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可惜，真可惜，什麼毛病呢？」

「那個劇社當年名氣好大，演了好幾齣十分轟動的舞台劇。你的淡如姨和林紅雲……呃，我說林雪意，戲都演得好極了。還有一個叫徐愛萱，……這……這算三個人了，另外兩個……」

「我才不去看林雪意哩，她現在有錢有地位，我去了她還以為求乞的告化子上門哩。」

「你看，她們五個人漂亮又神氣吧？你認得那一個是你的阿姨嗎？」

「你堂姨長得好漂亮。事實上，她們那五顆天王星那一個不漂亮？不漂亮那裏能夠當台柱？又有什麼人會給她們『天王巨星』的封號？但是，」卓以英搖搖頭：「她們五個人的命運都……人家說紅顏多薄命，就應在那句話上吧。現在五顆星就剩下一顆，剩下的這一顆可真是特別亮，有錢、有名，林雪意。但是，她也有她的不容易解答的課題。許多人不知道底細，在一旁羨慕死了林雪意，覺得為什麼她的命那麼好。說起來，人真愚蠢哩！」

「陌生當然不至於，只是她們可沒把我當作那棵葱。有時候她們說到我，總說許淡如你那小表妹，好像我的名字她們也不大記得住似的。」

成慧子忙著倒茶，又端了一盤糖果出來。她身後跟了一個走路蹣蹣跚跚的胖小子，他靠近茶几旁，伸手就向糖果亂抓亂捏。成慧子一聲吆喝，鷹抓小雞般把他抓回房裏去。

唐羽思想了想，說：

「孫慧珠和周梅恩？」

「我會再來看您，表姨，我會把您借給我的照片送回來的。」

「那晚上你可以騰出一個鐘頭或者半個鐘頭的時間來嗎？我母親說……」

卓以英思索著：

卓以英去了沒幾分鐘回來，手上捧著一冊厚甸甸的照片本子，眼中還帶著當年羨慕那五顆天王巨星的神情，如展家學般的把本子打開來，她一手指了指一張五個人手臂相互勾搭著肩膀、屏風般排列著的照片：

「我去拿她們的照片給你看，當中好像也有一兩張有你母親在著的。你坐著等我一會兒。剛才知道你要來，我都把照片找出來擺在外面了。」

「告訴你，我母視要我對你說，她不但和許淡如表姨最要好，和你母親也認識。那時候我母親的班次雖然低兩班，但是ｈtｔｐs://ｗww.ｈｅｔuｂｏｏk•cｏm.coｍ在學校裏常常跟淡如表姨，還有你母親她們一群同學朋友在一起。學校裏分別後再沒見到你母親，那天聽說你要來看她，簡直喜出望外，迫不及待的想看你哩。」

唐羽思略一停頓，回答道：

卓以英女兒的家住不遠，找到那巷子，約莫十來步路，便是那幢三層樓屋的公寓。唐羽思再查一眼地址，一路走向三樓第三號。開門的人是成慧子，她約莫三十歲左右，個兒不高，體形豐|滿，圓而白淨的臉龐兒。見了唐羽思，親切地一手引著她，把她邀到小客室來。

對方立刻接腔：

卓以英一頁一頁的翻著照相本兒：

「媽，你們老朋友，你沒想到去見一見林雪意？不說別的，送她一份老照片，她一定好高興哩。」成慧子說時小叉子叉起一片西瓜放入口中。

女兒可以從母親身上看到來日的她，母親也可以看著女兒想起自己往日的形相。即使女兒那甜而與人一見如故的笑貌，也是母親的真傳。她見了唐羽思，一手拉著她的手，要她在沙發上坐下來。說：

「你想去看他們？」

唐羽思是個不習慣吃零嘴的人，這時只好口裏答應著，也用叉子叉起一片西瓜放進嘴裏咬了一口。一句話又連忙問出來：

「我是沒有太多行李要收拾的，」

「呃……聽說……周梅恩有兩男一女。孫慧珠有一男一女。徐愛萱……也有一男一女，……不，她是兩個男孩子。林雪意……是一男一女，但是聽說有一個死了，好像那是她的……呃……女兒吧，對了，應該是女兒。前些時候兒我還聽人說她那個兒子長得好體面，說……人又能幹。不知道多少做母親的希望有他那麼個女婿，多少女孩子希望做他的情人哩。」

對方又說了：

「林雪意現在可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哩。但是你知不知道？當年在學校裏她的名字不叫林雪意，叫林紅雲哩。」

成慧子從屋裏出來，手上端了一盤切好的紅瓤黑子的西瓜。到了唐羽思面前，要她吃一片。她道了謝。說：

唐羽思不認得那一個是許淡如，倒是一眼便看出了林雪意。年輕的她真是清麗絕倫，那面容，那儀態，年屆花甲的她姿質和圖書依然。她心中有份了悟，這是林雪意不讓她來見卓以英的原因吧？林雪意為什麼不明說她和徐、孫、周諸人是好友，而說她們的母親是她母親的好友？以她聰慧，當不至於不覺察她所說的話令人生疑。她所要查詢的到底是件什麼事？史星南說所謂礦地是他母親的一個藉口，唐羽思現在完全相信的了。

「羽思，你長得比你媽媽漂亮哩。」

「表姨，林雪意女士回來台灣以後你去看過她嗎？」

唐羽思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一定的，一定的，您放心，謝謝您，表姨。我一定小心謹慎，用好後原件立刻送過來還您。」

「那還用得著說，別說林雪意，就是你堂姨她們四個人那一個不是追求的男生一大把？但是到頭來，她們的婚姻都不美滿，都可以說是一齣齣的悲劇。」

「你母親去世，事隔好幾個月我才知道。起先我不相信，到處打聽後說是事實，心裏真難過。你父親帶了你回台灣來我也是聽人說的，算算應該也有一些日子了吧？你父親目前在那裏工作，身體都好吧？」

「你也吃呀，羽思。」

「唔，他們的名字，……」卓以英皺著眉兩個手指頭在額角上敲了敲：「我以前都聽見過，現在可都忘了。他們可能都在台灣，但是年輕人流動性大，也許有的已經離開台灣也說不定。事實上，離開了學校，除去你淡如姨，那四位天王星，我跟誰都沒有聯絡，別說她們的下一代了。」

「哦，是的，表姊。……」

「是呀，林雪意是誰你知道嗎？」

唐羽思睜大眼睛：

「這兩個男的是誰，表姨？」唐羽思眼看著那兩個男生。

「好呀，可是你得記住，這是我最珍貴的收藏。你要答應小心謹慎，留好底片就把原照片還我喲！」

「是呀，你不知道嗎？對了，那時候你還跟著你母親在國外吧。而且你還小，啊，不，可能你還沒生出來哩。」

「沒有，我可不敢冒昧的跑去串門子。說過我當時只是你淡如姨的小跟班，除了她，那四位天王星對我都不屑一顧的。」

「我母親說，你忙不要緊，你說……你出國去什麼時候回來？」

「表姊，我也很想去向表姨請安，只是我……」

「表姨，」唐羽思連忙把和*圖*書握住機會：「淡如姨有兒女嗎？」

「說你要來看我母親，怎麼又不來了呢？現在是我母親想看看你啦。」

卓以英從房間裏走出來，她是位皮膚細白，矮矮胖胖的中年女人。成慧子的模樣兒就像她。

「已經兩年多了。」

「除去淡如表姨的事我知道一些，別人的我可不清楚。就說淡如表姨吧，我知道的也只是表面的情況，在她心裏的是是非非究竟如何，只怕也只有她自己和老天知道吧。」

「是的，我……我是想……他們是淡如姨和母親好朋友的子女，我們同一輩分，年紀應該也都差不多，如果我們見了面，可能會成為好朋友。」

「羽思嗎？我是成慧子，……」

「其餘那些人呢？她們有子女嗎？」

「她們對你不至於陌生吧，媽？」成慧子插嘴。

「沒有，她沒生，自殺的時候才不過二十二三歲哩。」

卓以英從照相本中小心翼翼的抽出那兩張照片，把它交給唐羽思。唐羽思滿心歡喜。不說別的，她亡母的她沒見過的一棋，就夠萬分珍惜了。

「哦？」

「父親他老人家也已經去世了。」

「媽，你說她們五個人個個有一齣悲劇，是怎樣的悲劇呢？」

「表姨，您……您說的是『渾如劇社』？淡如姨也加入那個劇社？還有林雪意？」

「對呀，你媽說給你聽的，是嗎？說起那五顆天王巨星，亮晶晶的掛在天上。學校裏無人不知，無人不崇拜。……我這兒還有她們當年的照片，你想看嗎？」

「那怎麼會嘛，媽！」

「明天要出國，呃？好幾個月才回來？你是上那兒去？什麼事兒？為什麼要去這麼久呢？」

「哦，那麼好。我一兩天就替你打聽消息，你回來的時候給我掛一個電話。」

唐羽思屏息希望聽卓以英再說些什麼，但她不說了。雙手按在膝蓋上從沙發上起立，搖呀擺的走進房裏去。兩三步回過頭來：

唐羽思沒想到又能有如此意外的收穫，連忙說：

「你知道嗎？我呀，是當年你淡如姨的跟班兒，你淡如姨是五大天王星之一，所以我也認識其餘四個人，真的，我太崇拜她們了，學校裏不知道有多少崇拜她們的人，算我最有福氣，可以跟著她們身邊兒跑。……」

唐羽思一想，真糟https://m.hetubook.com.com糕，和史星南分手時沒問好他準備如何跟人家說，現在不知如何向成慧子答話。支支吾吾地邊想邊開口：

約莫晚間八點多鐘，唐羽思接到一個電話。聽對方女子特別細脆的噪音，已知道那是卓以英的女兒：

「是的，羽思，你不是外人。當年我在學校裏和你媽媽、淡如姨，就像親姊妹一樣。你媽媽書唸得好，人又好，常常替我補習功課。事隔多少年，你媽和淡如姨都已經作古。你淡如姨那個『渾如劇社』的五個台柱『五顆天王巨星』居然死了四個，只剩下林雪意一個人了。」

唐羽思看著那張照片，七個人大家或坐或站的在草地上，身旁有大叢艷紅顏色的盛開著的花兒。她母親是站著的，顯然在說話，雙手作著比劃的姿勢。林雪意正在她身邊，眼望著她，專注聽話的神情。其餘徐、孫、周三人也站著，許淡如坐在草地上，身旁有兩個身穿藍色運動服的男生。

卓以英取過照片仔細的看著，沉吟了一會兒：

「明天你幾點鐘出發到飛機場去？你現在把行李什麼的收拾好了嗎？」

「表姊別客氣，別把我當客人看待呀。」

「嗄……？我……我是……」

「那……那真是……唉，很可憐……很可憐……」卓以英說著把照片收起來。

卓以英不答話，也用叉子叉起一片西瓜放進口中：

「媽，」成慧子開口了：「人家羽思是記者，還有不知道林雪意是誰的事嗎？」

「表姨，您可知道周、孫、徐三位阿姨的子女叫什麼名字，都在那裏？都在台灣嗎？」

「好，太好了，我沒見過淡如姨，不知道她長相什麼樣子哩。」

「我一直不知道表姨在台灣，如果知道早就該來請安。跟著父母親在國外待太久，國內親戚都失去聯絡，」

「好，我可以想辦法兒替你打聽看，如果有消息，我要慧子打電話告訴你。」

卓以英點點頭：

「你看，」她一手又指點著：「這兒有你的媽媽啦，你媽媽是個愛讀書的型，不像我們這麼瘋。你淡如姨拉她替她們寫劇本，海報什麼的也都寫，……」她轉過臉，眼睛從老花鏡上端斜出來望著唐羽思：「羽思，聽說你文章寫得很不錯，真是得了你媽媽的真傳哩。」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ｈｔｔｐs://wｗｗ•hｅtubｏｏk•ｃｏm•cｏm事兒？媽？」

唐羽思腦中忽然來個念頭，既然卓以英想見她，何妨悄悄地去拜訪她一次，或許可以側面得到一些消息，使她多了解些客觀的情況，進而幫她尋找林雪意要她尋找的那些人。主意打定，便說：

「這照片是非常難得的。」卓以英又說：「你淡如姨她們自己都沒留。她們誰也不像我，對逝去的歲月拖泥帶水的懷念。」

「表姨，如果我想去看看他們，您可以替我打聽到他們的地址嗎？」

唐羽思躊躇了一下子，說：

卓以英一連串的提了這些個問題，看了唐羽思的表情，一手揮了揮，自己也笑了。

唐羽思笑了笑：

「多半是婚姻的問題。按理追求的人那麼多，應該找得到一個最如意的伴侶，結果並沒有。……她們每個人，感情上的波折都是驚濤駭浪樣的。因此，有的自殺，有的丈夫跑了，有的不要丈夫。有的……唉……」

「我不會去多久，現在情況有些兒改變，或許我……最多只去三五天。」

「我忘了，好像有一個是林雪意的男朋友，或者是……」

「呃……真對不起，表姊，我……我是……」

「表姨，您……請您借我兩張照片：淡如姨和她朋友五個人那一張，還有我媽媽在當中的這一張。可以嗎？我拿去重新攝製一張底片留下來，留著做紀念。」

卓以英看了唐羽思一眼，笑著點點頭：

「嗄？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呀？」

「聽說你找我好幾次，唔？真對不起。」她又說了：「到我朋友家去車子還掉到稻田裏。唔？其實我搬到慧子這兒來有段日子了。前些時因為身體不好，醫生勸我住郊區。郊區安靜，空氣也好。但是住久了，心裏悶得發慌；想來市區，坐車子又得老半天。慧子一直要我來她這兒住，想想和她在一起也妥當，所以我就來啦。」

「好，我手邊一些事見辦好就來，我們一會兒見，表姊。」

「你不是明天就要出國了嗎？什麼時候回來呢？」

「心臟病突發，急救來不及。」

卓以英搖搖頭：

「唉，真可惜，真可惜。」

「哦？」唐羽思十分詫異。林雪意當年在學校裏叫林紅雲？！她為什麼把名字改了呢？

「林雪意在學校裏是男生們追求的一個目標吧？」

「嗄？她是自殺死的？」唐羽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