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見他答應,便令張瑞將信物貼身收好,各人便縱馬隨著帶路的女真人向東京城內而去。
周全斌等臺北來人尚無所謂,論起繁華,這東京城可比臺北差得遠了,各人騎在馬上只是對滿街的男人留著辮子的裝扮好奇罷了。
張偉一行在那辮子兵的帶領下直入東京城內,各人冷眼看去,只見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端地是熱鬧非凡。大街上行人、小販、南來北往的行商、還有那黑龍江流域各族人等身著怪異服飾昂然行走於街市,除了各人腦後都拖一條大辮子外,這東京城顯是比遼東漢人城市顯得更加有活力,那種新興皇朝的氣勢,遠非日薄西山的明朝可比。
「唔,志華說得沒錯,是我想得左了。志華所強在於水師,陸戰騎戰以對女真,南兵甚是吃虧,唉,可惜數十年來,遼瀋數戰大明軍人戰死者達數十萬,精兵強將所餘無多,現下唯有守城罷了。」
那兵喝了幾杯後,臉色和善起來。張偉小心打聽,方知道這遼陽東京原本是貝勒濟爾哈朗主事,那阿敏因前些日子吃醉酒與皇太極爭吵,自覺無趣,便討了鎮守東京的差使,至此不足一月。
此時那客棧老闆卻也知道張偉來頭不小,適才張瑞帶著督師府的親兵前來取金,那老闆初時以為是亂兵來了,嚇得當場尿了褲子,後來見張瑞將搬在房中的赤足金條取了出來,裝在袋中送向督師府中,那老闆這才知道原來住店的原來是朝廷的官兒,現下見了張偉笑嘻嘻返來,那老闆不知道張偉中了什麼彩頭,只是見他興致頗高,便張羅了夥計燒開水泡茶,又請張偉入房泡腳歇息,張偉卻道:「不急,將熱水端來,我便在這大堂裡泡腳。」
「末將賀人龍……」
張偉大喜過望,他來遼東原本打算冒充皮貨商人,進後真領地探看,卻不料因捐助袁崇煥黃金大炮而被袁賞識,此番令他做使者赴瀋陽,可比冒充皮貨商人安全得多了。
待行過肯眼前拐角,到得那大街街角處,張偉等人定睛一看,頓時是目中噴火,各人都是氣極,那張瑞等人已是將刀抽出,恨不得立時便衝上前去廝殺。
那范文程便是皇太極詔命負責與明議和的大臣,聞報之後便又派了一隊兵前往城門外迎接,又令人報了皇太極,自己便守在宮門外,等候使者到來。
「也罷,十幾日前那皇太極便有書信過來,我因那信的題頭上將甚麼大金國與大明同列,原信並未拆開,你只需將此信送回,言道此信與體制不合,若是誠心議和,便得將大金國字樣去除。只要弟言語小心,料來沒有什麼大礙,待討了他的回覆,便立刻回來,多待無益。」
待努爾哈赤起兵,先於薩爾滸打敗明軍主力,後揮師攻陷撫順,接著便引兵攻瀋陽,當時瀋陽城內有明軍五六萬人,後金軍主力亦不過此數,瀋陽城頭雖無大炮,城外卻是深溝木柵,又有遼陽方面援兵,如此態勢,後金軍想要強攻實屬不易。
他正顏厲色|逼問,語鋒咄咄逼人,遼東諸將其餘人皆不語,唯左良玉上前一步,亢聲道:「不能!但是打仗打的是國力,咱們大明地方大過後金幾十倍,人口是它幾百倍,只要咱們上下一心,將士用命,哪有打不贏的道理!」
吳三桂、王樸等人因逃得快,雖然僅似身免,到底是逃脫了性命。至於屬下整整五萬九千明軍被殺害於途,屍體遍佈山野,那也是顧不得了。八總兵中唯有曹變蛟等三人當夜未逃,後護擁著洪承疇突圍至松山城內,待城破後兩人不肯降,被殺。
說罷將張偉手一攜,便向那後宅而去。
「我們要見的是你們的大汗,不是大貝勒。我們進城只是要暫歇一下,買些乾糧馬料,加些清水,歇息好了便走,不必驚擾你們的大貝勒了。」
因時辰已晚,各人寒暄幾句,張偉便吩咐早些睡下,待天色微明,便即刻動身。
一晃眼兩個時辰已過,各人雖仍是疲勞,卻也只得強打精神,又縱馬向原來的遼陽城,現下的後金東京而去。
待一行人至崇政殿門外,皇太極的侍衛索倫迎將出來,命張偉將腰刀卸下,隨范文程入見,其餘人等便在殿外等候。
張偉依命將腰刀除下,整整衣冠,見范文程已然入殿,便也隨那索倫向內而去。
他臉上雖是笑容可掬,說話又是溫馨可人,只是現下左良玉等人蒙他所救,又在這遼東立身不得,不隨他去,難不成去討飯麼?
「嘿嘿,岳少保曾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則天下太平。你說,大明現在的文官貪錢不,武官怕死不?哼,舉國之力,只怕數年之後,連數省之力也調動不起!」
此五人除左良玉在史書上得以病死榻上,賀人龍被明朝自己人所殺,其餘曹變蛟、王廷臣兩人隨薊遼總督洪承疇於崇禎十三年會同吳三桂等八總兵十三萬人出關,援助被困錦州的祖大壽,依洪承疇的原意,是要帶領這十三萬大兵,四萬匹馬,依糧道向前穩紮穩打,誰料當時的兵部尚書陳新甲上奏了崇禎皇帝,說是洪勞師費餉,逼令速戰,結果十三萬大軍因糧道被困而兵心不穩,由大同總兵王樸先逃,吳三桂緊隨其後,一夜間十三萬大軍潰不成軍。
一行人至下午方到了那錦州城外,張偉見各人疲憊,笑道:「大夥兒都倦了,不過今晚卻不可進城,我時間不多,在外耽擱久了,一會咱們讓馬歇歇,餵食草料,兩個時辰後,向後金的東京城進發。」
明朝此時的吏m.hetubook.com•com治如何,這幾個下層將官卻是十分清楚,各人皆是心知肚明,吏治只有越來越敗壞,斷無好轉的道理。崇禎繼位幾近一年,諸多舉措雖是努力,卻是成效甚微,朝野上下對他信心漸失,這「中興」二字,看來是渺茫得很。
張偉見那兵已有七八分醉,忙握住他拿酒杯的手,笑道:「這位軍爺,咱們得趕路去面見大汗,煩請現下就領咱們出城,如何?」
袁崇煥為難道:「這些人與普通兵士不同,殺之不忍,放了失之輕率,日後恐不好帶兵……」
左良玉等人在遼東已久,此等事見得多了,早便習慣,雖說仍是憤恨不已,卻心知此時無法與對方翻臉,亦無力阻止,只是在心裡暗罵罷了。張瑞與周全斌等臺北來人卻是頭一次見到如此慘狀,且此事並非在戰場之上,亦非是荒郊野地,便在這大城中鬧事上,女真人屠殺漢人男子,強掠漢人女子如同殺豬屠狗一般,各人看得都是雙眼通紅,雖被張偉強令收死兵刃,卻用指甲狠掐自己掌心,直至刺破流血。
張偉雖是表面上學遼東之人將女真滿人稱為韃子、蠻子、騷奴之類,內心裡卻是對如皇太極、多爾袞之類的滿人雄傑十分佩服,自努爾哈赤以降,滿人中英傑輩出,從關外一地直至統一中國,乃皇太級奠基,多爾袞耕耘,順治不過是收穫罷了,有這幾位蓋世英傑,也當真是滿人的運氣。只是以全中國的漢人來說,以數百年後中國備受欺凌的慘況來說,這個愚昧落後民族統治中國這樣的大國家、大民族,也當真是漢人衰到極點了。
張偉等人來時,這街上已是染滿漢人百姓的鮮血,此時再也無人敢動,亦無人站立,各人都是跪伏在街心,等著這些女真人發落。那些被擄的女子個個衣衫不整,雖是性命無礙,卻必將受阿敏以下諸女真人的凌|辱,若是被玩弄得膩了,再由上位者賞給最低等的旗人,或是包衣奴才,那便當真是生不如死。
「大人,要說雄偉堅固,錦州可比寧遠強得多了,城分內外,內城比那外城還高,城內屯積的糧食隨時補充,一定要足夠兩三年之食用。城頭上的紅衣大炮、大將軍炮、虎蹲炮無數,外城還駐有五六千蒙古精銳射手,督師大人說了,要保關寧,必須存錦州,錦州若失,則大勢去矣。大人不去見識一下,當真可惜。」
那時關外的大城,城頭每隔一城堞便是一盞燈籠,故而這野地裡雖是黑漆漆不見五指,不遠處的錦州城卻是燈火粲然,綿延數里的城牆在黑夜裡看起來如同踞地欲撲的怪獸。
見各人雖是略有所動,卻囁嚅不言,張偉知他們實是不捨故土,又對臺灣沒有信心,故而實難攜家小同去,便道:
待張偉等人被那群後金軍引導至宮門外,范文程親上前去迎接,略微寒暄幾句,便帶著張偉前去大殿拜見皇太極。
那阿敏原本笑吟吟的騎馬在遠處看著手下的親兵們殺戮搶掠,此時卻覷見了張偉等人,見他們做明朝軍官打扮,又手持兵器騎馬在身已身後不遠處,阿敏自是不懼,他乃自幼從軍,千軍萬馬中衝殺自如的悍夫,現下怎會將這小隊明軍放在眼裡,心裡只是奇怪,怎地有隊明軍堂而皇之的在這城裡。好奇之下,便召來身邊通曉漢話的親兵,令其上前問清原由。
各人聽命下馬,張瑞便指派人照料馬匹,生火烤熱攜帶的乾糧,張偉自尋了一處高崗,眺望不遠處的錦州城。
自張偉以下聽那女真人破口大罵,將漢人說得無用之極,各人心頭都是大怒,只是張偉一直用眼色制止,否則周全斌等臺灣來人不知女真的厲害,當真能一刀將那兵的腦袋削去。
張偉笑道:「各位不必驚慌,我只不過是代督師大人前往與那皇太極商量議和的事,便是議和,督師大人也曾與朝廷報備過,此去只當是遊山玩水罷了。」又問左良玉身後四人,道:「各人從今日起便是我的得力臂助,且把姓名都報來,大夥兒也好親近親近。」
見賀人龍漲紅了臉皮不作聲,張偉又正色道:「自薩爾滸一戰後,守瀋陽戰死六七萬,守遼陽死三萬,十數年間因守城援城戰死的遼東男兒不下二十萬,仗卻越打越往後,土地人口越打越多。是城不夠堅固,還是遼東男兒都是孬種?」
正在兩人高興之際,袁崇煥卻突然嘆道:「志華,你志向不小,能力不凡,何以窩在臺灣那個彈丸小島上?那不是大丈夫建功立業的地方!不如我向朝廷保舉,你來遼東做總兵官,和我一起打女真,博一個封妻蔭子,如何?」
有一飛騎咧嘴笑道:「媽的,這女真韃子可怪,好好的大男人剃掉額頭的頭髮,楞是做出個女人的辮子,這可要多怪有多怪,要多醜有多醜。」
曹變蛟咂嘴道:「憑心說,奶奶的這遼陽城叫了東京之後,還真有點小京城的味道。街上的人群行商之類,可比以前多得多啦。比之錦州寧遠,也是強得多了。」
「末將曹變蛟……」
說罷端起茶杯,看著左良玉等人不語,待那銅盆端來,張偉將雙腳放入熱水之中,只覺一陣酸麻舒適,張偉長伸一個懶腰,向左良玉等人招手道:「你們過來。」
說罷張偉笑瞇瞇往火堆邊坐下,左良玉等人不疑有它,便上前將家人住址報與張瑞,張瑞哪有不知道張偉打算的道理?一一細心記下,只待從瀋陽返回時便可派人前去騙取各人的家人,一同赴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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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不需為難,這些軍官想來就是免了一死,也是削職為民。都是百戰勇士,甚是可惜,下官請大人賞個薄面,將這些軍官送給下官,調入下官的臺北衛以衛卒贖罪,一來他們還有個出身,二來也方便大人帶兵,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袁崇煥反問張偉道:「聽說朝廷剛往臺灣派了知縣,又將孫元化派了過去,志華,你一向是生殺予奪慣了,沒有受過節制,朝廷現在派員節制於你,也是防閒保全之意,你萬萬不可心生不滿才是。」
「請張將軍講來,只要本官力所能及,無不應允。」
曹變蛟正是一臉晦氣,聽得張偉問他,便苦著臉答道:「這遼陽城未被攻陷前,職部曾隨家父來過幾次。」
袁崇煥嘿然道:「我存了議和待戰的心,那皇太極一世英才,自然也不是傻子。他與我虛與委蛇,只不過也是存的麻痹緩和的心,哪有什麼誠意!現在談來談去,連他們自稱國號與大明國號同列的事尚未談妥,哪有什麼進展!」
這瀋陽原本是遼東第一重鎮,先前的遼東總兵官李成梁鎮撫遼東數年,一直駐節瀋陽城內,將瀋陽建得雄偉廣闊之極,無論是面積還是戰略地位,皆是當之無愧的遼東首城。
見那兵滿臉不樂意,忙道:「我叫人再送些酒菜來,讓你裝了帶走,晚上你自己回家,喝個痛快!」
那左良玉在旁嘆一口氣,也跟著說道:「咱們都是直性子,明說了罷。這遼陽城在韃子治下,實在是比當年繁盛。」
那阿敏是四大貝勒之一,與皇太極一起南面為尊,故而極是驕悍不法,他來這東京後弄得雞飛狗跳,漢民漢官皆不堪其擾,不過聽那大兵說來,言語間卻對阿敏十分讚賞。
「現下比之從前,可是蕭條冷落多了麼?」
當下左良玉打頭,帶著身後四人一共跪下,抱拳說道:「屬下等蒙大帥打救性命,恩同再造,又蒙大帥不棄見用,哪有不竭心效力,以死相報的道理?從此以後,便當跟隨大帥,不敢言去。」
張偉見帶路的女真人腦後拖著的那條大辮子在眼前晃來晃去,心中覺得十分怪異,心道:「自從來了古代無處看電視,久不曾見此大辮子矣。今兒個親眼一見,倒也不覺得親切,豬尾巴一條,還是趁早割了的好。」
當下便擺手令道:「來人,將這幾人鬆綁,除卻遼東軍籍,劃歸臺北衛治下。」又向張偉笑道:「老弟宅心仁厚,輕利重義,當真是令人佩服,來來來,咱們這便去內宅,痛飲幾杯!」
見眼前的這幾個遼東將軍各自垂頭喪氣,張偉心知他們心中對袁崇煥尚抱有巨大的希望,此時不宜再加打擊,否則只怕適得其反。便笑道:
「聽說大人一直在與皇太極書信使者來往,有議和之事?」
說到此處,向天拱手道:「還好今上聖明,去年一繼大位便又起用我回這寧錦,又賜我尚方劍,不設巡撫,我得以事權專一,不受掣肘,崇煥身受天恩厚愛,一定要戮力殺敵,以報吾皇大恩於萬一。」
直到第二天晌午,人馬皆已疲乏之極,方遠遠看到東京城的城牆,張偉令各人下馬整理衣衫,又休息片刻,方才緩緩騎馬向城門處而去。
周全斌與張瑞早便知道他要充任袁崇煥的使者前往瀋陽,倒是左良玉等人被張偉嚇了一跳,各人皆用狐疑的眼神看著張偉,不知道這位指揮使大人打的什麼主意。
張偉等人再看那帶路的女真人早便衝進了那夥女真人中,大叫呼喝,顯是在打聽對方在作甚,後來顯是知道了緣故,張開大嘴笑個不休,將身負的責任拋到了九霄雲外。
那賀人龍正用力撕嚼著烤熱的羊腿,見張偉凝神注目那錦州城牆,便笑道:
「也罷,我素來不喜勉強於人,各人將住址說與張端,我這裡還有些金銀之物,料來你們各人家中並不寬裕,等咱們從瀋陽回來時,派人送了去,也安了你們的心。」
見袁崇煥默然不語,張偉又道:「這屯田制度只不過是急切間的非常措施罷了,普天下沒有興旺過五十年的屯田,便是明證。下官不是要與督師大人折辯,實在是不敢贊同大人所說。工商足以富國,富國方能強兵,下官願以此語贈大人。」
見那幾個遼東將官也正兀自傷感,便冷冷說道:「遼東漢人初時是被逼不過,不過近來甚多自願投靠的,這等人,死不足惜!大家不必傷感,快些動身,若不感憤努力,只怕今日之事要現於北京、南京,走吧!」
張偉見那帶路的士兵已回,便向張瑞等人慘笑道:「未來之前我便知道數十年來遼東漢人受的欺壓之重,強改衣冠,髮飾,強令漢人為他們耕種,賣良民為奴,女子為妓,與大明接戰時動輒屠城,想不到今日親眼得見,仍是覺得淒慘異常……今日之辱,來日必當討回。」
張偉冷笑一聲,見各將多有垂頭喪氣模樣,便道:「待到了臺灣,你們便知道什麼是繁盛。」又小聲說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此時為了打天下,自然會做出一番樣子,待將來有機會攻入內地,你們再看罷。」
張偉卻向曹變蛟問道:「曹將軍,你世居遼東,以前可來過這東京城?」
「不然。屯田之事始於漢朝,為的是屯墾戍邊,可漢朝軍屯興盛不過數十年,舊屯之地便被放棄,唐朝府兵初始也是極盛,全國六百餘府,平時操練,戰時出征,唐初大戰,盡是依賴府兵之力,至玄宗時,張說奏請廢府兵,因為調兵和-圖-書符下發,竟然無兵可調,敗壞至此,難道全是所用不得人的緣故嗎?本朝衛所至萬曆年間,有巡撫清軍,竟然有千戶所只餘一人的情形,難道全天下的衛所官員都是十惡不赦的小人貪官?」
眾人隨那兵士行出大門不遠,卻遠遠聽到不遠處的大街上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那女真話喊得震天價響,又有兵士縱聲狂笑,其間夾雜著隱隱的哭泣聲,顯得分外刺耳。
「那自然是不會。弟只是喜歡行伍和商賈之事,這治理民政原本就非弟之所長,朝廷派幹員前來幫我治臺,撫理萬民,這卻是幫我卸了擔子,當真是讓弟輕快得很,若非如此,弟哪有閒心來這遼東閒逛?」
說罷「哈哈」乾笑幾聲,掩飾過去。
誰料那瀋陽城內的蒙古降人與後金軍裡外勾結,趁著明軍出城作戰不利,混亂中打開東門,後金軍一擁而入,明軍大潰而逃,死者近半,後皇太極奉努爾哈赤之命,親率精騎往擊來援三萬明軍,明軍又是慘敗,兩戰相加死者五六萬人,背倚堅城而致慘敗如斯,當真是令整個遼東震怖,待後金兵又攻下遼陽,遼陽守兵三萬餘人戰死,遼瀋附近七十餘小城皆望風而降,關內僅餘寧遠一城而已。努爾哈赤遂率八旗由赫圖阿拉遷至瀋陽,自居巡遼東巡撫衙門,後稍加擴建,成為宮殿,皇太極登基為皇帝後,汗宮成為皇宮,即今日瀋陽故宮是也。
張偉笑道:「此事著不得急,需徐圖之。」
那大兵一邊吃酒,喝得滿臉通紅,一邊大罵漢人,言道當年老汗對漢人極不客氣,稍有觸及女真人利益便動輒被殺,漢將漢官也如同狗奴一般,現在皇太極倒好,對漢人如同上賓,那些漢官漢將們都被賜予家丁親兵,又准許擁有田產土地,不過幾年工夫,倒弄得比一般女真人還威風,卻教這些尋常兵丁如何心服?
那頭目知道阿敏不喜歡漢人,歷來他的手下不用漢將和漢兵,聽張偉一說,立時點頭道:「也行,我派人跟著你們,你們休息好了,便走。」
張偉聞言很是開心,便笑道:「很好,各位都是好漢子,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那麼,你們先聽張瑞的節制,先隨我去瀋陽,待到了臺灣,我再作安排。」
當下便自嘲一笑,道:「下官是商人出身,滿嘴不離銅臭,教大人見笑了,大人這邊諸事平定,下官卻想向大人討個人情,未知可否?」
此番離城十餘里便有駐防瀋陽的正黃旗後金軍前來查驗,待知張偉等人身分後,便立時有人回城稟報范文程,當時袁崇煥與皇太極書信使者來往頻繁,前番皇太極去信一直沒有回音,此番使者前來,正是意料中事。
當下起身謝過了袁崇煥,取了皇太極的書信,又細問了袁崇煥此去需注意的細務,眼看已是三更過後,張偉便向袁崇煥一揖,攜著書信自回客棧去也。
因得了通關文碟,倒是比出關時至寧遠時省事得多,如此這般鮮衣輕騎到了城門之外,張偉回頭凝望這關外明朝第一雄城,只見數十米高的大城上依次排列著二十餘門紅衣大炮,向身邊諸人油然道:「此番來遼,能見到這抗擊女真數十年的關外雄城,此行不虧!」
張偉此時早已冷靜下來,命張瑞等人將刀收起,見那為首的女真人令人過來迅問,便令左良玉上前對答,那親兵問清楚原由,又將通關信物攜回交阿敏查驗,那阿敏聽說是這夥人乃是明國前往瀋陽面見大汗的使者,也不看那信物,只向張偉這邊啐了一口,用女真話罵了幾句,他身旁的眾親兵便一齊哈哈大笑起來。笑罷,便用繩索將那些掠來的女子綁上雙手,拖在馬尾後向阿敏府中而回。
張偉聽他這般吹噓錦州城防,便向他笑道:「天底下可有不出城而被消滅的敵人麼?」
袁崇煥不疑有它,興致勃勃的又問了孫元化去臺之後的情形,聽得孫元化一至臺北便去了炮廠理事,便嘆道:「當日擊敗努爾哈赤,元化所鑄的紅衣大炮居功至偉,只是朝中閹人為禍,竟然將他冠帶閒住,我也曾上疏為他辯冤,卻不料連我也被攆出遼東。」
「元素兄明鑒,小弟在臺灣頗有些基業,不是弟不捨得,實在是身繫的擔子甚重,一時脫身不得。況且南方也不平靜,雖說荷蘭人被弟驅逐,但尚有葡萄牙人盤據澳門,荷蘭人據南洋而窺中國,還有那什麼西班牙人、英國人,都是金髮碧眼,心懷鬼胎之輩。不是弟自誇,只怕將來禦敵於國門之外,還需小弟的水師不可。」
曹變蛟原本默然不語,此時卻忍不住怒道:「大人莫要羞辱咱們遼東男兒。女真人雖是強於騎射,咱們遼東漢人又有幾個不會騎馬的?論起勇力膽色,咱們也不懼他。薩爾滸一戰若不是兵分四路,又適逢大霧火器無法使用,誰勝誰敗也是難說。咱們現在打不過,又不是永遠打不過,只要朝廷給錢,重聚大兵,不使無用的庸材文人和怕死的太監監軍,我管保憑咱們遼東之力,便能擊破女真,復我故土。」
「無妨,那皇太極比之其父開明守諾得多,我身為你的使者,即便是言語間有什麼不對,他也不會為難於我。我對此人甚是好奇,此番是一個機會,請督師大人成全。」
此時明朝在關外不過是寧遠、錦州、松山數城,出錦州而前不遠,便是後金地界。後袁崇煥被殺,明軍欲在大凌河修城,皇太極親自統軍來攻,祖大壽堅守不降,先吃糧,後吃百姓,然後吃瘦弱軍士,三萬餘人和-圖-書僅餘一萬二千人而降,築大凌而攻,明軍再無力量,爾後便是後金攻勢如潮,直至明末,關外盡陷,僅餘山海關支持危局罷了。
張偉知那阿敏兇橫殘暴,對漢人抱有成見,崇禎三年皇太極繞道長城攻下昌平等四城,留阿敏領五千精兵守衛,明軍調集大軍反攻,阿敏慌亂間決定棄城而逃,臨行前將城內所有的百姓並投降的漢人官員將領一併殺死,此人之兇橫可見一斑。因怕這阿敏別生事端,就向那女真頭目道:
眾人正在納悶,卻見那女真士兵一夾馬腹,策馬向那出事的地方奔去。張偉原本不欲多管閒事,此刻卻是沒有辦法,也只得策馬跟隨向前而去。
一路人眾人騎馬狂奔,只不過奔了半日工夫,路邊便再也不見人影。
「末將左良玉,願為大人效力!」
待第二天一大早,那店夥計因得了吩咐,便早早起來生火做飯,待雞叫三次,便去將張偉等人叫起,匆匆吃了早點,便騎馬向城門處而去。
張偉雖是心裡極是贊同,卻知那頭前帶路的女真人懂得漢話,忙瞪了那飛騎一眼,那飛騎嚇得一吐舌頭,連忙噤聲不語。
張瑞見他瞪眼說話,十分兇橫,忙拱一拱手以示謝意,眾人便魚貫而入,忙著刷馬餵草料,添乾糧,給皮袋灌上乾淨飲水,直忙了個四腳朝天。
幾人原是遼人,若不是犯了大罪難以脫身,又怎肯隨張偉去數千里之遙的南方,更何況臺灣孤懸海外,一向是蠻荒之人盤踞的地方,幾人心裡都打的如意算盤,指望鬧餉一事風聲一過,便辭別張偉回來遼東,量他也不能強留。幾人如意算盤打得劈啪作響,卻不知道此一去之後,何時返回遼東卻由不得他們了。
「大人,我想向您討個情兒,把這些軍官放了,如何?」
「不錯,當下敵不能攻我,我亦無力滅敵,唯有議和方能有喘息之機,大明國力遠在女真之上,若是和議可成,十年後,只要朝廷專任於我,我必能一舉滅虜!」
「末將王廷臣……」
見諸遼東將官低頭喪氣,張偉越發厲聲說道:「那皇太極整軍經武,雄才大略,從黑龍江每年都要劫掠數萬的野人女真、海達女真,抽其善射壯丁充實軍隊,又打垮了喀爾喀的林丹汗,整個內蒙皆聽從他的調遣,現下他的八旗連同蒙漢軍隊,足足十五萬人,各位捫心自問,傾現下遼東所有的漢人男子,編成軍伍,可能敵得過他?」
「敢問和議之事進展如何?」
見袁崇煥雖是凝神細聽的模樣,卻顯是沒有把自己的話聽在耳裡,張偉在心中嘆一口氣,原指望與袁崇煥聯手,以貿易富遼東,造成袁勢大割據遼東之事,看來是不可行了。
袁崇煥沉吟道:「歷來兩邊通信都有使者,以備解釋書信內容,志華要去,原本倒沒有什麼干礙,只是萬一那虜酋翻臉,志華的安危我不能保,還是罷了吧?」
此時諸事已定,張偉亦成功結識了這位鎮遼大帥,一路上瞭解查看了關遼情形,又意外得了左良玉等明末名將,心中快慰卻是不在袁崇煥之下,當下兩人呼杯喚飲,談天說地,到後來互稱表字,親熱非凡。
那頭目縱馬向前,仔細看了,方道:「進城吧,我派人去稟報阿敏大貝勒。」
那女真人聽張偉這般許諾,又見他果真叫人送上肉食燒酒來,方才嘀咕著站起身來,一直待酒肉送上,方才踉蹌著爬上馬去,搖搖晃晃的頭前帶路,張偉等人亦急忙上馬,隨著他向城門處而去。
待諸事忙完,張端又尋了那女真兵找了幾間乾淨客房,眾人往床上一倒,立時睡了個昏天黑地,一時至傍晚,張偉先自醒來,立時叫醒了各人,匆匆洗漱之後,又四處尋了那兵來,邀他一齊吃喝飲酒。
他幫了袁崇煥的大忙,又捐助黃金,又送給大炮,這麼一點小小要求,袁崇煥哪有不允的道理?他自是不知眼前這群小軍官裡便有十餘年後縱橫沙場的統兵大將,擁兵近二十萬驕橫不法的左良玉,還有後來官至陝西副將、總兵的賀人龍,這兩人皆是遼東出身,後來卻甚少出關作戰,大半時間都用來與李自成張獻忠的農民軍作戰,除了在開封敗於李自成外,這兩人與農民軍接戰卻是從未輸過。只是仗打得多了,兩人擁兵自重,跋扈不聽調遣,那楊嗣昌以督師輔臣之威亦無法指揮如意,到南明時左良玉坐鎮武昌,以二十萬兵薄南京,若不是突然間身故而亡,明末歷史卻又是另一番格局。此時他全身被五花大綁,勒得如小雞一般,雖是神情不屈,言語豪邁,袁崇煥卻又哪裡能知道此人的價值?
「末將黃得功……」
遼東經歷數十年戰火,邊民或逃入關內,或被後金擄去為農奴,早已不復當年之盛。張偉與周全斌等人見路邊田畝荒蕪,民居破敗,心裡尚兀自嗟嘆。左良玉等人世居遼東,自萬曆年間努爾哈赤興兵遼東便是兵荒馬亂,幾人見得多了,心裡卻是全無所動。各人都在心裡暗想:「這個臺北指揮使大人怪異得很,孤身來遼東也罷了,現下又冒充使者前去瀋陽,當真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
「有袁督師在,尚能保有一絲希望,只是遼東是兵凶戰危之地,大夥兒跟我去臺,可比在這裡安穩得多。怕只怕朝局有變,皇帝受奸人蠱惑罷用督師大人,那遼東之地必不可守。諸位,安心去臺,將家小都帶上,待將來朝綱重振,遼東可復,我自然不會阻攔各位歸鄉,諸位意下如何?」
張偉適才因見左良玉等人神情萎頓和圖書,想來是被關了兩天水米未進,又是得脫大難,解了束縛,反道是撐不住了,便令那店老闆速速下了湯麵送給左良玉等人,現下見他們吐嚕吐嚕吃完,便招手將幾人叫將過來,說道:「我雖救了你們,又蒙督師恩准帶你們回臺效力,只是我這人不愛勉強別人,你們可有不願意隨我去的?」
待到了城外一箭之地,便見一隊女真騎兵,頭戴紅纓圓帽,腰懸大刀,背負長弓,向張偉等人迎將過來,兩方人馬甫一接近,那女真人出便出來一個為首模樣的漢子,用不熟練的漢話問道:「兀那蠻子,你們是怎麼過來的?」
「哦?將軍的話當真讓人不解,那本朝太祖高皇帝興國之初,軍人屯田一年收穫的糧食可有上千萬擔,自給之餘還能充足國庫,又怎能說這種制度不對呢?現在軍屯敗壞,還是所用非人罷了。」
街上眾漢人又驚又怒,有幾個膽大的便指著那些親兵喝罵起來,卻不料那些兵士更不打話,凡有話話的便是一刀,到後來殺得性起,卻連那些只要站立著的漢人男子都不放過,揮刀便砍將過去。又殺得十數人,這大街上數千人都是驚惶之極,便有人想奪路而逃,那些個在後掠陣的親兵卻哪肯放棄殺人的良機,當下張弓搭箭,向那些奔逃的漢人身上射去,那女真人射術極精,使用的又多是強弓長箭,一箭射將過去,便是一人被透胸射穿,那些女真人嘻嘻哈哈,管自嘲笑彼此射術不精,居然不是一箭穿心。
「遼人之勇我也知道,不過論起甲兵之精,射術之強,臨陣之勇,遇敵之變,遼東漢人到底還是差著女真一籌,此語諸將軍可是贊同?」
說話間已經到了一處大宅之外,見那宅門處皆是打扮怪異的各族人進出,眾人正自詫異,卻聽那女真大兵回頭生硬說道:「此處是本國大汗為了招待外番興建的會同館,你們便在此歇腳,什麼時候走都行。」
張偉見他這般慷慨激昂,忠心耿耿,雖明白此人後來境遇之慘,卻是隻字不能相勸,喉嚨梗的難受之極,竟突發奇想,向袁崇煥道:「督師大人,近來那皇太極可有書信過來?若是有,弟願為回覆書使,前去探看那韃子的虛實。」
這般使者來往得多了,范文程卻也無心仔細盤問,左右不過是虛應文章,雙方如同太極推手般絲毫不肯著力,只需給足了對方面子,也就是了。至於使者中有什麼花樣,這范大學士日理萬機,卻哪裡能想得到?
又向滿臉茫然的左良玉等人溫言道:「能得諸位將軍臂助,也是此番的大收穫!」說罷哈哈一笑,在馬身上猛抽一鞭,便向錦州方向行去。
見各人默然不語,張偉笑道:「諸君知道,那皇太極與努爾哈赤不同,老努在晚年大殺漢民,攻下一城便屠一城,又逼迫漢人為女真人耕地,奴役漢人如豬狗,財帛女人皆隨意劫掠。這皇太極卻是不同,漢官只要歸降便即以原級封官,而且來一官便設一宴,不論官職大小皆是如此。漢民殺官來降者,亦授以所殺之官的官職,又告誡女真貴族,不得任意殺掠漢人,善待漢人如同女真一樣。雖說到底還是有些差別,可是比那努爾哈赤強得多了,這些年遼東漢人投降女真的日漸增多,甚至有官兵成群結隊歸降,可是有的?」
張偉等人一路上卻被盤查得多了,當下也不打話,由張瑞將皇太極送給的通關信物一舉,喝道:「我們是大明的使者,前來見你們的汗。」
皇太極此人雄才大略,有識人容人之明,明朝將軍不論是打死多少女真人,只要一朝投降立刻見用,而且用而不疑,就這一點來說,可比崇禎皇帝高明得多,張偉身為袁崇煥的使者,皇太極決計不會為難,而張偉又能親眼面見這位傳說中的雄主,倒也是幸事一樁。
說罷使力在馬屁股上狠打一鞭,當先隨那士兵到了城門處,驗了憑據出城,各人皆是心中氣悶,拼了命的打馬向前,一路上風餐露宿,直又行了兩日,方來到那瀋陽城外。
只見這原本熱鬧繁華的大街上聚集了數百名女真官兵,將這大街上的行人盡數圍住,各兵皆是手執大刀,周邊的兵士更是張弓搭箭,隨時射殺欲逃的百姓。卻原來是那阿敏閒居無聊,帶著親兵上街巡視,在這大街上發覺幾個美貌漢人女子,那阿敏成千上萬的人都曾掠奪過,又怎會在意在他眼裡視如豬狗的漢人?當下便在這大街上令人將那幾個女子帶回府去,誰料其中兩名女子皆有家人隨同,當即便與阿敏屬下親兵爭執起來,那些親兵也是十分兇狠,見這幾個漢人居然膽敢反抗,當即手起刀落,將那幾人砍成碎塊,一時間這大道上竟成了屠場,鮮血和著碎肉流得滿街皆是。
他原是隨意發的感慨,卻不料張偉正容答道:「督師此話下官不敢苟同。自漢唐以降直至本朝,土地兼併就沒有停止過,官員侵佔奴役軍士的事也屢見不鮮,可見不是人的問題,實在是這種制度本身就不可行。」
張偉卻是不好直說未來這遼東之事慘澹,袁崇煥不但不能攻復失地,便是自身也被千刀萬剮,卻哪裡能幫張偉「封妻蔭子」了?當下便笑辭道:
要說民族氣節,膽識大義,此兩人是明末中難得的異數。此時這二人卻都是小小的游擊、千戶之類,張偉心中卻甚是敬慕,當下聽了這三人姓名,默然起立,先向前扶起了曹變蛟二人,然後又將左良玉、賀人龍扶起,心中唯以此次來遼東能得到這些良將而暗自欣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