對著情急地大聲說著話m.hetubook.com.com
「呂為峰又說,可是常導演無意和曲曲紅談戀愛。」
「曲曲紅的身體情況怎麼樣,恢復得很快也順利吧?」
「什麼問題?」
「她也出國了?什麼時候回來呢?」
「找個人來代替怎麼樣?」習爾安說。
那邊匆匆地過來一個人,他是林助導。對呂為峰說:
「有這回事見嗎?」習爾安含笑凝眸望著她。
「什麼叫如果跌出毛病來?我說不要替身當然有我的道理。你明明知道我們有萬全的措施,甚至不會使她損傷一根毫毛。你現在這麼說,只會影響耶雲的心情,使她怯場,不能發揮她的演技,你難道不知道嗎?」
「崇拜?喜歡?我們大家誰不崇拜,不喜歡常導演呢?」
自從《喜雨》開拍以來,池耶雲處處表現得可圈可點。唯有今天在這一個轉折的地方聽常寧凡叫停,她十分懊惱又著急。攝影機又開始轉動,她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要努力,就是真給淹死也沒有辦法,……看看又是應該失足的地方,她的脆弱的神經又不能聽從指揮了。情急中左腳向前跨了一步,右腳卻踩了一個空,竟在不該落足的地方落了下去。眾人一聲驚呼,池耶雲只一個念頭我完了,天昏地暗的一頭栽了下去,觸著水中的什麼東西身子彈了一彈,眼呀、鼻呀、口呀、耳朵呀全都有水進來了。她想呼救,卻發不出聲音。手不能動,腳不能動,整個人已經一個勁兒地往下沉了。
好在一切早有防範,在周遭守衛著的救生人員立刻把池耶雲從水中撈上來。她渾身上下顫抖著,水少說已經喝下好幾口。照顧她的那位張媽媽和另一個叫許媽媽的急忙送了大毛巾、厚毛毯和熱薑湯過來。兩個人幫著為她用大毛巾先在身上擦抹了一遍,一邊再把毛毯給上下包裹住,抉著她在椅子上坐好,一邊端著那盅薑湯讓她喝下去。
習爾安來敲門,接著進來了。池耶雲睜開眼睛看著他,他對她微微一笑,一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拖把椅子在她床旁坐下來。
「嗄?!」池耶雲驚奇得很:「你……」
「呂為峰也告訴過我,曲曲紅追常導演追得很慘,有好幾個導演找她演戲,她都沒答應。常導演給她的酬勞費並不多,但是她只演他的戲,原因就是她愛他。」
「你看她有希望嗎?」
這場戲今天是不能接續下去了。常寧凡蹙著眉,嘆著氣,一手又摀上了眼鼻。池耶雲內心外體都說不出的難受和不舒服,看那邊習爾安對著常寧凡低聲的說了幾句話,後者一雙燦亮但相當冷漠的眼睛不轉瞬的盯在對方臉孔上。習爾安又說了幾句話,常寧凡終於點點頭,目光向著眾人一陣掃瞄,一手揮了揮,傳令撤退返回旅社。
「真的有希望就好,m•hetubook•com•com不然今天的爛攤子收拾不了。」呂為峰又一手摸摸鬍子:「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宣布曲曲紅生了病,人會生病,這情況沒有人不了解。只是,這齣戲已經是火車頭上了鐵軌。剛才常寧凡又和醫院那邊通個電話,曲曲紅還在手術室裏,說因為大量的失血,人都快休克了。」
這時候,常寧凡所籌劃的《喜雨》正面臨一個重大的問題:女主角曲曲紅病懨懨的身子日弱一日,常寧凡認為年輕人無大病,耐心地等待她身體恢復。事實上,她的屬於女人家的病情正是纏綿在身,只要調理得當,還可以和常人無異的過日;但當她每個月經期來臨時流血不止,可就不是一件可以掉以輕心的事了。
「哦?」池耶雲美麗的大眼睛凝定的望著習爾安:「他早就有了女朋友,是不是?他情有獨鍾,所以……」
「她在研習班裏有段日子了,勤奮又努力,成績非常好。她我想是有希望的。」
「這種有關別人感情的私事,我不清楚。不好奇,也不多問。」
常寧凡大聲地打斷習爾安的話:
「我……我……我一定會真……真的掉進水裏去。」池耶雲的一顆心開始怦呀怦的跳動著。
呂為峰笑了笑:
「是嘛,」常寧凡笑著:「我就是要你真的掉進水裏去呀。」
「這是沒有辦法的,你怕水,說起來也是人之常情。而且,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你也並不例外呀。」
「嗄?!動手術?這麼嚴重嗎?」常寧凡坐在他一向習慣坐著的帆布椅上,手裏一冊《喜雨》的本子,正想趁早上的時間讓幾個主要的演員對一段台詞,這時聽到這消息,真比晴空霹靂還要教他震驚了。
習爾安打斷她:
「導演答應明天用替身拍這段戲了,所以,你不必擔心什麼了。」
習爾安看了一眼手錶,過去把呂為峰拉到邊兒上悄聲說了幾句話,迅速地離開大廳,到辦公室掛了一個電話到古宅給池耶雲,接聽的人是古家女佣,一會兒,電話那邊是池耶雲的聲音。習爾安興奮又急切:
習爾安不答話。隔了一會兒,說:
「爭取時間,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費的立刻來。來了你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如果有直昇機,最好你搭直昇機來。」他笑了笑:「當然,跟你開玩笑啦,要你馬上來是真的。我二十分鐘左右站在大門口等你。」
「人家的意思是她愛他,你難道不知道嗎?」
「他們為什麼不想常導演導的戲好,做好戲的角色演員,連帶的聲譽身價也高起來啦。」
「代替?!這時候找人來代替女主角?!而且代替的是曲曲紅?!」常寧凡大聲地嚷著,然後噓了一口氣,尾聲微弱的,彷彿全身也都癱瘓了。
習爾安迎上前去,一句話也不說,一手拉起池耶雲和-圖-書的手轉身就往里走去,迅速地入了大門逕向攝影棚裏來。帆布椅上常寧凡嗒然若喪的雙手抱頭閉著眼睛。一旁呂為峰正拿著電話聲調低低的:
習爾安嘴裏什麼也不說,心裏可有他的一番盤算。拿了一冊《喜雨》的本子,交給池耶雲仔細的研讀。遇有空暇,便和她一齊講解討論。到了她對全劇的體認入木三分,女主角的台詞也背誦得滾瓜爛熟的地步。
「你覺得怎樣,還好吧?」習爾安關心地問:「大家都吃過晚飯了,你多少也得吃點兒才好,唔?」
「真的掉進去我會被淹死了呀!」
「所以嘛,不管怎麼樣,一定要她當女主角最多是下一齣戲的事,這齣《喜雨》是沒希望了。」
「你說呀。」
習爾安的目光正脈脈含情地望著她,她自然了解一向他對她的心意,這時連忙改口問道:
回到旅館的房間,進了盥洗室。張媽媽幫著池耶雲洗了髮,放了滿滿的一缸熱水,讓她浸泡在裏面。這時候,她的心魂才算稍稍平定,雖然心中還因為自己演不好這場戲而十分難過;但一切,已經無法挽回。她又抹了抹淚水,從浴缸中出來。睡衣穿好,再按上一襲粉紅色鎮白色花邊的絲質浴袍,走出盥洗室。
池耶雲緘默了一會兒,吞咽了一口口水:
呂為峰去了,習爾安又看一眼手錶,乾脆人便走到大門口去,在門廳裏面徘徊了若干來回,又站在大門口東瞧西望的看著來往的車輛,心裏正想著池耶雲為什麼還不來,一輛計程車嘎地一聲停在他面前,車門開處,裝扮得體、俏麗宜人的池耶雲身子俐落的跳下車子來。
這一日,一場戲是在阿里山拍攝的:女主角和男主角在姊妹潭畔走著,兩個人一場口角,女主角失足跌了下去。
常寧凡記得池耶雲的,那個美得沒話說,卻是美麗的軀殼以外找不出半粒演戲細胞的土美人兒。又指端壓著額角噓了一口氣:
曲曲紅經過一番治療,情況相當良好。常寧凡放下了一百二十個心,定了日子舉行記者會宣布所決定的男女主角,同時決定開鏡的日期。卻正是記者會這日的上午,曲曲紅因大量出血而被送進醫院的急診室。醫生診斷的結果是她必須立刻動手術。
「我……耽誤了太多事情,耽誤了……」
呂為峰掛斷電話。習爾安對著他打個手勢,再一手指指身邊的池耶雲。呂為峰會意,看習爾安領池耶雲在適當的地方站好,便向正在廳的那端的燈光師打個手勢,對方點點頭,看習爾安對池耶雲作個開始動作的指點,立刻亮了周遭映射著她的燈光。常寧凡正把一顆頭顱越抱越緊,煩惱得無以復加。忽聽清脆又帶著情感的《喜雨》中女主角的一段高潮戲的台詞兒,連忙睜大了眼睛。喲,這是什麼景象?這是什麼人?m.hetubook.com.com這……這……這是可能的?我……我不是恍恍惚惚的入了夢境嗎?他凝目屏息地好幾分鐘,又驚又喜又疑又奇的轉過臉去看著習爾安。
「我……可以不可以偷偷的問你一些問題?」
「池小姐,習副導要我問你,晚飯想吃些什麼,吩咐準備了送進房間來。」這位年約四、五十,長相慈藹可親的張媽媽問。
「那麼這問題我得問你,因為你是女人呀。」習爾安又笑著。
「你不必關心到那許多別的問題吧。」習爾安從椅子上起立。向前一步又一手拍拍池耶雲的手背:「你再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人覺得好些兒的時候,再告訴我晚餐你想吃一些什麼東西。呃?」
「為峰,導演要你到辦公室去一下。」
「不,不可以!」
「我說你什麼也不要想了。」
「我知道,他有他的構想和創意。所以我說窩囊的我把事情給砸了。」
「記得幾個月前那個池耶雲嗎?模樣兒長得非常漂亮。只是十分緊張,為峰把她介紹來的,你要她唸一遍許大嫂子的台詞,她……兒」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得著經驗豐富的導師們的指點,也有過多次上台扮演各種角色的經驗。池耶雲對演藝這一門日比一日的有了心得和訣竅。她進步得非常迅速,成績遠超和她同時學習的學員們,加上她外形好,深得每一位導師對她的讚賞和期許。
下午的記者會順利地進行了,場面非常熱烈,各家報紙的影劇記者和攝影記者約莫四、五十人全都聚集在這一家大飯店的一個會議廳中。常寧凡心中雖仍有他的疑慮和不敢信以為真,但一切確確實實的,一個他認為外形很好,卻毫無演戲細胞的女孩子,除去青澀的外殼,一顆圓潤的明珠般呈露在眾人面前。他在記者會中宣布她的名字,因他的信心而得到全體的掌聲。他又宣布了開拍的日期,一場屬於他、池耶雲以及習爾安的美夢,就此在全速度的情況下向前推動了。
「讓她找個替身吧,導演,」站在一旁的習爾安說:「我看她的確沒辦法兒,……」
「耶雲,你來,你趕快到公司來。」
「在。我想立刻就來了。」
「她膽子很小,而且她也不會游泳,如果跌出毛病來,……」
「現在真慘,」呂為峰看他背影消失在辦公室那邊又搖搖頭:「我看他就快發瘋了,剛才找金鈴子和沉魚,都出國去了。」
「你不能和他比,是不是?許多人都無法和他比呀。」
張媽媽離去。池耶雲走近床旁,坐上床沿,雙手掩上臉孔。她只覺胸口堵塞的有份欲嘔的感覺,人也似乎暈暈昏昏的,便上了床,薄被子蓋在身上,把眼睛閉起來。
習爾安雙眉一揚笑了笑:
「現在你什麼也不要想,好好兒休息最重要。」
池耶雲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舉臂護在眼睛上。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