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情觀音

安時突然沉默下來。
安時似乎下定決心,答得很快。
安倍晴明宅邸,晴明和博雅坐在窄廊上,正在喝酒。
兩人想趕走黑影,身體卻無法動彈。
晴明將酒杯送至唇邊。
「阿彌陀如來的右側……面對左側的佛像是哪一尊呢?」
「佛堂裡安放的是些什麼佛像呢……」
「晴明,什麼原來如此?」
「小姐,能不能請你先讓我看看野獸咬傷之處……」
「有人在嗎……」
「你竟然、竟然膽敢奪走家盛。你竟然、竟然膽敢偷走家盛……」
「請他到這兒來。」
有個不知在何時也不知從何處進來的黑影,看似趴在貴子身上嘎吱、嘎吱地咬著貴子的臉。
貴子聽見發自齒間的呼氣聲。
「人大概會為了這種沒有答案的人心問題,終生都活得手忙腳亂吧。」
「嗯。貴子剛出生時,體弱多病。為了保佑她能健康成長,我拜託佛像師雕刻了一尊佛像,正是那尊座像。」
「棘手?」
女子聽後,停止哭泣,尖聲笑出。
「安時大人,請您留在這兒。我還想請教您一些事……」
原來是爬過來的東西正在咬貴子的臉頰。
有某種野獸挨近,咬了貴子的臉後再離去。
「蜜蟲,你去……」
透過簾子似乎可以看到窄廊上的人,於是牛車內傳出女人的輕柔聲音。
「真的?」
「嗯。」晴明點頭,「我們已經將貴子小姐的臍帶自如意輪觀音泥胎取出……」
「安時大人,最近有沒有男人前往貴子小姐住處?」
「那,今晚就走吧……」
不過,右頰的肉完好無損,難道昨晚的事果然是在做夢?是不是右頰的瘀青處正在長出什麼不好的東西?因此才會做了那種夢?
「不,事情還未發生,我們先不用擔心。今晚就讓我和博雅大人通宵守夜吧……」
博雅不覺發出低聲驚歎。
「您儘管問……」安時身子探前答道。
「唔。」
「不,不是明明知道卻故意不告訴你。而是我大致猜到真相,只是不知到底誰會來。」
嘎吱。
車內傳出貴子強忍著的輕微低泣聲。
博雅毫不猶豫地報上自己的姓名。
低沉聲音響起。
「走。」
在窄廊上喝酒。
瞬間,啃咬物體的聲音消失,佛壇上的女子停止動作。
「是事實。」晴明道。
嘎吱、嘎吱,臉頰的肉從骨頭剝離的聲音。
這些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啊!」
菊花散發著香氣。
「走。」
咻……
「隨您的意。」
「這次的事情之所以希望保密,最大的原因正是他吧?」
安時如此說道。
「是啊,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你知道吧?晴明。明明知道,卻故意不告訴我……」
蜜蟲站在窄廊欠身www•hetubook.com•com說。
「小姐今天來這兒,其實有點不方便。」
「怎麼了?」
「你現在說『誰』會來?那麼來的是人嗎……」
「那些咬痕只出現在右邊的臉和右手臂,不是嗎?」
博雅把話吞回肚子,默不作聲。
「什麼事?博雅。」
「貴子小姐……」博雅低語道。
貴子乘坐的牛車已經咕咚、咕咚地前行。
「原來如此。」
牛車碾碎了秋天野草,麥稈香益發濃厚。
「什麼地方不方便?」
「可悲哪,可恨哪……」
晴明光著腳,步下庭院,仔細查看貴子的臉。
「如果僅是這樣,或許我在今晚便能解決問題。只是,看情況而定,說不定事情會變得更棘手……」
「老實說,過一會兒,某位大人的千金會來這裡。」
「是。你不用擔心。事情交給晴明辦,應該可以順利解決。」
「唔,嗯。」
「藤原安時大人已經到了。」
兩人藏身在三尊佛像背後。
她慌忙找出鏡子查看,發現右頰有一塊瘀青。
「這尊佛像的泥胎內,放有貴子小姐的臍帶。如此一來,您便是透過這尊佛像向貴子小姐下咒,實際上在貴子小姐臉上留下了咬痕……」
「好像是經常去沒錯,但這有什麼關係嗎……」安時問。
安時的臉色極為憔悴。
「小姐呢?」博雅問。
女子以沙啞聲音輕輕問道。
「那、那麼,兩位大人今晚要到貴子那兒……」
腥臭氣息呼在貴子臉上,貴子感到右頰一陣劇烈疼痛。
「晴明啊……」
據說貴子小姐如此回答。
過一會兒,響起佛堂門扉開動聲,青色月光射進佛堂。
「怎麼可能……」
進來的人——那女子似乎正爬上佛壇。
「我們進屋詳談吧……」晴明示意。
「失禮了……」
博雅點頭,擱下酒杯,從懷中取出葉二。
晴明和博雅站在女子面前。
「有嗎?」晴明再度問。
博雅情不自禁發出低叫聲。
女子說。
女子連聲說「太好了」、「太好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你看到我現在的模樣了……」
「不是不滿。如果為了貴子小姐,夜裡到哪裡我都不會抱怨。」
「唔,好。」
博雅悄悄地伸長脖子看,月光中,爬上佛壇的女子緊緊摟住如意輪觀音像側面,正在用牙齒咬著佛像的臉。
「貴子,你這個混蛋。我要讓你活著受辱。」
「貴子小姐剛出生那時?」
第二天早上。
「不。我們不是前往貴子小姐的寢室。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佛堂……」
貴子心想,既然發不出聲音,應該是做夢。但倘若是做夢,傳來的呼氣聲和爬動聲又未免太清晰。
「我正巧找到好酒。」
之後,兩人又默不作聲地喝酒。
「那、那,晴明大人,貴子她、貴子她……」安時說。
笛聲滑進菊香中。
「什麼意思?」
女子收聲大笑,晃晃悠悠地往前邁步。
「我是看了貴子小姐肌膚上的咬痕才明白。」
「是她的話,大約十年前,我曾經教她吹笛,教了一年左右。」
嘎、
「我本來遣m•hetubook•com•com人去找你過來一趟,但聽說你已經出門,本已打消此念。沒想到你自己出現了……」
「什麼?!」
「是真的嗎?若是事實,那真是大快人心。我的咬痕留在那女人的臉上,她的臉已經爛了嗎?那真是太好了……」
安時換了端坐坐姿,目光來回逡巡晴明和博雅,開口說:
晴明和博雅躲在佛堂暗處。
「你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麼?」
「太好了……」
咯吱、
安時說到此,突然想起某事似的。
「哦?!」安時叫出聲。
「因為中央是阿彌陀如來,右側是如意輪觀音座像。如此一來,如來擋住左側,對方也就咬不到如意輪觀音左側了。」
「事情是這樣的:每天晚上都會出現一頭野獸來吃貴子的臉……」
「不過,博雅啊,你來得正是時候……」
「我能近前細看嗎?」晴明問。
「怎麼了?」
「什麼做了什麼?」
「額頭上部,上臂,還有手腕……」
感覺有某種東西正窸窸窣窣朝自己爬過來。
「如意輪觀音頭上戴著寶冠,因此咬不到額頭。在右上臂和右手腕,不也戴著臂環嗎?換句話說,那些地方也咬不到,因此沒有留下咬痕。我聽到貴子小姐的臍帶放在佛像泥胎內時,就確定了真相。只是,我仍不知道到底是誰做的……」
安時回去後,博雅問晴明。
「右邊安放的是如意輪觀音座像。」
「我名叫源博雅。聽說藤原安時大人之女貴子小姐在夜間遭災障,為了確認此事而藏身在此。請您原諒……」
「嗯。」
「噢噢,不甘心哪……」
「噢……」
「晴明啊,小姐那副樣子實在令人不忍。如果能解決,你就幫個忙吧。」
全身無法動彈。
大概在晴明的口氣中聽出希望,安時的聲音變得很興奮。
七天後,鴨川河面浮出一具看上去二十三、四歲的女子屍體。只是,沒有人知道那具屍體到底是誰,又住在何處,於是將屍體埋葬在鳥邊野
「你是不是下了什麼咒,讓我今天來你這兒?」
「哪裡?」
咻——
夜晚,兩人突然聽到貴子半睡半醒的呻|吟聲。
「她說什麼?」
「大概是某位神祇隨便擲了骰子,湊巧讓事情對上了。」
聲音響起後,緊接著傳來這樣的聲音。
博雅點頭,應聲站了起來。
「是。」
雖然上臂某些部位和手腕處還有些皮膚尚完好,但整條手臂幾乎已全被咬痕覆蓋,看似瘀青又看似潰爛,嚴重得讓人不禁想別過臉。
連續三天都發生同樣的事,貴子覺得很恐怖,和父親安時商討對策。
「什麼?!」
嘎吱。
「喂,晴明,我也去嗎?」
「非常感謝。請你原諒我做了失禮的事。你現在回到牛車內也無妨。」
熟睡中的貴子在被褥中醒來。
那東西逐漸挨近。
「博雅大人也在,我就更加放心了……」
晴明回到窄廊,邊坐https://m.hetubook.com.com下邊說:
「有什麼不滿嗎,博雅?」
有某物進入佛堂。
然而——
那東西蹲踞在黑暗中,屏住呼吸窺視著貴子。
安時想,若果真有野獸前來,可以讓下人用箭射殺或用刀斬殺野獸。
「博雅大人……」
晴明說此話時,一旁傳來聲音。
「這個嘛,等小姐來了以後,你再問她吧……」
「所以我才打算事先叫你過來。」
女子身上的衣裾在月光中翩翻,她從佛壇上滾落,發出響聲。
「中央是阿彌陀如來,左右並排著文殊菩薩和如意輪觀音……」
「是人……」
起初她不明白自己為何醒來。不過,她立即察覺某種動靜。
「博雅啊,你吹笛給我聽吧。」晴明說。
她害怕得想叫出聲,卻發不出聲音。
貴子察覺那東西在自己右側,想翻過身子和臉望向對方時,卻發現不能翻身。她全身無法動彈。
「博雅大人也一起去嗎?」
「是啊,晴明。我明白。這是我們無能為力的事……」
「可是,僅僅知道這事,也不可能看穿真相。」
「不用客氣,是我自願來的,您不用在意。」
「有……」
「是嗎?!」
晴明模仿貴子的女人聲,喃喃說道。
「是。」
過一會兒——
「做了什麼是什麼意思?」
兩名下人拚命掙扎,終至昏迷不醒,到了早上,總算和貴子同時醒來。
「這樣活著好像很寂寞,不過,又好像有點鬆了口氣的感覺……」
「她還在牛車內。我認為帶她進來之前,我必須先向你們說明許多事。在我說明事由時,不能讓外人看到貴子,所以我讓她在牛車內等著……」
「原來如此,難怪事情會這樣。」
「不,就在這兒,這兒比較好。」安時指著窄廊點頭說。
「我會在今晚幫小姐解決問題……」
他們在日落時分進入佛堂,已過了將近兩個時辰。
「貴子剛出生那時安座的,大約二十年前吧……」
「為什麼?」
喀呲、喀呲,牙齒撕咬的聲音。
夜裡,貴子從睡眠中醒來。
讓人看見這副模樣,大概需要極大的勇氣和決心。
守夜的兩名下人也發生同樣的事。
晴明剛說畢,蜜蟲即消失蹤影。不久,庭院左側進來一輛牛車。
「晴明啊……」博雅似乎想起某事,開口說。
「如果貴子懷上家盛大人的孩子,家盛大人和我兩家可以結為親家,對我家來說受益很多……」
他的年紀應該是四十多歲,看上去卻像六十歲。
此刻是夜晚。
他把笛子貼在唇上,吹了起來。
「確實是,可是,光憑這點就能知道嗎?」
「你為何做這種事呢?」晴明問。
菊花香氣散發在秋日陽光中。晴明的庭院開滿了小小的淺紫色菊花。菊香正是從庭院傳來。杯中盛滿的酒香和菊香融在一起,每啜一口酒,那難以言喻的美妙香氣就會傳入鼻中。「簡直像在喝著菊花……」博雅陶醉地說。他徐徐嚥下一口酒,再度說:「晴明啊,秋意好像也隨酒滲入了體內……」博雅一副心醉神迷的樣子,微微地左右晃著頭,閉上眼睛。
「到和_圖_書底該怎麼做,又該做些什麼,完全沒有答案……」
「嗯。」
「我不會做那種事。」
貴子醒來時,想起昨晚發生的事。
晴明感慨地說,啜了一口酒。
「平家盛大人本來每夜都到小女子康子的住處。自從開始去那個女人,去貴子的住處後,小女子夜夜獨守空閨……」
「難道說,是貴子小姐?」
嘎吱、
女子邊哭邊道。
安時傳喚兩名有武術本事的下人,讓他們在貴子寢室前通宵守夜。
「什麼?!」女子發出細微叫聲。
「原來如此……」晴明點頭,「我大致理解您說的。總之,先讓我見見貴子小姐。」
「大概吧。」
「嗯。」
貴子仰頭筆直地望向晴明答道。
「據說小姐決定來我這裡時,向藤原大人提到你。」
貴子如此想著時,第二天夜晚又發生同樣的事。
「這不是替身。」晴明說。
「嗯。」
「當然會來。」
頭也不能動。若勉強掙扎扭動,身子反倒更僵硬,全身冒汗,滴滴答答落個不停。
「有、有。」安時點頭,「是平家盛大人。」
咻——
「安時大人特意親自來訪,真是不敢當。」
「嗚嗚嗚……」
晴明起身上前迎接。
「噢噢,被看到了。我這副可恥的模樣被看到了……」
貴子毫不隱藏自己的臉,堅強地仰著頭,站在小菊花叢中。
「如意輪觀音像是什麼時候安座的?」
「那時做了什麼嗎?」
博雅蠕動嘴唇說。
「你說會來,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能不能掀起右邊的袖子……」
佛堂中央有佛壇,上面安放三尊佛像。中央是阿彌陀如來。右邊是如意輪觀音,左邊是文殊菩薩。
那東西抓住貴子的頭髮。
「細看手臂的咬痕,可以看出那是人的牙齒咬的,再說,有些地方沒有留下咬痕。」
晴明執起貴子的右手,徐徐掀開袖子。
博雅皺著眉頭說。
「唔,嗯。」
「她說:如果是晴明大人宅邸,源博雅大人應該也經常造訪吧……」
佛壇發出響聲。
「人心的問題真是很難解決……」
博雅正打算邁開腳步往前追時,晴明輕輕按住博雅的肩膀,微微搖頭。
醒來時,瘀青比之前更大更嚴重。
女子發出嘎吱聲地動了。
「你怎麼知道如意輪觀音被當作貴子小姐的替身,被下了咒呢?」
安時開始述說以下的事情。
他看到貴子的右半邊臉直至脖子全潰爛了。
中午過後,博雅讓隨從拎著一口盛著三輪酒的酒甕,來到晴明住處。
安時如此說後,望向站在晴明身邊的博雅,臉上浮出安心的笑容:
晴明扶著貴子,讓貴子踏上牛車凳子,坐進簾內。
酒也散發著香氣。
「我們實在想不出其他對策了,只好來找晴明大人解決問題。」
「有道理。可是,這件事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大約七天前——
「是。」晴明點頭。
牛車內傳出應聲,貴子接著下車。
「不,不,晴明大人前來的話,太惹人注意。如果讓外人知道貴子的事,貴子就太可憐了。今天用的牛車是借來的,而且我們一路上都按照方違規矩前來。即便有人看到我們,也只會認為是某家人私下造訪晴明大人宅邸。沒有人會知道是我和貴子前來。」m•hetubook.com.com
「對了,安時大人在四條往西的西京有一間佛堂吧?」
喀、
不一會兒,蜜蟲帶領安時出現。
「是的。」
「那以後,貴子小姐應該沒事了吧?」博雅問。
咯吱、
咻……
晴明代博雅點頭。
「至於那女子是誰,住在哪裡,這些問題都不是我們應該去追究的……」
蜜蟲代牛僮牽著一頭黑牛。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因為我知道安時大人有一間佛堂,也知道裡面供奉了三尊佛像。」
黑暗中,有某種東西在。
「小姐,你可以回去了……」
「來了。」晴明道。
那人走到三尊佛像前止步,似乎在仰望佛像。
「既然博雅大人和晴明大人交情很好,我的事應該也可以託晴明大人解決……」
「沒關係。」
「她似乎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去過她那兒。」
「什麼事?」
兩人在喝酒。
嘎吱。
那聲音雖然沙啞,明顯可以聽出是女子嗓音。
「原來您已經來到這裡了?」
晴明讓蜜魚和蜜夜準備了酒席,當場和博雅喝起酒來。
「不過,真的會來嗎?晴明啊。」博雅低聲問。
「佛堂?!」
晴明擱下酒杯說。
「聽說她不願意讓我前往藤原大人宅邸。」
「對了,那時把貴子的臍帶放在如意輪觀音泥胎內了……」
「喂,晴明。」
連沒有問的事也說了出來。
類似野獸的東西爬過來,抓住貴子的頭髮,呼出腥臭氣息噴在貴子臉上,再大口咬著貴子臉上的肉,吃完後,離去。
並讓這兩名下人攜持刀與弓箭。
「噢,你看到了……」
「所以我拿這尊佛像代替那女人,每晚每夜都來啃咬。這是那女人出生時製作的佛像。這是那女人的替身……」
她從敞開的門扉走至佛堂外的月光中。
女子爬到牆角,把身子蜷縮得如石頭那般,放聲大哭起來。
「為什麼?」
博雅微微收回下巴點頭。
「本來也可以由我造訪貴府……」晴明說。
晴明和博雅在窄廊坐下,安時坐在兩人面前。
她舉手去摸右頰,很燙。
手腕、手肘、上臂直至肩頭,整條手臂全露出。白皙如雪的肌膚留著無數被咬過的傷痕。
牛車被牽到晴明三人坐著的窄廊前,朝側面停住。
因過度恐怖和疼痛,貴子終於不省人事。
正當博雅剛抬高聲音時,晴明「噓」了一聲。
「是嗎?」
「是,是的。」
「最近不僅是臉,連右肩、右臂都被皎,貴子憔悴得不成人形。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我們只能來拜託晴明大人。」
咕嘰、咕嘰,咀嚼肉的聲音;咕嘟、咕嘟,嚥下肉塊的聲音。
安時坦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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