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美國吧。」她說:「那兒容易些,而且機會大些。」
「好像賭東道,好像——輸女朋友。」他笑。
「孝威——」
士柏進浴室五分鐘了,突然傳出來一陣又一陣的呻|吟,是士柏,他怎麼了?
「可是——你愛他。」他硬生生的。
「是你,孝威!」她掩著口。
士柏坐在浴缸裏,滿頭豆大的汗珠——那是不正常的虛汗。他捧著心口,一臉的痛苦。
「耐雪。」薇姑小聲的,她是有些顧忌士柏的。「東西預備好了,你要走了,還要趕車。」
「南下?那一站?」士柏追問。
薇姑去了,耐雪也抹抹嘴,走出餐廳。
他拖著她走進一間黑黝黝的小屋子,砰然關上房門。
「我玩不起。」她斯文的搖頭,「見識也多餘。」
「我在公司,若孝威回來,立刻打電話給我。」他吩咐。
「不必。你走吧。」他還是不看她。
「也許我無恥,是我主動引誘有婦之夫,但是,我有權愛,也有權選擇我愛的對象。」
孝威不出聲,也不看她,直到計程車把他們送到目的地,付了錢,孝威拖著她下車,暮色中她看了四周,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是臺北市最亂、最雜、最低級的地方?流氓、黑社會的人混居著,孝威怎麼——他不由分說的擁著她走進一幢又黑又舊的屋子,嘉嘉看見門邊的木牌,老天!一間下級旅館。
「誤會倒也不會,只是我明天早班,不能不回宿舍。」她說得大方又得體。
第一次,他在女孩子的事上遇到麻煩,他一直都是一帆風順的,他完全沒有面對失敗、挫折的經驗,或許,這是他應得的一點教訓。
她看他一陣,沒有驚愕、沒有意外,更沒有反對,她竟是那麼平靜的微笑著。
他掏出一疊鈔票,在管房面前晃一晃。
「錯了,這個時代情人不再是奢侈品,只要相愛的兩人都是情人。」他說。
他點點頭,逕自走向酒吧。愈相處得久,他愈發現她是個循規蹈矩的正派女孩子,和他所認識的每一個女朋友都不同。最難能可貴的是,她的母親雖是他的管家,她卻絕不自卑,很是大方、很有風度、很有氣派,看得出她並未經歷過大場面,未見過什麼世面,但她那坦然直承不懂的態度很惹人好感,不像一些女人明明不懂而裝懂得可厭。初見面時,她可能對他好奇,卻絕不是玩火,她不是那種玩火的女孩,嘉嘉才是。
「我的意思是——你願意出國讀書嗎?」他終於提出條件了,他替嘉嘉提出。「美國、加拿大、英國、法國、瑞士,隨你願意去那裏,我送你去。」
等著,等著,半小時過去,嘉嘉仍無影子,她去——跳舞?和她學校裏那些洋嬉皮?要不然不可能這麼遲都不回來,明天還要上課的啊。
「耐雪,吃完到客廳等我,我去給你預備點東西,好帶去醫院吃。」薇姑柔聲說。耐雪該是她守寡幾十年唯一的希望和安慰。
「去那裏?我若順路可以送你。」士柏說得順口。
「孝威,回去,好嗎?」她試圖說服他,她記得以前他是好聽她的話。
「這麼嚴重?」他握起她的手吻一下,汽車如飛而去。
「消遣而已,沒有陌生人,全是朋友。」士柏不置可否的聳聳肩,「多數玩玩撲克和百家樂,還有兩台吃角子老虎機,消磨時間的。」
「改邪歸正嗎?」她笑了。
「我可以告訴你,是我主動的造成一切。」她平靜的。
「我是說好萊塢的明日之星。」她笑了。
「你說俱樂部,不是嗎?」她問。
「嗯——」他拖長了聲音,笑意擴展至臉上每一個部分,他看來更親切了。「很好,你是誰?」
他站在嘉嘉大門口對街的樹蔭下,他想讓嘉嘉驚奇一下,另外——士柏還沒回來,他不想讓父親見到他。他靜靜的靠在樹幹上等得很有耐心,他發覺離開荊家花園,似乎連空氣都清新些。
「曼佳,你為什麼從不要求我正經些呢?」他問。
「錯了,失去你,他好傷心,」嘉嘉搖頭。
他的悔意一直在折磨著他,為了嘉嘉,看來,他竟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孝威的出走——該是這兩個字吧,使他竟提不起約會任何女孩子的心,那天九點半送李耐雪回榮民醫院後,他幾乎是足不出戶了。
「荊孝威不是在念大學了嗎?」耐雪問。
孝威一把把她推在床上,冷冷的笑起來——是那種皮笑肉不笑,孝威是變了。
看在薇姑眼中就十分失望了。她特意安排耐雪來這兒住一晚,又特別安排在這個時候早餐,她心中認為士楓和耐雪該是很相襯的一對。外型上,年齡上,他們都適合,只是——感情是很微妙的事,怎能安排?
她再想一想,矛盾消失了。
「意外而已。」他不在意的,「曼佳,我以後少出門,多些時間陪你,好嗎?」
「傷心?」他冷笑,「他何時正眼看過我?他心中根本沒有我這個兒子。」
「我很抱歉剛才——嚇著了你。」他又說。
放開她,他帶笑的眼睛長長、久久的停在她臉上,他可看出她心中的矛盾?他可看出她的迷惑?他的凝視翻起她胸中陣陣波濤,洶湧著卻又有絲說不出的顫抖,是膽怯?或是興奮?他——會怎麼對她?
「是不是你嫌我冷淡了你?」他問。
「你看不出我很喜歡你?」他笑著。
「士柏——」她覺得委屈。
「那你就翹班吧。」他讓她上車。
「就在你離開的那天晚上,他對我說,我和你之間,他沒有選擇,因為你是他唯一的兒子。」她誠心的。
「你即使得到我的身體,也得不到我的心,」嘉嘉又說,她是聰明的。「我的心和身體都屬於荊士柏。」
又過了半小時,一點多鐘了,孝威有些失望,莫非嘉嘉認為太晚,住在女同學家裏?莫非今夜根本不回來了?孝威決定再等十分鐘,一點半的時候回去。
「來吧。」他不由分說的挽著她走向隔壁。
他是真心愛她的,是她把一切事情弄得那麼糟,現在,第一次,她有了悔意,她任性的和士柏發生了關係,可真是愛?她錯了嗎?
「你呢?我們一起回去。」她是關心,他聽得出。
士楓早晨起來,像往日一般規律的梳洗,去溫室,又去花架上澆水,然後回餐廳吃早餐。多半的時候是他單獨進餐的。
「我可以和嘉嘉斷絕來往。」在某方面,士柏很天真。
他轉身看她,看見那淚水,看見那悔意,他心頭震動幾乎不能自持——終於控制住了,他的雙手輕輕落在她肩上,柔聲卻又無奈的說:「能看見你的眼淚,我已滿足了。」他停一停,再說:「回去之後忘了我,也離開——他,他不會只有你一個女孩子,你明白嗎?」
「我們再下去,事情——不會更糟嗎?」士柏說。
「你——什麼事?」他似乎很為難。
「嘉嘉,好抱歉——」士柏不知道該怎麼說。
「沒有。」他微笑一下,又開始搖晃調酒盅。「孝威昨天夜裏和我有點——小爭執,我相信他就會回來。」
「我們——回去吧!」嘉嘉站起來。
「你想結束我們的關係,是嗎?」她笑得豪爽。
她笑一笑,自嘲的。
「嗨!」一隻溫暖的手按到她肩上。
「你——」她的臉更紅,也更嫵媚了。
「你若想回去我就送你。」他很真誠的。
「走吧,李——」
他瀟瀟灑灑的拉開車門,大大方方的挽住她,在那矮矮卻氣派非凡的門上按響了電鈴。
「哎——對不起,」他立刻發覺失態,「我心情不好。」
「普通女孩子只需要一個好丈夫,情人是貴婦人的奢侈品。」她有諷刺的意味。
嘉嘉此刻反而不再害怕,她勇敢的直視著他。
那是一幢兩層樓高的漂亮別墅,相當新,大約是最近五年之內建築的,所以美國武的風味很濃,並不特別豪華,卻有著最新款式的各種家具和設計。一進門就是個大廳,十五呎長的酒吧設在右面,那個紅色真皮鑲成的酒吧檯,跟雪白的地毯相映生輝。放酒的架子高及天花板,是用鏡子做的,那些各種各樣的酒瓶令人眼花撩亂。酒吧的正對面有個綠絨的彈子檯,旁邊架上放滿了桿子,彈子則整整齊齊的排在綠絨檯上。酒吧斜對面是一組紅色真皮的北歐沙發,看那又厚又軟像一堆堆發泡海綿似的,任何人都會忍不住去坐一坐——耐雪就坐上去了。沙發的對面有彩色電視機,旁邊有巨型唱機,唱機和電視之間,是一大塊空地,沒有任何裝飾。
「你在忙什麼?」孝威的臉色比紙更白,他指著士柏,那聲音像一條帶棘的鞭。「和一個有婦之夫約會?偷情?汪嘉嘉,你——下流,無恥!」
「我的看法。」她正色https://m.hetubook.com.com說。
「機會?」他不明白。
「這件事——一開始就錯了。」他不置可否。
「孝威?」他精神一震,聲音也響亮了。「在那裏?他在那裏?」
「找個地方打電話,我可以找人換班。」她說。
「要看看嗎?我教你玩。」他把她從沙發上拉起來。
「有錢人的口吻,我不喜歡,太自大。」她搖頭。
他望著她,那眼睛裏的光芒像野蠻人一般,他的臉漲得通紅,他沒想到嘉嘉竟坦然承認一切,而且她是主動——主動做什麼?她和士柏之間有了什麼?
「我有特殊吸引力?」她心中暗喜,誰不喜歡受誇讚?
士柏也緊張起來,換雙皮鞋預備走。
「怎麼說?邪惡?」他盯著她看,「你把我們看成什麼樣的人?」
「為——我?」她指著自己。她努力使心中欣喜不流露出來。她從來沒有遇到過像士柏這樣吸引的男人,她若放過——是傻了。
「我怕——不能適應。」她笑了,「因為我害怕別人把我當戰利品的贏去。」
她呆一下,他已關上房門。她想再敲門叫他,然而看見四周許多邪惡的眼光,心中害怕,卻也不敢停留的大步走出去,孝威怎麼選這樣的地方呢?
「不因為我。」孝威肯定的,「荊家花園裏的醜事又不只一件。」
「那怎麼行?」她半開玩笑,「明天被開除了,下半輩子誰養我媽媽?」
「怎麼樣?」他問。
她吃了一驚,誰?陌生的聲音,必然是個陌生的人,怎麼此人這麼沒禮貌的?一轉身見一對會笑的眼睛、一張漂亮得令人心情愉快的臉,還有那全身說不出的成熟光芒。怎樣的一個男人?他是誰?
一陣汽車聲衝破了夜的沉寂而來,孝威精神一振——卻看見是士柏的「MG」,他下意識的縮身樹後,他以為士柏必然立刻進去,誰知——五分鐘了吧?汽車仍停在大門外,他依稀聽見一陣嘻笑——誰?
「那就好。」他讓她坐在沙發上,「想喝什麼?我替你調一點酒。」
「去那裏?」他問。
「不許說!」孝威狂叫一聲。
不原諒不是因為恨,他真的已再無恨意,恨已隨那男孩子的淚水而去,不原諒——是因為心中複雜的感情,複雜得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為什麼——還關心我?」她吸吸鼻子,「我這麼壞。」
「沒有人代班。」她站在路邊笑,笑得頑皮。
他們走出屋子,陽光又照在頭頂上,他——不預備對她——再進一步?是他改變初衷?或是根本對她沒有企圖?無論如何,她心中的顫抖消失,迷惑也醒了。
士柏一震,孝威的鞭子揪中了他的內心,他絕不想傷害自己的兒子,當初——他拒絕過,不是嗎?只是——哎!怎麼說錯都在他。
「我會一直愛你,直到不能再愛。」她肯定的,她眼中有勇敢、堅定的光輝。
「來,陪我去打電話約人。」他拖著她往外走,「讓他們下午來,可好?」
「不!不能怪你,是我錯。」他立刻說:「現在不談了,我們回去吧!」
「你走吧!」他不看她。
「第一次來的。」耐雪的笑容很多,神情愉快。「很高興能認識你。」
她也不追問,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是嗎?」士柏擠擠眼睛,「我很多話的。」
「怎麼?你的兒子還沒回來?有——什麼事嗎?」耐雪關心的問。
她嫣然一笑,輕輕盈盈的跳下車,她在打電話,他就目不轉睛的望住她,似乎,他已愛上了她,嘉嘉、孝威還有昨夜和曼佳說的話,已完全拋在腦後。
他拍拍她的手,矛盾極了。他是沒有辦法同時擁有嘉嘉和孝威的。這件事情一開始就錯了,錯得一場糊塗,還能補救嗎?
「那——還可以考慮。」她說。
「什麼很好?」她反問,「你是誰?」
「有人告訴過你,你笑起來彎彎的眼睛很可愛嗎?」男人放肆的眼盯著她。他該是男人吧!看不出他真實年齡,雖年輕,卻也不是男孩子了。他看來很驚訝。
「我的弟弟士楓,大學講師。」士柏說。
「別誤會,我找到了孝威。」她立刻說。
他凝視她一陣,臉上的可惡笑容、眼中不正經的光芒慢慢消失了,他站在車窗外,拍拍她的手。
「孝威,你——帶我去那裏?」嘉嘉心怯的,她以為孝威會殺了她——會嗎?看他那模樣。「你有什麼事?」
「孝威——」
「你的好奇毀的只是你和我,」孝威說:「對他——完全沒有損失,」
士柏嘆一口氣,大步走向浴室。
自認識她之後,他從沒聽她用這麼柔的聲音說過話,是歉疚?是關心?還是為了士柏而委曲求全?
把汽車扔在花園,頭也不回的直衝上樓。他在想——該告訴曼佳?或者曼佳能有好辦法挽回一切?
「我幾時去,他們幾時就營業。」他說。
「常常見面——終是難堪,更怕孝威再誤會。」他說,「這是個自私的作法,希望你能諒解。」
曼佳皺皺眉,並非嫉妒,她就是信不過那野性的小女孩,嘉嘉幾乎什麼都敢做呢!
「也別說什麼開始、結束的話。」她是以退為進,第一眼看見他,她已喜歡得不能自制。「我們今天玩一天,明天就別再見了。」
「沒有。」他立刻打起精神,「沒有。」
霍然轉身,眼前的孝威使她吃了一驚,才一星期,他的改變竟是那麼大,他衣衫不整,看來髒髒的像流浪漢,本來長長的頭髮顯得很凌亂,他甚至一星期沒有剃鬍子,若不是那對含憤、含怒、含怨的眸子,嘉嘉幾乎認不出他。
「士柏,孝威和我之間,你沒有選擇餘地的,對嗎?」她似笑非笑。
曼佳半躺在床上,毛毯蓋得四平八穩,一副怕士柏會去侵犯的樣子——士柏笑一笑,回到自己床上。
「你答應我的,明天不許黃牛。」嘉嘉笑得好媚。那媚笑刺|激得孝威幾乎瘋狂了。
「我們之間有隔膜,曼佳?」他問。
「百家樂是什麼?」她聽不懂。
「我是指『偷情』的情人。」她歪著頭看他。
「她不影響我對你的感情。」他正色。
「有這麼快?」她笑起來。
他是天生的情種,他不敢傷女孩子的心。
「真像賭場。」她若有所感,「在臺北,有錢有勢就什麼都可以做吧?」
「你拒絕不了我,耐雪。」他把她擁到胸前,輕輕柔柔的吻了她。
「對不起,我太遲通知你,」嘉嘉後悔的,「我不知道他這麼快就走,這附近——又嚇人。」
十七歲的女孩子,那不是容易的事。
「你送我去?」她並不熱中。
「好!你開車出來,我在門口等。」嘉嘉掛上電話。
「為什麼不試試?」他在鼓勵。
「為什麼?」他幾乎要停車,「為什麼?」
「不——」士柏猶豫一下,「我打個電話。」
「走吧!」他不給她再說話的機會,用力推她出去。
「我的意思是——我把中學最後兩年和四年大學的學費、生活費替你存在銀行,你隨便支配。」
「什麼是其他東西?」她不放鬆,「舉個例子。」
「那是供人跳舞的。」士柏看透了耐雪眼中的疑問。
「什麼地方?好玩嗎?」她問。這表示同意?
曼佳有另外的男朋友嗎?
她真走得那麼灑脫?
「汪嘉嘉——」孝威的憤怒像火山爆發了,他向她逼近,一步又一步。「你無恥!」
薇姑剛好進來,她意外的呆了一下,男主人何曾這樣早起床過?看來他和耐雪似乎很談得來呢。她——並不希望這樣,她清楚士柏的為人。
司機立刻領命去了。耐雪站在一邊靜靜的微笑,也不多言,這神情士柏是新奇的,他幾乎看傻了眼。
三天之中孝威第二次離開家,他——還會再回來嗎?
「別怪她,是我不好。」士柏承擔了所有錯誤,他不能讓只有十七歲的女孩受威脅,雖然——完全是嘉嘉主動的引誘了他。
「護士是不喝酒的,我要果汁。」她說。
「我聽你告訴媽媽要去公司的。」她說。
「人呢?」士柏抓住一個管房的,「裡面住的年輕人呢?」
「薇姑的漂亮女兒。」士柏恍然大悟的摸額頭,「你以前沒來過嗎?我為什麼沒見過你?」
「汪嘉嘉!」一個冰冷如刀的聲音拉住了她。
「你清新有如朝露,你的笑容恬靜,這都很特別。」他笑得有絲狡猾,「最重要的,你有玩火的心。」
「不是退學,是休學,」她改正著,「那就是說——他會再回來的。」
士柏微一點頭,挽著耐雪大步進去。
「嘉嘉。」他握住她的手,又猶豫了。
「我無恥、下流是我的事,你憑什麼資格管?」她絕不示弱的。
「你已經注定下地獄了,荊hetubook.com•com士柏!」孝威說得再無一絲父子情,「我恨你,我永不原諒你!」
「站在這兒,你至少該知道主人是誰。」他風趣的,「我是荊士柏。」
「哎——二少爺,對不起,是我讓耐雪先吃早餐的、她要趕去醫院當班。」薇姑一臉歉然。
是她不給他機會?或者他沒誠心?
孝威已離家一星期了,也沒去學校,連一絲消息都沒有,荊家花園也因他而顯得異樣。
「不會騙你的,小東西。」士柏半瞇著眼睛,一副獵狗找到獵物的光芒。
「你真有那麼多的愛情?」她懷疑的,「你是——什麼人?那些女孩子又真的信你?」
「是。」曼佳坦然承認,「我看見孝威深夜出去,我擔心他,並非想知道你們的事。」
「陽明山?」她問。
這回,嘉嘉意外了,這並不是她平日所熟悉的孝威。
「別叫我!」孝威鄙視的眼光打垮了士柏,「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承認你是父親,因為你沒有資格。天下沒有一個父親——這樣無恥!」
「我不回去,永不!」他搖搖頭。
「不,我一定要說,」嘉嘉甩一甩頭髮,突然湧上來了一股勇氣。「那天晚上——是我等他,我告訴他我愛他,我要得到他——」
「你——走吧!」他揮一揮手,不看她。
「嘉嘉——我很感謝你。」他說。
士楓不明白孝威為什麼離家,他也不問,孝威要走,必然有他的理由,十九歲的男孩該有獨立的性格,何況孝威從來不是壞孩子,即使在外面,士楓相信他也能照頓自己。令士楓奇怪的是士柏的沉默,四十五年,他幾乎不曾見過士柏如此過,士柏可是擔心兒子?士柏對孝威從來不聞不問,他——關心?
「明天找到孝威——再談。」他說:「回去吧。」
「不用了,醫院伙食不錯。」耐雪笑得好柔,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恬靜美。
「嘉嘉——」談起這件事,他仍覺難堪,他竟抗拒不了一個小女孩的引誘?
他痛快的哭了一陣、傷心了一陣,直到完全平靜下來。他慢慢轉回頭,看見嘉嘉已穿好衣服坐在床沿,剛才她有許多機會離開,她沒有走,表示什麼?沒有愛,那是——關心?她關心他?
「我不是好父親,不是好丈夫。」他吻吻她面頰,「我只是個又好又理想的情人。」
「你認為——該怎麼辦?」他望著曼佳。
「根本不是家。」他指隔壁,「左邊是餐廳,可供二十個人同時進餐,右邊是賭場。」
「行嗎?」士柏完全失去了灑脫。
當然,他不是真正避開每一個人,他的寢室裏有電話,三天中,他不停的打到隔壁汪家,他想找嘉嘉,只要嘉嘉能陪他聊聊天、看場電影、跳場舞都是好的,只是,三天來,嘉嘉竟沒有接過一次他的電話。
「讓我參觀一下你們的俱樂部吧。」她終於推開車門。
「真賭是賭錢,假賭是輸其他的東西。」
「天!被你說得還能活下去嗎?」他誇張的,「你還沒說是誰?」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問。
他呆了一陣,他怎麼從來沒想過這件事?他能容許曼佳有其他男朋友?這是荒謬的。
「當初——你可考慮到後果?」他問。
「荊先生。」耐雪叫得很生疏。
士柏一怔,他立刻明白曼佳的暗示是什麼。
他笑得那樣不正徑,怎麼玩法?她——心怯了。
「你不會,我知道,我了解你。」她站在他身邊,「這事的錯全在我身上,我希望——能為你做一點事。」
「我很死心眼,喜歡一個人會喜歡一輩子。」她看著自己的手指,「我不習慣愛情遊戲。」
怎樣玩法?她疑惑的看看他又看看那幢別墅,竟猶豫著不敢下車。
「我要說!」嘉嘉不顧一切的,「我還告訴他,即使他不要我,我也不愛你。」
「也是邪惡。」她皺皺眉。
「李小姐。」士楓也不怎麼熱忱。
可憐的孝威,他全心全意的愛竟被父親搶去,他想恨,卻從何恨起?恨父親?能否定他是父親嗎?恨嘉嘉?他又是——那般愛她,十九歲的男孩子,叫他怎樣為自己找條可行的道路?
很快的,一個中年男僕模樣的人開了門,他似乎完全不奇怪士柏在這麼不適當的時間來到,那一臉的謙卑、恭敬的笑容,好像他天生就是給人使喚差遣的。
「別瞎疑心。」她說:「快睡,忘了剛才不舒服嗎?」
「孝威——」她臉都嚇白了,十七年來養尊處優的上流社會生活,何曾到過這類地方?
嘉嘉說不愛他?這——可能嗎?他們一直那麼要好。
「難怪你說玩火了。」她笑,「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女孩子肯把一生幸福押在你短暫的愛情上?」
「我以為你會慢慢愛上我,但——始終沒有,」她說:「你對我只是歉疚與感謝。」
「愛,有好多種不同形式的表達,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再跟他來往。」嘉嘉說,很成熟的。
「你只能這麼做。」曼佳當然也有私心,孝威也知道她和康維的事啊!
天!他想做什麼?
「是嗎?」他不置可否,立刻又反問:「你知道嗎?我已經在愛你了。」
「自私。」她笑起來,「你能有,她就不能?想想看,是否對她太不公平?」
她發覺,她並不真的了解士柏,像那天清晨,她從溫室回來,士柏竟是一句話都沒說,甚至不問她黑天半夜去溫室做什麼。那——他眼中的若有所思、若有所悟表示什麼?他該說一些話的。
出了電影院,她就打發了那個看來乖乖的小男孩,她情願獨自在西門町逛逛,逛累了就回家睡覺——士柏還會再找她嗎?
「你無恥,你無恥,你無恥——」他狂叫,然後,莫名其妙的擁住了她,莫名其妙的狂吻著她,莫名其妙的把她推倒在床上。
「回來?什麼時候?」他煩躁的,「明年,後年,一輩子。」
「放心,我只有一個兒子。」他感激地一笑,大步走出去。
他果然停下來,失去的理智不曾回來,氾濫的情慾還不曾退去,他顯得呆怔,他似乎聽不懂她的話。
「別墅後面有個很大的花園,來,我帶你去看看。」他突然站起來,不由分說的拖著她走,他被她的清純所震懾。
「是這樣嗎?」他十分意外、十分驚訝。
「等你。」孝威似乎完全沒有看見士柏,他的父親,這令士柏更難堪、更窘迫了。
「是我,嘉嘉。」她很緊張。
「念大學的孩子就不能和父親爭執?」士柏調好酒,又為耐雪斟一杯果汁。
「說實話,我給你五百。」士柏說。
「我太太度量很大,她還有自己的事業和社交。」他說。
他想一想,很不以為然的。
「是嗎?」他滿有把握,「你還沒有回答我,可以不上班嗎?」
「憑著那個有婦之夫的男人是我的大名鼎鼎、偉大的父親。」孝威終於轉向士柏。
管房的看嘉嘉一眼,認得她是剛來過的,他不高興的拂開士柏的手,慢吞吞的說:「走了,半小時前付錢走的。」
「說過別問。」他神秘的搖頭。
「錯了,這間別墅裏永遠不會有下流的事。」他十分肯定的,「女孩子也都是高級人物,而且輸了也必是心甘情願,你明白嗎?絕無勉強。」
「孝威,相信我,我們已經一星期沒見面了。」她說。
他像火一般的猛烈燃燒著,他的憤怒化成一腔欲氾濫的情慾,他不再有理智,不再有人性,他在這一刻變成一頭野獸。他扯開了她的襯衫,扯開了她的裙子,只剩下胸罩和底褲的嘉嘉半裸著在他眼前。她掙扎、反抗,卻完全無效,他已不再是平日那個孝威,他——
她想一下,她是聰明的。
「改變了,為你。」他坦率的。
士柏皺眉,他知道在這種地方發脾氣無益,名譽、地位也派不上用場,也許可以用點錢——
心臟會抽筋嗎?曼佳可不知道,她慌亂的幫著士柏按摩,又拿出些萬金油、白花油亂抹一通。
「我不知道你打電話給我。」她說。
「空口說白話。」她抽出手掌,「多不負責,你有太太,忘了嗎?」
「那個污穢的地方,我永不回去。」他厭惡的。
「可以——」士柏想說什麼,卻自動停止了,「好,我十點鐘以前送你回去,行嗎?」
「我陪你去,然後一起回來。」他說得像孩子。
「你太太怎麼忍受?」她不明白。
突然之間,女孩子脫出了士柏懷抱,帶著一臉孔的沉醉和滿足一個大轉身,那修長渾圓的身材、一頭長髮,那熟悉得連睡夢都忘不了的笑容,她——是嘉嘉!士柏吻別的女朋友是嘉嘉?
士柏沉默而後悔的望住嘉嘉,真的,他中了什麼邪?即使嘉嘉再好、再熱情,他怎能搶兒子的女朋https://www.hetubook.com.com友?難道父子情不及女孩子重要?他——真是這般下流?
「我接受不了這種閃電式。」她不認真的推推他。
孝威的屋子空無一人,房門也大開著。
孝威咬咬牙,一轉身大步奔向街道的盡頭,他奔得那麼急、那麼快,以致於士柏想到去追他,已失去了他的影子。
嘉嘉果然等在門外,上了車,什麼也不說的就指示著路讓他開車,二十分鐘,他們已到了那間旅館,前後也不過是一個鐘頭。
她垂下頭,她知道是自己錯;所有的一切全是她造成的,但——她也不能任由孝威處置啊!
「我不會再聽你的,我已經看清你無恥的真面目,」孝威笑,那笑聲在靜夜中傳得好遠,也更——驚人了。「汪嘉嘉,你的外表那麼美好,你竟比妓|女更下流,你騙了我兩年感情,我——我不饒你!」
「你不能不上班嗎?」他問。
她想一想,臉色矛盾。
「我——告訴你一件事,我和他——你爸爸之間已經完了。」她說。
「阿薇告訴你的?錯了。」他搖頭,「我只喜歡有特殊吸引力的女孩。」
「不。」他認真的說:「在我心中每一段感情都是獨立的,我得到多少也付出多少。」
「荊士柏。」士柏的聲音失去了灑脫。
「拜拜,親愛的!」嘉嘉用英文說。她已經拿出了大門的鑰匙。
「不!」他搖搖頭,「我希望能恨你,但——做不到。」
「沒關係。」士楓很客氣的對耐雪點點頭,坐在平日慣坐的椅子上。
「孝威,那兒——總是你的家。」她柔著聲音。
但——她是失望的,她不曾真正、完全的吸引他?他為什麼不像對其他女孩的對她?
「為大家好。」她吸一口氣。奇異的,她心中也平靜了。
「好。」耐雪接過薇姑手中的旅行袋。
「嗨!」她輕輕推開肩上的手,笑了。
對她來說。這吻是第一次。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拒絕?或是——根本拒絕不了?她曾憧憬、幻想過多少次這初吻,該是個愛她一輩子的白馬王子,但他——怎麼說呢?一個中年富有的有婦之夫?擺明了只是短暫的,擺明了不會一輩子,她迷惑了。
「那——不能。」他搖搖頭,心中無端端湧上妒意。
「行。」耐雪微微一笑。被尊重是件快樂的事,尤其像士柏這種男人。「你本來想說什麼的,是嗎?」
「我們一班朋友自己出錢組織的俱樂部。」他仍在笑,笑容變得可惡了。「其實是我們的一間別墅。」
「我不做冒險的事。」她翻身睡去。
「我——不想讓他傷你的心。」他說。
「我不知道。」她搖頭,「假若孝威要離開家,你就讓他離開一段日子吧。」
他不響,曼佳愛他嗎?本來他是這麼以為,但愈來愈——感覺不到了,尤其那天半夜看見她從士楓的溫室出來——他絕不懷疑士楓,他太了解弟弟,但對曼佳——怎麼說呢?有了妒意?尤其在耐雪不經意的問起曼佳可有男朋友的時候。
「你會嗎?」她不感興趣的,「何況我也有應酬。」
士柏聳聳肩,指指樓上。
「你侵犯我,我會恨你一輩子。」她再說。
「賭場?」她歪著頭,很俏。「臺北容許有賭場?」
「你可知道怎樣玩法?」他似笑非笑的把車停在一幢房子外面,看起來那像別墅之類的地方。
前面是紅燈,她不必急急過街,站定在一個玻璃櫥窗前,她看見的只是自己苗條渾圓的身影,她向來對自己的外貌甚是自負,許多洋女娃兒的身材都及不上她——突然,她發現玻璃反映中多了一個人影,很熟悉的人影,她的心忽然劇烈的跳動起來,是他嗎?孝威?
「想起有重要的工作不曾交代?」她遠遠的問。
她望著他,用審視、採究的眼光。
「不許胡說,荊孝威!」嘉嘉叫。她絕沒想到事情會弄得這麼糟,她只是好奇心,她只是玩玩——她有些歉疚,孝威是受到傷害了。
「孝威——」她頗為動容。
曼佳坐在牀上,略有所思的望住他。
「荊孝威,」她努力使自己聲音冷靜,她清楚的知道,她的力量幫不了她,冷靜是唯一的方法。「你若強|奸我,受損害的,會是你們父子。」
「什麼是玩火?」她不承認。
「有什麼不明白?愛情啊!」他誇張的。
奸半天,士柏長長透一口氣,推開曼佳的手。
「真話。」她並不閃避,笑容仍是那般恬靜。
「沒有別人。」他搖搖頭,領先下車。「這個時候,這麼早,怎麼可能有別人?」
「我真想吃了你。」他低頭吻她。
一剎那間,天旋地轉起來,孝威覺得頭重腳輕的不能支持,他忍不住要呻|吟了,一種受騙、受愚的悲憤,一種撕裂的心碎痛楚,一種痛恨、鄙視的狂怨,他衝了出去,天下還有更可恥的事實嗎?父親和兒子的女朋友?
「這兒只是俱樂部,男士們帶女朋友來的。」士柏眨眨眼,「曼佳不曾參與布置,她是專家。」
「耐雪。」耐雪接著說:「媽,下次休假我自己來看你。」
士柏眉梢一揚,笑了,他很高興耐雪對他有信心,像他這樣各方面都成功的男人,特別重視這一點。
士柏皺皺眉,立刻又放鬆了。
「學校呢?你也不上學?」她問。
士楓正在猜疑中,管家薇姑進來了。
「哦——」她好意外、好意外,「荊士柏有你這麼年輕?我以為他該是中年的禿頭。」
「別這麼說,」嘉嘉搖頭,「這一星期——他甚至沒出去應酬。」
「不,是我不好,嘉嘉——」
「你知道,孝威是我唯一的兒子,我不能失去他。」士柏困難的。
「曼佳,」他把她拉到懷裏,也不理會渾身是水。「沒有一個女孩子比你更有風情,知道嗎?」
「你——恨我?」她遲疑的。
耐雪不表示意見,淺黃色MG駛了出來,僅容兩人坐的位置,立刻被他們填滿。士柏若有所思的看耐雪一眼,踩足油門駛出大門。
「但——」
她溫順的跟著他走出火車站,坐上他的MG。
想到嘉嘉,士柏調酒的動作停一停,只是一、兩秒鐘的事,耐雪卻敏感的發覺了,她真是心細如髮。
「李耐雪,一個護士。」她俏皮的微微彎身,作自我介紹狀。「我媽是你們的管家。」
「知道。」他點頭,「她在窗裏看見我們回去。」
她仍在上學,她念美國學校第十班,還有兩年才畢業。念美國學校的中國女孩分成兩派,一種很真稚可愛、很用功,家庭管束也很嚴,絕對沒有任何社交活動,最多參加同學的生日會;另一種就是愛漂亮,交許多男朋友,不用功,只愛玩,當然,背後有良好的家庭環境支持著她,她任性而刁蠻、新潮又大膽,嘉嘉就是這一類的代表。
這更令孝威火上加油,他實在不明白,十七歲的嘉嘉可能和四十五歲的士柏?當然是士柏引誘了她。士柏本是那樣風流、放蕩的人。
「我們之間是公平的,得到與付出,我不以為誰欠了誰的。」她坦然說:「我欠的只是孝威的。」
今天一進餐廳,他呆了一下,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坐在那兒,很斯文的在吃一塊土司。那是一個年輕、文靜、清秀又飄逸的女孩子,相當的漂亮,看來也相當有教養。女孩子看見他,大方的露出淺淺的微笑。
「不怎麼順,可以送你一程。」士柏轉向薇姑,「阿薇,孝威回來了嗎?」
「回——去吧!」嘉嘉在一邊提醒,「我想——我們是找不到他了。」
「孝威——」
這麼晚,快十二點了,嘉嘉依然還沒回來,她野到那兒去了?難道這三天來她完全把孝威忘了?三天前他們幾乎每天見面,總不至於——嘉嘉閃電變心了?
放了學,她坐在一個美國男孩子摩托車的後座回到臺北,她是不甘寂寞的,她不願這麼早就回到家中,以前總是孝威陪她,後來又是士柏帶她玩,現在——孝威出走了,士柏一星期沒找她,難道她就一直悶在家中?不,當然不,她答應了這個美國男孩子的約會,他們去看電影。
「真話?」士柏靠近她一點。
永遠有應酬、有約會的男女主人都留在家中,他們曾多方面嘗試著找尋,打遍電話給孝威的朋友、同學,竟完全於事無補。曼佳還沉得住氣——心中也是歉疚,士柏卻變得好沉默,那永遠帶笑的眼睛也沒有了笑意。
「不許替他辯護,他下流!」孝威紅著眼怪叫。
「曼佳——」他好詫異。她怎麼了?夫妻倆不能親熱嗎?她那模樣活像十八歲的害羞女孩。
「你儘管去告,」孝威的聲音從牙縫中逼出來,「你只有兩條路走,第一,我殺了你,第二——我把你賣給人肉販子,你自己選擇。」
「早和-圖-書,荊先生,請進。」男僕鞠躬如也。
大廳中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剛才還在打掃的女僕已工作完畢離開了。耐雪喜歡這兒的一塵不染,也喜歡這兒的安靜,她在想,將來她若有一家,有此地的十分之一好她就滿足了。
「你——你——」孝威的眼睛變得血紅,指著她的手也不受控制的顫抖著。
「誰知道?」管房的雙眼一翻,「你把他交給我了?」
「問題在孝威,是不是?」曼佳說。
士柏有些失望的搖搖頭,他很少有這麼好的興致,想不到曼佳竟拒絕了,他——發覺竟也不了解她。
「不——你跟我回去吧!」她嗚咽著,「否則——我一輩子良心不安。」
「立刻帶我去。」他迫不及待的。
「士柏,」她考慮著該怎麼說:「找著孝威就回來,別——再陷下去了。」
「荊孝威,不關他的事。」嘉嘉本能的幫士柏。
「好些了嗎?」她用力揉著。
發動汽車,他加快了速度往火車站去,半小時前才離開,或許孝威還在車站?或許他還趕得及?
「這樣吧,你來看看我們的玩法再下斷語,好不好?」他提議。
薇姑接電話,然後迅速的把電話接到士柏房裏。
「一見鍾情。」他說。
「二少爺,她就是我的女兒李耐雪。」薇姑介紹,「耐雪,這位是荊家二少爺士楓。」
她沒有立刻轉身,她已聽出是孝威,她在想,該以什麼態度對他呢?她並不擔心,也不害怕。吃驚的是士柏,十幾年,他不曾見過孝威的神色這麼難看過。
「如果我說——我想回去呢?」她給自己添加信心,使自己看來平靜、堅定。
「沒有——別人?」她是在擔心。
「你沒想到可能是我不好?」他坐在她旁邊,把果汁交到她手上。
「士柏,」曼佳奔著進去,「怎麼樣?那裏不舒服?」
士楓從車房裏駛出他的摩托車,看見耐雪和士柏站一起,他眼中掠過一抹驚奇,卻向士柏淡淡的揮揮手,疾駛而去。
孝威不能置信的一陣迷糊,嘉嘉和士柏?那——是在作夢吧!嘉嘉怎能和士柏?嘉嘉不是他的女朋友嗎?他的女朋友卻和他的父親擁吻!這——這是什麼?
推開門,她有些意外,那實在就像電影裏那些賭場,那些「卡仙諾」的縮影,像拉斯維加斯、像澳門、像蒙地卡羅一樣,有兩張十分講究的賭檯,一張似乎是玩撲克的,一張檯子間有個輪盤,兩張賭檯上都有方形壓得低低的燈。
他臉色不好看,是因提起孝威?
「你——看見一切了?」他問。
「最糟也不過如此了。」嘉嘉走近他,「你要結束,我也不怪你,不過——我愛你,士柏。」
「剛才——我從你學校門口跟你到西門町,在電影院外面等你散場出來,我一直跟著你,並沒有想要你來這裏。」他慢慢的說,壓抑不了的感情在話語中跳動。「我——只是想在離開之前再看看你。」
「不——」他搖搖頭,猶豫半晌,「今天見了你,以後可能不再見面了。」
孝威臉上的肌肉一陣抖動——他的激動似乎絲毫沒減,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塞進停在路邊的一部計程車裏,他——一直跟蹤著她?
他意外的看她一眼,完了?這麼快?才說了愛的,叫他怎能相信?
花園裏,司機已把「標致」房車駛了出來,正恭敬的等在那兒,誰知士柏一揮手。
她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又退回來。
放下調酒盅,他拿起酒吧裏的電話,很熟悉的撥著。
嘉嘉怎麼了?忙些什麼?和誰?聽電話總是那個嚕囌的下女,不是說嘉嘉上學,就是說小姐出去了,要不然就是嘉嘉在睡覺,不敢吵醒她。三天來,孝威的忍耐已經到了最高點,他以為自己就要爆炸。
「我說不出地名,我剛從他那兒回來,是一個低級旅館,我認得路。」她說。
「沒有家的味道。」她還是搖頭。
「他是我兒子。」士柏撫撫頭,按響喇叭。
「孝——」
「是嗎?」士柏意外得心更亂了,退了學?
士楓先吃完,說聲慢用就走了,走得匆匆忙忙。薇姑搖搖頭,看來是白費心機了。
「但是,你已經失去他了。」嘉嘉說。
「我認為成長了的男孩子該有更多理性。」她說,她似乎認定了是孝威的不是。「父親始終是父親。」
薇姑點點頭,眼中滿是擔心,卻又不便說什麼,眼看著他們並肩而去,只有嘆息的份兒。上天安排的事不是她能改變的,她希望士楓,卻——哎!怎麼說呢?
「等我?有事?」嘉嘉雖然在笑,畢竟只有十七歲,面對著孝威兇神惡煞的臉,她有了怯意。
即使是夫婦,曼佳也臉紅心跳了,士柏從來沒有這麼說過她,何況是這樣忘我的。
「我能有意見嗎?」她抿著嘴笑。
「玩得太累了吧。」曼佳緊張得滿頭大汗,「你似乎從來不注意身體。」
「我明白。」她的神態和一星期前完全不同了,她不再野氣,而且沉靜、成熟了不少。「這件事全是我不好。」
「這就不知道了,票太小,看不清楚。」管房的說。
「你懷疑什麼?耐雪。」他用手擁住她的肩。她很瘦,瘦得輕盈而不露骨。「愛是與生俱來的,在我心中盛得滿滿的,為什麼不信?」
「誰說我和你是愛情遊戲?」他握住她的手好緊、好緊,「我一輩子不負你。」
「是。」薇姑點頭。
「汪嘉嘉,她帶我去。」他不經深思的。
「不,她不會有。」他肯定的。
「沒有。」薇姑搖搖頭,「剛才我整理房間,發現他房裏沒有人。」
「抱歉挽不回你的無恥行為,就像你的抱歉挽不回媽媽的生命,」孝威激動得口不擇言了,「當年你氣死媽嗎,因為媽媽愛你,但——你氣不死我,因為我恨你!」
「快抹乾,穿睡衣,」她快步走出浴室,「在冷氣裏容易著涼。」
「為什麼望著我若有所思?」她問。她完全沒注意大廈窗戶裏母親擔憂的眼光。
「我說不出來。」她沉思著,「似乎——仗著財勢做一些荒唐的事,還給自己行為加上個好聽的名義,加上一層美麗的外表。」
「他說要離開。」嘉嘉沉思著,「說得很堅決,他向學校退了學。」
「開始玩火了?」他的汽車停在公用電話亭外,「去吧,只給你兩分鐘時間。」
「你若認為這樣最好,我願意聽你的安排。」她說。
「什麼朋友?像你和荊士柏那種?」他恨恨的。
「該抱歉的是我,是我引誘了你,是我弄出來的事。」嘉嘉坦然承認,她看來很懂事。「怪你是不公平的。」
「誰找到了孝威?」曼佳在一邊問。哎,看他,幾乎忘了一邊的太大呢!
「既然預備走,士柏,你替我盡快辦手續。」她說。
「可愛。」他抓著她的手吻一下,「不拿你當籌碼,保證。」
「你以為我想做什麼?」他雙手環抱在胸前,遠遠的站在門邊。「賤人!」
「你——要離開?去那裏?」她叫。
士柏望住曼佳,向來一絲不苟的曼佳這時頭髮鬆散了,衣褸也不整齊,看來另有一種動人的風韻。他一把握住曼佳的手,動情的說:「曼佳,你真美。」
誰說男孩子不流淚?只是未到傷心時罷了。
「不需要幫他,」孝威血紅著雙眼,「因為我根本不再在乎你,你只不過是個甘心被人玩弄的小賤人。還有你,荊士柏,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必有報應。」
「不會怎麼。」她坦然的,「玩玩不是件嚴重的事啊。」
「不關你的事,嘉嘉。」他扶她上車。
火車站上一片人潮,那兒去找孝威?無頭蒼蠅似的整個車站走一圈,也沒有孝威的影子。他離開了?或是他要搭的那班車還沒到時候?
「荊孝威,你想幹什麼?」屋子裏沒有別人,嘉嘉的膽子也壯了起來。
「哎——不談這件事。」他立刻轉開話題,「你可有男友?他若知道你同我出來玩——會怎樣?」
「錯了?,我不玩火,護士都是很冷靜、理智的。」她似乎正色說。
他一震,似乎清醒了。
經過了士柏,她覺得任何男孩子都索然無味了,他的成熟、他的光芒、他的特別味道都使她沉醉,還有什麼男孩子能及得上士柏的一半?身邊的美國男孩子只有十八歲,比孝威還幼稚,她幾乎連電影都不想看了。
這可是突來的決定?放學時,她不是還在想士柏可會再找她?
「去了那裏我不知道,先生,」管房的態度前後相差何止千里?「不過,我看見他拿著一張南下的火車票。」
士柏想一想,數了一千元給那人,帶著嘉嘉出來。
最不安的,該是荊家花園隔壁的嘉嘉了。她十分歉疚,也有些後悔,不是後悔和士柏的一段情,而是——她不該欺騙了一和-圖-書片真心的孝威。她明白孝威是愛她的,只是——她太任性、太自私,也太不擇手段了。當初她怎麼沒考慮到傷害呢?她可以由另外許多方面接近士柏,為什麼一定要利用孝威?她真的為這件事後悔了。
「反正方便,我已經吩咐廚房做了。」薇姑說:「你等著,我去催催。」
「可以告訴我嗎?」她問。
「我有太太,我名聲不好,你都知道,不是嗎?」他說。
「若她會有呢?我只是假設。」她問。
「是。」他點點頭。
走出浴室時,他已平靜。
他吸一口氣,發覺心中再無憤怒、再無恨意——不恨嘉嘉,甚至也不恨士柏。
「去榮民總醫院,順路嗎?」耐雪搶著說。
「必要嗎?」她問。
「我不覺得。」她似乎想睡了。
「有早晨營業的俱樂部?」她不信。
孝威把自己困在寢室三天,除了上課,他避開了任何人,他年輕而單純,被曼佳和康維的情形嚇著了,他有個感覺,似乎,犯罪的是他——他覺得下流和髒。
「一個搶去兒子女朋友的父親。」孝威不正常的大笑起來,「我已經看見報應了,你知道嗎?報應!」
那是駛向陽明山的路,她看得出來。
「嘉嘉,」發動汽車,駛上馬路,他慢慢的說,似乎是經過許多時間考慮的結果。「我怕——我們要結束了,你可以要求——任何補償。」
「別傷我的心,我們才開始,別說不喜歡。」他用手摀住她的嘴唇。
「我從不偷情,我對每一個女孩子都正大光明。」他很認真,「誰都知道我有太大、有兒子,我也說得很清楚。我愛她們,卻不會娶她們。」
「好些了,」他說:「真是痛得邪門。」
她沉默一下。
她真是矛盾了,在清白與愛之間,她——已愛上了他。
「不必心中過不去,也不必良心不安,」她好了解的,「當初不是你引誘我。」
「為什麼?」她沒拒絕。
他不答腔,搖搖頭,拉開房門。
他對司機說了一個地址,那是嘉嘉從未聽過的街名,然後,就沉默著像一座還不曾爆發的火山。
耐雪端坐車上不動,她已經後悔就這麼跟他來了,她喜歡他,但可也不想陪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玩玩,在他那種有錢有勢的人口中說得輕鬆,在她,就可能是一輩子了,她想著母親的暗示、阻止,想著自己欠考慮的不顧一切,她真的後悔了。
「以後你已經有了打算?」她問。
「荊孝威——」嘉嘉吃驚了。他——會那麼做嗎?他一向是好孩子,他在念大學——「你不能這麼做。」
曼佳仍然坐在床頭等他,她知道這是一個好機會,若能開誠布公的談一次,士柏不再到處留情,那她——也可以不必再深陷了,是嗎?
「因為我——只能愛一個人。」她沒有推開他,深心裏,反而喜歡這麼被他擁著,也是玩火?
「我找了你三天,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孝威走近她,她下意識的後退。
「不——」薇姑想拒絕。
「你們——做了什麼?」他問,聲音也像燃燒的火焰。
「為什麼?」士柏怔一怔神,「他對你說過什麼嗎?」
「是嗎?」她再笑一笑,「可見她是愛你的。」
不知薇姑說了什麼,他臉上的希望消失,默默的放下話筒。
「樓上全是寢室,我本想提議你住在樓上,怕你誤會。」他笑得十分真誠,「你一直對我有成見的。」
管房吞一口口水,士柏以為他賺少,立刻又說:「二千,或者——」
他喝一口酒,搖搖頭,吊兒郎當的模樣又來了。
「孝威——你剛才是嚇我,你不是要把我賣給人肉販子。」她也有天真的一刻,畢竟,只有十七歲。
「想什麼?」她很敏感。
曼佳平靜卻顯得無奈。
迅速的下樓,走出花園,車房的門半掩著,只有那部「標致」停在那兒,「MG」不在,士柏還沒回來。孝威搖搖頭,風流一世的父親,可知道有個背叛的妻子?
「孝威——」士柏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因為錯在他,何況對方是他唯一的兒子。「我很——抱歉。」
「是嗎?」她看他一眼,「我覺得你會是個好父親。」
「我說真話,」她挺一挺胸,給自己打氣。「我從來不曾愛你,我也沒說過愛你,我們之間沒有欺騙,唯一有的——我利用了你,利用你接近你爸爸。」
「你無權帶我來這裏,我可以告你!」嘉嘉叫。
「——」她用力推開他,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做。
「去了那裏?」士柏情急的。
實在悶得難受,孝威重重的搥了一拳牆壁,他有破窗而出的衝動。側身細聽,整幢大廈都沒有了聲音,他決定到嘉嘉門外等她,她總要回來的,是嗎?
「我不會說,你也別問,」他還是搖頭,「我的目的只是遠離污穢的荊家花園。」
孝威呆了一下,發覺竟壓在半裸的嘉嘉身上,他吃驚的彈起來,剛才做了些什麼?他可曾——看見自己整齊的衣衫,他放心了一些,羞愧和傷心一起湧上來,面對著牆重重打了兩拳,他低聲的哭起來。
「新潮嗎?我習慣不來。」她說。
「不——」他肯定又堅決的,「你走,否則——我會改變主意,不放過你。」
忍不住伸出半個頭,他看見士柏在吻別的一個女孩子,必是士柏的女朋友了。士柏真是大膽,他竟把女朋友帶到大門外來,難道他不怕——
站在人群中,士柏竟是茫無頭緒的呆了。
「你休息,我開跑車。」他說:「把跑車開出來。」
「我明白要求有什麼用呢?」她說。
「為什麼不能?」他盯著她,「你用無恥的手段利用我、欺騙我,我不饒你!」
「我已經辦好了休學手續。」他似乎早有計畫。
「孝威——」她眸中湧上了淚水,她真的後悔了。
「嗨!孝威。」轉過來一張坦然的笑臉,「你——在這兒做什麼?」
門開了,他逕自開車進去,他不再理會嘉嘉,他覺得突然又煩又亂起來,事情怎麼弄得這麼糟呢?他會就此失去唯一的兒子嗎?
「心臟痛,」他勉強說:「好像——抽筋。」
「不,去『雨聲』,那兒有個俱樂部。」他說。
「當然。」他再吻她的手。他對她是尊重的,他只吻她的手呢!
「為什麼要補償?不能愛了就結束,補償什麼?」她說得十分灑脫。
「不關你爸爸的事。」嘉嘉平靜一點。孝威遠遠的站著,根本沒有動手的意思。「是我——不好。」
嘉嘉被帶棘的鞭子揪中了自尊,她閉起嘴唇,揚高了頭。
「布置得太雜,不及荊家花園格調統一。」她說。
回到家中,她立刻給士柏打個電話,不是再癡纏,不是要求約會,她是爽快的女孩子,她已答應孝威不再和士柏來往,即使痛苦,她也要做到。她打電話,只為通知孝威的消息。
「什麼叫真賭?假賭?」她反問。
「女朋友也輸?多荒唐?多——下流!」她叫起來。
耐雪低頭吃早餐,士楓也低著頭,他們甚至沒有互相看一眼。哎!是沒緣分吧。
「女孩子不能太多問題。」他搖搖頭,「若可以不上班,我帶你去個地方。」
「你能容許她有另外的男朋友?」她立刻問。
「沒有。」她笑一笑,「我好奇。」
「你——你——」他站在她面前了。
「太沉默,我害怕沉默的人。」耐雪說。
「不舒服還這麼不正經。」她想掙脫他的手。
「阿薇嗎?」他問,原來是打回家的。「孝威——回來了嗎?」他滿懷希望的。
「有一個問題,王曼佳——可曾知道我?」她問得突然。
「但——我不能原諒他。」他咬著牙。
她也凝望他,直到完全相信了他的真誠。這樣的男人不會做傷天害理、對不起她的事,她擔心什麼呢?她聽過許多他的傳說,風流但不下流,不是嗎?她該有信心。
「那——我不能太晚回去,我住宿舍。」她說。
「你自己走,我不回去。」他好固執。
「有人告訴過你,你的光芒很耀眼嗎?」她不示弱。
「也不一定。」他很感興趣的望住她,「我們只是貪過癮,弄些賭場氣氛,沒有人在這兒真賭。」
「我知道你喜歡每一個女孩子。」她說。
「我——從來沒有欺騙你,」她叫,「我說過愛你嗎?我們——只是朋友。」
「做了——你我不曾做的事。」她直率的。
他全身一震,再也控制不了的朝她臉上打了一巴掌,「啪」的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打散了他僅有的最後一絲理智。
嘉嘉慢慢往前走,抱著幾本原版書,無心無緒的看著櫥窗,其實櫥窗裏有些什麼她完全沒看進去,她心中一直在想著,士柏還會再找她嗎?她從來不知道,思念原來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十七歲的她,臉上已失去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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