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石謙謙得到史星南意外死亡消息的時候,真如同晴天霹靂。心想唐羽思可謂紅顏薄命,又想到當年她和雷予靖之間的感情。她一向認為唐羽思和雷予靖是天生最完美的一對,但結果,雷予靖竟和簡若仙結婚。接著唐羽思遇上史星南,她也就舒了一口氣。有天她去看唐羽思時又有機會遇著黎安,黎安又迫不及待的、對可說是她最佳聽眾的石謙謙,說出她想說的話:
「我們三個室友,唐羽思和簡若仙的命真不知是那生修來的哩。像簡若仙那種貨色,居然把雷大夫釣上手。唐羽思更上層樓,睡美人樣的遇上一位王子。像夢,像沒有人敢相信的美夢。人家說,人比人,氣死人,我呀,跟她們那一比,真真氣死啦!」
這一個四個月大的孩子,罕見的可愛又精靈。雷震宇和妻子結婚六年有餘不曾生育,許淡如既然自殺身亡,立刻興起佔嬰的心。他和徐愛萱之夫沈稟先曾為同學,又是好友。這是當時許淡如把孩子交由他轉托,而不會直接和徐愛萱或其他二人聯絡的原因,一面也因為忙亂中心魂散失,掛了幾個電話給徐愛萱尋她不著,便想由雷震宇轉給沈稟先夫婦當不至發生差錯。但許淡如死去,雷震宇把一切沉之海底,孩子的去向便無從探問。……
石謙謙立刻說:
「許淡如從此再沒有信給我。」林雪意讓雷予靖看了信和照片後抹著眼淚說:「我心神不安的等她的來信,或者電話。但她既沒有信來,也沒有電話。我掛電話給她也找不著人。最後,我得來的是她自殺的消息。」
大家選了廳裏客人稀少的一個角落坐下。侍者過來,谷彥梅點了咖啡和起士蛋糕。三人也各點所需。侍者離去,谷彥梅眼看著唐羽思,說:
「予靖,現在聽我說一些故事給你聽。」
表姊當然知道她的意思,石謙謙紅著眼圈兒又嘆了一口氣。「亮透半天邊的焰火」終於熄滅了,那種熄滅,是全然的熄滅,留不下一丁點兒的亮光。可憐的唐羽思!
雷予靖沉默的低著頭,唐羽思所說的一切可算毫無令人生疑之處,只是他心中百感交集,無法整理出一條思緒來。或者,一切變化來得太突然,他不知道如何應變或接受。……回想過去一連串的歲月,忍不住悲從中來,一手扶著額角,忍抑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沒有嗎?彥梅姑?我聽說淡如姨和她的情人私底下生了一個男嬰,後來她自殺前,把孩子交給人撫養。這不是事實嗎?」
「予靖,你應該記得這件事的,是這樣的嗎?」
「淡如姨後來……」
「你媽媽不是演員,但是我聽說她做的事兒可多著,編劇啦、導演啦,還兼寫海報上面的文章等等的。」
雷予靖不知道唐羽思說的是什麼,也不認為那會有什麼意義。只一雙目光怔怔地凝在她臉上:
她看了一眼手錶:「很抱歉,今天我約了一個朋友來家裏坐,所以時間不多,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
「哦?那又是怎麼一回事兒呀,彥梅姑?」石謙謙十分好奇。
「什麼?!你淡如姨生過孩子?!什麼人想得出這麼一個毫無來由的謠言呀?!」谷彥梅睜大眼睛。
「把她約出來吧,她家裏還有別人說話也許不方便,唔?」
雷予靖點點頭:
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白|嫩的左頰上那熟悉的一點小褐斑。……她眼中流動著雷射光影般的波光。說話時肯定又躊躇的語氣,……彷彿,時光已經倒流,流回當日他們二人摯誠相戀的日子裏。……
「史夫人當年把孩子交給我堂姨,原相信如果她自己不能照顧,會把孩子交給徐、周、孫中的一位。不知道後來我堂姨把孩子交給了誰。現在我們知道雷老伯是我堂姨的情人,他說你是他的兒子,但你不是雷伯母所生,雷老伯又說你是我堂姨所生,現在我們也已經證實我堂姨沒有子女,你說你會是誰的兒子呢?」
「棄嬰?!」林雪意激動地:「雷先生,淡如告訴你孩子是一名棄嬰嗎?」她又拿起許淡如所寫給她的那些信:「請你再仔細的讀一遍淡如給我的這些信,上面寫得很清楚,你認為她曾經誤會我向她托嬰的心意嗎?」
「我不清楚那是怎麼一回事兒,她的情人是誰,我也不想打聽。事實上,夫妻間的種種,不是局外人能夠了解的,如果問兩個人誰是誰非,我也不想多話。我不能因為一邊是我的親兄長,便說都是我嫂嫂的不是。」
雷予靖面容嚴肅的,低頭一口又一口釀啜著咖啡。
唐羽思想了想,說:
這是自從二人分手後,唐羽思第一次恢復從前的習慣直呼他的名字,不管其中是否有何含意,雷予靖心中有份激盪,舉眼凝注的望著對方。
雪意:
「你自己不知道嗎?那麼讓我把一切說出來吧。我不提淡如自殺之前的事,因為死的人已經死了,無可對證。就說她去世以後,計算時日,你就在她去世後的三日內,帶著眷屬到新加坡去。你在台北有公職,為什麼整整三和_圖_書、四年的時間,自己不辭辛勞的台北、新加坡兩地跑,而把太太和孩子留在異鄉?難道不是避人耳目,擔心孩子被我的三位好友愛萱、梅恩和慧珠指認出來?!得知唐羽思是許清如的女兒,不惜造謠生事破壞她和予靖——不,我給他的名字是心印——中間的感情。他們兩人誠摯相愛,你卻硬生生的把他們拆散。為的是什麼?因為只怕由許清如、許淡如的關係牽連到林紅雲身上。你不許心印和我見面,他好心來為我醫病,你得知後大發雷霆。為什麼?因為你知道母子天性,我可能認出被你擄走的我的兒子。你……雷先生,你身為知識分子、社會名流,你卻如此昧盡天良。你首先陷害一心愛你的女友於不義。接下去三十多年,沒有一刻不在處心積慮佈設你的陣線。你這是一手遮天的作風,難道不是瘋狂人的行為?你蓄意侵佔別人的骨血,這惡行比掠奪他人錢財有過之無不及。你說這是天理或者人間公理可以允許的事嗎?」
「不要說請教嘛,有什麼我知道的,我們談談呀。」
「心印,孩子,你知道我給你取的名字是心印?孩子,你……你……真的相信……也承認我是你的母親嗎?」
林雪意從手提包中取出一疊證物:孩子的出生證明書和許淡如的信以及嬰兒照片,予靖也拿出身上那一張他的四個月時候的照片,和林雪意手中所有的照片中的一張是同一樣的。而林雪意所有其他各張嬰兒照,也顯示那白胖胖的小可愛是同一個人。
「他姓沈,名浩,北平人。」林雪意嘆息著咽下了一口口水:「我想羽思已經告訴你,他……他早就去世了,但是,」她雙手握著雷予靖的臂膀,是愛,是喜,又是感傷的眼色望著他:「現在,兒子,你……你就是他,已經回到我身邊來了。」
「彥梅姑再來一塊蛋糕嗎?」唐羽思問。
石謙謙想著噓了一口氣,但再接下去的故事是:簡若仙居然把雷予靖那種人物也離婚了。誰想得到,還會和史星南一齊死在一艘遊艇上!史星南的靈柩從美國運回來,她趕到史家去陪伴唐羽思,可憐的她,膚色透白,滿臉掛淚,一個天底下不能再可憐的淚人兒。
「史太太,我所了解的一切不是這樣子的,我沒聽說什麼淡如的三個好朋友,老實說,我也直到今天這一刻才得到證實孩子是你的私生子。淡如把孩子交給我,要我照顧他,說她認為我的家庭情況對孩子很適合,並且告訴我孩子是她好友和情人所生的一名棄嬰,……」
「我想這些資料目前夠我用了,如果我想起什麼特別想知道的,改日再向您請教。」
「有這回事兒?史夫人的兒子怎麼可能失蹤了呢?」
「你要找谷彥梅?淡如姨前夫谷彥松的妹妹谷彥梅?」
「真可憐,她居然自殺死去。她漂亮、才華、做人好,那樣的下場真不值得。她為什麼那麼做,真教人想不通。」
「她們四個人……呃……周梅恩、徐愛萱、孫慧珠,還有一個就是林紅雲,她後來改名林雪意,就是鼎鼎大名的史夫人,你們一定都聽到她的名字。」
雷予靖笑著沒回答。谷彥梅拿一張紙巾在嘴上抹了抹:
「呃,……」唐羽思眼一垂,又吸了一口氣。「呃,……當然那些老太太,我說的是史夫人母親的三位老朋友——不,我應該說是四位,因為其中一位是我的嬸婆謝韻美,她也就是淡如姨的母親,都已經去世了。史夫人說她要找的是她們幾位女兒的後代,希望我能打聽到他們的情況。三位老太太的女兒是徐愛萱、周梅恩和孫慧珠。其中所以不包括淡如姨,因為她早知道淡如姨並沒有子女,……」
雷震宇不知道予靖的父親是誰,他是林紅雲所生,三十多年前許淡如把孩子交托給他的時候已經告訴他了。他是許淡如之夫谷彥松的上司,和部屬之妻暗戀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覺。淡如和丈夫發生了不可挽救的衝突,心灰意冷,人間事一一交代。事出突然,匆匆中把孩子交給雷震宇,並寫了一封長信,和著林紅雲所寄作為育嬰費用的一筆現金以及孩子的照片等等,請他一一轉給徐愛萱。……
雷震宇也打斷她,眼圈兒紅紅的:
請轉告敝友紅雲,心印一切都好,他已經會對我笑,笑得我既快樂又心痛、心酸。我目前遭遇到一些棘手的問題,看情況不可能再照顧孩子了。但請紅雲千萬放寬心,她的諸位友好都可以照顧那可愛的小傢伙。我會仔細考慮,看誰的家庭最合適。一有決定,便寫信給你。再麻煩轉告紅雲,今後由那位女士直接和她聯絡。
「表姊,……」
「有這回事兒?」雷震宇滿面通紅的:「你現在把自己的心意說是死去的人的心意亂編故事啦。」
「哦?彥梅姑,她們真的這麼好呀?」石謙謙聽得入神極了。
「媽,」這一聲呼喚彷彿不容易出口,但雷予靖用的卻是和-圖-書全心的愛和親情:「請您告訴我,誰是我的父親。」
林紅雲的孩子那裏去了?徐、周、孫三人懷疑許淡如之夫谷彥松,因對妻子的忿恨而遷怒孩子,他把孩子如何處置,她們偵查不出。日復一日,被改名為雷予靖的孩子在雷家長大成人,林紅雲之子已無人過問,只留下深深的傷痕在他母親心中。
「當然記得,你找她有事嗎?」
四個人約在次日下午,天母的一家咖啡館裏見面。雷予靖和唐羽思先到達,石謙謙陪著谷彥梅也準時來了。石謙謙把雷、唐二人介紹給谷彥梅,說:
林雪意壓下一口氣,轉過臉孔看著雷太太:
雷震宇的臉孔紅得透紫的,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對我非常好,我也愛他。但是,他像夜空中亮透半天邊的焰火,使我興奮、震懾。但我摸不著他的邊際。想起來,我不知道今後的日子,要如何小心翼翼的過。……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表姊。」
「是呀。在學校的時候她叫林紅雲,雪意兩個字好像是她結婚以後改的。」谷彥梅點點頭:「你們不知道當年她們多麼出鋒頭哩。追求的男士真是一手抓過去就是一大把。校內的男生追求她們,校外的男人、別的學校的男生也追求她們。我哥哥就是不和她們同一個學校的男生,他喜歡許淡如,到了幾乎發瘋的地步。」
唉,雷震宇又在心裏嘆息:我燒燬了許淡如要我交給沈徐愛萱的信以及所有的嬰兒照片,沒想到居然有一張成了漏網之魚。如今,就是這一張該死的陳年嬰兒照片開口說話了。
「我是什麼也不知道的。」雷太太又一臉嫉妒之火:「我根本不知道孩子由什麼人交過來,也不知道那個許淡如和雷震宇之間有那麼一段曖昧的糗事兒。」
石謙謙也一臉訝異的表情:
唐羽思也淚流滿面的,這時把林雪意要她取來的一隻保險箱送過來。林雪意打開它,取出一張心印的出生證明書以及若干幀嬰兒照片,拍攝的時間有的比雷予靖自己所收藏的一張早,有的則不相上下。背面都有名字,何時拍攝及兩行年月日時的記載。看來,四個月大的一張是許淡如所寄給林雪意的最後一張。因為,計算時日,許淡如就在一個月後的某一天服毒自殺。許淡如寄給林雪意的信也有好幾封,每封密密麻麻的述說嬰兒的一切以及健康情況。最後的一封這樣寫:
「唔,那三位女士,也就是剛才你們彥梅姑所說的『渾如劇社』五位台柱中的三位,不是嗎?」
「彥梅姑,我在電話裏已經向你報告過了,唐羽思有事想向你請教哩。」
「錢?你認為錢就是一切?我說的是我和孩子中間三十多年的感情呀。」
「羽思,你這是那來的消息?別說彥梅姑知道這是個謠言,我也知道淡如姨沒生過孩子。她不但沒有私生子,連有個情人的事我也沒有聽說過呀。」
雷予靖頗感訝異:
為簡若仙料理後事的人是雷予靖,她的屍體在美國火化後運回台灣來。下葬時,黎安和金蘭志是到場參加典禮的寥寥數人中的兩個,看雷予靖親手捧著骨灰盒子把它放進墓穴。黎安和金蘭志抹著眼淚:唉,雷予靖真是天底下第一好人。
唐羽思話沒說完,谷產梅嘆了一口氣接下去:
石謙謙和谷彥梅走了。唐羽思和雷予靖回到原先的桌子旁坐下來。唐羽思看雷予靖一臉淒迷痛苦的表情,一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說:
「孩子,孩子!」她伸出雙手,眼淚有如江河倒瀉般的流下來。
「當時淡如答應替我帶領,沒想到後來她發生意外。我也留了一筆錢,……」

接著她嘆了一口氣:
「她嗎?演員呀,台柱之一。」谷彥梅又送進嘴裏一角起士蛋糕:「她們那劇團裏的台柱一共五個人,個個漂亮,個個演得好。她們什麼角色都演,這一齣扮男,下一齣扮女,演什麼像什麼。扮演男的可比正牌男人教人心動哩。其餘配角也都是女的。她們選配角也非常嚴謹,一個個都長相適合,口齒明晰,演技高超。她們要台下觀眾笑,大家就笑;要人哭,大家就哭;她們實在有本領。劇本好,對話好,導演手法高。嚴格地說,她們是群策群力,一齊展露才華。我相信,知道渾如劇社的,到現在都還在懷念。你們不知道,她們真……真是太好了。」
「在做醫生人的眼裏,我是不應該吃起士蛋糕的,唔?」
雷震宇冷冷的一笑:
谷彥梅嘆了一口氣:
石謙謙沒問黎安,她還在感覺「人比人,氣死人」嗎?她不知道雷予靖為什麼和唐羽思分手,和所有的男人一樣,抵擋不了簡若仙的狐媚力量?!現在,雷予靖心裏怎麼想?懺悔嗎?唐羽思心裏又怎麼想?如果雷予靖向她懺悔,她原諒他嗎?記得當初她愛雷予靖,是比愛史星南來得更全心全意。她對石謙謙說過一句話:
「羽田心,是你?」石謙謙專注的聽著唐羽思的聲調:「你身體都好嗎?」
林雪意坐在小客室裏,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跳個不停。昨晚唐羽hetubook.com.com思告訴她有關雷予靖的種種,她興奮過度,吞服了兩顆安眠藥仍徹夜無眠。我的日夜思念著的心印還活著?他就是那個可敬可愛的腸胃科大夫?天!這是真的?!這是真的。
「是的。但是你知道什麼是史夫人尋找那些年輕人的主要目的嗎?原來她要尋找的是……她已經失蹤多年的一個兒子。」
雷予靖萬分驚奇的搖著頭,好半晌,說:
「是……是這樣的,我……我想見一見她,向她請教一些事。你替我找著她,安排一個機會我和她見個面。呃……表姊,還有雷予靖,他也想在一旁問一、兩個問題,他要和我一塊兒去看她,好嗎,表姊?」
谷彥梅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人,胖胖的,穿著一襲布袋形的湖綠色洋裝,一雙眼睛打量著唐羽恩和雷予靖。聽石謙謙那麼說,笑容可掬的回答:
「這點我了解,雷先生,我說的錢是留給淡如替我養育孩子的生活費。我並沒有拋棄孩子,我只請淡如替我照顧一些時日,我們至交,她也樂意替我做。後來淡如來信說她因故不能繼續,告訴我會安排我們三位好友之一來為我照顧孩子,她沒向我提到你,所以自從淡如去世後我便開始尋找兒子,卻得不到些微線索,我……」
谷彥梅一臉無奈又是忍不住失笑的表情:
「你如果真的愛我,你便不應該如此用盡手段欺騙我。同時,你也對不起我的生母,……」
唉,塵世上的一切……轉瞬幻滅。事情的真相如何,不幸,不幸,終於到了揭曉的一天。當時那一念,接下來的每一個念頭,將錯就錯的接續無休止。如今,面對著向他走來的三個人,不,四個人,真的,真叫做恨沒個地洞可鑽!一雙怒恨的眼瞪一下子那內心永遠熄滅不了嫉妒之火的他的蠢妻,如果她知道和我合作,誰說我不能永遠擁有雷予靖?
「這位雷先生真部署得十二萬分週到,從三十多年前直到現在,不敢分秒掉以輕心,說起來,他也實在太辛苦了。」
「你已經知道那時候史夫人要我替她寫傳的事,是嗎?事實上,她所說的寫傳只是一個藉口。她是要我替她尋找一些人,那些人,她說是她母親的三位老朋友,說她們曾經替她母親經營一塊礦地,為了她們是她的恩人,呃……所以……希望……我能替她找到她們,……」
現在,這千等萬等的一刻到來,林雪意從椅子中起立,目光凝注地望著站在她面前的失而復得的兒子,像要把三十多年來每一刻的思念和愛,由迢這一凝視送達他身上。
谷彥梅搖搖頭,舉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了一口冰水:
「羽思,你把我這老太婆約出來喝咖啡,想聽我說些什麼呢?」
唐羽思便把林雪意得子、托子的經過本末,詳細的敘述給雷予靖聽。然後說:
唐羽思遲疑了一下子,說:
「什麼?你和唐羽思原來是一對情侶?我……老天!啊……啊……」
「因為你們都是腸胃科的醫生,我向你打聽過陳志恆,因為史夫人也懷疑他可能是她的兒子。結果,他也並不是。史星南去世,史夫人向我和盤托出這份在她內心深處的秘密。她很傷心絕望,相信她那孩子已在襁褓中去世,相信那是她的命運,舉凡她所愛的人,都將離開她而去。」
「彥梅姑,她們五位,除了淡如姨,那四位叫什麼名字呢?」唐羽思手拿原子筆邊作筆記,邊有意這麼問。
「我……我不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些什麼。只是我先生既然要我替人家看孩子,我就替……替他看啦。」
「哦?」
「明天好不好?上午或者下午都可以,我們希望快點兒,如果她和你都有時間的話。」
雷震宇一臉兇橫的搖搖頭:
「是的,是這樣的。」
「孩子,替我掛個電話給雷震宇先生,是時候了,我們必須和他見個面。」
「唔,」雷予靖也點點頭:「這就是為什麼你要『訪問』沈義仁、義介的原因了。」
「可不是,我知道彥梅姑雖然不是『渾如劇社』的人,但是她最低限度是個最熱心的看戲的人,我說對了嗎?彥梅姑?」
林雪意又從保險箱中取出幾幀照片,那多半是大學時期同學們在一起所拍攝的。其中一張放大了的沈浩單獨的照片,他站在一棵大樹下,一手撐著樹幹,一副輕鬆悠閒的神情。唐羽思猛一下認為照片中的人是雷予靖,那雙凝注向人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微微帶笑的端正的唇,寬闊的肩膀,高䠷的身材,白色的襯衫和土黃色的學生服,給人的印象是無比的瀟灑和英俊。……老天!
「好呀,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我最近還和她聯絡過一、兩次。你說見面,你們到她家去呢?還是把她約出來?」
「彥梅姑,是這樣的,我最近想寫一篇文章,當中提到母親當年在學校時候那個『渾如劇社』。謙謙表姊說您或許可以提供我一些資料,是嗎?」
面對面的坐著,林雪意把雷予靖的手牢牢地握著不放鬆,她是笑又是淚水不能停:
「我媽媽在裏面演的是什麼角色,彥梅姑?」唐羽思和_圖_書連忙問。
唐羽思的臉孔也紅通通的,現在她完全了解雷震宇為什麼那樣討厭她,以及那一次把她約到公園去訓一番話的用心。可是在當時,她對他那一番奸計,真是無從猜測其萬一!
「她為什麼相信她的孩子可能是王元聖或者陳志恆?」
「人家說她有個情人,倒的確是個事實。那也就是原因,她和我哥哥離婚。我甚至想,後來她自殺,也和她有了外遇有關。」
「是呀,她們不管演那一齣劇我都愛看,有回她們演一齣叫『陽光』的,一連好幾場,我沒有一場缺席哩。」
「羽思,事情事情居然是這樣子的?你想……你想……這是可能的嗎?」
「不了,不了。」谷彥梅連忙搖手:「今天吃了一大塊起士蛋糕,我又得節食三、四天了。」
石謙謙心中對唐羽思的關懷萬般,嘆息也萬般;日復一日,只擔心她的身體是不是受得了。
「我對『渾如劇社』所知道的也很有限,倒是你如果想知道她們那齣『陽光』演的是什麼,另日再約我出來吃蘋果派,我會從開幕到閉幕,一場場的敘述給你聽。」
林雪意眼看著予靖:
「老天,這怎麼可能是事實呀!許淡如和我哥哥結婚以後直到離婚,我始終和他們住在一起。她並沒有離開台灣或者台北,如果懷孕生孩子,我會不知道嗎?」

「是呀,你說有回你參加一個喜宴遇見她,你還記得嗎?」
「我的時間沒問題,我現在就給她打電話,如果她有空,我立刻再掛電話給你。」
對於史星南,她說:
這日,接到她掛來的一通電話:
「哦?林雪意當年叫做林紅雲?」唐羽思又有意問一聲。
「你的生母?……我是保護她呀。她既然已經去世,讓她的靈魂安息,為什麼要讓她背上不貞的污名?你是我的兒子,這是最重要的。世上還有許多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的孤兒,他們被養父母收養,養父母愛他,把他養育大,一切……也都一樣的呀。所以,你不知道你那已經死了的生母是誰,你有什麼損失?你……再說,你這個母親愛你豈不就像她親生的兒子?我對你的一片心難道你不清楚嗎?你……你不了解我們,你……你說……你算是對得起我的嗎?」
「的確,大家都那麼說。」石謙謙笑著點點頭。
「有人說,淡如姨曾經生了一個孩子,……」
「你知道嗎,予靖?我昨兒晚上把你的事情說給史夫人聽,她聽了後和你一樣滿臉驚愕和不敢信以為真的表情。回想她和兒子自分手的一刻起,無日無時不懷念著他,並且立志天涯海角把他找回來。現在情況這樣顯明,你就是她托寄我堂姨的人,卻……她不敢確信這是事實,你也不敢確信。」
唐羽思眨著眼,從坐位上立起身來,拿了外衣和手提包:
谷彥梅笑了笑:
雷予靖衝向林雪意,母子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對了。」唐羽思點點頭:「因為我母親是許清如,所以史夫人知道我和許淡如有親戚關係,所以她想由我來打聽這件事兒是最適當不過的。她希望我打聽的是他們一共多少人,幾男幾女,年齡多大,目前人在那裏,……」
林雪意打斷他:
唐羽思眼中銜著淚水:
淡如字
「事情真是這樣子的嗎?雷先生?姓沈的人難道不是徐愛萱的丈夫沈稟先嗎?沈稟先是你親兄弟般的好朋友,淡如想由你把孩子轉給他們,是最妥當而且方便的。」
「好,我把她約出來,什麼時候好?急不急?」
雷予靖也抹著淚,他知道他是林雪意所生的孩子,已是鐵一般的事實。雖然他還不曾從雷震宇口中得知整個事件的真相,但是,林雪意手上握著這些證物,沒有別的可把事實抹殺了。
「那你是什麼時候看到孩子的呢?」
雷太太眼睛看自己的一雙手,看了手心又手背,不則聲。
「這一張,是淡如抱著孩子的照片,雷先生,背面也有一行字,請你看一看。」林雪意心想她和許淡如最為知交,彼此間沒有一件事情隱瞞著對方,卻不知道許淡如和雷震宇有一段畸情。他是她婚前或婚後的情人,她無從猜測。如果她早有所聞,尋找孩子的工作,當不至如此千艱萬難了。
提起渾如劇社,谷彥梅眼睛一亮:
「你自己才是這樣呀,雷先生,你說淡如告訴你孩子是個棄嬰,你是憑良心說話嗎?你把自己的話當作淡如的話,你對得起死去的她嗎?你又說直到今天這一刻才知道孩子是我的,看你一向所作所為,你的話簡直不確實得離了譜。……」林雪意也滿臉通紅的。
侍者把咖啡和點心送上,谷彥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手中的叉子叉起一角蛋糕放進嘴裏,對雷予靖笑了笑:
「這說來話長,回頭我一一說給你聽。先說你熟悉的部分,史夫人差些兒把王元聖當做她的兒子,如果不是後來證實王元聖是他父親和一個叫許媚媚的女人所生。https://www.hetubook.com.com而且,王元聖雖然和她的兒子同年,但比她的兒子大了好幾個月。」
「現在,我們到陽明山去,相信史夫人早就已經等著我們了。」
唐羽思把事先想好的一番話說出來:
「若干天是幾天呢?幾天之後怎麼樣,他們說了嗎?替人看顧孩子是有責任的,你難道沒問雷先生嗎?」
林雪意問雷震宇:
「予靖和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都一樣,對處世、做人,也都有相似的尺度。和他在一起,我很自然,不必多費思慮盤算著如何配合他。」
是晚餐的時刻,但林雪意為了那極重要的事必須先料理,吩咐且慢開飯。對心印說:
「樂極生悲,」黎安又是第一手權威的內幕消息:「她呀,在美國和史星南整天整夜糾纏在一起五、六個日出日沒,妓|女作風,是不是?史星南呢?大少爺生下來懂事的那一刻開始,便人生無處不歡樂,到後來引火焚身。唉,可憐的是唐羽思。……」
「哦?你這是什麼意思?」雷震宇氣忿忿地圓瞪著眼睛。
「還是淡如對你說的一番話,她對我說的卻完全不一樣。我不難了解事情的真相,此一時,彼一時,今天的你當然可以推翻自己當時的決定。那時候你不要孩子,現在,你需要這個已被我養育長大而且是個出類拔萃人物的雷予靖。你難道不知道孩子已經是我夫妻的命|根|子。你想探囊取物樣方便的把他拿回去,是嗎?人送人一件禮物,也是說定了送就是送。何況是一個人訂一個由我們辛辛苦苦雙手抱大帶大的一個人到我們彼此心中流著深厚的情感,人家說生的功勞不如養育的功勞大,你不要以為自己有錢有勢,就可以翻雲覆雨,暢所欲為。這是沒有天理也不符合人間公理的,你認為天下可以允許這等不公平的事情發生嗎?」
「淡如姨呢?」
唐羽思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手中捧著的剩下半杯冷咖啡的杯子:
「史太太,」雷震宇咽了咽口水:「你要知道,當初你未婚生子,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淡如把孩子抱來交給我,是要我幫一個忙,……」
「予靖在我書房裏看到他小時候的照片,又向你打聽誰是他的生母的時候,你告訴他那時候雷先生說過,幾天後就要把孩子交給一對姓沈的夫婦,不是嗎?」
「那時候天都黑了,我先生把孩子抱回來,說是別人的嬰兒,暫時寄在我們家裏幾天。……也許,因為許淡如暗裏把孩子……說……要他領養,他……他又不能提出那個女人的名字,所以……對我只是含含糊糊的說話……說……孩子只是寄在我們家裏若干天,……」
「雷太太,請你告訴我,那時候嬰兒是由什麼人送來給你們,那人把孩子交給你們的時候,對你們說了些什麼?」
三十多年纍積內心的千言萬語不知道先從那一句傾訴起,林雪意關懷兒子的婚姻問題,心印便把雷震宇如何讓簡若仙介入他和唐羽思之間的事敘述給母親聽,林雪意先是又驚又喜,眼看著兒子又看著唐羽思:
「雷先生,你可以告訴我誰是那對姓沈的夫婦嗎?」
雷震宇也老淚縱橫的:
「我都好,表姊,你放心。……我想,麻煩你替我想法子找一找谷彥梅。」
雷予靖緘默了一會兒,問:
「有什麼姓沈的夫婦!那是我故意……而且隨便說出來咑。因為我太太照你所說問我人家什麼時候把孩子領走,我便說個名字,說那家人不久就要把孩子抱去。我忘了我說的人名是什麼,日子久了,我太太記做什麼姓沈的。」
雷太太有些躊躇,看了雷震宇一眼:
「謙謙,我在嫂嫂照相簿裏看過許清如,唐羽思長得比她媽媽漂亮呀。」
雷震宇立刻打岔:
「爸爸,」那一天,當予靖看到自己幼時的照片在林雪意書房中,又問了雷太太,她在不能再隱瞞的情況下,告訴他的生母是許淡如時,聲淚俱下的對雷震宇這樣說:「你不該不讓我知道我的生母是誰,你……你甚至不惜說謊,阻止我和唐羽思往來,也不讓我見到我母親的好朋友林雪意,我和簡若仙的婚姻是你一手安排的。這一切,你不顧念我心裏怎麼想,想的只是你自己。……爸爸,如果有人告訴我你是這樣的一個人,我一定不相信。事實上你……你卻……爸爸,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孩子,只因為我愛你,只因為我愛你呀。……」
林紅雲的三位好友徐、周、孫,都知道林紅雲的秘密,雷震宇想到這一點,擔心孩子被她們指認出來,許淡如死後不過數日,帶著妻子和孩子走避新加坡。那兒,他把一切安頓好;自己因公務在身,往返兩地若干年。看看孩子過了四歲,結束躲避的生涯,舉家遷回台北。孩子大了,長相形貌完全不一樣,出生時林紅雲為孩子命名心印,他給改為予靖。徐、周、孫三位女士並不懷疑雷震宇的孩子是林紅雲的,因為,誰也不知道雷震宇和許淡如之間有段戀情。
唐羽思心裏想,為什麼當時林雪意見了雷予靖,不曾懷疑這和她當年情人的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可能是她的兒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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