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喂,導演,你在那裏嘛!我現在就得馬上到你那兒去,不然……我……我大姊夫婦就要回來啦!」
「你晚上不用來,天黑了,我這光兒路相當遠,山路也不是好走的。這樣子,明天,明天我自己去找你大姊,你替我和她約個時間,我單獨和她見個面。」
「那個嗎?」
「又什麼玩笑開大了,你這個人真是裏外不一樣,裏面著急,外面一副假惺惺,明明需要錢,卻……」
池尚雲笑得嘻嘻嘻的:
「是呀,你……導演,……你是怎麼一回事兒?你難道人問世失踪蹤了是嗎?我找你真找得急死啦!」
「你由原來的什麼都沒有工作重要,進步到酒比工作更重要,不是嗎?哈哈哈哈!」
「你要單獨和她見面?為什麼?」
「嗄?!你開什麼玩笑?你從你大姊那兒弄來八百萬?」
那邊常寧凡又喝了一口酒,噓出了一口氣:
「你在做什麼?」
「為什麼?他們那種做法豈不太沒誠意了嗎?他們應該相信你,像我相信你一樣呀!」池尚雲大聲地。
「我就是要管,我也有辦法管。我不是替你籌足這一筆錢了嗎?那是你十分需要的,不是嗎?你不但沒向我說一聲謝謝,還向我亂打官腔,你這真叫做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呀!」
「我怎麼能不管,我是女主角嘛,你自己親口說的呀。不是嗎?」
池尚雲笑了笑:
「哦,怪道哩,我剛才給你掛電話,鈴響了十來遍沒有人接聽,還以為你不在家,好不容易你聽了,又那麼兇巴巴的對我吼過來。」
「我廢話?!」
「誰告訴你我需要錢?我告訴你的嗎?」
「你這個人的確鬼精靈,老實說,要她投資,我是花費了好一番唇舌的。」
「你那些朋友充其量都只是十八、九歲,不是小朋友是什麼?」
「我是說你好像在喝些什麼。」
「嗄?為什麼?」
「尚雲,你應該聽你大姊夫和大姊的話,……」
「是hetubook.com.com呀,你不認為我替你做了一件好事嗎?」
「沒出去找你那些小朋友玩玩?」
人是出出入入他那隱秘的〈蝸居〉,誰也不准打擾他。偶然掛個電話到台北的辦公室交代一項小事兒,便得到池尚雲急迫地尋找他,所留下的不下十幾二十來通的訊息。……
「那你一個人在家裏?」
「什麼?!」
常寧凡正為拍片的款子沒有著落而傷透了腦筋:沈耐冰跑了,帶走她的支票簿。有人考慮投資,但所開的條件他完全不能接受。他自己不是沒有錢,說起來家資為數也頗可觀;但從來酷愛古董字畫,有了錢便四處求寶的買來收藏,但那些沈耐冰口中的「死寶」,充其量只能在片子中富豪人家的大客廳裏顯顯威風,急起來想要它變成現款可真難上又難。好不容易有人願意借款,抵押品也願意接受他的那些件件皆心肝寶貝見的珍玩;但是那些寶貝欠缺時價,常寧凡認為可值一大筆的,在人家眼裏不值多少錢。於是,大導演懊惱透頂,搔禿了一頭美髮也都沒有用,懇求沈耐冰回頭接受小龍珠?收下某老闆的一筆錢,由他在故事和取材方面亂出無知、低俗、毫無藝術價值的餿主意?不,都不是!都不是!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幾乎又被內心的焦慮之火燃燒得頭暈目眩,而再度需要睡在醫院裏,接受點滴注射來補充體力了。
「該你演女主角的時候,一定就是你演女主角。」
「你手提包裏有張什麼東西?」
「別開玩笑,池尚雲,演員開導演的玩笑是犯上,這個規矩你懂嗎?」
「家裏當太太忙,公司裏當副總經理忙。總經理是我大姊夫。我大姊自己有她的一筆投資,所以當個比總經理還要權威的副總經理。她的腦筋比我大姊夫的靈精哩。」
八點十五分了,拿起電話聽筒,撥了一個電話給池尚雲。
「這些事情你不必多管,可以www.hetubook.com•com嗎?」
「這些消息你到底都從那裏得來的呢?」
池意雲夫婦不在家,池尚雲本來想到二姊家去探望她,卻凡百沒有心情的留在家裏。電話鈴響著,她以為又是上刻那個在電話中向她糾纏不休的男孩子所掛,所以不想接聽,但電話鈴不停地響,無奈何拿了起來沒好氣的喂了一聲,老天爺,怎麼想得到是失踪了這一大段日子的他呀!
「別大驚小怪的,告訴你我手提包裏有張什麼東西,你就一定……」
「很得意,唔?你留了口信兒說急事要找我,看來你沒有什麼真正緊急的事兒呀。」
胸口開始一陣又一陣的溫熱,乾脆拎起了酒瓶帶到沙發旁,身子一落坐進沙發裏,右手的酒瓶又向左手的酒杯斟了酒。……
「這麼說來,你對我還真算不錯。」
「習爾安又怎麼樣,不如你?你說我們台灣難道只有你一個人是及格的導演嗎?」
池尚雲也笑了,老天爺,真是閒磕牙把船都推到了江心,人還沒有搭上去。看一眼手錶,又是一個老天爺,再拖拖拉拉下去,說不定大姊夫婦都快回來啦:
「是呀。」
「你如果說他們是小朋友,我便告訴你我討厭那些小朋友,剛才就有兩三個,在電話裏對我嘮叨個不停,真教人受不了。」
「你是有苦說不出。對不對?投資人把他的資金全都收回去了。對不對?」
那邊常寧凡不言不語,又喝了一口酒。
「哈哈哈哈!」池尚雲大聲地笑起來了。
「沒有,晚上他們出去了,他們經常有應酬。」
「池尚雲,你說八百萬什麼意思?」
「別神經,當然不是啦,你告訴我你的地址就是呀,我自己立刻開了車子到你那兒去。」
「不,尚雲,如果你沒喝醉酒,也不是和我開玩笑,事情也不是這麼處理的。」
「尚雲,是你呀。」
「你自己和她商量?有那麼簡單的事?!我大姊說她的錢是借給我的呀。和圖書所以,你聽懂了沒有?現在我手上的錢是我自己的,我自己的錢我要投資拍《怒潮》這一部電影,和我大姊沒關係。和我大姊夫更屁個干係也沒有。你現在什麼都不要多管,只要告訴我你人在那裏,我立刻來看你嘛。」
常寧凡又緘默無言地好半啊,然後說:
「是呀,我急得這些日子來什麼東西也都吃不下,人瘦了好一大圈兒,你如果再把我冷凍一些日子,我就穩穩只剩下一副骷髏。那時候要我再接下去演《怒潮》,可就怎麼連得了戲?前面拍好的那幾場,不是就得報銷了嗎?」
「長話短說:八百萬!」
「你真是小孩子見識。……現在,不要多說什麼了,只說,請你替我和你大姊約個時間,我必須和她見個面。」
「我向來沒對你錯過呀,承認嗎?」
「不要管是誰告訴我的,只問你這是不是事實?」
「連帶的你也拒絕了曲曲紅?」
「你沒有告訴我。是我自己對你十分關心,隨時注意、仔細的觀察和了解的結果。」
「八百萬的東西叫做錢,你知道錢是什麼東西嗎?」
「你建議我到什麼地方去見她?」
「我問你,你需要八百萬的錢不是?我替你從大姊那兒弄來啦。」
「什麼八百萬?」
「我大姊不會那麼想,倒是我大姊夫那個生意人難弄,他教我大姊好幾手花招,什麼要和你簽訂契約書啦,款子得分期付款啦等等的,都被我一一給駁了回去。」
常寧凡笑了笑,雙眉又皺了皺,坐進沙發裏,點了一支香菸塞進嘴裏,長長地噴出一口煙霧來。手錶上的指針是七點二十五分,小妮子應該是吃晚飯的時候吧。自己是毫無飢餓的感覺。午前在芝山公園走走,買了兩個茶葉蛋和一包花生米邊走邊咀嚼。不覺得好吃,但都給吞了下肚。這時……他又吸了一口菸,把剩下的大半截給熄滅丟棄了。沙發中起立走近酒櫥,打開櫥門取出一瓶上好的白蘭地,傾倒在水和_圖_書晶杯中紫澄澄滿滿的一杯,拿在手裏走到窗戶旁。
「喂,池尚雲,你是什麼意思?你不至於十幾通電話找我,目的是在告訴我:不只我一個人是合格的導演這句話吧?」
「如果我需要向你大姊借錢,我會自己和她商量,……」
「誰說我不急?我是急著想問你:什麼時候讓我回片場繼續拍片呀。」
「我進步?」
「什麼小朋友!」
「演員又犯上了,是不是?」
「尚雲,聽著,你只是一個小孩子,……」
一場爭論平息下來,一切以池尚雲的意見為意見,做小妹的心裏十分高興。但找東找西卻找不到常寧凡那個人。只好東留個口信兒,西留個口信兒的電話留言:她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希望常導演儘快和她聯絡一下子。
「喂,你怎麼不答話呀?」池尚雲俏皮地:「喝酒最重要,是嗎?什麼時候開始你進步啦!」
「你大姊上班嗎?」
「話不是那麼說,並不是什麼人把資金收回去,是我不願意接受別人的資金。」
「哼!你的『堅持』完全經不起考驗,對不對?」大姊交給她的支票在手,池尚雲覺得自己的實力無比充足。一句話又在不假思索的情況下說出來。
「我……我是忙,一天到晚忙得一隻沒頭蒼蠅一般的,……」
「哦?」
「你怕他們知道這回事?難道你說了這半天的話只是編故事,你的錢難道是偷來的嗎?」
「我……我是……」
「這是誰告訴你的?不會是習爾安吧?」
「你沒有嗎?我等著你的通知上片場,但是左等右等等不著。拍片子是我的工作,我一天不工作便一天沒飯吃,你要麼乾脆通知我你不需要我了,我就準備找別的導演去。」
「哦?!晚上你又陪你大姊夫喝了酒啦?!」
「可不是,那多麼不好,你大姊如果以為是我常寧凡慫恿你那麼做,我的面子豈不丟盡了?!」
「不該我演女主角的時候,我就沒有女主角可以演。對不對?」和*圖*書
「嗄?!你說什麼?」常寧凡顯然不知道池尚雲已知他的那些隱情。
「什麼我只是一個小孩子,我馬上就快二十歲啦,我……」
「我得問問她,你現在給我幾個你的時間,讓她選一個,然後我再讓你知道你們見面的地點。」
「在跟你講電話呀。」
池尚雲笑著:
「喂,常導演,現在開話少說,言歸正傳,我得去看你,你人在那裏,我現在馬上來。」
「她嗎?可忙哩,家裏忙,公司裏也忙。」
窗外的天色暗濛濛的,有雨,也有風,遠山已經看不見了。山坳一閃一爍的亮起了點點螢火蟲般的光。他仰首喝下那一杯酒,又走近茶几旁再斟了滿滿的一杯。
「我什麼時候敢和導演開玩笑?只要導演不和我們演員開玩笑就好啦。」
「也不算討厭,有時候我大姊夫喝酒,我也跟著喝一兩杯。味道雖然苦苦的,但是喝了下去以後,感覺……很有趣。」
「我說你告訴我你堅持要我擔任女主角,沒隔一兩次月圓月缺,又把曲曲紅選上了。」
「嗄?!你……池尚雲……晚上你沒有一個人偷偷的喝了酒吧?」
「廢話!你自己才是喝了酒啊!」
「好吧,你自己什麼時間合適呢?」
「找別的那一個導演?習爾安?」
「你猜對了,我是在喝著『些什麼』。」
「不好,不好,你真是玩笑開大了。」
「一點兒也不錯,也絕對不是開玩笑,支票已經在我手提包裏等得不耐煩了。」
「我什麼時候和你開玩笑呢?」
「又猜對了,莫非你討厭酒?」
那邊常寧凡默不出聲。
「告訴你,池小姐,我的事情你無法管,也千萬不要多管,尤其是錢財方面的,我……」
「因為我只有和她單獨見面,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願意投資我這部片子呀。如果有你在旁邊兒,說不定她不能說出真心話。比方說她那筆錢是被你強迫以後才拿出來的。」
「莫非是酒?」
「你……你說現在要來把支票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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