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向先生的做法是對的,雨安現在日子過得很快樂。我們都愛他,他跟在我們身邊,是最合適不過的。前不久又玉給我們掛電話,說她現在對雨安的一切完全放心了。她也愛雨安,但是她先生心裏很矛盾,他一下子對孩子不錯,一下子又看著他不順眼,這也難怪他,就像……」
沈太太連忙打岔:
「向太太,這不是我們能不能原諒你的問題,這……這是我們做人的道義上和原則上的問題。我……我認為……我們都是三、四十歲的成年人,我們都正常,腦子不出毛病,我們知道對某些事情更……更絕對應該說一是一,不能兒戲。孩子經過你們三思以後送來我們身邊,現在他跟著我們一年有餘了,我們之間的感情很深厚,他……他已經是我們的……命|根|子一樣的。如果您……您現在把他帶走……」她哽咽的說不下去了。
「我……我覺得自己一向對於愛,過份的痴迷和執著,這也真是向宇歌的不幸。雨安是一個好孩子,而且他也是無辜的。但是我見到他便會想到他的母親,我相信宇歌見到他的時候也會想到沈一珠,這……這念頭是我忍受不了的。所以,我……說起來很慚愧,雨安回到向家將近一年,我都沒有好好兒的照顧他……」
沈德宏也連忙打岔:
「添些咖啡吧?也已經冷了吧?」
「那麼是什麼使您現在不再自私,不再計較了呢?」
「沈德宏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女人不妨推心置腹的說話。男人,老實說,沒有一個是靠得住的。但是,無論如何,像沈https://www.hetubook•com•com德宏,他還不至於敢把一個私生子帶回來。所以我說,向太太……」
萬朵紅也打斷她的話:
「不,沈先生,最適合孩子的地方,一定是他父母的身邊。我們今天都說坦白的話,所以我這一句話,你一定也能同意。使雨安不能夠和他父親在一起,全都因為我的緣故,我一向太自私……太計較……」
面對著那些可口的菜餚,萬朵紅食不下嚥。面對著夫婦倆那種殷勤而討好的神情,她更不知道應該如何向他們說到雨安的事。沈德宏見她吃得少而且沉默,便關懷的問她是否身體不舒服,接著他又提起她的小說,說到他的四個女兒如何手裏拿著她的一冊作品,便一定手不釋卷的一口氣把它看完。四個女孩子第一天見著萬朵紅有些兒拘謹不敢多話,這時聽父親這麼說,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心中想知道的問題都提了出來。萬朵紅也樂於回答,如此,一頓早餐便在可算輕鬆愉快的氣氛中很快的度過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沈德宏一家人都很早便起身,沈太太準備了各色精美的小菜,請萬朵紅到餐廳來用早餐。
萬朵紅說到這裏,沈太太立刻放聲痛哭起來。沈德宏也從口袋裏掏出手帕,一下一下的抹著不停湧出的淚水。萬朵紅也紅了眼圈兒,哽咽的嗓音接下去說:
「向宇歌的上司因此非常不高興,把原先要給宇歌的總經理位子給了別人。宇歌辭職,失去他多年熱愛的工作。就是那時候,沈又玉小姐帶了雨安到臺北來和_圖_書,她一心希望宇歌能夠把孩子領回去,但宇歌為了我的緣故不敢那麼做。我想到自己害宇歌失去工作的事,心裏十分不安,因此出於一時的激動,答應把孩子留下來……」
「這些我都清楚,沈太太,所以我覺得非常不安,覺得對不起您二位。只是,沈太太,這件事所以到了今天這種情況,我想我應該把一切從頭到尾說一遍給你們二位聽:那時候,我知道向宇歌和沈一珠小姐留有一個私生子,心中的痛苦和氣恨真不是言語筆墨可以形容的,我幾乎已經打定主意要和向宇歌離婚。後來想了想,為了女兒,為了夫妻多年來的相處和……相愛,我不能不經過三思便草率的做這個決定。所以,也剛好有那個機會,我到一家文藝研習班授課,希望藉一些轉變,使自己的心平靜下來,然後……再作道理。文藝研習班裏,我遇到一個人,他恰巧是宇歌上司的兒子,我不聽宇歌的話,我行我素,不管他的上司會怎麼想。結果,他的上司果然誤會了,以為我勾引他的兒子……」
「其實這不能怪您,向太太,我們都是女人,當然最了解自己女人的心情。您今天說話這麼坦白,我也願意說些坦白的話給您聽:我只生四個女兒,很擔心德宏在外面做些對不起我的事。如果他有一天也膽敢帶回來一個私生子,我想我會拿把菜刀把他砍得粉粉碎碎的才甘心。至於要我領回孩子,那他真是幾生幾世也休想,有一次我聽說……」
沈太太推開沈德宏那捏得她臂膀發痛的手:
萬朵紅的臉頰泛www•hetubook.com.com上了紅暈:
「太太,你又說到那裏去了,你……你可別胡說八道呀。」
「沈太太,既然你這麼愛雨安,你一定願意看到他過著最快樂的日子。雨安愛他的父親,昨兒晚上我先把我的心意說給他聽,他聽了很高興的說,能夠回到他父親身邊,一直是他最盼望的。但是他說您和沈先生非常愛他,如果他走了,您二位一定非常傷心……」
「向太太,我雖然不知道您這回為什麼又想到要把雨安帶回去,但是我想知道您能不能擔保那不是由於您又一次『一時的激動』?或者您能夠告訴我們,今後您不會又來一個反悔嗎?」
「沈……沈先生……沈太太,我……我有一件事想……和二位商量,我們現在可以到客廳坐著談談嗎?」
沈太太又說了:
「沈先生,」萬朵紅嚥了一口口水:「我昨夜想了一整夜,不知道要怎樣向您二位開口。我這回到馬尼拉來,目的是要把雨安帶回臺北去。我知道我這樣做會使您二位傷心,但是我又不能不這麼做。使這件事情變得如此麻煩複雜,都是我一個人的過錯,我……我只好請您二位原諒。」
「天氣真好,」沈德宏笑著雙手搓了搓:「向太太需要休息,不然我們去碧瑤玩一天,現在只好等下一次了。下一次希望向先生能一塊兒來,在這裏多住一些時候,雨安一定很開心。」
沈太太看了沈德宏一眼,吩咐五個孩子離開他們。三個人來到客廳,在沙發椅上坐下來。
「雨安要求我好好兒的和您二位商量,希望您二位同意讓我把他和_圖_書帶走。他會永遠感激您二位,也永遠記著您二位對他的愛。以後遇著學校裏暑假寒假,我們會安排讓他到馬尼拉來和你們一塊兒度假,遇著您二位有空,我們也竭誠歡迎您二位來舍下作客。」萬朵紅的淚水也已沿著面頰滾落下來:「沈太太,沈先生,我說過,使事情變得如此麻煩和複雜,全是我一個人的過錯。現在我只希望您二位能夠為了愛雨安而做些犧牲,讓孩子回到他父親身邊。這……最主要的是為了孩子的好處。您二位如果給雨安的是一分真愛,相信你們一定樂於答應我的請求的。」
「話不是這麼說的,向太太……」
「我現在只覺得自己不應該,三年來,幾乎沒有一天讓向宇歌過過好日子。但是他都諒解,都只覺得對不起對方的人是他自己,不管我怎麼做,他都只是逆來順受。他愛雨安,他的父母愛雨安,但是他為了我心裏不開心,忍痛把孩子送到你們身邊來……」
咖啡端上了桌,萬朵紅舉起杯子啜了一口,囁嚅的:
沈太太著急得滿臉通紅:
「我想是一份遲來的感悟吧。我現在才了解,自私使我忘記什麼叫做寬恕。雖然我知道向宇歌的錯誤只在一時的失去自持,之後他十分懊悔。我也知道他一片真心對我,但我就是不能原諒他。我寫過一本書叫做《愛與寬恕》,但是事情到自己身上,卻不知道寬恕的真義。這一次,舍妹的不幸事故,我……我更有一份生命無常、人生苦短,人的一切無從逆料的感覺。人想計較的事情太多,事實上,所計較的常常是不需要計較,不值得計較,和-圖-書或者不是我們可以計較得來的……」她注意夫妻倆臉上都顯出一副茫然的神情,便歇了一口氣,又喝了一口咖啡:「所以,我……認為……人和人之間如果不知道互諒互愛,有一天明白過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我……我這份感悟雖然來得太晚,但希望還有補救的機會,能夠成全我的是您二位,希望你們二位成全我。」
這時沈德宏打岔了:
沈太太還想說話,沈德宏在一旁一手暗暗捏著她的臂膀,她便不說什麼了。萬朵紅又端起几上那杯咖啡,沈德宏連忙說:
「不,不,我們不能夠……」沈太太雙手掩面嗚嗚咽咽的哭了:「你……你們不要雨安,把他推到我們這兒來。現在他活在我……我們心裏面,你……你又拿把刀切開我們的心把他挖了去。你……這麼做太……太殘忍了。你可知道我們怎樣愛雨安?我相信我們愛雨安的心勝過你千萬倍……」
「這一點,沈太太,我很感激您的提醒和策勵,我自己也應該如此策勵自己。人的劣根性很多,我並沒有例外。幸虧我還不算太笨,一次錯誤經驗所給的教訓應該很足夠,我希望自己不至於愚蠢的一錯再錯。」
沈德宏聽著睜大了眼睛。萬朵紅接著說:
「向……向……太……太……」沈德宏結結巴巴的:「這……這打擊……這事情來得太……太突然,我……我們……沒想到您……您到這兒來是……是想把雨安帶走。現在……讓我們想一想,我們必須先和雨安談一談,然後才決定一切,您……您說可以嗎?」
萬朵紅連說不必,把杯子放回茶几上。接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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