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各自籌謀

滿倉睜起眼睛道:「為什麼不行?姐夫管著這麼多兵,分給我百十人管著怕什麼?我就不信憑我的武藝那些兵丁敢不服氣?」
鮑盡忠聽得倒抽一口冷氣,鮑參將眼皮子也不禁一陣急跳。這時一個親兵匆匆奔了進來,說道:「大人,小的查過了,楊參將調走了帳目不是自己在查,而是從營外帶回來四個師爺,現在正在參將府帳下後進院子裡查著帳呢。」
鮑參將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獰笑道:「在他營帳中死了四個年輕女子,他就是曉得是我幹的,諒他也聲張不得,哼哼,就算殺雞儆猴還震不住他。沒了帳本他也查不明白那團理不清楚的爛帳,到那時我看他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劉士庸遲疑一下,緩緩搖頭道:「大人,你沒注意嗎?他來時帶了兩個親兵,現在身邊只有一個,另一個不知道何時已經離開了,唉,咱們應該多打聽打聽他的背景的。我現在才回過味來,他來的時候可是東廠范督公親自送來的呀,會不會和東廠有瓜葛?」
楊凌笑道:「凌兒也是這個意思,滿倉,你看姐夫這官來得容易,不知道軍中多少將領不服呢,從兵丁做起才能孚眾望,才能多學到些新本事。我這軍中許多哨長,把總都不認識字,你和兩位兄長武藝超群,又讀過書,好好幹下去,自可累功陞官。我真要現在就給你個官做,說出去光采嗎?」
韓林笑道:「他們既然喜歡,我也不攔著,只是不知道凌兒是否為難?」
幾位姑娘脂粉氣太濃,把門的小卒早瞧出端倪來了,只是不敢聲張。楊凌引她們進來,帶至參將帳中擺酒款待,席上一嘮叨才知道韓威在雞鳴娶了張家姑娘為妻,如今成婚已經月餘了。
韓滿倉年紀小,楊凌將他留在身邊做了親兵,然後陪著韓林和兩位大舅出了帥營,先奔第一司。連得祿見識了楊凌剝軍權、緝貪墨、查空餉的老辣手段,對這位年輕的參將心生敬畏,他送來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韓威看了楊凌一眼,臉龐略有些紅:「兒子雖然讀過書,卻沒有功名,這番回去也不過是做一輩子驛卒罷了,如果能入伍當兵,說不定能夠建功立業,榮耀鄉里,可是……一下子要妹夫安排這麼多人,可就不方便了。」
韓林有些動心,遲疑地道:「那……難道你一個人返回雞鳴去嗎?」
三十六輪明月後,當為君作霓裳舞。
鮑盡忠苦著臉畏畏縮縮地道:「大哥,那東西……每次只能分批偷偷的運出去,而且肯接手的人也擔著風險,貨出手了才肯付銀子,我不記在帳上那麼零零碎碎的哪記得住呀?」
韓威插嘴道:「爹,姐夫說得在理,如今二弟、三弟都已入伍,小妹也在京師住,你留在這裡也省得牽掛。」
都安排www.hetubook•com•com妥當了,楊凌陪著韓威步出轅門,兩個人沿著綠柳樹蔭行了一陣,楊凌終於忍不住道:「大哥,回去之後請代我問好黃縣丞、王主簿、江把總幾位大人,另外……馬憐兒姑娘可還好嗎?」
親兵又道:「大人,這四個師爺,其實是喬裝打扮的年輕女子,把守轅門的幾個兄弟都親眼所見,楊參將想必也怕人多眼雜,所以把她們安排到參將府最後一進半山腰上那幢院落中了。」
進入京師範圍,就聽到沿途百姓轟傳楊凌的事蹟,那拒旨救妻的故事傳得五花八門,不過結局倒都相同:侍讀楊凌有情有義,當今天子英明無比。只可惜最近北京城一直沒有下雨,不然感天動地版楊凌救妻一定也隆重上演了。
楊凌對這些小節不甚在意,家屬探望有什麼不許的,何況她們是一身男子打扮,或可掩人耳目。楊凌擺手道:「這有什麼,難不成大家在營外敘話?況且……呵呵,你們來得正是時候,我恰好有事情請你們幫忙。來來,裡邊請,咱們慢慢再談。」
鮑盡忠喜道:「好呀,他身為主將,竟將女人帶入軍營,咱馬上參他,帶了張副將來抓他個人贓並獲,看他還有什麼臉面說話。」
楊凌目視韓威遠去,又低頭看看手中的繡囊,茫然地坐在路邊大石頭上。
鮑參將坐在炕上面色陰霾地飲著酒,眉頭蹙成了一個大疙瘩。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敢發誓,為了他深愛的幼娘,他死都不會皺一皺眉頭,可是為什麼心頭有時候,還能浮起另外一個女孩的身影呢?
馬憐兒的事情,他們父子兄弟心中都已經默認的了,自從知道楊凌為了小妹抗聖旨的時候,韓威心中更是無一絲嫌隙,更覺得那位馬姑娘處境可憐,便道:「聽說馬昂要把妹子許給畢都司為妾,那日馬姑娘飛馬送你,畢都司在人前失了顏面,已經辭了這樁親事。馬昂失寵,在軍中頗不得意,你走後第二日就跑到驛署,和馬姑娘大吵了一架,兄妹失和,我再也未見到馬昂去看過她。」
楊凌本有心讓韓家兄弟進京後在家中住上一段日子,一面是英俊兒郎,一面是俏麗佳人,說不定能日久生情呢,誰料韓威已經成了親。
「盡忠,安排絕對信得過的兄弟喬裝打扮,撬開後山柵欄,製造盜寇入營行竊的假象,然後直撲參將府中,把那四個女人給我殺了,帳本付之一炬!」
韓武、韓滿倉聽姐夫說得在理,都點了點頭。楊凌又道:「目前你們剛來軍中,我看……咱們的關係不要聲張出去,雖說內舉不避親,我相信你們的本事,可總有人喜歡嚼舌根子呢。還有,岳父,我看你也不要返回雞鳴去了,岳父一身的好武藝,不如一起留在軍中,你看如何?」
惜嘆年華如朝露,何時啣泥巢君屋?和*圖*書
見楊凌招呼他們進營,雪裡梅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襟,擔心地道:「楊大人,軍中不許女子進營地,我們進去……這方便嗎?」
「啊!」鮑參將伏案而起,眼中凶光四射地道:「好個楊凌!真下本錢啊,當我老鮑是善男信女嗎?」
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
春風拂來,身畔柳枝拂動,撥在他的肩膀上,也撥亂了他的心。
鮑參將咬著牙一陣冷笑:「那些東西的用量根本沒法估計,誰知道我們平素演武能耗費幾何?他就算查出用量不對,心中有所懷疑,既沒人證,又沒物證,憑著一些捕風捉影的疑慮,他能把我一個從三品的將軍怎麼樣?」
鮑盡忠坐在對面,焦急地道:「大哥,這個小白臉夠陰的啊,嬉皮笑臉的這軟刀子就捅下來了。他現在把整整三麻袋帳冊全拿去了,雖說我本來記得就不全,裡邊又亂七八糟的,可要萬一被他找出些什麼蛛絲馬跡,那可怎麼辦吶?」

鮑參將陰沉地一笑道:「誰說我要殺他了?我要殺的是那四個查帳目的假師爺!」他指著劉士庸道:「你今天晚上宴請姓楊的,就說本官有意與他言和,我也去赴宴,他必定以為我們已服軟低頭。
父子四人趕到楊凌家中,只見鶯鶯燕燕,群雌粥粥,把個老實厚道的韓林驚得目瞪口呆,還以為兩月不到女婿已一口氣納了四房妾,這速度實在令人嘆為觀止,直到幼娘向他悄悄說出唐一仙的身分和她們的來歷,韓林才恍然大悟。
對於幼娘,他們彼此的感情如同水乳|交融,那種刻骨銘心是任何人也取代不了的。他一直認為愛是專屬的、唯一的、完全排他的,對於憐兒,似乎更多的是憐憫和責任,可是離開雞鳴驛後,他才知道,那個女孩,同樣牽絆住了他的一縷情絲。
韓武正拉開楊凌那口寶劍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這時也眼光熾熱地看著他,楊凌沉吟一下,看向韓林道:「岳父,您的意思……」
鮑盡忠嘆息道:「我是單獨訂冊放著的,可誰知道楊凌那個親兵簡直是抄家的大行家,那雙眼睛太毒了,他屋裡屋外走了兩圈。能藏的東西一件也沒落下,全被他翻出來了。不過……冊子上邊我記的是木炭,他未必看得明白。」
鮑參將緩緩坐下,雙手伏案道:「你們近前來!」待二人靠近了,鮑參將臉皮子抽搐了一下,陰鷙地道:「依我之見,一不做,二不休,拼他個魚死網破!」
劉士庸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帶得酒杯匡噹一聲滾了出去,酒水灑了一桌子,劉士庸臉色大變,顫聲道:「萬萬不可!大哥,此計不可行,堂堂一位參將在大營遇刺,必定朝野震動,和*圖*書我等性命休矣。」
楊凌見四位帳房先生忙得熱火朝天,連幼娘都興致勃勃地當起了反腐鬥士,根本沒空搭理他,想想老丈人還被扔在大廳裡,便匆匆趕回了前廳。
楊凌似乎又看到那個白衣勝雪,周身無處不媚的少女輕盈地沿著山路走來,如同一枝綽約朦朧、弱不禁風的芍藥,在向他嫣然微笑。
韓林對楊凌道:「凌兒,你讓他們當兵我不反對,但是必須從士卒當起,想陞官憑自己的本事,如果任人唯親豈不叫人戳脊梁了嗎?」
鮑參將鐵青著臉,狠狠地道:「你怕了?哼,我在軍中混了三十年,會怕他一個毛頭小子?會鬥不過他一個雛兒?他查,拿什麼查?那些帳本就算他看的明白,也得算到明年春天去,再說……那些東西……」
一進門韓滿倉就興致勃勃地跳過來,抱住他手臂道:「姐夫,我和哥哥商量過了,想在你軍中當兵,你是大將軍,可作得了這主嗎?」
鮑參將聽得心煩,他端起杯酒來一口飲了,冷笑道:「叫他去查,有我保著你呢,真查出來了,大不了打頓板子趕出軍營,我再託人給你換個差使。哼!這麼點事張、劉兩個副將還不睜隻眼閉隻眼?你以為他們屁股就乾淨呀。」
韓林聞言立即道:「這可不行,凌兒,不可答應他們!」
劉士庸從側首站起,在屋子裡胡亂踱步,神色不寧地道:「鮑大哥,再這麼鬥下去我們要吃虧的,如今我軍中的餉銀發不下去。士卒牢騷滿腹。昨天他又放出話來要查我的空餉,現在下邊一些將佐也人心慌慌的,要不咱們服軟罷了,這小子後臺硬,他又不是個善人,並不好惹呀。」
玉堂春三人是學過算帳理帳的,那些混亂不堪的流水帳目一看就懂,不過楊凌見她們清理起來雖抄得工工整整,用的也是流水記帳法,想要歸類統計加減收支十分麻煩。
「再說,打他二十軍棍能出得了這口惡氣,我還被他牢牢地控制著。」冷冷的眸子掃視了他們一眼,揮了揮手,親兵會意,忙退出去掩上了房門。
韓林父子聽吳傑傳訊,說楊凌抗聖旨帶幼娘九城尋醫,只怕進了北京連給人收屍都來不及,故此憂心如焚地日夜趕路,一路不敢歇息。
韓威瞧了他一眼,若有深意地道:「馬姑娘自你走後,便洗淨鉛華,白紗覆面,再不在人前拋頭露面了,我在驛署中也只是送些米糧菜蔬時才能見到她。」
三人有時偷偷上街遊玩,做過幾套公子袍、武士袍,便翻出來穿在身上,唐一仙和幼娘身材相仿,自穿了公子袍,把武士袍送與她穿,八個人只留了小雲看家,都趕到軍營來了。
這個世界,人們的愛情觀念和他的時代相差太遠,在這裡待得久了,有時候他也茫然地去想,到底哪種觀念詮釋的感情才是正確的?愛情到底是不是天生專一的、排他的呢?還是hetubook.com•com因為從小受到的教育灌輸給了他這麼一種觀念?
楊凌乾脆拿來一張紙,畫了個簡單的三欄式表格。想三言兩語給姑娘們解釋清楚資產負債的借貸關係明顯不太可能,楊凌用了最簡單的收付記帳法,在表眉上標記好帳類,喚過她們講解了一番。
雪裡梅三人在家裡呆著無聊,見幼娘一家人要去探望楊凌,便也興沖沖的跟了來。女人出門頗多不便,何況四個姿色靚麗的女孩。
「混蛋!那你不會單獨立本帳冊嗎?怎麼連這也交出去了?」鮑參將真的急了,若不是這個堂弟一向忠心可嘉,他早一巴掌搧過去了。
這種記帳法通俗易懂,記載的帳目清清楚楚,而且逐筆結計餘額,幾位姑娘底子紮實,人又冰雪聰明,聽他稍一講解,便覺得這種記帳方法的高明之處來,只是楊凌邊講邊在紙上畫的那些歪歪曲曲的符號,四位姑娘可沒一個認得了。
魂隨君去天涯路,衣帶漸寬不覺苦。
鮑參將翻了翻眼睛道:「擅帶女人進營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罪過,不過是打二十軍棍,這小畜生細皮嫩肉的,挨了錦衣衛的三十板子,才兩天工夫就能騎馬了,明顯有人放水,你以為張春、劉紹忠那兩個人是蠢材,他們就不懂得放水嗎?
滿倉喜道:「那太好了,姐夫是大將軍,就給我個把總當當吧,我在雞鳴驛看把總帶兵好生威風,快羨慕死我了。」
慢慢的,每個人清理一本帳之後,才漸漸適應了這種簡練而新奇的數字,四人的速度也明顯快了起來。
戰袍裡綴著四十多斤重的鐵葉子,這一跳加上下墜之勢,楊凌一個踉蹌,差點兒被帶趴下,幸好旁邊兩個小卒趕緊搶上來扶住了他。
他說著頓了一頓,從懷裡摸出一物道:「憐兒姑娘返回金陵前,特意找到我,留下這件東西,說是……如果你有書信往來時,請人代送與你,我剛接了不幾日,這次有機會來京城,我就給你帶來了。」
感情中最深沉,最偉大的應該是親情了,親情比愛情更能經受考驗,也更加深厚,親情可以同樣施與幾個親人,並不會因為對於一個人的愛就削弱了對於另一個人的感情,那麼愛情呢?
他低下頭,又看了看手中的錦囊,彎起甲衣上的絆扣挑開絲線,從錦袋中扯出一方白手絹,雙手輕輕將它展了開來,一行行娟秀婉約,美如其人的文字映入眼簾:
楊凌這才點頭道:「徵兵入伍的權力我還是有的,況且我馬上要清理吃空餉的事,估計軍中必有不少空額。」
韓威眼裡掠過一絲笑意:這個妹夫也能夠忍的,直到現在才出言詢問,他摀著嘴巴輕咳一聲,說道:「黃縣丞前些天安排了南下的客商照顧,馬姑娘已隨商隊扶棺返回金陵了。」
玉堂春見他死要面子,忍不住「嗤」地www.hetubook.com•com一笑,趕緊又掩住了嘴巴。楊凌臉有點熱,不敢再看幾位姑娘的臉色,急忙上前對韓林施禮道:「岳父,小婿正想著你們也快到京了呢,快請營中去坐吧。」
玉堂春三人聽楊凌向韓林等介紹了這兩日入營就職發生的事情,頓生同仇敵愾之心,況且清理帳目抓貪官扮青天大老爺的事情實在有趣,一吃罷飯便催著楊凌趕快去把帳冊取來要一顯身手。
楊凌瞧見愛妻和三個女孩子驚羨的眼神,雄性心理急劇膨脹,也不急著下馬了,他昂然端坐馬上,待士卒們將柵欄推開,才雙手推鞍,威風凜凜地閃身下馬,很瀟灑地跳到了地上。
楊凌喟然一嘆,對著這位大舅哥,又不好有所表現,只是悶頭前行。
楊凌喜道:「方便,如何不方便?我昨日查閱士兵花名冊,父子同軍,兄弟同軍的多著呢,就這麼定了吧。幼娘一個人在家裡我總怕她悶著,有嫂子來陪她,那也好得很吶!哈哈,這下子咱可真是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了,有你們助我,我這秀才帶兵就有了底氣了!」
楊凌扶了扶歪了的頭盔,訕訕笑道:「呃……身上的傷還不大好,呵呵,不大好。」
鮑參將聽了大吃一驚,他憤怒地道:「什麼?你這蠢貨把那東西也記在冊子裡了?」
鮑盡忠怯怯地道:「可……可……可我怕他查出那件事來,那事要是查出來,可是要掉腦袋的呀。」
楊凌見她們三言兩語便聽懂自己所說的記帳方法,教授阿拉伯數字還不輕而易舉,不料一二三四五六對這些習慣了用文字記帳的姑娘們來說並不好接受,每結出一筆數字,她們總習慣性的先寫出漢字,才一個數一個數對照著翻譯成鬼畫符。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楊凌停住步子,接過一看,卻是一隻繡著鴛鴦戲水的墨綠色錦袋,袋口都用細密的針線縫死。韓威嘆了口氣,在他肩上重重一拍,打趣道:「大將軍,多情種,你為小妹能抗旨不遵,大哥對你再無二話。憐兒姑娘對你也是一往情深,若是方便的時候,託人往金陵探望她吧,我走了。」
楊凌吩咐親兵帶了人去採辦司,和楊一清把所有帳冊都運回了帥帳。楊凌這套參將所住的宅子依山上緩坡建築,共分三進院落,每進院落間都要拾階而上,帳簿運到逕送到第三進院中,往堂屋中一倒,鋪了一地,又拿來筆墨紙硯請幾位姑娘清理帳目。
韓武雖是十八九歲的大小伙子了,可身邊擺著三個如花似玉,遍體幽香的小美人兒,他看也不看,倒是對楊凌帳中的兵器盔甲愛不釋手,不停地擺弄著,連飯都沒吃一口,看樣子雙方也是根本不來電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