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看得見她的心?康維?
平時極少開口的他,今夜顯得特別,難道他感覺到孝威有著和他相同的寂寞?
有一陣短暫的沉默,他們都沒睡,兩人都在想一些事,士柏的神色很特別,他望著有浮雕裸女的天花板,似笑非笑。
「你不知道他們去那裏?」嘉嘉很感興趣的追問。
「士楓,回來晚了,抱歉沒有等你。」
拉開了毛毯,她躺了下去。
「看我做什麼?」她發現了。
「能夠嫁給你父親嘍。」嘉嘉笑得嘰嘰咕咕的。
司機把汽車從弧形的路上駛進車房,就繞過圓形花圃和噴水池回到後園的僕人房中去。
士柏深深吸一口氣,把眼中的光芒、臉上的神情全藏入心底,才按響了喇叭。
「你說得對,我只有五十分。」士柏毫不在意,「維娜以前也這麼講過。」
「不。」士楓抬起頭,很冷漠的看她一眼。「你不必找些話來應酬我的,曼佳。」
士楓在一間大學做講師,教植物學,他從美國留學回來就一直在教書。他很安於這份工作,似乎,除了教書就是蘭花,其他的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佔有他的思想、心胸和眼光。他住大廈的樓下,除了進餐的時間,很少和士柏夫婦見面,就算見了面也沉默不語,曼佳最初很不習慣,久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不記得了。」士柏看看曼佳,「你在緊張?」
凡是人類都需要愛,正當的愛令人光明,不當的愛人令人黑暗,似乎——自這一剎那起,荊家花園突然黯了下來,不是感覺上,是真實的。
的確,他風流得頗有道義呢!
開門的是僕人,屋中很安詳平靜,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的行蹤,他放心一些,不過——這只是開始,以後呢?孝威會怎樣?第一次,他有作賊心虛的感覺。
「你下次自己求他。」孝威不當真的。
「真話?」她驚喜的站住了,「他會帶我去嗎?」
「任何理由都不能成立,除非你根本不喜歡我,對我沒有興趣。」她瞪著他,不能輕視的十七歲,那青春的火焰也足以燒化人的理智。
士柏笑了,他是灑脫而毫不在意的。
「嘉嘉——」他不能置信。十五歲的女孩會喜歡一個中年人?
「對每一個女孩都動真情?」他不能置信。
他怕麻煩,真的!他的地位和名聲不容他這般荒唐,平時的女孩子都是用金錢可以買到的交易,嘉嘉——十七歲的嘉嘉的確是第一次,他感覺得到,雖然她保證過不會有麻煩、有要求——他有良心,他自疚。
曼佳皺皺眉,沉思著沒出聲。
「嘉嘉,你怎麼在大門外面?」他笑著。那種笑容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親切又無可抗拒的。
「我明白。」曼佳很開通、很新派,「只是——我怕你會有麻煩。」
「只是這樣?」她似不滿意。
「康維,有事嗎?」曼佳的笑容高貴明朗,和剛才面對士楓時完全不同。
「給你一點時間,相信你會愛我。」她好有把握,「而且——放心,我絕不會給你找麻煩。」
「這倒很難講,要看那一方面。」孝威沉思著,他說得相當公平。「在金錢、在名望上也許幸福,另一方面——」
「士楓,那年在內布拉斯加州的PERU——」
「看我?」曼佳避開了視線,「大律師也學會貧嘴?」
「說不去就不去,無聊。」她吻一下他的臉,「除非帶我去看脫衣舞。」
有些口渴,想喝杯鮮奶,反正睡不著,門外的走廊上就有冰箱。站起來——窗外有燈光,燈光,四點鐘?在溫室?
康維只有三十二歲,是個年輕有為、甚具辯才的律師,除了口才好,他還英俊、挺拔,更是個運動好手,甚得女孩子們歡迎——不只女孩子,也得客戶的歡心。所以,三年來,他竄得很快,現在已是最出名的大律師了。
「你該知道我是逢場作戲而已。」他說。
「你走吧!」曼佳點點頭,「我就出去。」
正預備退回床上,汽車裏的女孩子推門而出,當她站出來,雖然又遠又暗,但——曼佳意外得連思想都幾乎停頓,與士柏夜遊的人竟是汪嘉嘉?孝威十七歲的女朋友?沒看錯嗎?
「你聽過什麼傳說?」他隨口問。
「你才十九歲,只懂得跳舞。」
他臉上掠過一抹奇特的神情——他總是木然冰冷,略有表情時都特別明顯。
「很難說,是不是?」曼佳也笑了。受人愛慕是值得驕傲的事,即使不能接受,心中也會暗喜啊。
曼佳當然明白他所謂「好」是指什麼而言,她的笑容一下子斂盡在無可奈何後面。
「得到你是我今生唯一願望,我永不後悔。」她肯定說。臉上野性的光輝褪去,她在一剎那間成熟,她的神情是恬適、滿足的。
「對了。不只難講,而且——無法自制。」康維苦笑搖頭,「我明知會頭破血流,卻依然要撞上去。」
他擁住她、拍著她、安慰著她,直到她的委屈洩盡,直到她淚水停止。
「為了愛你、接近你、得到你,我利用了孝威。」她坦率的說:「我對孝威抱歉,我只是利用他,希望——不會帶給他傷害。」
「當然,我愛你。」他微笑。
「短暫的真情。」他笑。
「不,康維,這麼講不對,也不公平——」她仍掙扎。
曼佳的心亂成一團,又是震驚又是意外,更多的心冷,士柏可以和任何女孩,但怎能是嘉嘉?孝威知道了會怎樣?士柏從來沒想到嗎?
對士柏來說,那是奇妙而荒唐的,他從來不曾和任何女孩子在車廂中、在僻靜的馬路上——做|愛,是這兩個字吧!以他的豐富經驗,剛才竟會迷惑和忘我,他自己也不能置信。他和嘉嘉——是超越了友誼,冷靜下來後,他開始有了悔意。今夜怎麼回事?一切經過——都那樣如夢般的不真實,他竟和嘉嘉?
「但是我注意的是你,不是孝威。」她說得直率。
他叫她曼佳?不叫嫂嫂?
「這是你拒絕我的理由?」她貓般的眸子發出琥珀色的光芒。
「你會慢慢的愛我,是嗎?」她又稚氣了。慢慢的愛?
「曼佳?我吵醒了你嗎?真抱歉。」他走到她面前,又吻她一下,然後回到他的牀上。他們夫婦是分床而睡的,中間隔了一個漂亮的白色大燈櫃。
士柏聽命的把汽車停在路邊的大榕樹下。在這僻靜的街道上,夜深了,連車輛都稀少。
「我覺得維娜很有耐心,她做了二十年荊士柏夫人。」曼佳若有所思的,「二十年這麼長,她怎麼度過的?」
她摸摸額頭——下意識的,覺得樓上有人在看她,抬起頭,她看見士柏,她的丈夫。
「自疚?」她看他,「我根本不是,我只是利用孝威。」
「現在相處不好嗎?」他反問,木然的。
曼佳心中一震,康維的話觸及她從未展示人前的疤痕,結婚兩年來,士柏的不改風流成性,士柏的仍然遊戲人間,士柏的依舊到處留情著實傷了她的心。她覺得自己是個失敗的妻子,不能使丈夫的感情安定下來。她痛苦,她難堪,她——獨自忍受著,從結婚的第一天開始,她就知道了錯誤,因為她得到一個不能把全部心靈交給她的丈夫,她以為——哎,怎麼說呢?士柏和士楓是那樣的不相同,那樣的——她怎能幻想士柏和士楓呢?這真是大錯得一塌糊塗了。
孝威於深夜,在荊家花園已沉沉睡去時才悄然返來。沒有任何人看見他,他把自己鎖在寢室裏,若不是門縫中的燈光,曼佳可能會擔心一夜。
士楓看孝威一眼,默默的點點頭,逕自開始用餐。人真是很奇怪的,士楓和士柏那麼相像,但他就是冷著一張臉,永無笑容,那天生會笑的眼睛,也是一抹若有所思的深沉。士楓,不是像士柏般受歡迎的男孩子,但——若仔細的看,若深入的去了解,他——更能吸引人,那種深奧的像礦般的吸引力——當然,必須和-圖-書特殊的人,尤其是待殊的女孩子才能懂得欣賞的。
「我希望你只是在開玩笑。」她神色也嚴肅了。
「胡扯!」孝威望住她笑,「有男朋友還有心火?」
曼佳睜開眼睛,她不能再沉默了,為了嘉嘉,也為孝威——她對孝威是有些愧歉的。她覺得有必要和士柏談一談,雖然很難啟齒,無論如何總比做成大錯好。
聽她叫士柏,他覺得不習慣,她一直叫他伯伯的。
她很規律的用完了午餐,阿銀送水果,薇姑也從另一扇門進來,她已換好外出的衣服。
「面對那個女子的時候,他有百分之百的真誠。」曼佳十分了解的,「他真的在喜歡、在愛,只是一分開,他就忘了。」
「就停在這兒?」她問。
「本來想去跳舞,嘉嘉沒興趣。」孝威很容易的對士楓說出心底話——對父親,他怕就說不出來了吧。「她說寧願去打架或去看脫衣舞。」
「我相信你是傷了她的心,傷了她的感情吧。」她說。
十一點鐘,獨自駕著一輛鮮黃色「MG」跑車的士柏回來了,他回來得這麼早,必然是鄉村俱樂部的女人和節目完全引不起他的興趣。他把跑車停在門口,望望大廈樓上的燈光,正預備按喇叭,一個苗條、渾圓的影子映入了眼簾。他停止了按喇叭的手,揚起眉梢,會笑的眼中閃動著光芒。
孝威不出聲,神情更是鄙夷。
「曼佳,你的心不是用來盛委屈的,為什麼不發洩呢?」康維微微拉近了她,「我願為你分擔。」
嘉嘉的眼光、神色、態度都令他疑惑,這方面他經驗豐富,只是嘉嘉——他不敢輕舉妄動,她是兒子的女朋友啊。
「感情的事可以現實嗎?」他反問。
康維的聰明、能幹完全表現在臉上,除此以外,他很忠心,忠於客戶、忠於朋友,當然,也忠於自己。一個忠誠的人,再加上外表的美好,很容易得到別人的信任,像士柏,像曼佳,簡直當他心腹朋友。
「晚上我會在溫室,你若想來——可以來。」士楓說。
「對我來說,可以。」她點點頭。
「你似乎比士柏更懂欣賞我呢!」她開玩笑。
「是。」他只好點頭,「曼佳,有一個問題,若是兩年前我先認識你,我有機會嗎?」
「別忘了你的年紀哦。」他被她的熱情所動,但仍努力抓住最後的理智。
「士柏,你和傳說中不同。」她說。
「差不多,他——個性如此。」她搖搖頭,「又有什麼風聲?什麼謠言?」
「你的新潮?」他輕鬆一點。
「當然,因為你根本不注意我。」她說。
提起孝威,他仍是下意識的心中一顫。
「誰知道?」孝威的回答令人失望,「節目好、心情好也許半夜才回來,否則,十點鐘也不一定。」
「欣賞你的笑容是種享受。」他說。
三年前,曼佳嫁給士柏時,康維替他們辦理一切手續,然後,又幫忙士柏處理了幾件公司的法律問題,很自然的,他就成了荊家的私人律師,甚至士柏的公司也請他做法律顧問。
他咬咬牙,神色更是特別了。
下樓的是穿著白色運動衫、淺藍色長褲的士柏和儀態萬千、身穿晚禮服的曼佳,看他們的打扮完全不配,顯然不是赴同一宴會。曼佳永遠是那副貴婦模樣,臉上掛著一成不變的漂亮微笑,高傲而顯得有點冷漠。士柏卻是年輕、灑脫得出奇,他的打扮、他的神情、他那會笑的眼睛,還有那親切和說不出的吸引力,他看來像孝威的哥哥。
孝威吃完晚餐,也上了樓,一下子,荊家漂亮的大廈沉寂了,連一絲聲音都沒有,唯一點綴著,使房屋有些生氣的只是燈光。溫室中有燈光,孝威寢室也有燈光。但是,那些燈光在夜深人靜時,也引不起夜歸人的更大注意。
「我?」嘉嘉眼珠兒一轉,「我該滿足嗎?」
「我想——打架。」嘉嘉皺皺鼻子,臉上小表情真多。
她望住他,好久、好久——她是被他眼中的真誠所動,壓得太深、太多的委屈一下子湧上來,隨著淚水,再也不受控制的宣洩了。
「我知道。」她平靜的,「你的逢場作戲也是很有良心的,你很能為對方著想。」
「我知道他是父親。」孝威說:「他在養我,我記得。」
士柏聳聳肩,重新發動了汽車,緩緩的駛出去。
荊家雖有女管家及五個僕人,主人卻好少,除荊士柏夫婦和十九歲的兒子荊孝威之外,只有士柏的弟弟士楓,士楓就是所有蘭花的保護及培養者了。
「麻煩?」他不明白。
荊家少少的幾個人,除了大家姓荊之外,似乎別無其他聯繫了,這麼親密的血緣關係,卻完全不關心,每一個人都以自我為中心的活著。
「他——愛你嗎?」士柏仍是不放心。說不出為什麼,心中就是有那麼一絲彆扭。
士柏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的望住她,平日總有笑容的臉十分嚴肅,他——在想什麼?懷疑什麼?
「我有什麼不同?令你想娶我?」她看他一眼。即使是結婚兩年的夫婦,她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特別吸引力。
她繼續吃著午餐,士楓推門進來。
雖然士楓令他覺得親切,畢竟是年齡幾乎大一倍的叔叔,而且,他對種蘭花絕無興趣,他寧願聽音樂或睡覺。
「信與不信沒什麼不同,是嗎?」她說。
「什麼叫特別的表演?」嘉嘉的大眼睛直眨。
「對你——也是這樣?」康維突然問。
「你這傢伙。」他被逗笑了,「教爸爸帶你去吧。」
曼佳沒有回答,逕自熄了燈。黑暗中,夫婦倆失去了談天的興趣,士柏先睡著,輕微、均勻的鼾聲響起來時,曼佳還睜大著眼睛望天花板。
「孝威,你的確太年輕了。」嘉嘉似真似假的感嘆:「等你四十歲的時候,你或許會明白。」
「謝謝夫人。」薇姑退出去。
「小女孩玩什麼花招?」他笑著打開車門。
「看看也沒什麼,我喜歡嘗試任何新奇的事物。」她歪著頭,一臉孔的躍躍欲試。
「不——」曼佳結巴的,「我想——以前的事,我們也許應該——忘記。」
然而,是這樣嗎?人們只能看見一切的表面,只有當事人自己能看見內心深處,他們夫婦倆都知道,短短的兩年婚姻,已使他們之間有了裂痕和不協調,這——為什麼呢?這樣令人羨慕的一對?無論外表、氣質都那般相配?怎麼可能?事實上,他們都有苦衷,只是,他們都不再年輕,苦衷都已隱藏在世故背後,裂痕和不協調也掩飾得天衣無縫。
「士楓——」曼佳臉色好難看。
「跳舞也無聊?你想做什麼?」孝威打開大廳的門。
康維想一想,自嘲的笑了。
玻璃溫室中的燈光映著一個孤獨的影子,他正伏案在研究一片初生的蘭花葉片,他是那麼專心,以致於有人走進來,站在他背後也不知道。
他風流,但絕不下流,他分得很清楚,可以愛的、愛不得的,他從來沒出過岔子,嘉嘉——他猶豫了,除了她太年輕,她還是被看成是兒子女朋友的女孩。
「是。」他仍低著頭吃飯,連菜都懶得夾了。
「荊伯伯、伯母,出去嗎?」嘉嘉迎著他們。
「為什麼這樣說?曼佳?」他支起上半身,曼佳在諷刺他?這是從未有過的情形。
「等我?」士柏想皺眉,忍住了。他忘不了她是兒子孝威的女朋友,畢竟,她只有十七歲。「有事?」
前園進門處有一條弧形路直達屋前,從另一方面又轉回大門口,是供汽車行駛的,整條路圍成圓形,中間是花圃和噴水池,路的兩邊就全是造得十分美麗的、整齊的白色木架花棚,棚裡全掛滿了蘭花。
康維凝目注視著她,很專注的。
跑車停在大門外,士柏為什麼不按喇叭?難道他還不想回來?曼佳眨一眨眼,彷彿看見車中還有個女孩子——她呆了一下,士柏hetubook•com•com總不至於荒唐得帶女孩子回家吧?
「吻不能代表什麼,」她滿足的嘆一口氣,「他吻我和你吻我完全不同,他像水,你像酒。」
似乎,就是士柏最後的一句話擾亂了她:「士楓是十全十美的好丈夫。」士楓——唉!曼佳的思維一下子被扯得好遠、好遠。
「你以為我該滿意嗎?」她反問,也看天花板。
他的雙腿僵硬了,再也不聽使喚,他想退出去,卻辦不到,像被魔針定住的呆子,呆呆的望住沉醉的人。在他的感覺上有一世紀那麼長,他們才分開。
「汪嘉嘉不同於其他女孩,你不明白嗎?」她不答反問。
「你愛的是我?」他會笑的眼睛凝望著那燃燒的青春,玩火嗎?試一次吧!他吻了她,吻她的眼睛、吻她的鼻子、吻她的臉、吻她的脖子、吻她——
孝威正想上樓,僕人阿銀來請他吃晚餐,他考慮兩秒鐘,終於轉身走進餐廳。
「好。」他毫不猶豫的點頭。
「她很美,很有女人味。」嘉嘉自顧自的說:「我覺得她很幸福。」
曼佳的確一直在擔心著,孝威是士柏唯一的兒子,儘管父子間的感情並不親密,父子卻永遠是父子,何況,這件事錯在她——她竟拒絕不了康維,不,或者說她深心裏根本不要堅拒他,士柏太令她失望,她——怎麼說呢?就紅杏出牆了?多難聽的字眼,卻是事實,雖然她和康維之間仍然清白,精神上她已背叛了士柏。
士柏不笑了,兒子不是笑謔的對象。
「算了,你沒有一句正經的。」孝威搖搖頭,管它滿身臭汗,倒在名貴的沙發上再說。
士柏望住她,像隻燃燒的小野貓般的嘉嘉是美麗的,美得野氣,美得大膽,美得潑辣,也美得——令人難以抗拒,她咬著唇,一臉孔的倔強和堅定,那似乎是表示:你,荊士柏非接受不可。
「下午——還要回學校嗎?」曼佳問。
「你們——他吻過你嗎?」他問。
「昨夜太晚回來,吵著了你。」她再說。
剛才不到兩分鐘的場面很特別,說話的只有士柏和嘉嘉。曼佳微笑,孝威卻是連半絲表情也沒有。
「你該知道我不會回答你。」他說。
「對我來說,不能。」他搖搖頭,「我愛一個人是用心靈去愛,是要付出與得到感情,現實不來。」
「無論如何——哎,怎麼說呢?」他自嘲的笑了。
「誰教你的?」他好奇的望住她,「你幾乎咬斷我的舌頭。」
「曼佳,你是不是有些不滿意我?」他問。他的音是認真的,卻帶著笑容。
嘉嘉雙頰緋紅,琥珀色的眸子光芒灼人,唇邊帶著一抹滿足的笑靨。
「康維——」她的臉變了,她面臨了崩潰。
「那豈不是我在引人犯罪?」她忍不住大笑起來。
「夫人,」薇姑報告完了之後,說:「下午我請半天假,耐雪今天下午不用當班,我想去看看她。」
「我只問一件事,你肯回答我就走。」她定定的望住他。
「笑什麼?難道我不是?」孝威被她笑得不自在了,他漲紅了臉從沙發上坐起來。
她歪歪頭,擠一擠眼睛,逕自推門出去了。嘉嘉的家就住在隔壁,不需要送的,她也進出荊家慣了,隨便得很,僕人們也都知道她是孝威的女朋友,對她特別客氣。
「我——」曼佳避開了他的視線,「我很難答覆你。」
「事實上新潮的事物也不是全無道理、全無可取。」嘉嘉說:「只是,感情上比較現實而已。」
他輕輕用手托起她下巴,淚水流過後眼睛好清澈,一個成熟、高貴的婦人流淚比少女更動人,何況她是那麼美、那麼秀——他情不自禁的擁抱她、擁緊她,他的唇終於落在她的上面。
「總聽說有鄉村俱樂部,在那裏?玩些什麼?」嘉嘉追問著。
「你——不喜歡她?」嘉嘉很敏感。
「你只能做情人,那會是十全十美的,」她換一個姿勢再說:「做丈夫,你只有五十分。」
「伶牙俐齒的小花貓。」士柏開玩笑的摟一摟她的肩,「和孝威好好玩。」
「注意你的該是孝威,不該是我。」他故作輕鬆的笑。他實在不明白這女孩要做什麼。
「不——」她用力掙一掙,掙不脫他的手,「你別胡猜,沒有傷害、沒有折磨。怎麼可能呢?除了那一點之外,士柏是個好丈夫——」
「即使你拒絕,我也不愛孝威。」她斬釘截鐵的說:「他年輕得什麼都不懂,他不是我愛的那一型。」
她聽見開大門的聲音,聽見士柏走近的腳步,不知怎麼的,她竟閉上眼睛裝睡,她怕在這個時候和士柏相對。
「我是指——孝威。」曼佳終於說。
「不是應酬,士楓,我只是想——」曼佳平常口才極好,在士楓面前,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我只是想大家相處得更好些。」
「風流的人都沒有良心、道義和責任感的,」她說:「但你似乎不是。」
「請別提以前。」他霍然站起來,「提起以前我——無法當你朋友般的站在一起,你知道嗎?」
「對我來說,除你以外的女孩子只分漂亮與下漂亮兩種,有什麼不同?」士柏不同意。
「沒事,來看看你。」他凝視著她。眸中真誠的光芒很令人心動。
「不是對手的問題,感情——是好難講的事。」她說。
「他並沒有看見我。」他語氣甚是不滿。
靜夜中,由遠而近的汽車聲特別清晰,曼佳已聽出來,是士柏的「MG」跑車的聲音。士柏回來了?她下意識的緊張起來,跳下牀,赤腳奔向窗口。她並非想探知什麼秘密,她只是——無意識的這麼做了。
「又在諷刺我了,曼佳,」士柏搖頭。夫妻倆即使諷刺也是溫和的,他們真做到了相敬如賓。「我並沒有冷落維娜啊!是她避開我的。」
「但是,當你單獨面對其他漂亮女孩時,你也愛她們。」她的神情像在講笑話。
「你不想惹起更多的傷害,是嗎?」他皺著眉,「無論你的問題是什麼,我的回答是什麼,你已經是我的嫂嫂了。」
「男朋友?你?」嘉嘉指著孝威,仰天大笑。
士楓眼中閃過一抹驚訝,脫衣舞?但他沒出聲,他從一個更新潮、更開放的社會中回來不久,他比較容易了解和接受,只是嘉嘉——那十七歲的小女孩,他驚奇。
「不同,不同,」他大搖其頭,「那是喜歡加迷惑,我那有那麼多的愛呢?」
曼佳眼尖,一下子看見了臉色鐵青的孝威,她的心一直往下沉,臉也蒼白起來。
當孝威清醒、能移動時,像逃避可怕的瘟疫般,他轉身奔出大門。他只有一個意念,遠離那個家,那個隱藏著污穢與骯髒的家,他永遠不要再回去,他永遠不要再看見,他逃著、奔著,向那無止盡的道路——
荊家花園是臺北市出名的建築物,它並不是供人參觀的花園或什麼,像每一個人的「家」一樣,這兒住著姓荊的一家人,所不同的,是荊家主人的名望、地位、財勢和那一園子的各種蘭花。花園分成前園和後園,佔地也並不大,總共面積大約三千坪左右,但在愈來愈是寸金寸土的臺北市,這麼大的地方也愈令人羨慕了。
「望著我。」她又命令,「看看我是否比你其他的女朋友差,看看我是不是比不上她們?」
「曼佳,」他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離開他,為什麼要讓他折磨你、傷害你呢?」
孝威那樣離開?她難堪極了,更難堪的是她竟幫不了自己的忙,追回孝威?向他解釋?事實已擺在眼前,她還有什麼話說?不追回他——他就此一去不回,教她怎麼向士柏交代?她簡直在矛盾與焦慮的折磨中度過了十二小時,直到她發現孝威門縫中的燈光。
「你問這些做什麼?總之——不適合你我去就是了。」孝威卻是好淡漠。
「喂,孝威,你父親幾時回來?」她在門口問;和_圖_書問得似乎很無心,背對的臉卻很緊張。
「嘉嘉,晚上去跳舞?」孝威問。他們一起走進荊家花園,走上大廈的石階。
「真話。為什麼不信?」康維是認真的。
「你不管束他?」康維問。
今夜——到底中了什麼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似乎——舉步維艱了。別人說月圓之夜總有些怪事發生,她再抬起頭,看見一輪圓月。
「我不冒無謂的險,」她搖頭,「除非我有把握,我何必徒傷感情?」
「嘉嘉,如果你只是好奇試試我,明天我們可以忘掉一切——」他說。
士楓點點頭,放下餐具,逕自去了。
「你度量很大。」他說。
複雜?為什麼?
她吻他一下,並鄭重的說:「我愛你,我們才開始,你要給我多一點時間。」她的話似乎不容人反對。「明天我等你。」
他的原配夫人在五年前已去世,留下十九歲的兒子孝威,跟現在的太大王曼佳才結婚兩年。
「停下來。」她用命令的語氣。
士楓卻是個怪人,他比士柏小十歲,只有三十五歲,看來卻比士柏深沉得多。兄弟倆的外型很像,都漂亮、都瀟灑、都有一對深邃和似乎會笑的眼睛,只是,士柏眼中的笑容和暖如春風,士楓的卻——冰冷得令人退縮。士楓比士柏瘦削,可能因為比較年輕。士柏卻比較英偉,難能可貴的四十五歲竟沒有肚腩。
「嘉嘉——」
樓梯上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雖是走在厚厚的地毯上,像貓般的嘉嘉卻立刻驚覺——是了,她真像貓,像一隻有野性的琥珀色眸子的貓。她迅速從沙發上跳起來,像貓兒遇見獵物般豎起了全身的毛。
曼佳是應付任何場面的高手——不包括面對士楓。她聳聳肩,笑得俏皮。
他咬著唇,大步衝出去,砰的一聲把門反彈回來,走得——一絲感情也沒有。
「又說跳舞。」嘉嘉毫不感興趣的望望樓梯,似——有所待。「你爸爸呢?」
「誰知道?」她搖搖頭,「他沒說過,沒表示過——」
這一次和剛才不同,他已決定了,他已放鬆了,拒絕女孩子不是英雄行為,何況是愛——他吻著,吻著,他的手開始在她身上移動,他接觸的是堅實、富彈性的肌肉,對他,這是新奇的、是神秘的,他開始不能自制——
「你的美國學校把你教得可怕。」他指指她的鼻尖,「中國人還是讀中國學校好。」
「風流,羅曼蒂克。」她倚在他肩上,「孝威就完全像個木頭。」
她坐上來,仍然那樣——似乎挑逗的望住他。
「士——楓!」曼佳深吸一口氣。
「天生的什麼?」他故意打趣。
「是啊!」士柏的視線從嘉嘉臉上移到身上、腿上,他眼中閃動著驚訝。「嘉嘉,你今晚真漂亮。」
唉!若不再有然後該多好?多美滿?命運卻由不得她安排,然後——她又遇見了夢幻中的人,看見了夢幻中的臉,感覺到夢幻中的呼吸,近在咫尺,卻——遠比天涯。人生真是如此?命運真是這般作弄人?
「燈光吸引了你?那是荒謬的。」他似冷笑,「請快回去,免惹閒言。」
他不響,沉思了一陣,發動汽車。
她沒有反對,她的目的已達到,她已俘擄了大名鼎鼎的風流種子荊士柏,她已滿足。
「曼佳,你使我又懷有希望了。」他笑。
「那是不可能的。」他把震驚掩飾得很好,「你一直是孝威的女朋友,而我是孝威的爸爸。」
同一時間,大門處走進來沉默而不快樂的孝威,他因約不到嘉嘉而失望。迎面裏,他看見了曼佳,看見了康維,看見了他們倆的擁抱——
「這倒是沒有,」康維說:「上次那個模特兒之後,沒有聽過什麼人,或許被你感動了。」
「太年輕?」孝威又倒下去,「你才不過十七,你想認識個四十歲的?你還想我懂什麼?」
「康維,別使我難堪,好嗎?」她望住他。
「嘉嘉——」他拍著她的手,不知該說些什麼。
「天生的,像你和我。」她笑得又野又媚。她完全不再像孝威身邊那十七歲的女孩。
「明白什麼?你缺少父愛?」孝威搖著頭,「嘉嘉,別作夢了,今晚去跳舞?」
她心碎的靠在椅子上,怎麼——是這樣的呢?他對她滿有敵意,他的語氣是——輕視的。是誤會!他一定誤會了什麼,是嗎?是嗎?
本是相識又做了親戚的人,對話不該這麼空淡,偏偏他們似乎找不著談話的內容。
「我看見你回來。」曼佳指一指窗口。
「今夜不出去?」士楓望著孝威。
不是第一次的暗示,卻以這次最明顯。康維不是傻子,他明知曼佳今天的地位還如此這般,他——豈非自尋煩惱?何苦呢?
「想看點書。」對叔叔,孝威感覺得比父親親切些。
她是個苗條、修長的女孩子,長長的頭髮披瀉到腰際,白色的迷你裙裸|露了渾圓結實的大腿,棕色的皮膚,琥珀色的眼珠,配上一臉的野氣、一臉的熱情和一臉的青春,全身上下就是一副不妥協的模樣。
「這是做荊士柏夫人最先決的條件。」她苦笑。
「你要談嘉嘉?」他搖著頭,「她來找我的,你知道——很難推。」他一口承認了。
「去溫室培植蘭花?」曼佳又問。從她的眼睛裏,可以清晰的看見面對士楓時她心情的複雜。
「別騙我了,」他憂愁的對她搖頭,「你的臉快樂,你的眼睛快樂,但是你內心不快樂,我看得見。」
她等了十五分鐘,士柏才從浴室出來。他仍是那般輕鬆愉快,披著一條大毛巾,他年輕得令人羨慕。看見曼佳坐在牀上,他十分訝異。
「她?」孝威的神色變得不屑,「她只管自己,打扮、交際、花錢,而且——憑她也管得了?」
後園有一個玻璃造的溫室,溫室裏當然是各種蘭花,溫室旁邊是個五十呎的圓形游泳池,池畔有撐好的遮陽傘,還有一個活動酒吧。在一大排灌木植物的後面,就是一連五間的僕人房了。荊家有五個僕人,除了司機、園丁、廚師和兩個打掃屋子的女僕外,還有一個住在大廈樓下的女管家薇姑。
「不,我根本沒睡著,」曼佳依然保持好風度和微笑。在這個時候,風度和微笑是必需的嗎?這是她的好教養,但——是缺點嗎?「我等你。」
維娜是士柏去世的妻子,也是孝威的母親。
「不需要保證,」她說:「能愛就愛,不能愛的——就算了。」
「你比她們都好、都美,」士柏深深吸一口氣。他的血液也開始往上衝,一個投懷送抱的女孩子,他又不是聖人,是嗎?「只是——」
「不會敲詐你,不會破壞你的家庭,也不會諸多要求。」她再吻他,「你明白嗎?我只是愛你。」
然後她回國,然後她成名,然後她認識了士柏,她驚異於士柏和那夢幻中十足相似的面龐,她迷惑於士柏那永不枯竭的愛情,然後她結婚,然後——
那是四年前,那是她從巴黎到美國度假,那是一個夏天,那是一個農莊,那是一個英俊、瀟灑、有深度、有靈氣的男孩子,那是盛滿了歡樂、喜悅、甜蜜、滿足卻——短暫的夢,似乎一下子夢就醒了,情就褪了,愛就消失了,至今想來,是真實?或是幻想?
「那真誠或者長久些。」曼佳笑了,「最低限度,他對著我的時間又長又久呢。」
她的神情一下子明顯的輕鬆、愉快起來,是因為那個康維律師?
「等你。」嘉嘉琥珀色的眼睛直視著他,很大膽、很野,也很狂放。
「不。」士柏肯定的,「他以前只是深沉些,但是從美國回來後變了好多,有人說——他失戀過。」
「不要緊。」士楓坐下來,接過女僕遞過來的飯,沉默的開始吃起來。
「太突然了,我說不出。」他很坦白。
「他是你父親啊!」嘉嘉說:「你看他們穿得那麼不相稱,你知道他們去那裏嗎?」和圖書
「譬如一|絲|不|掛的脫衣舞,在臺北任何地方看不到的。」孝威的語氣是不滿而鄙夷的。
她再翻一次身,三點半了,看來她是失眠了。
「別把我說得太好,我搶了兒子的女朋友。」他搖搖頭。
一剎那間,曼佳平靜下來,心中對士柏那絲歉意消散了,即使她再多幾個男友,她和士柏之間仍然公平,不是嗎?士柏又和什麼女人去冶遊了?
「若不是開玩笑我就——抱歉了。」曼佳鄭重、認真又坦誠的看著他,「我們只能是朋友。」
「你媽媽不管?」嘉嘉又看樓梯。
「把委屈吐出來,你該快樂。」他說,真誠的。
「你有智慧,最重要的,你不嫉妒,你的度量大。」他認真的,「沒有其他女人能做得到。」
終於回來了,她鬆了一口氣,但——明天見面時要用什麼態度?總不能裝傻吧?孝威會不會向士柏說出這件事呢?曼佳在牀上輾轉。快一點了,士柏還沒回來,連個說話、解悶的對象都沒有。她能向士柏坦白這次的錯誤嗎?一個風流的丈夫,並不一定是個大量的男人,何況——怎麼開口?說她和康維擁吻。
「好吧,你聽著。」孝威吸一口氣,大聲說:「所謂鄉村俱樂部就是爸爸他們那種有錢、有地位又有閒的人組織的,在淡水,裏面有餐廳、有各種球類、各種運動的地方,有酒,有女人,當然,還有些特別的表演。」
孝威冷冷的笑一笑。
只是,餐廳裏只有孤獨的兩個人。
曼佳的心怦怦跳起來,是天助她?套一雙軟拖鞋,披一件絲晨褸,她輕悄悄的走了出去。她忘了口渴,忘了鮮奶,她半跑著下樓,衝出客廳,直奔溫室。
「誰知道?或許在樓上,或許預備出去應酬,或許與女朋友約會。」孝威聳聳肩,像在說一個漠不相干的人。「誰知道呢?」
「至少比玩弄好。」曼佳認真的,「我認為這是他的優點。」
「是嗎?」嘉嘉去了。
「士楓,」她固執的,「總該——有個原因。」
「夫人,我現在就走了。」嚴肅的薇姑臉上有少見的微笑,見女兒,的確是開心的事。「順便告訴你,康維律師來了,我請他在大廳等候。」
這女孩子真奇怪,今夜似乎特別注意士柏呢!她不是真想看什麼脫衣舞吧?
她吃了一驚,他說什麼?不能當她朋友般——為什麼?看來他似乎滿懷恨意,他——到底為什麼?
「真不去跳舞?」他跟著站起來。
「你——曼佳,」士楓終於轉過來,一臉是木然冷漠。「清晨四點,你不該在這裏。」
「我不知道以前有什麼事。」士楓放下筷子。
她不知道為什麼夢會醒,情會褪,愛會消失,她真的完全不知道。她以為她已握了滿手幸福,只要她不放手,幸福就永遠屬於她,誰知——她不放手,幸福也溜了,或者,不屬於她的強求也無用吧。
「有一句話,曼佳,你別怪我,」康維凝視著她,「你不嫉妒?你不痛苦?」
「失——戀?」曼佳突然坐了起來,「誰說的。」
「不,我從不傷女人的心,何況是自己的太太,」士柏沉思著,「只是——維娜的個性和我不同,她比較嚴肅、比較保守。」
「嘉嘉,嘉嘉——」他夢囈的在她耳邊低呼。
「士柏——」她叫。她是興奮的,這是她夢中幻想的情景,她以為仍是夢,她不能相信幸運來得這麼快、這麼順利。她忘了年齡、忘了界限、忘了曼佳、忘了孝威,這一刻,她只知道自己是女人,而對方是男人——
「我想喝鮮奶,看見你這兒有燈光——」她說得不暢。
的確沒有錯,是嘉嘉。那一頭長髮、那一身野氣、那修長渾圓的大腿——士柏從車窗中伸出半個頭,嘉嘉低頭送上一吻——曼佳看得血都冷了,風流而不下流的士柏這次竟和兒子的女朋友?這——下流?
伴著曼佳,他們夫婦走了。
「我會盡力而為,」他笑了,「要想管住氾濫的感情,就像要馴服一匹野馬般困難。」
「嘉嘉,你是——處女?」他點燃香煙,「你不後悔?」
「對我——感受不同。」他低沉的。
「少借題發揮的罵我們學校。」她跳起來,「我回去了。」
「叔叔。」孝威招呼一聲,坐在餐桌的一端。
「誰說不正經?我真想痛快淋漓的打一架。」嘉嘉指指心口,「我這兒有火。」
「提出要求,我會答應你。」她肯定的說:「知道嗎?從十五歲開始我就喜歡你,兩年了,我幾乎發狂。」
「哦——」士柏拖長了聲音。他在曼佳微笑的臉上找不出什麼不妥。「有事?」
「嘉嘉——」他忍不住難堪了,怎麼拿他們父子比較呢?
「你當然是,只是——你太年輕了。」嘉嘉琥珀色的眸子發光,她似乎在開玩笑,一點也不正經。
「不明白最好。」他漲紅了臉,「我已經說得很溫和,你別逼我用難聽的字眼。」
「不必知道,你有自由。」他是冷漠的,還有絲不滿。
「說說看,」他催著她,「給我更大的打擊,令我完全死心更好。」
「怎麼了?孝威。」嘉嘉看他一眼,眼中特殊的光芒消失了。「怎麼一聲不出,也不和你父親打招呼?」
夕陽中,一部豪華、嶄新的「標致」大房車緩緩駛進荊家花園,停在那幢兩層樓高的漂亮大廈前。司機開了車門,恭敬的迎出了一個中年男人,看他的背影英偉挺拔、氣派不凡,他是荊家花園的男主人荊士柏。
士柏說士楓在美國曾失戀——失戀?怎麼說?和誰?在那裏?為什麼她全然不知?會不會——不,不,屬於她的碎夢責任不在她,是對方——棄她而去!士楓的失戀——她真是再也不能忍受,若不是深夜,若不是礙於名分,她現在就要去問清楚。
「為什麼緊張?」曼佳慢慢又躺回去,「我本來想給他介紹女朋友——士柏,你們兄弟完全不像。」
「嘉嘉,你這麼做會令我尷尬。」士柏考慮著,他的女朋友數不清,但十七歲的,尤其是兒子的女朋友,他簡直想像不到。「雖然你是個漂亮的、很有吸引力的女孩,但我的年紀足可做你父親——」
「嘉嘉——」他驚訝了。這——怎麼說呢?
他再看她,即使沒有他,也不會是孝威。他吐出心中壓積的氣,一把把她擁入懷中。
士柏以為曼佳已睡著了,過來替她熄了牀頭燈,又輕輕吻一吻她面頰,逕自走向浴室。曼佳悄悄嘆一口氣,她竟弄不清自己的矛盾心情了。士柏看來體貼多情,對她愛護備至,卻又有那麼多女人——他到底是怎樣的男人?他對自己所作所為,竟完全坦然,無愧於心嗎?尤其是嘉嘉——
曼佳當然看見他的神情,只是——她也說不出為什麼,士楓愈是躲避,她心中就愈是不能放鬆。
他一震,不曾立刻轉身——他在隱藏什麼嗎?他當然聽得出是誰,只是,他不能置信。
「你已經是我的了,你逃不了。」她抱住他的腰,「而且——我比你所有女朋友都好,你忘得了我?」
「誰的愛不是用心靈?誰不付出感情?」嘉嘉不同意,「只是不能愛的時候灑脫一點、現實一點而已。」
「不會,她保證過。」士柏笑得一點也不正經。和太太談第二個女人,他們夫婦都不覺得彆扭。
士柏推開門,吹著輕鬆的口哨進來,一邊還在解領帶,他今夜穿得這麼正式,帶嘉嘉去了那裏,他看來容光煥發,神采飛揚,這樣一個丈夫她竟抓不牢——她心中也泛上絲絲妒意,天下沒有不嫉妒的女人。
「一點也不奇怪,我喜歡你,不是孝威。」她大膽、坦率的。
她只有三十二歲,是個極出色的服裝設計家。曼佳系出名門,留學法國,講得一口令英、美人士都羨慕的漂亮法文——在國際社交上,法文被公認為最高級和優美的文字和語言。她不只設計服裝出色、儀和_圖_書表出眾、風度出眾,口才也出眾,未嫁士柏前,已是上流社交界的名花,做了荊夫人,更是名噪一時,似乎,任何有她出現的場合,必能使氣氛和效果更完美,她被認為和士柏是天作之台。
「跳舞?無聊。」嘉嘉揚一揚眉,癟癟嘴。
「不談維娜,士柏,」曼佳將話題一下子扯得好遠,「士楓以前也是這麼沉默孤獨的嗎?」
「好。」曼佳是個大方的女主人,「你隨時可以走,趕不回來做晚餐也沒關係,吩咐阿銀好了。」
「我是好情人,士楓卻絕對是十全十美的好丈夫。」士柏打了一個呵欠,躺下床。「那一位小姐有福氣?」
「你不知道——我為什麼嫁給士柏?」她問。
「士柏——近來好些嗎?」康維轉開話題。
「一個律師應該理智才對。」她想使場面輕鬆些。
「我會一直愛你,直到你不再愛我。」他認真的。
好久、好久,車廂中只聞愈來愈粗重的呼吸聲,車廂中瀰漫著即將泛濫的情慾,車廂中——突然間,他放開了她,坐直了起來。
「你喜歡看脫衣舞?」他看她一眼。
「沒有另一方面。」嘉嘉打斷了他的話,「能做你父親的太太就該滿足了,還有什麼另一方面呢?」
「我想——我還是看書。」孝威說。
「什麼叫不適合?你講給我聽嘛。」嘉嘉坐在孝威旁邊,不依的搖晃他的手臂。
「別不信,我愛得你發狂。」她眼中是火焰,全身是火焰,她情不自禁的吻他。「你和王曼佳結婚那天——我真恨不得殺了她,她搶去了你。」
「士楓——」她掩著臉。天!他誤會了什麼?
「我——不明白。」她喃喃的。
「慢用。」他站起來,連湯也不喝的大步而去。
她並不怨,更不恨,愛情的事那樣縹緲,怨恨也自枉然,只是——不該再相遇,不該再——近在咫尺,否則——豈不是為難她嗎?
「是嗎?」嘉嘉完全不在乎一邊的孝威和曼佳,語氣、眼光都像在挑戰。「只是今夜漂亮?」
「嘉嘉,我們只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理智不可能每一秒鐘跟著我,」康維輕輕嘆息,「人畢竟是人。」
「你該知道我不容輕視。」她說。
她跳下汽車,隱入她家大門。
「才像爸爸。」孝威大笑起來,「你希望男朋友像我爸爸?」
孝威十九歲,剛考上大學念哲學,是個思想開放、很新潮、有點叛逆性的男孩子。他繼承了父母的漂亮和英偉,在學校是個活躍而光芒四射的傢伙,不少女孩子都喜歡他,他卻很專一的情有獨鍾他的鄰居,比他小兩歲的汪嘉嘉已佔據了他整個心靈。
「太晚了,我們回去。」他突然說。
那是個講究的餐廳,和荊家花園所有的房間一樣,豪華、高貴。鵝黃色的地毯,鵝黃色的絲絨窗簾,配著淺黃燙金色圖案的壁紙,先就給人一種柔和、安詳的感覺。再加上名貴的桃花心木的長餐桌、酒櫃,再加上閃閃發亮的純銀餐具,再加上那餐桌上每天更換的巨型黃玫瑰,進了餐廳的人就有好食欲,這全是曼佳的精心設計。
「為什麼?」他不認真的也笑。
「嫂嫂」兩個字從士楓口裏說出來,似乎特別不能令曼佳忍受,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
「你有,因為你是天生的情聖。」她笑起來,「知道嗎?士柏,我後悔嫁給你。」
怎麼會迷惑得那麼深?怎麼會——這般荒唐?
「康維——」她靠在他胸前,低聲哭泣起來。
「困難也要馴服,是嗎?」她完全不給他機會。
「曼佳,你怎麼——」康維才說半句,同樣的看見孝威,他灑脫不起來,確確實實有偷竊的犯罪感覺,他望著孝威,傻了。
汽車停在荊家花園門口,按喇叭開門前,他讓嘉嘉先下車。
「那——也沒什麼稀奇。」嘉嘉放開在孝威手臂上的手,臉上的神色好奇怪。「誰說不適合我們?」
「年齡算什麼?只要我愛,我願嫁一個八十歲的人。」她毫不在乎的,「荊士柏,你可愛我?」
曼佳在午餐桌上聽薇姑報告晚餐的菜式,今夜難得大家都沒有應酬,要好好在家裏吃一餐家常菜。
他環住了她的腰,他迎接著她的吻。
「幸福?」孝威不明白。
士柏已有四十五歲,是個社會名流,他有自己龐大的事業外,還是民意代表,又是一間學校的董事長,雖然如此,他的名氣卻來自另一面——他風流不、他豪放不群。他的羅曼史、他的花邊新聞在上流社會流傳不已,他本身卻絕不在乎,他說一句很有風格和具本色的話:「我為自己活,不做金錢或感情的奴隸。」所以他活得多姿多采,他活得有聲有色了。
「錯了,完全不是感不感動的問題,」曼佳說:「他天生個性如此,在他看來,風流不是錯,是生活情趣,是人生路途上的花朵,而且——他的羅曼史並不下流,對每一個女孩他都動真情。」
「那是不公平的。」曼佳搖頭,「你也有本身的優點,我不能昧著良心抹殺啊!」
和孝威同桌他還講幾句話,面對著曼佳,他幾乎連頭都不抬,不是看不起這比他小三歲的填房嫂嫂,而——真的沒話可說,何況在曼佳未嫁士柏前,他們本是相識的。
從書房裏出來預備去溫室的士楓看見了,他臉上透出一抹凌厲的紅色,一秒鐘之間,他退了回去。他是成年人,他知道唯有避開才不使大家更難堪——似乎,這種情形已第二次發生在曼佳身上,像第一次一樣,他決定不說,他決定收藏在深心裏。他只祈望,別讓第二個人看到。
他心中激動——他是喜歡曼佳的,看見心愛的人如此,他怎能不激動?
「你有理。」他終於點頭。
「嘉嘉回去了?」士楓再問。
「王曼佳去參加宴會吧。」孝威直呼繼母的名字,「爸爸大概去鄉村俱樂部。」
她本能的抗拒一陣,然後,她回抱著他的腰,她承受著他的吻,她——終於接受了他。
「嘉嘉說沒有我也不喜歡孝威,」士柏聳聳肩,「曼佳,我無意傷害任何人。」
「不是開玩笑。」他盯著她。
「小東西,你幾乎燃化了我。」他掠一掠凌亂的頭髮,「你比她們都熱情。」
「四十歲怎麼樣?男人四十歲才成熟、才光芒四射、才有味道、才——」
「這樣就好。」曼佳也不深究,他們對話似乎點到為止。「我不需要擔心的。」
嘉嘉琥珀色的眸子發著釉光,很神秘、很成熟,這一刻,她真不像十七歲。
曼佳望著反彈回來的門,臉色慢慢復原,復原,終於變得正常。她是善於掩飾自己的,如果她不說、不表示,別人很難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
好半天,她平抑了心胸的激動,熄了燈,她慢慢走出溫室。她不該來的,她似乎是自取其辱,她——似乎把自己陷入更深的錯誤中——唉!感情的路上那能容人走錯一步路?那真是再回頭已百年身了!更苦的是——她根本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
「不回。」士楓答。
「你把我爸爸說得太過分好了。」孝威笑。他絕對沒有聽出她話中另有深意,她才十七歲!「我這樣像爸爸,你也該很滿意了吧?」
「我能上來嗎?」嘉嘉笑得神秘。
「這是必然的結果,我不自量力,」他說:「誰可能是士柏的對手?」
「嘉嘉,我不明白你。」他不看她。
曼佳知道耐雪是薇姑守寡二十年唯一的女兒,如今在榮民醫院當護士,母親要去採訪休假的女兒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理由不准薇姑的假。再說,薇姑在荊家也不算僕人,她平日足不出戶,難得要休息半天,曼佳當然會欣然同意的。
「以後擔保不再提孝威,」她稚氣的伸手發誓。十七歲,她該椎氣,剛才的一切她太成熟老練了。「我要抓住你能屬於我的每一秒鐘。」
是嗎?若是誤會——哦!她的婚姻是怎樣的錯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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