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韋七哪肯罷休?蕭放倒退了七步,韋七追擊了七劍!他的劍,快、狠、準!只一劍刺中,已足夠有餘!七劍最少有五劍可以刺中蕭放!只可惜蕭放旁還有一個沈勝衣!韋七向蕭放連刺七劍,沈勝衣自然能夠替蕭放連擋七劍!韋七眼也紅了,手中劍突然讓過蕭放,反取沈勝衣!沈勝衣的劍當然不會推辭!兩柄劍立時交扭在一起!劍像流螢一樣在閃動!驀的一聲異響,一柄劍帶著一道寒芒直飛半空!韋七的劍!韋七的身形同時騰空,一探手,又將半空的劍抓回手中,突然反手扭轉劍鋒,一劍刺入自己的胸膛!鮮血怒激,韋七連人帶劍凌空急落!他大笑、狂笑!人在笑中倒下!他活著說話滔滔不絕,死的時候卻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屋在柳外,人在柳中。一個人。將曙未曙。朝霧煙一樣飄浮在水面。柳也朦朧,人也朦朧。林一飛也就在這地方成名,在這地方飲恨。幾根斷落在刀下的柳枝還在地上,人卻已不知何處。現在這個人並不是林一飛。身材固然迥異,所用的兵器雖然也都是一把刀,長短、寬闊亦兩樣。只有一點相同。這個人也是巡按大人的隨身侍衛。巡按大人的隨身侍衛只有兩個,林一飛、傅威。不是林一飛,當然就是傅威。傅威!傅威背負著老大的一個包袱,走在霧中,走在柳中。他的神情很沉重,腳步卻異常輕靈,連一步他也沒有停過。一陣風,吹開了曉霧。傅威看得更遠。更遠的那水邊是一個野渡。野渡無人舟自橫。是一艘帶蓬的小船。傅威的臉上這才見到一絲笑容,腳步更輕靈。上了船,順流而下,一瀉千里,他就可以遠走高飛。他早已經擬好了計劃。別人想到的時候,船已遠在天邊,人已遠在天外。
蕭放冷笑,拔劍,頭也不回,反手擲出!這一劍的目標更準確!這一劍的速度更驚人!奪的一聲,劍自侯昆後背刺入,前胸穿出!硬生生的將他釘在地上!「鳳仙!」侯昆慘叫。他還記得小鳳仙?小鳳仙沒有應聲,她已不能再應聲。她的一雙眼還睜著,眼瞳中充滿了悲哀。只有悲哀!蕭放的一劍已同時震碎了她的心!劍還未入胸,她一顆心其實就已經碎了!韋七的一顆心也在碎裂。他一直沒有辦法衝出沈勝衣的劍網,這下子撕心裂肺的一聲狂叫,突然衝了出來!
韋七再揮手。小鳳仙會意,將門帶上,走到東面牆下,也不知在哪裡一按,兩面暗壁軋軋的左右移開,一列一列的木架立時呈現眼前。侯昆隨即從屏風後面找來幾個箱子,就與小鳳仙小心翼翼將架上的奇珍異寶一件一件拿下,在箱子裡面放好。「這裡已不便久留,一收拾妥當,我們就離開,收拾妥當的時候,要說的也該說完,我們離開的時候你這沈笨豬的身子也該散了!」韋七說這麼多話,原來不過在消磨時間。「我剛才說到哪裡去了?」他沉吟了一下,又接下去道:「我一切準備妥當,正不知如何開始,周士心又找來了,大概喝多了幾杯,又一心當我是知己朋友,不覺就漏了口風,說出了暗鏢的秘密!朋友既然這樣關照到,我怎好意思推辭,也就只好拿他開刀!
蕭放的目光這才回到韋七臉上,道:「你是束手就擒,還是怎樣?」韋七仰天一陣大笑,狂笑,手一揮,猛一聲:「闖!」侯昆、小鳳仙兩人應聲左右齊出直搶門外!韋七連忙探手懷中準備動用銷魂蝕骨散!銷魂蝕骨散一出手,蕭放一眾最低限度有九個會意銷,魂銷,要殺出條血路,還不簡單?說不定更可以乘機拿下蕭放兄妹,要挾沈勝衣讓路,沒有比這更好的了!他正要出手,一條人影突然煙花火炮一樣射到,一道劍光突然驚雷駭電一樣飛來!沈勝衣!沈勝衣似乎早已看出韋七的意圖,一出手,立即將韋七的身形封死!好厲害的左手劍!韋七對於這個沈笨豬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對於這個沈笨豬的武功卻還是沒有印象,他早就想找個機會見識一下,這下機會到底來了,而且還是由他自己親身體驗。果然名不虛傳!他實在想稱讚一聲,只可惜他連說話的時間都已沒有。
沈勝衣無言嘆息,回劍入鞘。這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他一點也沒有顯得很詫異。蕭放也好像沒有。他看著韋七倒下,突然走到沈勝衣面前,一聲:「多謝!」一揖到地!沈勝衣連忙閃身讓開。「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實在應該多謝,你幫助我解決了白蜘蛛這件案子,找更是非常感激。」蕭放口裡儘管說,臉上卻木無表情,道:「以我往日的習慣,就得將你留下來,痛痛快快地狂飲三天三夜!」「只可惜那只是我往日的習慣!」蕭放連忙又補充了這一句。沈勝衣正想開口,蕭放的話又已接上,道:「你到應天府來聽說就是為了白蜘蛛這件案子,如今這件案子總算告一段落,相信你也要離開了!」聽他的口氣,簡直就不想沈勝衣在應天府多留片刻,在趕他離開似的。
傅威笑,只是笑。笑有很多種,有種笑比哭還要悲哀。傅威的笑就是這一種。末路窮途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沈勝衣想像得到,他沒有再問。「你說與不說其實也是一樣,反正我遲早都會知道。」他上下打量了傅威一眼,那表情就好像上市的屠夫在挑選隻豬。傅威有這種感覺。他實在想笑,他本來就已經在笑。他殺人一向就像屠夫對付豬一樣,萬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樣一天,給別人像豬一樣看待。「看樣子你有一百五十斤過外,我本來希望你自己跟我走,但你又不肯,這我就沒辦法,只有倒提著你回去了。」沈勝衣說著一把抓住傅威的腰帶,從地上提了起來「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嘆了口氣,他翻腕,猛將傅威掄了起來扛在肩上道:「這比較好一點,但巡按府離這裡著實夠遠,帶著你外加老大的一個包袱走這麼一大段路,連我怕也得倒下。」「第一樓總算近一些,看來我還是把你交給韋七處置,由得這小子坐享其成好了!」沈勝衣喃喃自語。傅威聽在耳裡,又笑,冷笑!「這時候第一樓開始營業就好了。」沈勝衣望了一下天色,就扛著傅威,大踏步走出柳外,霧外……還早,第一樓還未開始營業。小鳳仙卻已來了。門半閉,兩個店小二進進出出,但一點也沒有引起小鳳仙的注意。她的人在桌旁,她的目光卻在窗外。窗外有風、有雨、細雨。細雨如煙。小鳳仙的目光煙中迷濛。雨愁,人愁。她漫聲輕唱——早來,晚來,偏不離窗兒外,一聲聲滴向空階,只慣把人禁害,夢繞江湖,愁深關塞,夢無https://m.hetubook.com.com驚,愁未解,這其間,好櫰惡櫰,都一樣無聊賴……歌聲中充滿了無限幽怨,無限哀愁。她哪來的哀愁?哪來的幽怨?就為了窗外這秋雨、秋風?沈勝衣嘆了一口氣,道:「早來不一定晚來,今早雖然有雨,昨夜一夜都沒有雨,今晚亦未必有雨,妳又何必愁?何必怨?」話還未說完,沈勝衣的人已在門內。

「唐彪的暗器無疑厲害,我卻是以本來面目去見他,他見到我雖然驚奇,也只是佩服我的消息靈通,也只想到就銷魂蝕骨散事為自己分辯,萬料不到我會對他痛下殺手,到他發覺不妙的時候,我的劍已刺穿了他的咽喉!只可惜我還沒有將那張字條找回來你就到了!那張字條的確是一個致命的傷,但要不是步煙飛,我根本不會寫那張字條,根本不會動用西城老杜,動用傅威,根本就沒有事,都是這女娃子!」韋七咬牙切齒地道!看到韋七這種神情,沈勝衣不吃驚也不成,連忙追問道:「你將她怎樣了?」「我又能將她怎樣?殺光了西城老杜的心腹手下,回頭問清楚了她,一生氣正要取她性命,你跟唐彪就趕至!說來還是唐彪救了你們兩人,我雖然不認識他,要不是他引起我的好奇心,我早已殺了步煙飛,要不是顧忌他的存在,白樺林道上我的銷魂蝕骨散早已對你出手!到聽了你的話,我反而慶幸沒有殺死步煙飛了,一心想著以她的性命要挾你離開應天府,可是回頭我派侯昆去找她的時候,她已不知所蹤!」
沈勝衣突然驚覺,霍地轉身!「白蜘蛛!」一聲驚呼才出口,巨網已向沈勝衣當頭落下!赤紅色的煙霧同時直迫沈勝衣面門!煙霧未到,異香已然撲鼻!這種香,香的令人銷魂、意銷!這種香,香的入心,入肺!沈勝衣一時間連骨頭也好像要散了。唉,銷魂蝕骨散!沈勝衣的反應不僅不慢,而且快到了極點!他的劍剎那在手,剎那揮出!劍光暴起!老大的巨網,一劍而中被絞成粉碎!傅威的身子,還有那個包袱,從他肩上咕咚地滾落地面,他的人連忙從網中穿出,一竄八丈,撞在一面牆上!他挺腰就想站起身子,渾身的肌肉骨骼卻竟完全無法聚力!他的腰才挺起,他的腳已彎下,整個人跟著軟了下來,倒了下去!
他臉上帶笑。一個人早上一臉笑容,不難給人一個好印象。沈勝衣笑起來也實在算不得難看,但他給小鳳仙的印象似乎並不見得好到哪裡去。小鳳仙甚至變了臉色。大清早看見沈勝衣這樣扛著一個人,誰都難免大吃一驚的。何況沈勝衣扛著的還是巡按大人的隨身侍衛?這沈勝衣也知道。聽了那麼動聽的一曲秋雨,連一句多謝的話也沒有,反而嚇了人家一跳,他實在有些過意不去。「我也不想這樣的。」他一笑,道:「可是,他又不肯自己跟我來,沒有辦法我只好扛他來了。」小鳳仙似乎聽懂,又似乎沒有聽懂,她回以一笑,笑得好像有點勉強。笑未必就表示懂。沈勝衣也並不以為小鳳仙會明白自己的話,也並不打算要她明白。他來第一樓要找的只是韋七,要見的只是韋七。
「如果你初出茅蘆,未經世面,我只會覺得你可憐,不會覺得你可笑,但你不是,你竟然還這樣說,我又怎能不笑你!」「……」「什麼叫做正義?什麼叫做公理?雄財就是正義,強權就是公理!初入公門的時候,我的思想跟你同樣幼稚,同樣天真,我本著正義,對邪惡攻擊,本著公理,向罪惡挑戰,我一舉成名,私底下卻飽受上頭的譴責!有財有勢的人迫令將我撤職查辦,只苦無藉口,結果還是不能拿我怎麼樣,同樣我也不能把他們如何!我費盡心機,找出了姦殺馬寡婦那個只有十五歲的閨女的兇手——北城金滿樓的寶貝兒子,結果一句年少無知,從輕發落。我適逢其會,拘捕了借酒行兇,殺販茶小山東的錢如山,到頭又是一句證據不足,無罪釋放!還有更多更多的,只要有錢,只要有勢,不是姑念初犯,就是情有可原,不了了之,即使人證物證俱全,辯無可辯,收押大牢,最多也不過三兩個月!
「我想來想去,終於還是決定自己來動手,做了這許多年的捕頭,破了那麼多宗的案件,印象中,什麼盜什麼賊的,沒有一個可以稱得上高明,十居其九都是大笨蛋,還有的,不是笨蛋就是小笨蛋,像這些大笨蛋、笨蛋、小笨蛋,除了給我添麻煩之外,什麼也弄不出來,我一面氣惱,一面連自己也開始佩服起自己來了,所以找一直在這樣想,像我這樣心思縝密的人,做起案來一定比任何人出色,有這份天才也不去充份利用,未免就太對不起自己了!富有人家少不免都有盜賊垂青的一天,我這個做捕頭的少不免有天要去調查一番,是以他們藏寶的秘密,在我來說根本就不成秘密!問題在應天府真正有錢的幾乎沒有一個不會幾下子,就像孟天化、河西六娘子之類的更就不得了,硬來絕不是辦法,最好就是智取,這實在太傷腦筋,一件案如果總要一年半載才得成功,做來也沒有什麼意思,就在我傷透腦筋的時候,周士心將唐豹送來了!
血自他身上一絲絲飛起,這一衝他最少挨了沈勝衣三劍!好在這三劍都不致命。這一衝,他衝到了蕭放面前,他的劍跟著刺出!劍光迅急而輝煌!蕭放劍已不在手,擋無可擋,又意料之外,避無可避!像他這樣的用劍高手當然看得出這是致命的一劍!他眼中不由露出了驚惶之色!劍已到!眼看韋七的一劍就要刺入蕭放的胸膛,一道劍光突然貼著蕭放的胸膛橫裡飛來,迎向韋七的一劍!又是沈勝衣!叮的一聲,雙劍交擊!是劍尖擊在劍尖之上!這判斷何等準確,這眼力何等驚人!蕭放倒抽口冷氣,就機會忙閃身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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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威耳聽風聲,一聲暴喝,人未回身,刀已往後揮出,一連三刀。接連三刀都沒有落空!那截斷柳唰唰唰再斷成四截,四下亂飛!這種刀斬的快|感實在難以言喻。傅威縱聲狂笑。他笑得未免早了一點。他笑聲未絕,他的人已倒了下去。他的第三刀才出手,沈勝衣已閃到他身旁,那截斷柳才斷成四截,沈勝衣左手持劍的劍柄,右手的食、中兩指最少已點了他四處穴道。人倒了下去,笑聲亦截斷!沈勝衣再一腳,傅威的屠刀馬上脫手,一飛三丈,釘在一株柳樹的樹幹上!沈勝衣的目光卻盯在傅威的臉上。www.hetubook.com.com傅威的臉上一片死灰,嘴唇也變成了死灰,只有眼瞳周圍的血絲還有血色。「白蜘蛛到底是哪一個?」沈勝衣隨即問這一句。
傅威的第三聲好才說出口,沈勝衣的人已自船篷上飄落,落在傅威面前。「你自己跟我走還是要我倒提著你回去?」這小子的口氣向來就大得驚人。「去,見鬼去。」傅威臉上的肌肉一陣痙攣,右手一緊,颼的屠刀出鞘!雪亮的刀鋒奔向沈勝衣的胸膛!沈勝衣一閃身,閃出了刀鋒之外!傅威回刀胸前,肩一側,卸落背負的包袱,人跟著撲出,刀再劈出。沈勝衣再退。傅威步步緊迫,雙眼紅絲畢露,一臉兇光殺氣!他口裡雖然沒有說要跟沈勝衣拚命,其實他顯然已決定要跟沈勝衣拚命的了。人已瘋狂,刀已瘋狂!沒有步法,沒有刀法!傅威只當眼前的是一隻豬,只想一刀就將這隻豬斬成兩半!
沈勝衣實在奇怪,他還未來得及表示意見,蕭放已又一拍手。兩個侍衛應聲送來一個包袱,蕭放接在手中,摔到沈勝衣面前。「這裡黃金五百兩,巡按府與七王爺府,就這白蜘蛛一案所出的花紅,當然非你莫屬!」沈勝衣淡笑,道:「我……」「你若是不肯接受,七王爺臉上固然不好看,我們兄妹亦過意不去,你當然不願意看到我們兄妹那樣。」沈勝衣只好收下。「請!」蕭放一抱拳,居然這就請沈勝衣啟程。沈勝衣也不好意思再逗留下去,亦自一抱拳,大踏步離開。蕭玲一旁再也忍不住,正要追上前去,一隻左手已被蕭放緊緊抓住!「沈大哥!」她只有呼叫。「珍重!」這一聲珍重出口,沈勝衣人已在樓外、街外。風雨還未歇。一片枯葉飛舞在雨中、風中。這一片枯葉飄到了地面的時候,人已不知在何處。
「好厲害的銷魂蝕骨散!」沈勝衣果然還說得出話來。聲音很軟弱。白蜘蛛笑了笑道:「我依著秘方,花了兩年多的心血,才將這銷魂蝕骨散配好,要說厲害,唐門彪豹兄弟只怕也得自嘆弗如!」「不見得!」「不見得?」白蜘蛛又一陣狂笑道:「周士心、孟天化、河西六娘子,現在還有你沈勝衣,試問唐門彪豹兄弟又可曾有過這等威風,這等架勢?」沈勝衣只好閉上嘴巴。「我也想不到你會找到來,憑窗外望,見到了你,我才知道你已找來了。」白蜘蛛的眼中突然閃出一片殺機道:「我也想不到你會出賣我,現在才知道你出賣我!」「你竟然敢出賣我!」白蜘蛛的目光這剎那已轉向地上的傅威,這最後的三句話當然是對傅威說的。
「早半刻如果有人對我說韋捕頭就是白蜘蛛,我一定一把將那人按在地上,打他的屁股!」「如今呢?」「我當他活菩薩!」「好在還沒有這樣的活菩薩!」「那就合該我倒霉了!」韋七大笑。沈勝衣也笑,笑得而且好像很開心。韋七亦奇怪道:「你又笑什麼?」「有許多事情,我想來想去都想不通,現在一下子全都想通了,你說我應該不應該開心?」「譬如說?」「我認識唐彪……」「這我已想到!」「因此我知道白蜘蛛的銷魂蝕骨散不是出自唐彪!」「銷魂蝕骨散唐門彪豹兄弟所有,不是唐彪當然就是唐豹,連這你要是也想不通,那你就真是沈笨豬!」
「一聽我送他到第一樓,他就冷笑,我到現在才曉得他冷笑什麼。」「只可惜連他也不知道一來這裡就會腦袋開花,否則我想他一定會哭!」「也是到現在,才知道名捕原來就是巨盜,韋七爺原來就是白蜘蛛!」「你知道得未免不是時候!」韋七又嘆了口氣道:「我實在替你難過。」沈勝衣亦嘆了一口氣,道:「有一點我還是想不通。」「原來你還有想不通的。」「你已有名!」「做捕頭做到我這個地步的,真還沒有幾個。」「你一直代表正義、公理!」韋七放聲大笑。沈勝衣給他笑得怔在那裡。好一會,韋七的笑聲才停下來。「你在笑什麼?」沈勝衣這才問道。「笑你!」「笑我?笑我什麼?」「笑你天真,笑你幼稚!」「……」
「找傅威?」「嗯!」沈勝衣嗤笑,道:「這一去卻將我所有的推論完全推翻!」「怎麼?」「我知道了一件事!」「傅威原來就是巡按府總管汪亮的寶貝外甥?」沈勝衣點頭,開始有點佩服韋七了。「有這種關係,汪亮保管鐵獄的那套鎖匙不難就會落在傅威手上。」「於是你懷疑到傅威就是白蜘蛛?」「我一點沒有這樣懷疑他,一見面我就已看出他根本不是這塊材料。」「我要聽你的就是這句話!」韋七仰天打了兩個哈哈。「第一次我見他的時候,他正在收拾行裝,看到他收拾的那份行裝我就肯定他一定與白蜘蛛這件事有關係。」「所以你將他抓起來?」「到那種地方他還是不肯跟我說明白。」「好在他沒有說明白。」韋七居然嘆了口氣道:「現在我對他倒有些過意不去了。」
「西城老杜不錯是應天府的地頭蛇,我卻是應天府的大捕頭,如果他不聽我的吩咐,我隨時可以找個藉口將他趕盡殺絕,他知道我有這個權力,所以他非聽我的吩咐不可!我也清楚他的為人,他的武功,所以我只動用他的心腹手下,既然稱得上心腹手下,難保他會透露一些,你也是聰明人,去的時候一遇襲擊,一定會想到步煙飛在天女祠那邊可能發生變故,一定不敢逗留,不及細問,回來的時候就難說了,西城老杜的手下難保會有傷亡,難保未及遠走,但到你回來的時候,我已有充分的時間格殺西城老杜的手下!西城老杜的手下我也不放過,更不會放過西城老杜本人,所以我動用傅威!傅威的武功我同樣清楚,他果然沒有令我失望,但那張字條西城老杜沒有帶在身上,就得死在我手上!
他的目光在緩緩移動。先是韋七,然後小鳳仙、侯昆,落在沈勝衣臉上,但忽地又移開,落在傅威的身上!「你教的好外甥!」他突然怒嘶,突然回身,突然揮拳,一拳打在汪亮的鼻子上面!汪亮的鼻子立時塌下,身子立時飛起,一飛八丈,爛泥一樣倒下!這一拳真還不輕!各人不由一怔,就連蕭玲也呆住,這麼多年來,她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哥哥那麼生氣。汪亮好不容易才爬起身子,死了一個寶貝外甥他已經夠難受,再捱這一拳,滿腔火氣也被打得冒了起來,他瞪著蕭放道:「你敢打我?」「我當然敢打你!」蕭放冷笑。「好,我去跟七王爺說!」「只管說!」「你不要後悔!」「你再敢多說一句,我立時殺你!」蕭放馬上拔劍!劍和-圖-書寒似水,面冷如冰!汪亮心頭一陣寒意,噤若寒蟬,人慌忙外溜。
「說句真心話,我並不喜歡殺人,誰知道一下子就讓他猜出了我的本來身份,他要是不死,我一定倒霉,除了殺人滅口,再找不出第二個比較妥善的辦法,沒奈何,也就只好用殺人滅口這個辦法!這個辦法不錯是殘忍了一點,但想想,做這種事情,若是不對人殘忍,就是對自己殘忍,我當然不會虧待自己,那只好又來殺人滅口!錢無疑是沒有人嫌多的,不過像我這種大買賣,做上十次二十次,無論如何都已足夠了,我也就只想做上二十次!我退職之後,應天府捕頭這個職位一直空擱,沒有人敢接任,大概懾於我的餘威,在我退職其間,居然一直沒有鬧事,也因為平靜慣了,劫案一發生,又是大案子,又是出自七王爺的生辰綱,由上至下,無不亂了手腳,自然而然就想到請我復職,這件事我當然不會推辭,一來方便自己,二來如果我推辭,也不知道指派什麼人來,要是來的天才,那就真個乖乖不得了!事情所以特別順利,一連十八件劫案,巨盜鬧得滿城風雨,名捕即變成了一個醉鬼,再來兩件的話,名捕非引咎請辭不可!我這個名捕也早就打算再來兩件便遠走高飛,又豈料就在這個時候,蕭玲把你找來,步煙飛又跟著出現……」
沈勝衣卻似乎忘記了還有小鳳仙、侯昆兩個人的存在,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韋七臉上,道:「我本來對你十分佩服,現在這十分佩服好像達一分也不剩了。」「哦?」「我自投羅網,沈笨豬這個名字當之無愧,但比起我這個沈笨豬,你這位韋大爺,天下第一捕似乎也不見得高明到哪裡去。」「哦?」「既知道我認識唐彪,你就該想到我可能會自唐彪那裡得到銷魂蝕骨散的解藥才是!」韋七一頓足,他這才恍然大悟。「不過一下吸入那麼多的銷魂蝕骨散,有解藥也沒有用,你若是當時下手,我雖還能還手,未必再有力傷你,卻一定死在你劍下!」韋七一聲輕嘆。是惋惜錯過機會?
「唐門的銷魂蝕骨散我早已聞名,立時就有了主張!唐豹未過堂就關入鐵獄,這可又大出我意料之外!我深知鐵獄的情形,沒辦法,只有找傅威商量,這小子我早知本來就不是好東西,他雖然大吃一驚,經我一番勸說,還是應允合作!他提出二四分賬,但我這方面三個人,只許他四分之一,對他並不算吃虧,他考慮清楚,事情也就這樣決定了!」「三個人?」沈勝衣突然問了這一句。聲音軟弱無力,他的人亦似已軟做一堆。韋七總算還聽得到,他手一指門那邊道:「小鳳仙,我的妹妹!」一旁侯昆隨即接上道:「我的妻子!」不多不少,正好三個人!這三個人都有密切的關係,無論是什麼事情,相信都好辦得很。
「傅威也曾這樣問我,幾經辛苦我才找出一個適當的理由,現在你又來要我傷腦筋,唉——」沈勝衣摸著腦袋道:「說真的,我可以不可以不答你這一問?」韋七一連幾聲冷笑,道:「那答我另外一句如何?」「怎麼,還有一句?」「最後一句!」「我在聽著!」「你想怎樣?」「請你跟我回去一見巡按大人!」韋七冷笑道:「不去又如何?」沈勝衣還未有所表示,一個沉雄的聲音已自門外響了起來道:「你不去見我,我來見你也是一樣!」語聲陡落,兩扇門戶砰的一聲巨響,左右飛開,一個人標槍一樣當門而立!這個人三十左右年紀,七尺長短身材,一身靛藍花繡、束髮、披巾、一臉的肅殺,一臉的威嚴!這個人的相貌本來就已經威嚴!一見到這個人,韋七等三個人臉色就慘變!這個人正是韋七的頂頭上司,蕭玲的哥哥,應天府的巡按大人,蕭放!蕭放的身後一大群侍衛,左面是蕭玲,右面卻是汪大總管汪亮。
「我雖然辜負你的好意,幸好你這個人還算大量,沒有推辭,照吃了那一把銷魂蝕骨散!」白蜘蛛突然又笑了出來,道:「聽你的口氣,你是知道我的本來身份的了。」「我聽過你的笑聲,也聽過你說話,我如果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我就不是沈勝衣,而是沈笨豬了!」「你的確還不算太笨,但似乎也不見得怎樣聰明。」白蜘蛛緩緩地取下了蒙面白頭巾。一張熟悉的臉龐隨即出現在沈勝衣面前。韋七!天下第一捕韋七!這天下知名的捕頭竟然就是天下知名的巨盜!有誰會想到?有誰會相信?沈勝衣居然面不改容,好像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他既然已想到,當然不會再覺得意外。他居然在笑。
傅威鐵青著臉,一聲不發。「我早就知道你一定捨不得那個包袱,一定會回去,是以一出了包圍,就趕返你那個房間附近,果然不出我所料,正好看見你揹著包袱翻過牆頭。」傅威的臉色更難看。他的確捨不得那個包袱。「當時我就想將你截下,但回心一想,在巡按府附近,不難你又重施故技,而事情到這種地步,很可能你會改變初衷,找那隻蜘蛛商量一下,也就由你得了,可是這下子,看你好像完全沒有那個意思的,總不成冒這個險,眼巴巴送你上船遠去,就只好到此為止,請你就此止步了!」
韋七吁了一口氣,接下去:「汪亮沒有兒子,對傅威這個寶貝外甥寵得不得了,簡直就當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所以傅威要將鐵獄的鎖匙從汪亮那裡弄到手,並不是一件難事,要將唐豹說服,可不容易的!他知道犯七王爺頭上是怎樣一條罪,也知道七王爺是怎樣的一個人,失手被擒,自知必死,是以只要能夠逃出去,相信他是不會在乎交出銷魂蝕骨散的秘密,但儘管如此,傅威還沒有足夠令他信服的條件,最後還是我出面,晝夜親自偷入鐵牢遊說他,這也要一番唇舌才取得他的信服!他這才說出了銷魂蝕骨散的秘密,一個人一心只在如何逃出去,其他的不難就會疏忽了,到他想到一說出銷魂蝕骨散的秘密,自己就再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我已斷了他一身的奇經大穴,口不能言,手不能動,活著等死!我本該當場殺他滅口,但這樣做很容易惹起旁人的猜疑,所以我還是留待七王爺的人下手!但為防萬一,我特別吩咐了傅威小心防範,要說他給我幫忙,也就只有這件事了,如果不是他還有幾分小聰明,連對我也小心防範,我早就將他一齊除掉,省得日後多事!
說遠其實並不遠,傅威這就來到了水邊、船邊。船頭沒有人,船家說不定還在夢中。上了船再將船家喚醒也是一樣。傅威正想縱身上船,颼m.hetubook.com.com的衣袂破空聲突響,一個人煙花火炮一樣射來!沈勝衣!傅威幾乎不用看也知道來的是沈勝衣,他已經有過一次經驗!幾乎破空聲一響,他就意料得到可能會有一個人煙花火炮一樣射來。除了沈勝衣,他一生之中還沒有見過第二個這樣子凌空亂飛的人。沈勝衣當然不是凌空亂飛。要是亂飛,原勢落下,那艘船不沉下水底才怪。那艘船隻是輕輕地一下波動,他凌空的一個觔斗已將力道卸去。他隨即在船篷上坐下,笑著招呼道:「這回又見面了。」
「韋捕頭在哪兒?」他笑問道。「在樓上?」沈勝衣再問道。小鳳仙下意識地微一頷首。「那我上去找他。」沈勝衣三兩步走過去,踏上樓梯。小鳳仙不知是否有意問一個清楚明白,張口欲叫,但一句話也沒有出口。她倏地舉步,跟在沈勝衣身後……樓上沒有人。內店雅座的門戶虛掩,一股淡淡的酒氣就裡外飄。人莫非就在廳中?「韋七!」沈勝衣叫了一聲。沒有人回答。這老小子這回莫非真的醉了?沈勝衣推門而入。廳中也沒有人。當中的八仙桌上放著一壺酒,一隻杯,杯中酒半滿。酒氣就從中散發出來。應該有人!人在哪裡?人在門後!死白的臉、死白的衣、死白的手!白蜘蛛!白蜘蛛頭巾中外露的雙眼閃爍著詭異已極的光芒,左手一揮,一張死白色,雲霧一樣的巨網迎頭撒向沈勝衣,右手一揚,一股赤紅色的煙霧同時擊出!
「哪裡去了?」「別人不知,你總會知道的,如果她已死去,你下去一定見得到她,如果你下去見不著她,她就一定還在人間,還活著!」沈勝衣突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道:「她若是還活著,遲早我總會見得到她,她若是已死,那我要見她,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韋七立時怔住在當場,奇怪地望著沈勝衣。他奇怪的倒不是沈勝衣的話,是這小子吸入那麼多的銷魂蝕骨散,到這時候居然還能夠嘆出那麼重的一口氣,吐出這許多的話。還有更奇怪的!沈勝衣跟著居然站了起來!小鳳仙、侯昆兩人也暗自吃了一驚,停下了手。侯昆猛一翻腕,腰後一抄,手中已多了對鐵爪:柄三尺,爪半尺!鋒利、尖銳,這一對鐵爪比侯昆的那一對人爪看來厲害得多了。小鳳仙一探手,亦自暗壁中取出一雙劍。這雙劍一長一短,長的三尺三,短的二尺二。想不到她跟河西六娘子一樣,居然是鴛鴦劍的能手。就不知她的劍術有沒有她歌聲那麼出色?
白蜘蛛看著沈勝衣倒下,一陣大笑、狂笑。好熟悉的笑聲。沈勝衣一怔,笑聲中以肘支地,勉力一個滾身,面對白蜘蛛。他的面龐已一片殷紅!廳中這下子已然多了兩個人。門外進來的是小鳳仙,一旁屏風後面轉出的是第一樓的掌櫃,侯昆!沈勝衣不由嘆了一口氣。到現在他才想通為什麼小鳳仙見到他扛著傅威進門那麼驚惶。「趁你現在還可以嘆氣,還可以說話,最好你就多嘆些氣,多說些話。」白蜘蛛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聲道:「我知道你沈勝衣武功高強,但我這次所用的銷魂蝕骨散十個沈勝衣只怕也得倒下,再遲片刻,我就不只可以要你閉嘴,就算將你像衣服一樣折疊起來也可以了。」
侯昆、小鳳仙活到現在還沒有見過這樣兇狠的人,這樣兇猛的劍!鐵鷹爪還未碎,鴛鴦劍並未斷,兩人的魂魄已幾乎被劍氣擊碎,被喝聲震斷!二十四劍砍殺,又來三劍!第一劍劈開了侯昆的左爪,第二劍盪開了侯昆的右爪,第三劍直取侯昆的胸膛!這一劍勢如奔馬,侯昆勢必難活!小鳳仙就在侯昆身旁,鴛鴦雙劍一引,忙來救護!來得及?來不及!侯昆也知道來不及,他左爪正好蕩向小鳳仙腰旁,他突然一翻腕,一爪抓向小鳳仙腰帶,猛將小鳳仙拉向自己身前,一個身子同時暴退!退本來也沒有用!可是這一退,他身前就出現了一個空位,小鳳仙正好補上這個空位!蕭放的一劍立時穿透小鳳仙的胸膛!血,箭一樣怒激!小鳳仙鴛鴦劍嗆啷墜地!利劍穿胸,應該痛苦,她的眼中卻沒有痛苦,只有悲哀!侯昆卻就趁這個機會從蕭放身旁掠過,衝出門外!
韋七的話並未停下。「這我雖然全都懂得,我還抱著一點希望,希望會有一個公正廉明的上司,好讓我放開手腳,誰知道也是奢望!應天府的捕頭一直是我,應天府的巡按先後卻已換了六人,只有目前這個蕭放還算馬馬虎虎,可惜他上任之際,已是我絕望之時!我正想設法如何撈個風生水起,偏就遇上蕭放這種人,實在滿不是滋味,他越是公正廉明,我越是覺得討厭,一賭氣,索性連這個捕頭也不做了!當然這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還是我覺得這樣撈未必撈得出什麼來,在別人的心目中,我是怎樣的一個人早已有了一個深刻的印象,他們固然不敢對我賄賂什麼,要我向他們開口亦難於啟齒!這好比一個人,做了好幾十年君子,一時間固然撕不下臉,就別人一時間亦難以相信!
沈勝衣劍一至,甚至他要分旁心也不成。他顧不得再動銷魂蝕骨散的主意。銷魂蝕骨散對於沈勝衣也根本就不起作用。他慌忙拔劍!這蜘蛛的確有幾下子。他的劍雖然還沒有沈勝衣那麼快,絕不比任何人來得慢!侯昆的一對鐵鷹爪,小鳳仙的一雙鴛鴦劍同樣迅速!一剎那,爪已在蕭放頭頂,劍指蕭放胸前!蕭放身後的一大群侍衛的刀已紛紛出鞘,準備出手,同樣來不及出手。蕭玲就在蕭放旁邊,柳葉刀已左右出鞘,準備出手,同樣來不及出手。蕭放第一個出手!他咆哮揮劍!一劍就震開了侯昆的雙爪,小鳳仙的雙劍!劍勢未絕,連忙反擊!一反擊就是三八二十四劍砍殺!一劍砍殺,一聲咆哮!咆哮霹靂,劍勢亦猶如青天陡裂走雷霆!你有沒有見過霹靂雷霆的聲勢威力?一劍劈出,他的人彷彿已在劍中,生死已置於劍內!
傅威亦覺察到了白蜘蛛眼中的殺機,殺豬一樣的連忙叫了起來,道:「我沒有……」「你還說沒有?」白蜘蛛突然起腳,一腳將傅威踢飛了起來,飛向侯昆那邊!侯昆眼急手快,一把扶住。這一腳好重,傅威張口噴出了一大口鮮血,呻|吟了一聲:「荷花……」這時候,他又想起了荷花。白蜘蛛聽得很奇怪,回頭問道:「他說什麼花?」「腦袋開花!」侯昆笑應一聲,右手過頂,當頭拍下!叭的一聲,傅威的腦袋果然開花!侯昆的大力鷹爪功本來就不是中看不中用的。「早就應該殺了這小子!」侯昆就在傅威身上拭去手上的血,再一揮,將傅威和_圖_書的屍體擲在東牆腳下!「殺人有時也得有個藉口。」白蜘蛛淡笑道:「現在殺他,良心也總算過意得去!」這蜘蛛居然也講良心。
一提到步煙飛,沈勝衣的眼瞳連忙又有了神采,道:「她到底知道了你什麼?」「她什麼也不知道,她不過看見你跟蕭玲在一起那麼親熱,吃乾醋,說氣話!」沈勝衣苦笑。他實在想不到會有這種事。「這件事其實一開始我就錯了!」韋七一聲嘆息道:「但沒有辦法,第一,我根本不知道她什麼來頭,第二,她的輕功實在太驚人,話出自這樣的人口中,就換我是你,你怕也是一樣,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時間也的確太倉猝,正如你所說,再聰明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亦難保會出錯的,一錯百漏生,就因為阻止你依時前往天女祠,我才會動用西城老杜!
「沈勝衣!」傅威終於忍不住開口。「正是沈勝衣!」「我知道你正是沈勝衣,我只是不明白你這個沈勝衣為什麼要這樣多事,多管閒事?」「我自己也不明白,但是你問到,現在我忽然想到一個好大的理由。」「什麼理由?」「我這個人本來是清清白白的,方才卻給你硬說成劫獄大盜,少不免要請你跟我回去一趟,解釋一個清楚明白。」「你這算什麼理由?」傅威的一隻手突然按著刀柄道:「沈勝衣,做人也應該有個分寸,趕狗入窮巷,給反咬一口,可不是說笑的,你莫要迫人太甚。」「又是人又是狗,你到底是人還是狗?」傅威鐵青的一張臉剎那變成了血紅。「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聲好,手背上的青筋一根又一根的怒起!
「唐豹囚在鐵獄,鐵獄的鎖匙一共只有兩套,一套巡按大人收藏,汪亮是七王爺的人,以常理推測,也只有七王爺的人有機會與唐豹接觸,唐豹既然不可能信任七王爺,不可能將銷魂蝕骨散的秘密交給七王爺的人,汪亮這方面照道理就應該可以不問,要再追究照道理就應該從巡按大人方面著手!」「照道理的確應該。」「正好巡按大人對我極表不歡迎,著令林一飛請我離開應天府,不離開,就殺我!」「為什麼?」韋七眼中一片疑惑。這件事顯然連他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沈勝衣大感詫異。韋七想了一下,還是搖頭。「那我想不懷疑他也不成,恰巧你給西城老杜的那張字條所提到的傅威又是與林一飛一樣的身份,我的懷疑也就更重了,所以我決定到巡按府走一趟。」
「秘方在手,事情本就告一段落,哪知道秘方看來簡單,配起來可就完全不簡單,整整花了我兩年多時間,連我自己也給弄倒了好幾次,幾經辛苦才將這銷魂蝕骨散配好,到配製解藥,又要我頭痛了好一段時日!這其間的開銷算起來也相當厲害,要不是我這妹妹歌喉還算不錯,第一樓生意還好,只怕我早就要找個有錢人家,先來一次買賣!好在我這個人一向不好出風頭,我的妹妹一向也深閨得很,認識她的人沒有多少到我扮演白蜘蛛這個角色,第一樓這地方更就是最好的巢穴了。」
沈勝衣卻是不能不說一句良心話了,道:「他根本就沒有對我說過什麼。」「真的?」白蜘蛛哪裡相信。「只是你寫給西城老杜的那張字條湊巧落在我手上……」「所以你知道傅威?」「也所以我去找傅威。」沈勝衣的臉色仍然殷紅如血,道:「他卻在收拾行裝準備開溜。」「哦?」「好不容易我才將他拿下來,我還沒有忘記你曾經吩咐的話,一心想做個順水人情,才將他送來你這裡!」白蜘蛛呆住了。侯昆、小鳳仙兩個一時亦為之發愣。「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還以為你最少會請我吃一杯,誰知你請是請了,卻是請我大吃銷魂蝕骨散!」他口口聲聲你呀你的,看來已經洞悉眼前這個白蜘蛛到底是什麼人。
只可惜沈勝衣並不是一隻豬。傅威一口氣砍殺,砍倒了三株柳樹,卻連沈勝衣的一片衣袂也沒有砍下來。沈勝衣只是閃避,一把劍雖然已握在左手,卻只是握在左手。只有瘋子才會跟狂人拚命。沈勝衣的頭腦總算還清醒。「喀唰」的一聲,又一株柳樹倒下!傅威還不算刀刀落空。斷柳這邊凌空倒下,沈勝衣的人已在那邊丈外!傅威揮刀追擊!他的人未到,刀已到!他的刀未到,沈勝衣腳步一錯,人已從刀旁讓開,從傅威身旁飛退。一退丈外,又回到原來的地方。斷柳還未墜地。這小子的輕功越來越高明了。他的一隻腳連忙踢出!那株斷柳還未墜地就給他踢了起來,飛撞向傅威背後!
「這我才懂得什麼叫做正義,什麼叫做公理!這我才懂得金錢說話的時候,真理就得要緘默……這我才懂得要是衣衫襤褸,縱使微小的罪過也會暴露出來,相反,如果錦衣輕裘,那就可以掩飾一切,正義之劍,公理之力,再銳利、再強硬,亦未必能夠戮破財勢的罪惡!有財就有勢!這我才懂得錢的偉大、錢的重要、錢的寶貴!錢可以要兄弟仇恨,使家庭爭吵,令朋友分散!只要你有錢,黑的可以說成白,醜的可以說成美,錯的可以說成對!」韋七一眼的紅絲、一手的青筋、一臉的激動!他怒目、他揮拳、他狂笑!「唉——」沈勝衣聽到這裡才嘆出一口氣,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他也知錢的偉大、錢的重要、錢的寶貴。他也曾為錢出賣自己的靈魂、自己的劍術、自己的生命。到頭來,得到了什麼?痛苦、仇恨、悲哀!儘管這樣,他並沒有否定錢的價值。一個人有錢未必能夠得到一切,但,一個人沒有錢,不難就會失去一切。這是事實!他這才知道這天下第一名捕為什麼會變成天下第一巨盜。錢沒有眼睛、錢沒有耳朵、錢更沒有良心!一個認為錢就是一切的人,為了錢還有什麼不可以幹得出來?
「我倒在牆下,偷空一連吞了三顆解藥才好過一些,可是藥力還未完全化開,身子還是散了一樣,你若是當時下手,我這沈笨豬還是由得你宰割!」韋七再一聲輕嘆。「但兩次你都沒有下手!」韋七幾乎沒有踢自己一腳。「你就只知道說話,一時間連我自己也糊塗起來,猜不透你到底要我死還是要我活,要我死的話,你應該閉嘴,跟死人說話,還有比這更沒有意思,更滑稽的事情?」韋七又一聲嘆息,重重地嘆息。他也承認自己這一次說的實在太多,想的實在太少。「你還要說什麼?」沈勝衣還這樣問。「再說?我已經說得夠多的了,但有一句話我還是非說不可!非問不可!」「請說,請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多事,多管閒事?」韋七要說要問的居然是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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