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他眼光閃一閃，聲音低沉有力。
「不想說就不說啦！」嘉宜沒好氣的。
「事實上，幸福——是很虛無縹緲的東西，」嘉宜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說：「你以為他抓牢，甚至大家包括他自己也以為抓牢了，然而幸福在不在他手掌呢？」
「明天妳到底去不去？」嘉宜扔開書本。「火車票是替妳買好了，妳該一起去的！」
嘉穎在一邊癟癟嘴，很不以為然的。
「好！」葉堅也不追究，高寧——似乎是很遙遠的一個人，不必懷疑和擔心的。「現在，只有妳和高寧在家嗎？」
「下星期，時間比較寬裕點。」葉堅說：「你不入伍就好了，大家可以一起去，更熱鬧！」
「這兩天——回來得晚，又那麼早就出去了，」她轉開話題。「以前你生活一直規律。」
嘉宜也抹乾了手臂上的水珠，洗去腳上的泥漿，她從浴室出來。「是媽叫你去接我的嗎？非常感謝！」她很嫵媚的閉一閉眼睛，好自然的一個動作。「我正在擔心該怎麼辦！」
「葉堅，你發覺嘉宜最近是不是有點奇怪？」她問。
他溫柔的搖頭，他愛她，他不逼她。
「啊！嘉穎，」葉堅看嘉宜一眼。「要怎麼請客？妳姐姐同意就行。」
「你們回來了？」他的笑有絲挑戰味道。
他望著她，只是望著她，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媽媽，葉堅已經什麼都唯姐姐的命是從了，妳還要叫他讓姐姐，以後他還有做丈夫的地位和氣概嗎？」她說。
「不要他，不要高——」嘉宜忘形的叫。
迅速的，她撥了葉堅的電話，立刻她聽見他平穩、安詳的聲音。
「以後——妳會明白！」他吃完第一碗飯，自己去添了第二碗。「不是新潮，不是感情！」
「你——你——怎麼在這兒？」她口吃的低聲說。
「不——明天一早的火車，」她心中大亂，她是想出去的，至少問清楚，說個明白，她卻怕——「我得早睡！」
「好吧！我信了！」嘉宜搖著頭笑。「只是你們這種新潮感情，我接受不了！」
葉堅呆怔一下，嘉宜發脾氣了？他說錯話了嗎？
兩點鐘了！上帝，她完全沒有希望了嗎？從小到大，就算考大學聯考時也沒有失眠過，怎麼——這次如此離譜？只不過為了高寧——
「提前回來是因為要早些報到？」她再問。全是這麼無聊、這麼無關緊要的話。
「可以找嘉穎出去玩啊！她一定樂意陪你！」她說。
嘉穎不情不願的慢慢走開，她不明白為什麼，高寧怎麼見到她就不耐煩？是她醜嗎？她不夠成熟嗎？為什麼學校裏又有那麼多男同學偷偷注視她？
高寧冷冷的不置可否，然後看看嘉宜又看看葉堅。
「我想——如果沒有葉堅，我們會不會是另一種情形？」他凝注她。
「她是最好的妹妹！」他重複著說：「只是妹妹。」
「太忙，太累，」她不能說真話。「你晚上來不來？你要不要安排旅行——」
「我——我——」脫離了他的手掌，她也恢復了神智，但——那失望的感覺卻如浪潮般湧來，失望？「事實上——你一直是沉默的，在我感覺上又小，我——我——」
在嘉宜家的大門外，高寧站定了，沒有進去的意思。
「不——」他皺皺眉，好半天才說：「去看未婚夫！」
「那是說，以後也住在這兒，不住部隊上了？」她問。
「我知道該怎麼做。」他屹立著有如山岳，他是個敢愛敢恨的男人。「嘉宜，只要妳同意，我——」
「是！女性的朋友！」他平靜的說。
「表少爺啊？」阿香搖搖頭，戀戀不捨的又瞄一瞄電視。「他好像每天半夜才回來，一大早就走了。」
「怎麼？要走？」葉堅很驚訝的問。
「叫我高寧！」他肯定又強硬的。
「葉堅，我——」
「妳怎麼知道他回來過？」嘉宜追問。
嘉宜的臉一下子紅了，這是什麼意思？沒有葉堅？
好久，好久，嘉宜似乎才醒過來，發現飯廳裏只剩下了她獨自一人。她吸一口氣，整理一下紊亂的思緒，沒辦法，她竟是無能為力，高寧已完完全全擾亂了她！高寧。
嘉宜終於也回到臥室，連阿香也沒碰到過高寧，去問其他人也是枉然，平日總是阿香最早起床。她拿了本書胡亂翻幾頁，完全沒有情緒，倒在床上又全無睡意，腦子裏想的不是明天的旅行，全是高寧的意外行動，這幾天高寧到底在做什麼？可是心中有愧的避開了？
「誰說我不去？」嘉穎眼中有絲狡黠。「姐姐，你們都是雙雙對對的，我能不能請一個朋友一起去？」
「都不回來吃！」阿香笑一笑。「好在我煮飯煮得多，表少爺回來也夠！」
「為什麼？嗯？」他再問。
她只覺得一陣天崩地裂的大震動，一陣失去自我的大迷糊，她整個人撲進了高寧懷裏。強烈的男人氣息，加上令人窒息的熱吻，她的理智崩潰了，她壓抑的感情燃燒了，愛情，這就是愛情，是嗎？
「不，只有我和阿香。」她立刻說：「高寧出去了！」
「啊——我無意催你提早回來，」嘉宜拚命搖頭。「姨媽知道一定怪我的！」
她跳下床，赤著腳在地板上踱著，屋裏祇有冷氣機的聲音，單調乏味得令人發瘋，熱就熱吧，她狠狠的關了冷氣，用力打開窗戶，啊！她吃驚的倒退兩步，整個心臟緊縮成一團，又疼痛又——有絲絲甜意。窗外靜坐，凝眸注視著她的不正是高寧。
「我明白，」他喃喃說：「我明白！」
「我不曾要求什麼，」他有些自嘲的攤開雙手。「也沒希望得到什麼，我只是忠於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感和_圖_書受，如此而已！」
「好！高寧！」她振作一下，真被他弄得啼笑皆非，那兒可能有情呢？他們陌生得很呢！「別開玩笑！」
「那可能有這樣的事呢？」她說：「把事情弄得這麼古怪，以後我們見面不會難堪嗎？」
「哦——好吧！」葉堅似乎相信了，放心了。「她回來時讓她給我電話，好嗎？」
他深邃的黑眸定定的停在她臉上，好久，好久。
「有我在，你們睡覺都安心些。」他說。
「她——去了香港！」他說。
「小丫頭多嘴！」母親瞪她一眼。
「高寧——」她垂下眼簾，為難極了。
「不許胡說，沒大沒小的！」母親也迎出來。「葉堅，最近特別有空嗎？」
「逃避不是辦法！」他說。「我們別再開玩笑，表弟。」她嘆一口氣。
他似乎已經洞悉一切的牽扯一下嘴唇，輕拍草地，非常有把握的說：
好半天，她掙扎著坐直了，她不能任自己這麼混亂下去，她不能被高寧——荒謬的話攪亂了，高寧喜歡她？那簡直荒天下之大唐。她要忘記這件事，完完全全忘記這件事，她必須找個人幫忙——葉堅！
「很好，可以休息，可以去玩——」他說。
「很簡單的問題，只有妳可以回答！」他說。嘉宜皺皺眉，臉又紅了。「你還沒有說為什麼提早回來。」她轉開話題。
一連幾天葉堅忙著安排旅行的事，嘉宜也表現出空前的熱烈情緒，她不能不熱烈，她怕人發現她的異樣不安。嘉倫對這次旅行也甚感興趣，因為他的女朋友莫小晴答應同行，只有嘉穎，想去又遲疑著，陰陽怪氣的也不知道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多半是！」他目不轉睛，黑眸中的光芒——驚心動魄。「我是個不合群的人，住部隊上——會更寂寞！」
「她神情特別，我以為——和你鬧彆扭！」母親笑了。
「哦！去旅行？」嘉宜看他一眼，他實在是漂亮得十分有型。
一枚指環——難道不能？
「你已證明了這一點。」她說。
「我以為現在年輕人不會寫這麼好的中文字！」她坦白的。「大家只重視英文，包括我！」
高寧用視線迎著她，直把她帶到他身邊。他伸出右手想幫忙她坐下，她機伶伶的一抖，下意識的把雙手藏在背後，逕自坐在草地上。
「不，不，不——」她皺眉。她是想過他莫名其妙的，這件事一開始就一團糟了。
「不能黃牛啊！」嘉穎高興起來。「你自己說的！」
「愛不會錯。」他肯定的說：「我愛妳，嘉宜！」
「如果妳能以另一種眼光對我，即使只是朋友，」他慢慢說：「我想我會甘心些。」
「哎！你真急死人，」嘉宜笑了。「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那有這樣的事？」
嘉宜一震，難掩的慌亂使她手腳無措，她想逃開卻又軟弱無力，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整個人都呆住了。
「我可以一輩子不見妳。」他鄭重的。「但是，我一定要證明這件事。」
「再不回去我可要黃牛了！」高寧叫。
「不要十全十美，」他凝定視線，猶豫半晌，終於說：「我只希望她能像妳。」
他「哈」的一聲笑著，她知道是笑「表姐弟」，但一開始她就這麼叫他表弟叫慣了，他也從來沒反對過，那知突然之間——簡直比做夢更虛幻。
「還有一件事，」他放下碗，很慎重、很真誠的對她說：「我比妳大，我不是表弟，該是表哥！」
「你約了誰？亞曼達？」嘉穎酸酸的。亞曼達是他們口中高寧的女朋友，美國學校的。
經過高寧的臥室，她下意識的駐足，她不知道為什麼，高寧似乎比明天的旅行，比葉堅在她心中佔更重要的地位和份量。只是駐足，只是這麼一下子的猶豫，高寧的臥室門開了，伸出一隻強有力的手，在她的驚呼還沒有發出之前，把她拉進門裏。
「可以約會女朋友！」她打趣。話一出口才發覺這根本不是句可笑的話。
「如果能買到火車票當然沒問題！」嘉宜說：「是妳的同學嗎？女孩子？我認不認得的？」
「亞曼達去香港看未婚夫了。」高寧說：「嘉穎，妳再不走我就走！」
高寧無意於嘉穎，是嗎？感情的事原是勉強不得，他做得對！
「姐姐，還沒睡？」嘉穎走進來。
她全身巨霣，兩隻腳在地上生了根般的再也不能移動，任他走到她面前。
「這——當然有！」她揚一揚頭。
「我們一起吃，表弟。」嘉宜說。莫名其妙的，她又開始不自在，高寧自動去接她！
匆匆忙忙推開飯碗，走出飯廳，已失去高寧的影子，老是高寧——不可以，不可以，她已訂婚，而且——感情不能單方面的，她不喜歡高寧，不是嗎？
嘉宜搖搖頭，她知道嘉穎只是嘴巴說得好聽，小丫頭一上床就呼呼睡得人事不知了。
高寧依然坐在安全島上，看著一輛一輛的汽車經過，他那若有所待的眼光的確是像在等人，他等誰。
「葉堅才不蠢，至少他追到姐姐。」嘉穎說。
「嘉宜奇怪？」葉堅忠厚善良，他一個勁兒搖頭。「沒有，我沒有發覺，她——很好啊！」
嘉穎在她背後扮一個鬼臉，悄聲說：
「想問妳一件事，」嘉宜在門邊張望一下，沒有人在。「這兩天妳見到高寧了嗎？」
「我們一起吃飯吧！」嘉宜說：「阿香預備好了吧？」
「妳明白的，妳根本明白！」他也站起來，和她面對面的站著。「嘉宜，我會給妳一點時間，我不會勉強妳，我知道，這——令妳驚震和難以相信。」
嘉宜咬著唇，心中欲爆炸的感覺催促她走出去，理智清晰m.hetubook.com.com的告訴她不該出去，她——竟然揮開理智，轉身走了出去，赤著腳，穿著長長的白麻紗睡袍。
「一個人有幾年大學生活？有多長久的青春呢？」嘉穎笑得很可愛。「怎能不及時行樂？」
「一起回去吧？」葉堅沒有心眼兒似的。
「但是我——」她微微搖頭，葉堅——似乎離她好遠了，然而他是她未婚夫！
「高寧——」她感動的。她——是愛高寧的嗎？剛才的吻，剛才那吻的熱烈是她從沒感受過的，葉堅和她之間永遠平淡，永遠沒有一些「比較」熱烈的氣氛，那一種是愛呢？她迷糊了，真的迷糊了。「好好休息，」他替她拉開房門，讓她出去。「明天妳要旅行，是嗎？」
「我不怎麼喜歡旅行，日月潭我也去過了。」
「要怎麼友善？」嘉宜大步進屋。「他根本就是個莫名其妙的人！」
「一枚指環就能代表愛情？」他淡淡問。
滿以為那又粗又大的雨點會打痛她，背後的公共汽車「嗤」的一聲開走，但是——她為什麼感覺不到雨淋在身上？只有大雨打在地上反彈來的水濺了她一腳一腿。她驚異的睜開眼睛，看見一對亮晶晶的黑眸。「啊——表弟，是你？」她掩不住驚喜。「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要回去十天嗎？」
電話鈴響起來，嘉宜吃驚了，然後立刻拿起電話來。「嘉宜嗎？我，葉堅！」電話裏傳來聲音。
嘉宜睜大眼睛，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十點半，嘉宜預備回房睡覺，心中又有事沒做完的牽掛著，猶豫半晌，她終於走到女傭阿香的臥室外。阿香還沉迷在她那架小電視的螢幕中。
「沒有什麼，絕不會！」葉堅甚有把握。「我們不會鬧彆扭，我會讓著她，伯母請放心。」
「對！持之以恒是成功的條件之一。」葉堅點頭。
「坐在這兒一定得等人？」高寧淡淡的，深深的黑眸中只有沉寂。「我看車。」
「妳自然認得！」嘉穎拍拍手。「買不到火車票也不要緊，他可以自己趕來，我們在日月潭等他！」
「當然！」高寧不耐煩的。「大人怎麼會騙小孩子？」
「我——」高寧看嘉宜一眼，笑了。
不是新潮，不是感情，嘉宜搖搖頭，她不想追究，一定弄昏她的頭。
「好！高寧，」她輕嘆一聲。「這樣子對大家有什麼好處呢？你也——折磨自己！」
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他內心發生過什麼？感情？
終於一輛公共汽車載來他所盼望的人。
「高寧，我——做錯了嗎？」她細聲問。他粗糙的手指溫柔的劃過她的臉，抬起她下巴。
「表哥，」他認真的。「我是高寧！」
「事實，也不是表哥，」他笑得有絲嘲弄。「我們沒血統關係，我母親和妳母親是結拜姐妹！」再看一眼目瞪口呆的嘉宜，他轉身大步而去。
她不想接這紙條，但如中了魔般的把手伸出去，他把紙條交給她，雙手輕輕一觸，像一股電流竄向她又竄向他，是一種極自然的反應，他反手握住了她的。「嘉宜——」他向前一步。
嘉宜換了便裝出來，似乎神情也平靜、自然了。
高寧淡淡的搖搖頭，撐著大黑傘伴著嘉宜直走回家。黑傘雖大，雨卻更大，嘉宜濕了手臂，轉頭一看高寧，卻忍不住歉然。
「不——我不是——」她住口不說。他搬離這兒，誰說不是對大家都好呢？「高寧，我——抱歉！」
她的手剛碰到電話，他的手更快壓住她的手，她機伶伶抖一下，像觸電般迅速的收回來。「打電話之前妳該先想好，先考慮清楚。」他盯著她，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我不能容許它再錯第二次！」
「就要睡了。」嘉宜力持平淡的笑。「妳剛回來？一放假就不見人影！」
「我聽說葉堅要帶你們大家去日月潭旅行！」他突然說。
「嘉宜——」他在她背後叫。
「妳也沒碰見過他？」嘉宜再問。
旅行——上帝知道，她已經後悔要去了！她撫摸一下仍在掌心的小紙條，那電話號碼——她整個心都熱起來。
「你——」嘉宜整個人呆住了，像她？
「妳先回去，有空我陪妳玩。」他只能說。
「表弟，你實在是少見的好男孩，」她真心真意。「怎樣十全十美的女孩子才能配上你？」
「這是我的電話，」他慢慢的，強抑心中洶湧的波濤。「妳若想見我，打這電話！」
「這樣——我就放心了。」她說。真放心嗎？但她又怎能叫他別坐在她窗外？「明天報到之後我就搬走了。」他突然說。
「嘉宜——」他輕嘆一口氣，慢慢的放開了她，他及時壓抑了感情的澎湃是嗎？「妳真是——從來沒注意過我嗎？嘉宜！」
「表哥——」嘉穎委委屈屈的。
「我不睡覺也有好精神，」嘉穎轉身走出去。「我才不把青春浪費在睡眠上！」
「你說得對，非常對！」嘉宜由衷的。「不過我的確意外，因為你的外表——不像練字。」
「也不是——」葉堅望著嘉宜，不敢再亂說話。「我們要商量一下旅行的事。」
高寧沉思著，他用一種研究眼光望著嘉宜。
嘉宜裝做看不到，這算什麼呢？高寧。
「我自願提早回來。」他凝視她。「自願的！」
「晚餐有什麼菜？媽媽。」她笑著問。
他拿起電話，很自然的。
嘉宜才露面，他腰挺直了，深沉的黑眸立刻光芒逼人，正想迎上去，嘉宜背後跟著跳下一個男人，是葉堅。
「還沒結婚已經是標準老婆奴了！」嘉穎大笑。
「葉——堅不來？」他突然問。
「那是——我的事，」她勉強，胡亂的。「你別問，無論如何—hｔｔｐs://m•hetｕｂｏｏｋ•coｍ•com—與你無關！」
一聽嘉穎的名字他就皺眉，神色也變了，眼眸中也失去那驚心動魄的光芒。「嘉穎還是孩子，」他這話說得流暢，必定經過了深思熟慮。「我不想造成誤會！」
「是！是！我知道該怎麼做。」葉堅說。
「傻事？」他笑了。「大家睡了之後我就回來，然後我就坐在這兒，直到我累了、倦了才回臥室睡，早晨——我每天清晨總是練跑步，以前妳沒注意而已。」
「悶死？葉堅是妳準姐夫！」他說。
夜更深了，草地上有了露水，赤足的嘉宜有濕濕的感覺，她向前走兩步，鼻子裏酸酸的，心中也有了薄薄的露水。
「哦，表弟，我收到你『限時專送』的信，」她想起來。「你的字很性格，出乎我意料之外！」
「妳需要一點時間，」他肯定的，他竟能這般冷靜。「我不逼妳，也不勉強妳，只是——別違背自己良心和感情。」
「你陪我玩，好不好？」嘉穎熱切的。「我知道你就要報到入伍了，今天去看電影。」
「不，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葉堅和我——是戀愛，當然是，所以我們才訂婚！」她說。盡力的使自己理直氣壯。
「好了，別吵，我下班來。」他放下電話。
「明天妳不是去旅行了？」他笑了，露出一排潔白、健康的牙齒。「明天我也要去部隊報到了，一切——妳可以當做完全沒有發生過。」
嘉宜望著他，心中流過一抹感動，漂亮的男孩難得這麼善良，忠厚，尤其感情上，高寧真難得！
「我不是和妳開玩笑！」他是認真的。
公共汽車停在站上，雨是嘩啦嘩啦沒頭沒腦的灑下來，那位車掌小姐已經不耐煩的盯著她，再不下車她可要關門了。嘉宜吸一口氣，閉著眼睛直衝下去。
高寧不語，只是深深凝視，那黑眸驚心動魄，那神情——堅定頑強。
「希望——這樣！」她勉強自己笑一笑，笑得一點也不好。「無論如何，我們只是表——姐弟！」
「來，當然來，」葉堅一個勁兒說：「旅行的事晚上商量，約著嘉倫、嘉穎，高寧肯去也行，熱鬧些——」
嘉宜皺皺眉，莫名的厭悶直湧上來，她不出聲，只輕輕的掛上電話，這個時候，怎能跟葉堅聊天呢？
慢慢走回臥室，她不敢開燈，她怕驚動了屋子裏的家人，也許哭了一場，說清楚了，講明白後，她可以安心休息幾個小時吧？她不能忘了明天一早她的未婚夫會來接她去日月潭旅行，她不能——
「哎——他立刻入伍服兵役，沒時間去，」嘉宜急得一身汗。「只是我們四個去。」
似乎能安定些了，葉堅在她心中有一定份量的，她根本不需要為這件事擔心，她有葉堅，他能幫她解決所有的事，她是不必擔心！旅行過後，所有的事可就煙消雲散了，高寧大概是開玩笑的——
「我有事！」他想也不想的拒絕。「快回去吧！我約的人就快來了！」
高寧望著她，黑眸中盡是喜悅。然後，他大步走回他的臥室，兩分鐘他又出來了，換了T恤和另一條牛仔褲，他的動作真快！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即使是又怎能承認？而且她不認為自己對他有情，或者她分辨不出，但——牽掛，擔心多些，這不是情？是嗎？
下了公共汽車，她呆怔一下，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睛，坐在路邊安全島鐵欄上的人不正是高寧？他坐在這兒做什麼？可是等她？「表哥，」嘉穎笑著奔過來。「你等誰？我嗎？」
「一定是這樣的，」阿香很肯定。「他換下來的衣服在房裏，床也是睡過的，我打掃房間時看見的。」
「我怕——」她困難的說：「高寧，你不會做傻事吧？」
他轉身走出客廳，一下子消失在大門外，他——走了？
高寧咬著唇，臉上神色變了幾次，終於用力摔一摔頭，什麼也不再說的大步走回屋子。
「你跟我一起回去，」嘉穎不動。「表哥，我考完試了！」
「別說鬼話！」她喘息著，顫抖著，怎麼回事呢？
星期六，只要上半天班，嘉宜在中午時輕輕鬆鬆的回家，她習慣坐公共汽車，但剛上車不久就下起雨來，是那種大得嚇人卻不會長久的「過雲雨」。她在想，最好下車的時候雨就停了，否則就算從車站走到街邊屋簷下，她這昨夜才洗過的頭髮就完蛋了！
「騙不了我，妳的眼睛已承認。」他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絕對的嚴肅。「而且——和葉堅在一起，妳可有戀愛的感覺？」
「我無所謂，」他正色說：「我怕會傷害嘉穎。」
黃昏的時候，考完最後一科的嘉穎急急往家裏趕，身體雖然疲乏不堪，想著可以拖高寧去看一場電影，整個人就輕鬆起來。
「這是——實話，」她霍然站起，是——腦羞成怒嗎？「我不明白你在做什麼，高——寧！」
「嘉宜，妳怎麼一句話也不說？」葉堅忽然想起來。「妳是怎麼回事？」
「是不是玩笑妳自會明白，」他說：「我說過，妳需要的只是一點點時間。」
「我也不怎麼清楚，我去看看，阿香弄的。」母親走向廚房，但願嘉宜只是一時的情緒波動就好了！
「是——我——葉堅，下班你來我這兒嗎？」她呼吸不暢的。「我們出去玩玩，隨便去那兒都可以，啊——我們安排去日月潭旅行，快些！」
「他——是很幸福的人！」高寧說。
「出來吧！」
嘉宜的臉一下子脹紅了，渾身都不自在。
「為什麼不肯說實話？嘉宜！」他搖搖頭。黑眸中的浪潮翻翻滾滾湧向她。
「我——願意試試。和_圖_書」她也慢慢站起來。
她是難堪的，同時也有種難言明的模糊喜悅，才在讚他是少見的好男孩，想不到他——哎！這是多麼荒謬的事呢，他們中間原是那麼陌生，總共說的話加起來不到五十句，怎麼可能，唉！高寧！
「剛才是不是說我壞話？」母親一走開，嘉宜立刻問。「嘉宜，問問妳妹妹，我怎會說妳壞話呢？」葉堅嘆息。「姐姐，妳實在欺負好人。」嘉穎說。
「這年頭好人的意思就是蠢人。」他笑了。「不蠢的話也不會被別人讚好。」
「妳會有很多時間考慮，」他正色說：「我們只是開始，我得到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我已非常滿意，妳若仍選他，我不怪妳。」
「你說得對！」高寧看嘉宜一眼，轉身去了。
「日月潭？哼！沒興趣，」嘉穎翻翻眼睛。「尤其跟葉堅他們去，一定悶死！」
一抬頭，心中大霣，高寧幾時去而復返的？他正倚在客廳門上，若有所思，卻又似乎胸有成竹的望著她。
「預備好了，大小姐！」阿香從飯廳出來。「太太臨走時吩咐替妳預備的，那個時候還不知道表少爺回來。」
「高寧——」她為難的。
「表弟，別這樣，好嗎？」她痛苦，矛盾的請求著。「你使大家都難堪！」
「妳是不是也矛盾？也痛苦？也在折磨自己？」他問。
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她站直了，離開了他的懷抱，靜靜的靠在門上，目不轉睛的在黑暗中凝視他，他的黑眸如星辰，他那漂亮生動的臉光采逼人。
公共汽車一站站的過，雨卻不停，眼看著就到她家的那一站了，她咬咬牙，無可奈何的擠向車門處，淋就淋一場吧！頂多那裏也不去，再去理髮店悶坐一小時。
高寧又搖搖頭，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決定了什麼時候去旅行嗎？」高寧問。
「好！」他眼光一閃，那似乎說——妳是只有這句話好問、好說嗎？
「我——哎！冷氣太冷，」她胡亂的解釋。「我——」
「喂——嘉宜嗎？是妳嗎？」葉堅急切的聲音傳過來。「妳是怎麼回事？跟我開玩笑？為什麼不出聲？為什麼要把電話掛了？嘉宜——」
「是！所以他抓牢了！」高寧說。又添第三碗飯。
「那就早些睡吧！」嘉宜趕妹妹出去。「明天一早走，要保持好精神。」
嘉宜從來沒試過和高寧單獨在一起吃飯，雖然她努力使自己更自然，可是她知道，她做得不好。
「媽媽出去了？」嘉宜看高寧一眼，是他自動去接她，是不是？「去打牌？嘉倫他們呢？」
「別說，不可能！」她叫嚷著。「不可能，你在開玩笑，你是表弟，我——我打電話給葉堅，這一切只是玩笑，你——我打電話！」
她似乎相信了，心中那種前所未有的強烈激盪是真實的，然而——她又怎能承認？「我看你發瘋了！」
「這是妳的成見！」他輕嘆一聲，慢慢站起來。「或者是我沉默太久？」
右手迅速伸進葉堅的臂彎，葉堅也看見高寧。
「不，」她立刻制止他。「不，我——很混亂，我要想一想，我很混亂。」
「難道你不幸福？」她反問。「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幸福，重要的是能否抓牢！」
「胡說八道！」她的心一抖。
「回來了？」他似乎在想。「為了躲雨？」
「表弟，你在等人嗎？」他是跟慣了嘉宜叫表弟。
她又看了一陣書，還是心緒不寧，精神卻更旺了。怎麼辦呢？這樣睡不著明天怎麼會有好精神？她這種可也是叫失眠？她——哎！失眠得又這麼莫名其妙，她竟真是在掛念著高寧呢！
「人不能只看外表。」他說。
「看你，你全身都濕了，」她叫：「快去換衣服，要不然會著涼，快去！」
「這樣——就好！」母親並非真正放心，卻也不能再追問下去。「嘉宜到底還是太年輕！」
「好兇！」
「啊！大小姐還沒睡？」阿香說。
「部隊上有地方住，」他淡淡一笑。「而且——相信妳希望這樣。」
「好的，我會轉告她。」高寧放下電話。
「我趕回來——妳該知道不是發瘋，我是絕對冷靜的，」他慢慢的、鄭重的說：「因為這種感情已埋在我心中長長久久的時間了。」
「不必抱歉，事實上，是我莫名其妙。」他說。
「啊，你不住家裏了？」她意外的。
關了燈試試苦睡，閉著眼睛數綿羊，一隻，兩隻——天！這滋味可真不好受，她又坐起來，黑暗中看見桌上鬧鐘指著兩點。
「有些事是不能代替，妳說是嗎？」他盯著她看。「我不在意妳拒絕，妳卻不能侮辱我。」
「為——什麼？」葉堅呆怔一下，懷疑湧了上來。「為什麼不要高寧？」
臥室門響，伸進來一張小小的、清秀臉兒。
母親搖搖頭，嘉宜神色不對已不是一天了，她一直看在眼裏沒說出來，似乎——就是加班工作那夜開始，到底為了什麼呢？她可要問一問。
原來高寧回台南前的欲言又止，難怪有那封限時專送，難怪他等她，難怪他接她，難怪他早回來，他已表示，是——因為她，是吧？因為她！怎麼行呢？怎麼行呢？
然後，眼淚止了，哭聲停了，她也漸漸平靜下來。這件事只算生命中一個小插曲吧？雖然這插曲有淚，有痛苦，有甜蜜，有矛盾，但——插曲畢竟只是插曲，改變不了她整首生命之歌，因為她早已選定了合譜生命之歌的夥伴，不是嗎？
「但是，我——為難。」她輕輕吐一口氣。
「嘉宜有興趣，我當然就從命了。」葉堅自以為幽默的哈哈笑起來，卻聽不見另外兩人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聲音，哈哈笑變成訕訕然。「反正我有假期。」
「我明白了！」嘉宜笑。「以後我不會再提。」
「誰莫名其妙，嗯？姐姐！」嘉穎跳出來說。「還有準姐夫，今晚你們請不請客？我已經考完試了！」
嘉宜也看見他，眼中掠過一抹難堪之色。
「好！」高寧站直了，走在嘉宜身邊。
「誤會？」她想一想，懂了。
「你——莫名其妙，自說自話。」嘉宜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事情來得太突然，太令人震驚，而且太不可能，高寧多陌生的，只是個漂亮的陌路人，葉堅不同，他們在一起三年，他們是未婚夫妻，是的，葉堅！「你當我是什麼人？你真是——了！」
「怕熱的就回去！」他冷冷的。
「看車？為什麼？」嘉穎站在他旁邊。「太陽還大呢！你不怕熱？」
留下嘉宜站在微濕的草地上，任淚水灑了滿裙子。
「是！」高寧淡淡的笑。「我去練功夫，我喜歡一件事、一樣東西，絕不會半途而廢。」
「不知道，我沒跟他聯絡，」她莫名其妙的臉就紅了。「他是全天上班！」
嘉宜癱瘓在沙發中，她真是極度的混亂，發生了什麼事呢？才一個鐘頭，整個世界都像是變了色似的，她已跌進那一圈又一圈的漩渦中。
她呆怔一下，葉堅這兩個字從高寧口中吐出似乎非常的刺耳，也沒什麼原因！
阿香來開大門，嘉宜也暗暗鬆口氣，這個高寧，他可是認真的？長此以往，誰能吃得消呢？
她看他一眼，古銅的膚色在月光下有一抹動人的螢光，漂亮、生動的臉龐，還有黑眸中的那份執著，可以當做完全沒有發生過嗎？
「大概不會回來，這兩天她都回來得好晚。」嘉穎不關心姐姐。「表哥——」
「去看妳的電視劇吧！」嘉宜好氣又好笑，問兩句就是出事了嗎？還是台灣所有的人都看電視太多？
嘉宜輕輕哼一聲，轉身回臥室。「你先坐一下，我去換衣服。」她沒有笑容。
面對著面，不到一呎的距離，她心中又亂又慌，又甜又澀，自己也分不出到底是什麼滋味。手掌在他手掌中發顫、冒汗，抓緊了那小紙條就是扔不了——她心中並不想扔，是這樣的吧！他深深黑眸目不轉睛的停在她臉上，看得她連呼吸也困難，他——高寧，高寧，為什麼要為難她呢？他明知道她已那般痛苦、矛盾！
「根本就沒有——」
「高寧？你不是回台南了？」葉堅說：「嘉宜呢？怎麼會沒回來？她下午不用上班的！」
「我不知道。」高寧望著嘉宜，唇邊淡淡的笑容擴大、再擴大，加深、再加深。「可能是那陣大雨阻住了她，也許遲一陣她就回來了。」
「哎——姨媽、姨父他們好嗎？」她胡亂的說。
「練字和練功夫都是國粹，」他慢慢說：「能夠傳了五千年，必然是優秀的！」
嘉宜又呆一下，很幸福？葉堅？
她——欺負葉堅？
「沒有！」阿香很意外。「是不是表少爺出了什麼事？」
「高寧，」她鼻子裏的酸意已溢出來，淚水不聽指揮的往下掉。「原諒我，我只是又平凡，又蠢的一個女孩，我——抱歉！」
「是，」他眼光一閃。「妳關心我生活？」
他慢慢在嘉宜面前蹲下來，那驚心動魄的黑眸定定的停在她臉上。「為什麼不接電話？嘉宜！」他問。
「不！反正在台南沒事，回台北——比較好！」他終於開口說話。
「怎麼突然想到旅行的呢？」高寧問。
「他那個人言語無味，毫無羅曼蒂克氣氛，」嘉穎誇張的。「四四方方的令人受不了，雖然他是好人。」
電話鈴又再響起來，一次又一次的，嘉宜想接又不願接，正在猶豫，高寧走了出來。他看嘉宜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眼中光芒又凝聚起來，又——驚心動魄。
吃完一小碗飯，她放下筷子，盛了小半碗湯。她一向吃得少，又愛喝酸酸的檸檬水，所以她瘦。
令嘉宜意外的是高寧失去了蹤影。行李還留在他屋子裏，肯定他還沒去空軍報到，但是他一直沒有出現過，沒有人知道他去了那裏。嘉宜在輕鬆之餘又莫名其妙的擔心和煩躁，高寧不會因受拒於她而惱羞成怒的做出傻事吧？高寧——唉！高寧對她的剖白可是開玩笑的？
「什麼？」嘉宜不能置信的叫起來。女朋友去香港看未婚夫？「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表弟——高寧，嘉穎很喜歡你，你知道嗎？」她好費力的說：「她比我年輕，漂亮——」
「嘉宜，怎麼了？」葉堅不可置信的說：「什麼都是妳在說，妳最近怎麼心神恍惚呢？到底為什麼？」
「我一直當你是表弟，比我小的男孩，」她吸一口氣。「有沒有他——都是這樣。」
「我不是小孩！」嘉穎抗議。
「嘉宜還沒回家！」他似在自語。
「好！若有，我永遠離開，不再出現，」他笑了，滿有把握的。「否則的話妳要憑著良心承認一切。」
「不能這個樣子，高寧會誤會，」葉堅搖搖頭。「無論如何他是妳表弟，該友善些！」
「只要妳心安理得，」他說得好特別。「我並不在意表面的一切，我只注意內心的，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
「對不起，不是嘉宜，是我，高寧，」高寧淡淡、平靜的說：「嘉宜沒回來！」
她站住腳，慢慢轉身，她遇到一對凝肅的、燃燒著火焰的眸子，她的心頭一陣顫抖，一陣非常、非常清晰的痛楚在心中擴大，痛得她幾乎忍受不了。然後，他向她伸出右手，攤開的手掌上一張小小的紙條。
「好在高寧是妳表弟，」葉堅開玩笑。「要不然我得整天擔心，一個這麼漂亮出色的男孩子整天在妳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