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興遊江南

那女孩聽了,將小嘴一嘟,便扭身進了船艙,張偉正待轉身離去,卻聽那女孩辯了幾句,就又聽到那粗嗓婦人氣道:「叫你不聽教訓!」說罷,便聽到「啪啪」的擊打聲,顯是那女孩正在挨打,只是卻聽不到她哭喊聲。
周全斌向他笑道:「你可是剛娶了媳婦,怎地,過門才幾個月就厭煩了?」
卻聽那船內小女孩答道:「請娘回絕了吧,愛柳還小,經不起風雨摧殘。」
因自出南京後便是陸行,雖說各人都是騎馬乘車的,到底一直走路,風餐露宿辛勞不堪,待行到這關外邊城,自張偉以下,各人神色皆是疲憊不堪,張偉便向張瑞笑道:「咱們也別尋飯館吃飯了,趕緊著尋家客棧歇息了。」
張偉原本不過是隨口抱怨,只是覺得這秦淮美女千篇一律,看來令人乏味無聊罷了,卻不想被這小小女孩兒一通指斥,雖不至惱羞成怒,面子上倒也掛不住,只是又不能同這小孩兒計較,便只得乾笑一聲,道:「妳小小年紀,知道甚麼。」
張端見他慢條斯理,擺出長篇大論的架式,急道:「這位大哥,咱有話快些說成不?」
張偉哂然一笑,便讓那小校上來搜身,那小校倒也不客氣,將張偉、周全斌二人身上搜捏個遍,方向房內道:「大人,那客商帶來了。」
張偉幾人卻正是帶兵之人,一聽說「兵變」二字,卻是比常人敏感得多,周全斌雙手一撐,立時站起,厲聲問道:「是城內兵馬要與那女真人裡應外合?」又問道:「有多少人馬叛變,城內袁督師可是在彈壓?」
待出了直隸,離那山海關近時,那一路上休說是風光景致,便是行人客商也沒有幾個,這關外情勢一向吃緊,若不是任了袁崇煥為督師,阻了那清兵靠近,依天啟年間的朝議,關外之地盡棄,只是依關而守,只怕這長城重鎮,早便是草木皆兵,一日數驚了。
他心裡也曾若有若無的浮現出當日那南洋女子愛麗絲的模樣,想到她大眼圓眼,活潑可愛,言行舉止與明時中國女子截然不同,倒是與張偉那時候的女性頗為相像,他至不娶,也正是因為平日裡見到的女子盡皆是三從四德唯唯諾諾的舊式女子,委實提不起他的興趣。只是那愛麗絲自從來臺一次後便芳蹤難覓,張偉向勞倫斯打聽過幾次,那勞倫斯也只知愛麗絲家是巴達維亞的華人大族,偶爾興趣幫英人翻譯出遊,現下她早已回了巴達維亞,那荷人統治之地,勞倫斯卻也不知詳情,張偉也只得作罷。
張偉在北京盤桓了十數日,便又隨意購買了一些關外需用的物品,只說去寧遠販賣些關外特產,辭別了這些時日來打得火熱的福建商人,一行人出了西直門,便向山海關而行。
原本他去遼東,該當直接由船行至北京,然後由陸路出關,只是張偉自返回明末,一直忙碌不堪,卻是從未見識過古時的江南風光,想到古人詩裡描述的美麗景致,又正值春天草長鶯飛之際,由不得他動了遊歷一番的打算。再加上他年紀已過二十五歲,不但是何斌終日在他耳邊一囉嗦,就是周全斌一干人等,亦都若有若無的提起他尚無妻室一事,那高傑亦曾私下裡在臺北富商家中為他尋訪美貌女子,雖說被他訓斥一通,倒是也頂撞了幾句,他氣悶不過,倒也想就著機會到江南尋訪秦淮美人,成家了事。
張偉心中暗嘆:「果然不愧是八豔之首的柳如是,河東君。小小年紀這膽量和見識便是不凡。」
就手將門拉開,催促道:「幾位,快快,若是遲了只怕性命不保。」又向那店內喊道:「小五,柱子,快點過來幫手!」
「快些說也成,很簡單,城內兵變!」
張瑞又是折身返回,向那軍官低語說了,那軍官初時搖頭,張瑞卻又向他袖中塞了一錠銀子,方見那軍官又返身入內。
周全斌沉聲向那客棧門內說道:「裡面的人聽了,我們是住店的客商,不是歹人,出門在外,請老闆行個方便。」
張偉「喔」了一聲,這才想起。他原本抱著好好遊歷一番的心思,卻不料後來才知,這古時的南京城內,除了破敗不堪的民居,便是豪門貴戚的大宅,哪能容他近身?若說那南京宮城,卻哪裡是平常百姓能進得去的?那夫子廟、秦淮河,一晚上逛的張偉興致索然,於是昨日便吩咐周全斌準備好行李,一早便動身渡江,由山東入直隸,向北京進發。
周全斌倒是無可不可,只是張瑞少年心性,聽張偉一說,便喜道:「爺說得是,來南京一次,不去秦淮河可當真是可惜了。」
他掐指一算,現下那八豔大半都沒有出生,便是有生下來的,想來也還是沒有發育的幼|女,想到此處,便覺得意興蕭索,悶聲帶著周全斌張端又逛了幾圈,直弄得那些老鴇暗中罵他是個兔兒相公。
張瑞答道:「我也是累得很,想來客棧大半都有飯食。咱們這便去尋客棧去。」
那老鴇聞言怒道:「這位大爺,沒的拿咱們尋開心!你既然不是看中了愛柳,卻只顧勸我怎地?」說罷一揚手,在那小女孩臉上狠打一下,不顧那女孩掩面而哭,只向張偉得意道:「如何?我便是打了她,大爺您又如何呢?若是不拿銀子,只怕和*圖*書也只能由得我了。」
入京後,便命人找了茶行將所帶茶葉處理掉,張偉卻與周全斌張瑞二人自處閒逛,他雖是在臺灣稱王稱霸,於這京城內卻是一人不識,因是偷偷前來,卻也不敢拿著拜帖上前去請見,故而這京城內的高官大老是一個也沒有見到。倒是跑到福建人所設的幾個泉漳廈等同鄉會中,很是結納了一些在京師的福建人,又借著同鄉會的名義,交結宴請了一些六七品的福建小官兒,什麼中書主事之類。
見那女孩滿臉怒容,理也不理,老鴇無趣,便令龜奴將那女孩的隨身物品打成一個小包,往岸邊一扔,又將女孩向岸上一推,自顧進船內抱著金子偷樂。
袁崇煥在崇禎二年聽聞京師被圍,千里勤王快速而回,在北京城外領關寧鐵騎與清兵大戰,直到將清兵攆走。卻不料戰事一息,便被崇禎皇帝逮至詔獄,不經審訊便將袁崇煥凌遲處死。至此,明朝在遼東最後一位將才被自己的皇帝親手殺死,到了明朝要亡國之際,崇禎下手詔封吳三桂為平西伯,令其領關寧鐵騎入衛京師,吳三桂故意拖延時日,待聽說京師陷落,崇禎上吊而死,方又領兵退回山海關。兩相比較,袁崇煥的遭遇便更令人扼腕長嘆。
第二天一早起來,見張瑞等人擠眉弄眼,張偉老臉微紅,他來自現代,有些道德觀的東西早深入其心,在臺北平日裡忙得要死,也就罷了。現下遊歷這六朝金粉之地,一時按捺不住發洩一番,卻只是在心裡不好意思。
說罷將那小女孩兒一推,笑道:「妳算是脫離這無邊苦海,過那好日子去啦。」又勉強擠下幾滴眼淚,道:「只盼妳不要記恨媽媽管教,將來能念著媽媽的好。」
張偉笑道:「袁督師是廣東蠻子脾氣,我知道他此時心煩,定然不見的。你去,和那軍官說,我有辦法幫督師大人解決現下城內軍嘩,問他見是不見。」
張瑞漲紅了臉,道:「那軍官說了,袁督師拿了名刺便即刻擲還,還訓斥他不知輕重,這會兒商人拜見是什麼大事,還值得拿名刺進去。」
說罷將一錠銀子遞將過去,那男子將銀子拿在手中,捏上一捏,便在那臉上擠出笑容道:「也罷,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各位快請進來,耽擱不得!」
「咦?妳不是叫愛柳麼?」
入得正門後,自有府內小校接引,卻是沒有將他們引入正堂,而是自迴廊繞路而行,直走到一處廂房前,方向張偉等冷冷說道:「身上若是有刀劍等物,還是早些拿出來的好。」
張偉見那女孩抱著小包又驚又懼,便向她笑道:「妳可有家人?我贖妳卻沒有惡意,妳若有家人,我便差人送妳回去。」
那時候女子皆是濃裝,嘴巴不論大小皆是弄得鮮紅,以張偉的審美觀來看,當真是可怕得很。原以為這些妓|女可用談吐來彌補相貌的不足,誰料除了刻意的談一些吟風弄月的詩詞,便是說一些金銀佩飾,若是想聊幾句時務,便一個個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張偉聽了此話,也只是微微一笑,心裡打定主意,將這女孩送回臺北,找一戶人家寄養。他一時衝動,出手便是上千兩的銀子,買回這小姑娘卻還得費功夫安置,又見張瑞和一眾飛騎正自擠眉弄眼,心裡懊惱,只得回頭斥道:「笑甚笑!待明日派個人將她送到福建,令臺灣派船接過去,再尋一戶老成穩重人家,給些銀子,令人好生看待她。」
那少年見兩人坐下,不言不語泡了兩杯茶送上,兩人剛捧茶要喝,卻聽得裡面傳來一陣聲響,又聽得有腳步聲傳來,兩人連忙將茶杯放下,卻見那少年上前去將裡間房簾一挑,只見一黑臉中年男子慢步踱了出來,見張周二人站在原地,便按手道:
張偉便知此房必是袁崇煥的書房,便與周全斌挑了主人座位對面的座位坐了。
張偉嘆一口氣,心道:「難怪那秦淮八豔出名呢,畢竟那樣的女子還是少啊。」
「休要胡說,咱們臺北可是用銀子堆出來的,這地界大了,得多少銀子往裡面填,這江南風光是自然景致,能有如斯美景,也是天地造化之功了。」
那飛騎領命,便要帶那小女孩兒離去,卻見她向張偉身邊行得數步,蹲身一福,道:「小女子柳如是多謝恩公搭救……」
「我適才說了說來話長,偏那位大爺讓我快說……」見張偉等人神色不愉,那張瑞大有衝上來教訓他的模樣,便又急道:「此次兵變,倒不是和那女真有關。實在是因為這城內軍士三個月沒有關餉,軍士們自然是急了,雖說袁督師素有人望,可軍士們家裡有老有小,都等著關餉買米下鍋,這麼些日子不發餉,誰不著急?前日便有數十軍士到袁督府前要餉,袁督師只說早就奏報了聖上,這何時關餉卻是隻字不提。城內軍士都急紅了眼,昨兒又有人去鬧餉,袁督師便盡數捕了,撿了為首鬧的凶的斬了五人,又急報了北京,到底如何處置卻還沒有下文。現下這城內軍心不穩,咱們都怕大兵們急怒之下盡數反了,我們這些老百姓可不是最倒楣的麼!誰還敢沒事上街晃悠,家家都是閉門落鎖,只盼著朝廷早點兒發餉,不然的話,這日子就沒法兒過和*圖*書了。」
「客倌莫慌,這船隻是隨著浪頭起伏,順著它的脾氣走,不會有事的。」
那婦人為難道:「難得大爺賞識這小蹄子,只是她年紀尚小,未到開|苞年紀……」
「這小妹妹甚是知禮,我很喜歡。交與尋常人家,我不放心。便送到何府,交給何夫人細心照料,待我回臺北,再作打算。」
張偉嘆道:「原指望能遇到那些聰明美麗的女子,卻不想這些所謂才女也只是背幾首酸詩罷了,這詩文弄來有甚趣味,能濟世安民麼,笑話!」
卻不料張偉將嘴一努,立時有一隨從掏出幾錠黃金來,向那船上一扔,那老鴇見了一驚,立時叫船人龜奴來驗看了,卻是十足十的赤金,便將金子緊緊摟在懷裡,向張偉笑道:「成了,大爺,這小蹄子就是您的人了。」
她這番話一出口,那女孩被逼不過,只得自艙門中出來,將門簾一摔,恨恨向張偉瞄上一眼,道:「想不到這位相公不喜詩詞,卻愛如是這樣的小姑娘,如是幸何如之?」
「哪有這般巧的!一會天黑出門,專挑僻靜的小道走,此處離那督師府不遠,縱是遇到小股亂兵,我帶這十幾名高手是用來耍的?」
說罷便要關門,張瑞急忙上前一步,用腳將那大門抵住,陪笑道:「老闆,咱們千里迢迢從關內過來,實在是累得受不住了,請老闆你行個方便,如何?」
張偉向船家點頭微笑,自又走到船頭,那江風拍打他衣服下襬,打得啪啪作響,有時浪頭稍大,便從他腳底掠過。這長江正值漲水時間,四顧看過一片蒼茫,此時尚沒有什麼工業污染,青碧色的江水奔騰嘯湧,人在這小小帆船上,直如滄海中的一葉孤舟,任憑這天地之威肆虐。
乾咳兩聲,便令各人收拾了行李,一行人到得下關碼頭,便要渡船過江,張偉向一幹練飛騎令道:「你將這小姑娘送到福建,然後你坐船到北京泉州會館尋我們。」
待船行過江,張偉一行便上岸向北而行,經江陰、淮安、徐州入山東,直行了半月有餘,方到了北京城外。
周全斌因見遊人漸稀,那夜色越發濃了,便向張偉勸道:「爺既然都看不上眼,那不如早點回去歇息,待明兒有閒,再來逛過便是了。」
張偉三人聽那老闆說完,一時間只是面面相覷,這臺灣兵士每月五兩的餉銀從未曾拖欠過,是以「欠餉」這種事情,在臺灣的帶兵將領心裡竟然是全無概念。張偉卻是心知肚明,曉得明末時朝廷根本不管軍隊餉銀,故而帶兵將領只得縱容士兵四處劫掠,到了南明弘光朝時,朝廷居然讓江北四鎮劃地自徵糧餉,使得原本聽從調遣的四鎮成為不折不扣的軍閥,欠餉,在明朝已算不得什麼新聞了。
張偉笑道:「說是為了遼東戰事征餉,其實朝廷用度不足,哪能把加派的銀子都用在遼東,便是每年藩王的俸祿就得拿去朝廷一半的正賦,這還是打了折的。再加上官中用度,官員貪墨,能用在遼東的,十之其一罷了。」
說罷便領人遠遠站住,讓那張瑞拿著名刺上前與軍官交涉,眼見張瑞將名刺交與那軍官,又見那官兒拿著名刺進去,只不過盞茶工夫,便見那軍官出來,站在府前臺階上揚著臉將名刺交與張瑞。
身邊諸人聽他如此說,各人都是男人,可有什麼不明白的,當下嘻嘻哈哈應了,留下兩人看守行李,一夥人也不雇轎乘車,打聽了道路,便向那秦淮河畔行去。
周全斌這些年卻歷練得深沉得多,見各人左顧右盼只顧著打量沿途風光,他卻騎著馬左右巡視,見各人指斥風景,他也是淡然一笑便罷了。
「爺,您昨兒說這南京無趣,不如早些北上辦正事要緊,怎地忘了?」
袁崇煥是位難得的人才,張偉心慕久矣,只是他明白這樣的高位大臣卻不是自己能夠掌控的,即便是崇禎皇帝要殺他,只怕也很難令其歸順。越是想到袁的忠義,張偉就很難對歷史上評價不一的崇禎皇帝有什麼好感。此人剛愎自用,刻薄好殺,對百姓不肯撫慰,對官員也甚是寡恩。臨死時還說什麼:「朕非亡國之君,臣乃亡國之臣。」又曾說:「文臣皆可殺。」,此人到臨死都不知道正是自己親手斷送了大明江山。
「坐,你們且坐,在這家裡不需拘什麼禮,坐下罷。」
張偉叫人送上熱水,細細梳洗了,才覺得數日奔波的疲勞一掃而光,精神一振,腹中卻雷鳴般鼓噪起來。便向張瑞笑道:「快,吩咐夥計做飯,吃完了咱們出去。」
張偉見店堂內無人,便自撿了一張乾淨桌子坐了,又吩咐那店內夥計上茶,上毛巾,舒舒服服的喝著熱茶,不自禁長伸一個懶腰。因見那老闆忙得腳底生煙,便笑道:
十八年後,正是在這浩瀚長江之上,鄭鴻奎、鄭彩率鄭氏水師數萬人佈防江上,聽聞得江北四鎮兵潰,立時便出海而逃,長江天塹立時便被清兵突破,由鎮江上岸,南京城內文武大員並十三萬大軍開城投降,想來當真是可氣,可嘆。
張偉聞言笑道:「這倒是你這貪財的媽媽誤會,我只是勸她不要打你,何曾說過要妳了?」
一行人進城後急忙尋了旅館打尖,洗漱用飯後,眼看天色近晚,張偉換和-圖-書了身月白府綢長袍,束上頭巾,腰繫玉帶,手持一把摺扇,向張瑞、周全斌笑道:「兩位,且放寬身心,咱們也去那秦淮河畔見識一下這江南才女的風範。」
待一行人行近南京城門,他自上前交了路引,那守城兵丁頭目見是南來販茶的客商,便特意上前要翻檢搜索,周全斌知是索要賄賂,向那頭目遞了一兩銀子,那頭目卻不曾想這夥客商出手如此大方,當下大喜過望,當即便揮手放行。
他身邊之人盡是行伍中的老粗,自然對他的話點頭稱是不迭,卻聽那不遠處有一童稚女聲說道:「這位相公說得好笑話兒,難不成那岳少保的《滿江紅》無益於激勵人心,那陸放翁的《示兒》讀來不念人心懷遺憾,只欲收回故地,以慰忠魂麼?」
張瑞見張偉騎馬而來,便回頭苦笑道:「這事兒還當真是怪了!」
那女孩搖頭道:「小女子沒有家人,縱是有,將我賣到這勾欄之地,亦是沒有了。」又道:「相公既然給我贖了身,從此我便是相公的人,聽相公的使喚便是了。」
張偉笑答道:「正是。」
只是說來也奇,客棧原本是要打開門做生意,像張偉這樣的大股客商,平常時日早該有夥計上前招呼,只是那客棧大門緊閉,張瑞管自敲了半天的門,卻是沒有半點兒反應。
那張瑞騎在馬上向張偉笑道:「都說這江南好,我看這風光景致還不如臺北呢。」
周全斌聞言也是四顧而看,半晌方答道:「難道咱們運氣甚好,正巧遇上了女真人要攻城?」
「不會呀,在城外沒有什麼異常舉措,若是女真要要來攻城,咱們還能進得來?」
那老闆聽他們說,卻只是不理會,又指揮著夥計們多加了幾塊石條,方才轉身抹汗,他一說話,卻只是沒好氣,道:「兩位也太小看咱們寧遠的百姓,甭說現在沒有女真人來攻城,便是來了,咱們這些男子也早就至城牆處協助大軍守城了。」
話音一落,便見那船身搖動,不一會兒鑽出一個中年婦女來,見張偉著飾不俗,身後又有伴當隨眾,便陪笑道:「啊呀,這位大爺,婦人在管教孩兒,卻是驚擾了大爺,請恕罪則個。」
說罷也不在意,領著一夥人慢慢踱步往回,半路上卻又遇著幾艘花船,張偉卻相中了一艘船上的女子,見她容妝淡抹,嬌豔不妖,一時間按捺不住,便令周全斌帶著那小女孩先回,令張瑞等人在外守著他在這花船上過夜,他卻竄上花船,一夜裡胡天胡地,享受一番。
「那怎地街面上不見行人,老闆你又大門緊鎖,還堆上石條?」
見張偉神色不悅,忙笑道:「只要大爺您給足銀子,提前兩三年開|苞又如何?那小蹄子能遇到大爺這樣的豪客開|苞,也是她前生的福氣。」說罷,向船內喊道:「愛柳,快出來,妳今晚造化,有大爺要給妳開|苞了。」
那飛騎自是沒有話說,只有那柳如是年紀雖小,卻看出張偉與適才不同,只是蹲身又福了一福,便隨那飛騎去了。
那老鴇漫天要價道:「一千兩銀子,少一文也不成。」
周全斌這才無話,待天黑掌燈時分,張偉命店家開門,那店家卻不管張偉等人好說歹說,硬是不肯,後來無法,只得從後院攀牆而出。依著那店家指點,各人自寧遠城內的小巷穿梭而過,約莫走了半個時辰,方才轉到一條大道之上,看著不遠處高掛的「袁」字氣死風燈,張偉笑道:「這可不是到了。」
張瑞吃他一訓,低頭道:「我卻是沒有想到此節,是我的不是,對不住了。」
張偉向來最欣賞這位奇女子,覺得她比那八豔中汲汲於自身愛情追求的所謂才女強上許多。他原本沒有指望在此時能遇到這位一向心儀的女子,卻不料無巧不巧的為她贖了身,只是此時這柳如是尚是稚齡少女,古時女子固然是早早兒便能結婚生子,這十二三歲年紀也未免太小了些,縱是他人能容,張偉也過不了自己的一關。當下心裡甚是為難,團團轉上幾圈,便又將那飛騎道:
這老鴇管教未開|苞的小娘原本便是如此,張偉卻是看不慣此等行徑,便在外面喊道:「船上是何人在打那小孩兒,快給我出來。」
見各人神情似笑非笑,那小女孩亦眼波流轉,臉上浮現笑容,張偉大慚,心道:「怪道人說色不迷人人自迷呢……才一晚上頭腦便不清楚了。」
張偉見她離開,心頭鬱悶一陣,卻怎樣也無法將眼前這個尚未發育的小女孩與歷史記載上的那個美豔多才的柳如是連接起來,嘆一口氣,向周全斌吩咐道:「上船吧。」
張偉在腦中想了半天,方記起秦淮八豔之首的柳如是正是在崇禎十三年年約二十五六時嫁了錢謙益,算來此時她已有十二三歲,不想竟然教自己偶遇,當真是飛來豔福……
「老闆,何故如此驚慌?莫非那女真人要來攻城?便是如此,城內有袁督師在,城頭有紅衣大炮,那蠻子是攻不進來的。」
張偉見張瑞臉皮漲紅,便笑道:「這男人嘛,呵呵,偶爾風流一下也不為過。我在臺北位高權重的,平日裡可都是端著身分呢,今兒可要放浪一回,你們給我小心了,若是回了臺北聽到有人議論,都打軍棍!」
張瑞聽他說和*圖*書要出門,倒是一楞,只是他一向聽令慣了,也不多問,自去令人整治了一桌關外特色酒席,什麼孢子肉、野參燉雞、老燒刀子,一股腦兒端將上來,一時間那酒菜香氣飄滿整個店堂,張偉等人都餓得狠了,見了美食哪還客氣,乒乒乓乓筷如雨下,立時便將滿桌酒菜吃得精光。待各人吃飽。
一行人上了渡船,將馬匹繫在船尾,貨物放下,那船家吩咐各人坐穩了,便將纜繩一解,用竹篙一撐,那渡船便向前一滑,向那江心行去。
說罷便待轉身而行,卻又聽那女孩兒道:「孔融七歲讓梨,甘羅十二為相,小女子不敢相比前賢,卻自認為見識比某些大人強得多啦。辯不過就拿年紀壓人,哼,有什麼了不起的。」
「那是乾娘給我起的花名,去年我因讀到『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的詩句,便自取了名叫『如是』,那乾娘一時沒有改口,故而還叫我愛柳。」
張偉聞言四顧張望,卻見是左手河中有一花船,船著上立一名十二三歲的女童,見張偉看來,又朗聲道:「詩詞有慷慨豪放,可激勵鼓舞人心,亦有婉約華麗,可淺吟低唱,令人解懷,這位相公想來不是讀書人,便對詩詞有如許偏見,想來令人可惜,又令人覺得好笑呢。」
那少年不耐道:「成,進來就是。」說完又將門拉開一些,張偉便與周全斌一同拾階而上,入得廂房外間,卻見房內也就一張長几,還有些座椅之類,那少年道:「兩位請稍坐,我家大人這便出來。」
張偉大怒,本待令張瑞帶人教訓那老鴇一頓,卻又想倒是身在這南京城內,城內關防甚嚴,適才便有一隊兵士巡邏而過,鬧將起來驚官動府的,若是暴露了身分,卻是大大的不妙。
張偉見周全斌著急,方笑道:「全斌,你不須著急。一會兒我是去拜會袁督師大人,他那府中必定是防備森嚴,哪裡有什麼危險。」
他正待仰天長笑,卻一眼又見眼前的這柳如是,她現下是稚齡少女,雖是膚白似雪,紅唇烏髮,卻是身量不高,瘦弱嬌小,現下嬌怯怯站在張偉身前,只堪堪高過張偉腰部,見張偉眼中暴起寒光,目視自己,那柳如是卻也不懼,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只目不轉睛的反看著張偉,不知道這位一擲千金的公子哥兒又犯了什麼毛病。
到了那桃葉渡,只見那秦淮河兩畔星星點點盡是燈火,河房和花船星羅密佈,那岸邊人潮如織,有官員、行商,文生騷客,像張偉這樣一身庶人服裝卻又舉止落落大方,身後有十餘隨眾的,眼亮的老鴇便猜度他必是什麼鉅賈大賈,只是看他眉宇間卻又有勃然英氣,舉手投足威勢十足,卻又像個平日裡威福自用的貴戚高官,猜來猜去不得要領,只不過此人身後的諸豪奴們衣袋沉重,想來那黃白之物帶的不少,俗語說姐兒愛俏,鴇兒愛鈔,眼見這冤大頭在這銷金之地沒頭沒腦的亂撞,哪有不想辦法狠宰一刀的道理?於是不論張偉逛到哪裡,便有那半老徐娘張開血盆大口,揚著手帕叫道:
遼東之地苦寒,漢人居民原就不多,努爾哈赤打下瀋陽後,居住在附近的漢民不堪忍受女真人的奴役,紛紛逃亡到這山海關至寧遠錦州一地,居民人數到比原本稠密得多,饒是如此,待張偉等人進入寧遠這坐歷史上有名的邊城之後,還是覺得大街上稀稀落茖,雖是大晌午的,卻少見人影。
張偉見張瑞一溜小跑回來,便問道:「如何?」
周全斌笑道:「這會兒出去怕是不妥吧?萬一突然兵亂了起來,那可是太過危險。咱們最後在這店裡等局勢稍好一些,再作打算。」
船隻在海上緩緩行了十數日,方進入長江之內,直至鎮江碼頭下船,上岸驗了路引,茶引,張偉便令人雇了走騾、馬匹,一行十餘人或騎馬,或坐車,沿著官道慢慢向南京行去,一路上滿目青翠,小河流水白鵝黃鴨,風光景致看起來倒也賞心悅目,只是這官道和兩邊的人家景象,看起來卻比臺北差勁得多了,這一行人皆沒有到過江南,卻也都是聽說過江南風光如何如何,現在親眼見了,各人均有見面不如聞名之嘆。
張偉撫肚笑道:「各人歇息片刻,隨我出門!」
待到了督師府前,見門前有巡邏兵丁來回巡守,張偉略整一下衣衫,見那府前已有巡官前來查看,便向張瑞道:「拿我的名刺給那軍官,就說閩省富商求見督師大人。」
張偉一笑,道:「我這家人可也得隨我一同進去。」
「這位大爺,快到曲裡來看看,咱們的姑娘個個秀外慧中識文斷字,爺不管是要聽曲,會文,下棋,雙陸,射覆,包管您玩得開心!」
「那半路上遇到亂兵怎辦?」
張瑞在張偉坐定,正用熱毛巾擦臉,只覺得渾身舒泰,見張偉問那老闆,便也笑道:「怪道說這遼東是兵凶戰危之地,城外也沒有見女真人的影子,這城內便亂成這樣,若是女真人到了城下,那還了得!」
兩人正在納悶,張瑞卻已尋得一家客棧,看那客棧門頭不小,遠遠的便有幌子迎風招展,上書四個大字:悅來客棧。
當下洗漱一番,領著張瑞和-圖-書等人匆匆往客棧而回,到得客棧門前,卻見周全斌領著看守行李的數人正於門口等候,那小女孩亦站在門口處張望,張偉冷不防見了這許多人在外,心裡一慌,因向周全斌問道:「全斌,因何都站在外面?」
當下忍氣吞聲,向那老鴇道:「這小孩兒值多少,我給她贖身!」
說罷又將身上衣衫略整,便向那督師府內昂然直入。
這山海關因是戰略要地,修建得雄偉異常,箭樓附近還放置了內城城頭少有的紅衣大炮,入關之時關防甚嚴,將張偉等人花錢買的路引查驗了數次,又奉送了數兩白銀,那守城門的百戶方才揮手放行。
張瑞斜看他一眼,道:「周大哥,你害怕不成?」
這些官兒手只管伸得老長,卻是什麼內幕消息也透露不出,原本便是些佐雜小官,貪圖吃請方能讓張偉這白身之人請動,若是什麼翰林、給事中之類的清要官員,就算是品秩不高,也不是張偉這樣的商人可以結交的。在京中混了數日,只是知道崇禎已派了袁崇煥赴遼,平臺召見後皇帝賜袁尚方劍、御製詩,許袁便宜行事,袁崇煥則許帝五年復遼。張偉聽說此事,心中明白這位袁督師命不久矣,只是如何干預此事,他卻是還沒有想好。
張偉疑道:「老闆莫非是在說笑,我們進城來那守城兵丁一切如常,這城內也沒有廝殺聲,如何便是兵變了?」
張瑞抹嘴道:「爺說上哪兒,咱們跟去便是了。」
周全斌疑道:「朝廷在天啟年間便加了幾百萬兩銀子的『遼餉』,怎地還會拖欠軍餉?」
張偉被她說得哭笑不得,只得向那花船前行幾步,正待說話,卻聽那船上有一粗嗓婦人嚷道:「妳這小浪蹄子,我讓妳練棋妳不練,跑到船頭和野漢子說什麼說,還不快些進來!」
這柳如是十五歲便失身接客,後來成名後又曾與抗清義士陳子龍相識相愛,與之分手後,又嫁給大自己三十多歲的錢謙益,待清軍入江後,她又力勸錢謙益自殺。錢得罪清朝高官,又是她寫狀詞訴冤,請以身代。又不懼世俗禮法,因錢謙益降清而致失望的她與人通姦,那錢謙益倒也有趣,聽說自己兒子告了柳如是通姦,氣得與兒子相約死前不相見,且又沉痛向人言道:「亡國之人,何談禮義?士大夫尚不能以身殉國,何枉求一女子乎?」
張偉聽他如此說,便也不再搭話,只令那老闆叫人準備好了房間,便與各人自回房歇息,自他而下隨行各人都疲累不堪,也沒人叫飯,自這晌午時分一覺好睡,一直到傍晚時分,方見各人打著呵欠次弟出門。
張偉初時聽得有趣,倒是亂進了幾家,只見那老鴇們一揚手,鶯鶯燕燕的跑出一大群美眉來,張偉只看得眼花,待隨意攀談幾句,再仔細一打量,卻見一個個頭頂環佩,叮噹作響,那小腳走上一步,倒要搖上三搖,走近來一說話,那臉上的白粉便撲撲的往下掉。
那老闆亦嘆道:「這位爺的話可是說到點子上了。若不是這樣,每年真把幾百萬兩銀子交給袁督師練兵鑄炮,甭說現在守住寧錦,便是打回瀋陽和赫圖阿拉,又能怎地?」說罷搖頭,道:「沒用了,國家爛到根子上了!」
此次他回得更快,低頭向張瑞說上一句,便見張瑞連同那軍官一起向這邊招手,張偉向周全斌笑道:「你隨我一共入內,見識一下這位海內名將。」
周全斌漲紅了臉,怒道:「我怕什麼?你這小子不知好歹,要是爺出了什麼差池,你當你擔待得起麼!」
「呸,妳這挨刀的賠錢貨,若不快些兒出來,立刻用皮鞭打爛了妳,看妳倒是能不能承受的起!」
其餘人等自然也是無話,便在這寧遠大路上尋將起來,張偉在車中得的腳麻,便跳將下來,換了馬騎,左顧右盼之際,心裡卻是不安,向周全斌道:「全斌,這寧遠城便是沒有什麼百姓,到底也是遼東大城,怎地大白天的一個人影不見,這當真是怪異。」
只聽得裡面有一男子沉聲道:「讓他進來。」說完,便聽到那廂房門吱呀一聲,內裡有一少年將門推開,打量一下張偉,便道:「請進罷。」
說罷,便令身後飛騎一同上前擂門,各人衝上去將那客棧的大門擂得價響,不消一會工夫,便聽到那門吱呀一聲,有一中年男子打開大門,氣道:「哪有你們這樣的!小店今兒休息,不做生意!」
那老闆嘆一口氣,自在張偉一邊的桌上坐了,啜一口茶,方答道:「此事說來話長……」
張偉幾人見那老闆催得緊急,急忙趕著馬匹、騾車魚貫而入,一入店門,便有那夥計將馬匹接去,自牽到後院餵食草料,那老闆見各人進來,急急忙忙關了店門,又砰砰將店門反鎖,抵上石條。待張偉等人收拾停當,那老闆已是一頭的暴汗。
張偉坐慣了海船商船,卻是頭一回乘坐這種渡江小船,眼見船頭隨著江中波浪一沉不浮,不時有江水漫過船頭,彷彿一個大浪過來,這艘小船便隨之沉沒。再看那船家,卻是不慌不亂,因江面無風,便隨同幾個船夥計一同在那船身兩側划槳,見張偉目視於他,便向張偉笑道:「客倌是頭一回坐這渡船吧?」
「罷了,你不要打她,我見她見識不俗,很是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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