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聖

因此心覺決定行走諸國,向各方人士募款。
對身邊的人行善——倘若身邊有窮人,即脫下自己的衣服給對方;倘若身邊有挨餓的人,即分送自己的食物給對方。自己只要擁有能維持生存的衣食便可。
心覺瞇著眼望著老狗。
「這樣實在太對不起你了。明天你不要吃我的糞便,我給你吃人吃的美食,讓你吃個痛快。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來,飯做好了。你盡情吃吧。」
有時牽馬小吏為了讓馬跑快一點,會拍打馬屁股。
「您為何在成為佛門弟子後,竟然還以祈禱祓戶神接收人間苦惱為由,不守如來戒規,戴上這頂紙糊帽子呢?這不是在製造無間地獄的罪業嗎?太可悲了!您乾脆殺死我吧!」
法名為心覺。
其他狗大概也聞到飯香,接二連三過來,你爭我奪地吃起飯菜。
於是,這位老實人最終得出以下結論——自己能做的第一功德是建造佛堂、製作佛像。
「法師,您在此地到底在做何事呢?」
晴明說,賀茂保憲是忠行的兒子,而保憲的哥哥是前述的保胤。
住在隔壁房的僧人看到心覺煮了一鍋飯,還添了青菜和魚乾。
所謂法師陰陽師,是打扮成僧侶的陰陽師,乍看之下和僧人毫無兩樣。
「哎呀,實在很抱歉,實在太感謝了。」
即便分送衣食給這些人,也不過是一時的功德而已,過不了多久,人們大概又會陷於忍饑挨餓的處境中。
這正是心覺的道理。
心覺把飯菜遞到老狗面前。
心覺邊哭邊勸,狗群卻益發狂吼亂叫。
「上人,您雖如此說,但我父母仍活在這世上。」
那麼,自己該做的是不是普及佛教教義呢?
最後,它們彼此狂吠、互咬起來,狗和狗互相齜牙咧嘴,連踢帶打,鬧得很厲害。
心覺便從馬背跳下,斥和_圖_書責小吏。
某日——
對方說得有條有理,一般人聽後,大概會就此作罷,心覺卻不退讓。
「你怎麼可以這麼殘酷地對待馬?」
「你聽好,無論人也好,馬也好,幾乎所有活在這世上的生物都是經過生死輪迴而來的。這匹馬也是,它在某個前世說不定正是你的父母。不,應該說,你父親或母親再度投胎來到這世上,這輩子成為馬也說不定。或許他們在生為人時,由於太寵愛你這個孩子,為彌補他們犯下的執著之罪,所以這輩子投胎為馬。若是如此,你剛才的行為等於在拍打對你有大恩的雙親的屁股。」
能給別人帶來好處的行為,能給別人帶來幸福的行為——這才是僧人應採取的行動吧?
「哎呀,這聲音太猛了。對方腹瀉得很嚴重,真可憐……」
每逢馬想吃草或在路上看見卒都婆時,心覺都會如此做,結果在卯時(上午六點)出發,申時(下午五點過後)才抵達距離並不遠的六條院。
總有一天將離開這個人世。
「即便您說的都是事實,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在三世諸佛的頭上戴上紙糊帽子呀!既然您說基於生活貧苦才不得不如此做,那麼這些都讓您拿走吧!」
曾師事文章博士菅原文時,成為文章得業生,自己也在宮廷任職文章博士。然而,有一天,他突然起了向佛之心,皈依佛門,落髮出家。
您乾脆殺死我吧——雖然心覺如此說,但法師陰陽師當然和圖書不能照辦。
博雅所說心覺的「鬧事」,指的正是此事。
如此這般那般地繼續前行,走了一會兒,兩人發現路邊草叢中立著卒都婆。
僧人覺得奇怪,難道茅廁裡還有別人?僧人從圍在茅廁四周的木板牆縫隙偷看,這才發現心覺面前有一隻老狗。
心覺來來回回進了好幾趟茅廁,住在隔壁僧房的僧人每次都聽到類似水潑在盆子裡的聲音。
「我不是說今世的事。我是說,在這個生死輪迴的世界中,往昔曾是你父母的人,萬一今世變成這副模樣,你該怎麼辦?就算它不是你父母,說不定在某個前世正是我父母。我一想到這點,總覺得很感激,每次騎它時,都在內心對它合掌,不勝惶恐地騎到它背上。它只不過在路邊吃草而已,你憑什麼打它呢?」
不僅法師陰陽師本人,連聘請法師祛邪的在場數人,都嚇一大跳。
僧人大吃一驚,繼續偷看,心覺也繼續對狗說話。
「祓戶神討厭法師,因此我們在進行祛邪儀式時,都要戴這頂紙糊帽子。」
「這位法師大人,您是不是瘋了?您說的很有道理,但有欠冷靜。」
這類法師陰陽師在進行祛邪儀式時,頭上通常會戴一頂紙糊帽子。這頂紙糊帽子通稱額烏帽或寶冠。額頭貼著一張三角形的紙,正如在死人額上貼的紙那般。
心覺見狀,當下奔往河灘,問對方:
法師陰陽師說的是實話。
心覺得出的結論是修功德。
心覺說到做到。
可是,他沒有錢。
然而,佛堂和佛像在自己死後仍可以留在人間,直至未來,也可以引導人們走向佛教之道。
當時在河灘進行祛邪儀式的法師陰陽師,剛好頭上也戴著一頂紙糊帽子。
老狗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這時代的狗,慣常吃人排泄出來的糞便,只和-圖-書要有人進茅廁,狗也會跟著進茅廁,在當時是司空見慣的事。
六條院突然遣人來傳喚住在東山如意的心覺。
除非馬吃膩了,否則心覺不會繼續前進。他就待在原地讓馬盡情吃草。
「哦,好吃嗎?好吃嗎?太好了,太好了。」
於是小吏只得溫順地俯首致歉。
狗群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卻並非聽進了心覺的勸說。
結果,附近幾隻狗也挨過來,把老狗擠到一邊,吃起老狗的飯菜。
「對不起,請您原諒……」
自己的生命有限。
「不過,你在很久很久之前的前世中,可能當過我的父親,也可能當過我的母親。正因為如此,我才每天給你糞便吃,可是這幾天,我在拉肚子,無法讓你吃正常的糞便……」
「是,上人說的很有道理。我一時失去了理智。」
他肚子著涼,導致腹瀉。
這位保胤是秀逸之才。
「我想,你在前世一定是個很貪婪的人,不但給別人吃了髒東西,還做了很多壞事吧。因此你在今世才會投胎為動物,不得不吃別人的糞便。」
心覺似乎在向某人致歉。
心覺再對馬如此說,然後跨上馬背。
法師陰陽師一連疊聲地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請託祛邪的人們,也因事發突然,手足無措。
之前在此系列故事中提過,晴明的陰陽道師傅是陰陽博士賀茂忠行。
心覺連忙從馬背跳下,解開下襬,換上讓家僮提著的法衣,拉正左右前襟後,跪坐在卒都婆前,不停禮拜。
但是,這些事在平常也辦得到,更已經在實踐了。何況這些善事只適用在碰巧遇見自己的人身上。
在所有功德中,到底什麼事算第一呢?
因為飯菜已經被搶光了。
祓戶神是瀨織津比咩神、速開津比咩神、氣吹戶主神、速佐須良比咩神四神。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一路上,馬若要撒尿,心覺就讓它撒;馬若要拉屎,心覺也讓它拉;馬若止步吃草,心覺便停止前進,讓馬吃個夠。
心覺撕破法師陰陽師戴的紙糊帽子,淚流滿面地大喊:
小吏雖不服氣,但在趕路途中和心覺辯解只會更浪費時間,萬一遲到,挨罵的是小吏自己。
「此地的人屢遭不幸,在下正在祈禱祓戶神保佑。」法師陰陽師答。
法師陰陽師好不容易才扭下被揪住的前襟,愕然地望著心覺。
心覺聽後,冷不防一把揪住法師陰陽師的前襟,嚎啕痛哭起來。
心覺向熟人借了一匹馬,騎馬出門,但遲遲未能抵達目的地。
心覺似乎是基於此,才向狗致歉。
心覺對狗如此說。
大致說來,陰陽師有三種類型。一是在宮廷工作的陰陽師,另一是在民間為老百姓辦事的陰陽師,第三種則是以和_圖_書播磨為據點的法師陰陽師。他們既非宮廷陰陽師,亦非一般陰陽師,而是僧人陰陽師。
「再說,我當初成為僧人,也並非因為起心向佛,打算修心煉身成為聖人。雖然我打扮成僧人模樣,但日常生活和俗人沒兩樣。我並非自願這麼做,是逼不得已的。」
心覺在播磨國某河灘,看見幾個人圍著一名法師陰陽師,正在安設好的祭壇前施行祛邪法術。
由於本性老實,成為僧人時,他經常自問:所謂僧人,到底是何種存在?身為僧人,在這世上到底要做些什麼事才算可貴?
那麼,「諸功德中,何者為最?」
非常聰明。
據說,心覺將在這趟旅程中所得的各種佈施,一件不留地全給了那名法師陰陽師。
另有一次,心覺住在一處名為石藏的地方時——
心覺說後,又潸然淚下。
「我們無法光靠僧人的身份過活,所以才學了陰陽道,勉強掙得每天夠吃的食物。若不如此做,我們根本養不起妻子兒女。連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靠不住了,假若再要求我們別做這行,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心覺拚命地說,但狗群不理他。
他自律行為,清心寡慾度日,誦讀經典——這些都是理所當然之事,也是僧人活在這世上的基本教條。但除此之外,僧人又到底該做些什麼?
「喂,快住手!快住手!」
僧人內心如此想時,竟聽到茅廁中傳來聲音。
在此先描述一下晴明此刻所說的賀茂保胤這位人物。
「可是,您頭上為何戴那頂紙糊帽子?」
第二天——
「喂,你們雖然命中注定今世投胎為狗,但你們別忘了自己在往昔也是人。這樣太丟臉了,太可恥了。你們為什麼非打架不可呢?為什麼不能好好分享飯菜呢……」
「你在今世必須像這樣吃人從屁股擠出的髒東西,可能是前世因緣所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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