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傅威也覺察到了,一聲怪叫,身形慌忙又展開,一閃閃入了花樹叢裡!沈勝衣幾乎同時落在傅威原來站立的地方!周圍花樹一陣紛飛,傅威霎時迷離在花樹之中。沈勝衣的眼瞳卻沒有迷離,腳步再起,追在傅威身後!傅威似乎怕沈勝衣那種煙花火炮一樣的身法,一入花草樹叢,就只在花草樹叢之中穿插。沈勝衣要是再煙花火炮一樣射出,不難就射在花樹之上。沈勝衣當然知道,不再亂飛,只是放步追前,卻連一步也不放鬆。以沈勝衣身形的輕捷,傅威實在不難給他追上,但說到對環境的熟悉,傅威卻還在沈勝衣之上。一時間,沈勝衣真還奈何不了他。
「知道!」那人的聲音同樣低沉,低沉而有力。「字條西城老杜沒有帶在身上,不知何故落在另一個陌生人手中,而且這個人就憑字條,找到了白楊巷!」「哦?」「字條上,有我的名字,我非殺這個人不可!」「你沒有殺他?」「沒有,他的暗器實在太霸道,總算我知機,以西城老杜的屍身先擋上一陣!」「知道!」「我完全沒有把握!」「沒有把握也得要有把握!」「我一直暗中尾隨在後,但始終找不到適當的機會!」「哼!」「他可也一直沒有察覺!」「又怎樣?」「這我總算弄清楚他落腳的地方,還有他的姓名。」「哪裡?」「五福客棧玄字第三號廂房。」「姓名?」「康虎!」「康虎?」一陣子死似的靜寂。
「也許他真的已握了破案的線索。」「但從來他就不曾這樣子兇過我,他還說……」蕭玲突然住口。「還說什麼?」蕭玲猶豫了一下才接下去道:「如果我再跟你見面,他一定殺了你。」沈勝衣愕然,道:「這莫非因為妳事前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失蹤了好幾天,他在氣頭上,跟你說氣話?」「看樣子好像不是。」沈勝衣反而笑了,道:「好在妳這次來找我,妳哥哥並不知道。」「我知道也是一樣!」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沈勝衣應聲回頭,一個中年人正從街角轉出。這個人很瘦,很高,就像是飛舞在春風中的一片柳葉,臉色卻儼如冬雪!
「拿下來。」傅威再聲呼喝。提槍執刀的那一眾衛士應聲湧上前,湧向沈勝衣。人動,燈動。燈光這才沒有那麼刺眼,沈勝衣這才看清楚眼前的環境。一看到那座老大的假山,沈勝衣不由就想起韋七的話,想起巡按府院假山下面鐵獄。這裡正是巡按府後院。眼前正是老大的一座假山。傅威只一喝就喝出了這許多孔明燈,這許多提槍執刀的衛士,又用到劫獄這些字眼,鐵獄不是在這座假山下面,又是在哪裡?傅威是巡按大人的隨身侍衛,這裡是巡按府,這裡的衛士當然沒有不認識他的道理。他大聲疾呼有人劫獄,這個劫獄的當然不會是他,也不會有人懷疑到他。不是他又是誰?沈勝衣,只有沈勝衣。一個陌生人,這裡的陌生人。傅威指著沈勝衣,一眾衛士哪還不湧向沈勝衣?
所差的只有一樣。銷魂蝕骨散之外,白蜘蛛本人著實也有幾下子,巡按大人呢?「妳哥哥會不會武功?」沈勝衣隨即問上一句。蕭玲知道沈勝衣這樣問是為什麼,她抿著嘴唇,看樣子好像真的要不理睬沈勝衣,沈勝衣也不追問。蕭玲結果還是開口道:「你可知玉溪生這個人?」「聽說過,是前輩有名劍客。」「你覺得他的劍術怎樣?」「又沒有見過面,妳叫我怎樣說?不過,前輩劍客的聲名,據知大多數都不是僥倖得來的,相信必定亦有過人的地方。」「我哥哥就是他的嫡傳弟子!」「哦?」「我要學武功,其實可以跟我哥哥學,但他日理萬機,忙得不得了,沒辦法,他只好找別人來教我。」
「到了!」林一飛冷笑。秋水映空,寒煙如織。水旁兩行敗柳,敗柳煙裡蕭瑟。屋在柳外,人在柳中。「好地方。」沈勝衣應聲停下腳步。林一飛猶自行前一丈道:「我在這裡長大,在這裡成名,地方的確是好地方。」「是嗎?」「至於今夜在這裡我又會怎樣,我都不在乎!」林一飛目光左右移動,眼瞳中一片落寞道:「這兩行楊柳到了秋天總會凋零,到了冬天總會枯落,如今秋已半,冬已不遠了。」語聲煙柳中搖曳,秋本來未深,這下竟似已深盡。秋盡冬就來。林一飛的臉色早已儼如冬雪。
「跟唐豹認識?」「不,怎麼這樣問?」「也許是我的錯覺,依我看,你對這件事似乎並非好奇,而是關心。」沈勝衣沒有答話,到底不是一個慣於掩飾的人。韋七也沒有再問。沉吟了一下道:「這件事本來是個秘密。」「秘密?」「官家的秘密。」韋七的眼瞳上添上了一抹神秘的色彩道:「玲丫頭也許還不知道,但如果你問到,憑她的身份,亦不難替你打聽出來,換句話說,這只是遲早的問題,所謂秘密對你根本不成秘密,我這就給你說也一樣!」「在聽著。」「唐豹那件案子,犯在什麼人頭上你可知道?」沈勝衣搖頭。
「林大叔!」蕭玲一聲驚呼。沈勝衣正要問,林大叔森冷的目光已落在他的臉上,道:「沈勝衣?」沈勝衣點頭道:「閣下又是……」「林一飛,巡按大人的隨身侍衛。」「恕我眼拙。」「我也是現在才認識你。」林一飛冷笑道:「大人授命我暗中保護小姐……」「是保護還是監視?」林一飛不答,繼續未完的話,道:「如果小姐外出與人見面,不管什麼人,我都得全力阻止,如果我阻止不及,就得轉告那個人兩句話。」「第一句?」沈勝衣實在想知道。「你立即離開應天府!」「第二句?」「不離開應天府就殺你!」「只是轉告?」「還負責執行!」林一飛笑得更冷。沈勝衣回顧蕭玲道:「看來妳哥哥真的不是在氣頭上跟妳說的氣話。」
「林大叔。」蕭玲一旁忽地追上前去。林一飛收步回頭道:「什麼事?」蕭玲一時間也不知應該說些什麼。林一飛等了一會,淡淡的一笑,道:「大叔也再沒有什麼可以教妳,沈大俠不比尋常,莫要錯過了。」說著林一飛再次舉步,這一次,再也不回頭。月色是這樣的淒清,披著這樣淒清的月色,更顯得寂寞。沈勝衣目送他遠去,苦笑。「不知今夜還有沒有事發生?」蕭玲亦苦笑。「難說。」沈勝衣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轉身舉步。
蕭玲還未答話,林一飛冷冷接上一句道:「奉巡按大人之命,請你立即離開應天府!」沈勝衣一笑,道:「我來應天府不到一天,還不想這就離開。」「那我只好得罪了!」「殺人也總得有個道理。」「大人的話就是道理!」「這似乎說不過去。」「官字兩個口,沒有說不過去的!」沈勝衣閉上嘴巴。這個人就是這樣的脾氣,說過不走,你要他走,那就只有將他放倒,橫著抬出去。林一飛有這麼大的本領?蕭玲不相信,她看好沈勝衣,所以她完全不加以阻止,也未必阻得了,事情到這個地步,更見詭異莫測,沈勝衣只要還有好奇心,他都絕不會放手的了。他只望著林一飛。林一飛的右手,已抓住刀柄,突然又鬆手道:「這裡地方太狹窄,人太多,太驚動總是不好。」「那怎樣才好?」「跟我來!」「一定要動手?」「我身不由己!」林一飛這句話一說完,腳步就舉起。這算得身不由己?
「也應該去了。」傅威抬手正要滅燈,「依呀」的一聲,那兩扇窗戶突然左右打了開來。傅威的一隻右手不禁停在半空。窗戶打開,窗前就出現了兩個人。沈勝衣、蕭玲!「你要去什麼地方?」沈勝衣笑問。傅威卻笑不出來了,一張臉鐵青,甚至連一絲的笑意也沒有。這只是剎那,傅威停在半空的那隻右手霍地落下!噗的燈火熄滅!傅威消失在黑暗之中。「他逃了!」蕭玲的聲音連忙從窗外響了起來。「還沒有。」沈勝衣在笑,道:「我的一雙耳朵有時候比蝙蝠還靈。」「你還說我哥哥是白蜘蛛?」「不說了,如果妳哥哥是白蜘蛛,這個傅威似乎沒有m.hetubook.com.com理由這就連夜開溜。」「又是似乎,你還在懷疑,這最好你還是把他抓起來,問一個清楚明白!」這小子的耳朵似乎真的比蝙蝠還靈,連傅威的自言自語也給他聽去了。
林一飛一聲長嘯,半空中一連變了好幾個姿勢,刀勢亦跟著變動!這一次刀影重重!刀似柳葉,人也瘦得一如柳葉。你有沒有見過柳葉飛舞風中的樣子?蕭玲一剎時也為之花了眼。露珠未散,千萬片柳葉朝陽下閃光,曉風中飛舞,的確足以令人目眩。夜風雖然並不比朝陽絢爛,刀鋒卻遠比露珠輝煌!這正是柳葉刀法的精粹所在,蕭玲也知道林一飛壓箱底的本領也就是這幾下子,只可惜一個人眼花之下,判斷力多少總會隨之降低。林一飛柳葉刀走的是怎樣的路子,她哪裡還分辨得出來?在旁邊都這樣,刀下更就不得了!
「好快的一劍,好狠的一劍!」沈勝衣輕嘆。「他就是唐彪?」蕭玲怯生生地問道。沈勝衣頷首。「我們還是來遲了。」「遲不了多少,杯中的茶未冷,死人不會喝茶。」沈勝衣緩緩放開了握著茶杯的手。「兇手更不會有這種閒情。」蕭玲點頭。「壺中的茶熱得可以,可見他回來也沒多久。」沈勝衣摸了摸几上的茶壺,隨手提起來。「砰」的一聲,他突然又將茶壺重重放下,眼瞳同時收縮!茶壺底下赫然壓著一張胡亂折疊在一起的字條!沈勝衣的目光就落在字條之上。他連忙將字條抓起,抖開。眼看著,他的臉色亦起了變化!
也是一條暗巷。人只有兩個,一個高、一個矮,一個前、一個後。月在西天,在兩人的身後。將入暗巷,未入暗巷。走在後矮矮胖胖的那個倏地回頭。月照在他的臉上。傅威!後面沒有人,傅威一緊步,追著前面的那人進入暗巷。他輕易可以越前,他並沒有越前。小巷容得下兩個人肩併肩,他本應與前面那個人肩併肩,這樣才好說話,但,他還是跟在那人身後,他似乎就只像個跟班。那人雖然沒有回頭,只看背影,氣勢已迫人,已懾人!好一條暗巷。「我已殺了西城老杜!」傅威的聲音異常低沉。所謂隔牆有耳,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好,我問你,如果你也有興趣,憑你的身手,一定幹得比白蜘蛛還出色,你又可願意因此而放棄俠名?」沈勝衣摸摸鼻子道:「幸好我對錢財還沒有多大的興趣。」「我是問你願意不願意?」「不願意。」「這你還要懷疑我哥哥?」「妳哥哥可不是我。」「不跟你說了,你這個人就是一腦子偏見,完全不講道理的。」「講道理,也得讓我找著傅威,問一個清楚。」「他就住在巡按府,我帶你去找他。」「這正合我意。」沈勝衣忽然嘆了一口氣道:「這次莫又讓白蜘蛛搶在前頭,先來殺人滅口就好了。」「這你還多說什麼?跟我來!」蕭玲一晃身,竄出了窗外。窗外冷霧淒迷。窗內燈火淒迷。燈火一室珠光寶氣。西牆之上本來掛著老大的一幅潑墨山水,現在這幅潑墨山水卻踩在傅威腳下。這幅潑墨山水傅威一共買了五兩銀子,五兩銀子現在又怎還放在傅威的眼裡?
「暗器是淬毒暗器,形式重量都異乎尋常,以前我總算見過一次,那是從唐豹的身上搜出來,也就是唐門的獨門暗器,這如果同樣只有唐門彪豹兄弟才會用到,唐豹已死……」韋七的目光又回到了沈勝衣臉上。沈勝衣忽然回過頭去。好像有人在叫他。「沈大哥,你過來!」確實是有人在叫他。女孩子的聲音,這一次聲音大了許多,連韋七也聽到了。一聽到這個聲音,這種稱呼,沈勝衣不由就想到了蕭玲。真的是蕭玲,就站在那邊巷口。一巷子都是燈籠,光如白晝,燈光下相當清楚,蕭玲的神色非常奇怪,好像有什麼要對沈勝衣訴說。沈勝衣也正好藉這機會開溜,省得韋七多問什麼。韋七已動了疑心,他看得出,所以他毫不躊躇,立即舉步走了過去。
「汪亮又是怎樣的一個人?」「七王爺的人!」「然而他這個總管的職位也是七王爺保薦的了?」「初來乍到,七王爺這個好意,我們大人好像沒有理由拒絕接受。」「這是說有可能與唐豹接觸的全都是七王爺的人?」韋七沒有回答。「七王爺是怎樣的一個人,唐豹相信多少知道一點,明知遲早是死路一條,又豈會交出銷魂蝕骨散的……」「聽你的口氣……」韋七冷冷地截住了沈勝衣的話,道:「白蜘蛛的銷魂蝕骨散是一定得自唐豹的了?」沈勝衣沉吟不語。「銷魂蝕骨散唐門彪豹兄弟所有,唐門彪豹兄弟是兩個人,你似乎忘記除了那隻豹之外,還有一隻彪!」韋七這一說,沈勝衣立時想起了唐彪,想起了西城老杜。唐彪這下又怎樣?西城老杜這下又如何?
東面有窗,西面也有窗!沈勝衣守在東面,傅威只好從西面開溜了。他雖然還沒有機會見識沈勝衣的武功,沈勝衣的大名,他卻早已如雷貫耳。他一向有自知之明。他並不認為自己的武功,比沈勝衣還要厲害。沒有十分把握的事情,他是絕不會去做的。更何況目前他已是身價倍增。以他這樣的一個人,還是保重一點的好。不戰,那就只好開溜。所以他開溜。奇怪那個大包袱他並沒有帶在身上,莫非給這一嚇,他連那個大包袱也忘記了。他好像不是這樣健忘的人。或許他也知道帶著那麼大的一個包袱一定走不遠,沒奈何丟下了。這也對,沒有命,有錢也沒有用。錢去了可以再找。命若去了,想再做好漢,最少也得再等十八年。傅威似乎不是這種人。他又在打什麼主意?
「憑你的武功,你要殺我也實在容易,何況你還懂得使用銷魂蝕骨散!」「你就算不提,我也記得的!」「總之你殺我……」「易如反掌!」「問題只在我一死,你也未必活得了多少天!」「哦?」「白蜘蛛的秘密我早已寫好報告,密封交給一個可以信賴的人,每次我出來見你,我總會這樣吩咐一句,六個時辰之內,如果我還不回來……」「你那份報告就會送出去?」「你說我這個辦法好不好?」「好,非常好!」「這辦法無疑古老一點,但古老的辦法往往亦是有效的辦法。」「六個時辰,你好小心。」「我不能不小心!」傅威冷笑道:「以這麼短的時間,如果只是你一個人,殺了我之後,你依然可以來得及遠走高飛,只可惜你還得兼顧一大批辛苦劫來的財寶,還得兼顧你的妹妹……」
巡按府的後院相當大,花樹相當多,傅威滾球一樣,一口氣奔出了十多二十丈,才出了花草樹叢。眼前是老大的一座假山。傅威突然收步,高聲大叫道:「亮燈,有人劫獄!」話一出口,刀亦出鞘!好大的一把屠刀!這把屠刀只一刀就砍下了西城老杜的腦袋,說鋒利的確是夠鋒利的。黑暗中這把屠刀本來沒有多少光澤,但剎那突然光芒畢露!傅威的一個身子也同時發了光。十幾盞孔明燈一齊亮起,一齊射到,方圓十丈簡直回到了白晝一樣。燈自假山左右亮起,二三十個執刀提槍的白衫衛士亦自假山左右閃了出來。孔明燈全都集中在傅威身上,但傅威伸手一指,馬上就改了方向。當然就是傅威手指的那個方向。沈勝衣正從那個方向追出花草樹叢,正好迎上這片燈光!燈光刺目至極,沈勝衣眼中剎那一片空白,一個頭卻幾乎大了八倍。
「妳哥哥到底有多少個隨身侍衛?」「兩個。」「好在只有兩個。」沈勝衣摸摸鼻子道:「巡按大人的隨身侍衛當然得追隨巡按大人的左右,當然就得聽從巡按大人的吩咐,吩咐傅威殺人滅口的是白蜘蛛,白蜘蛛莫非就是巡按大人?」「你胡說!」蕭玲這句話馬上脫口而出。「我也希望是胡說。」「我哥哥怎會是這種人?」「不許我留在應天府的是妳哥哥,吩咐林一飛殺我的是妳哥哥,如果這可以說得出原因,我也沒有理由將他m.hetubook.com.com想成這種人。」蕭玲怔在那裡。這的確是難以解釋的事情。「我本就懷疑,這一連串劫案與官府中關連……」「你再說看我還再理睬你!」蕭玲又氣又急。沈勝衣只好閉嘴,思緒卻並沒有平靜下來。銷魂蝕骨散唐門彪豹兄弟所有,白蜘蛛的銷魂蝕骨散既然不是得自唐彪,那就一定得自唐豹。
「即使妳不願再跟我學下去,柳葉刀的精粹我總該一併傳妳。」他回顧蕭玲道:「學與否,領略得多少,看妳了。」蕭玲還未答話,林一飛已拔刀。風,有風。衰柳風中飛舞,林一飛柳葉一樣瘦長的身子在風中飛舞。話雖說青出於藍,這個師傅的武功到底還是在徒弟之上。蕭玲的柳葉雙刀沈勝衣空手接下,林一飛的柳葉單刀一出鞘,沈勝衣的左手已握住了劍柄!風吹向沈勝衣,林一飛飛向沈勝衣!人未到,刀已到!人一飛丈八,刀一出就只是一刀!這一刀卻非同小可!「好刀!」連沈勝衣也讚一聲。劍幾乎同時出鞘,劍一出鞘就封住刀勢!刀好還是劍好?
「妳哥哥的武功豈非還在林一飛、傅威等人之上?」蕭玲默認。「這還差不多。」「你又想到哪裡去了?」沈勝衣笑而不答。蕭玲驀地嘆了一口氣,道:「有一件事你得先明白。」「哪一件事?」「巡按這個官職你說怎樣?」「算高的了。」「我哥哥之所以有今日,能夠做到應天府的巡按,你以為是僥倖得來的?」「我沒有這樣說過。」「人家十年窗下,他十年之外,最少還得再加上五年。」「做官原來也並不容易。」「知道就好了。」蕭玲望著沈勝衣道:「他以十五年悠長的歲月換來了今日的功名,你以為他會因為一些身外之物而將之放棄。」「身外之物未必就只有錢財,富貴固然浮雲,功名何嘗不是?」
傅威連忙又一頂高帽子飛了過去,道:「這是什麼話,以舅舅你老人家的武功,一出手,還不是手到擒來!」汪亮大笑道:「聽你這麼說,舅舅現在已開始有點手癢了!」他果然開始手癢,這句話說完,他的右手已多了一柄利劍!這汪大總管居然還是用劍的高手!這邊汪亮拔劍,那邊傅威已退入了花草樹叢,沈勝衣看在眼內,猛一步跨前,猛一聲暴喝道:「慢!」「僈!」汪亮也一聲叱喝,橫上一步,攔住沈勝衣身前!這一慢,傅威已不見人了。這下子,又已有不少衛士聽得竹哨聲急急趕來。一看到汪亮在場,一眾不由都收住腳步。汪大總管劍劈麻子李四,拳打刀疤張三的英雄事跡平日他們已經聽過好幾十次,對於汪大總管的武功,他們實在佩服到不得了。現在看情形,汪大總管已準備出手,這麼難得的機會,誰也不願意錯過的。汪亮也早就想讓這些小子見識一下自己的本領,這個機會他同樣不肯錯過。他已很久很久沒有跟人動手,不過開場白總算還有印象。「你小子給我報上名來!」他劍一指沈勝衣!沈勝衣淡笑不答,沒有望汪亮,一雙眼左轉右轉,要找地方開溜似的。「我是在問你!」汪亮再一聲。沈勝衣依然不去理會。「是誰指使你來的?」沈勝衣還是沒有作聲,一派心不在焉的樣子。「好,由得你!」汪亮生氣了,道:「等會給我拿下來,看看還由不由得你!」沈勝衣又笑。「拔劍!」汪亮厲聲暴喝!沈勝衣應聲下意識拿住了劍柄。汪亮的人即時飛出,劍即時刺出!這叫做迅雷不及掩耳!他只想一劍將眼前這小子刺倒,好教周圍的小子們知道他們這汪大總管的本領何等厲害,何等驚人!捫心說,汪大總管的劍不能不算快的了。劍尖筆直指向沈勝衣的肩頭。這汪大總管看來還要留活口,不想一劍就送沈勝衣西歸極樂。對汪大總管這份好心,沈勝衣似乎大受感動,他並沒有拔劍相向。汪大總管的劍還未到,他的人已飛了起來,倒飛,從東面的衛士頭上飛過。
他逡巡了好一會,突然收步,失笑道:「我還要收拾什麼?以我目前的財富,這一去,又還有什麼不可以得到的?」笑意倏地又消逝。「白蜘蛛呀白蜘蛛,我防你一時,總不能防你一生,你既然真的存心殺我,我也只好對不起你了。」他自言自語,又再舉起了腳步,道:「我已又再吩咐了荷花,六個時辰之後密函就會送出,到時,嘿嘿……」他冷笑,燈前又停下了腳步,換了一摸下巴道:「荷花這丫頭其實也算不錯,但以我目前的身價,要的當然應該是最好,而不是不錯的了。」他又笑,不是冷笑,是會心的微笑,笑著他回頭望了一眼窗外。窗外漆似的黑。這正是一日最黑暗的時候。這一片黑暗過去,光明就近了。
「我知道。」韋七這一次笑得有些異樣,「我還沒有想到要問他這個問題,要問也不會問這個」。「這麼說你好像什麼也沒有問他。」「問他他也不會說。」「好倔強的一個人。」「倔強倒未必。」「那……」「你可曾聽過死人還會說話?」沈勝衣一怔,「他死了?」韋七意外的望著沈勝衣,似乎在奇怪他一聽到唐豹的死訊就這樣驚訝。「什麼時候的事?」沈勝衣追問。「三年也有了。」「三年?這豈非他被捕不久就死了?」沈勝衣更覺奇怪。「正是。」「不是說他一直囚在應天府大牢?」「外面是這樣傳說。」「事實並不是這樣?」「你一定要問清楚?」韋七反問。「對於這件事我忽然發生了興趣。」
沈勝衣的目光再一次投向地上的屍體,道:「這些人你可認識?」「嗯。」「白蜘蛛連他們也不放過,當然就更不會放過西城老杜的了……」「你也知道西城老杜?」韋七的眼瞳一亮,盯著沈勝衣道:「你也知道他們是西城老杜的人?」沈勝衣微微頷首,有意無意地避開韋七的目光。「你知道的可真不少!」韋七的目光停留在沈勝衣的臉上。沈勝衣只有苦笑。「你這麼說,倒使我想起了很多事,看來真的要趕回去一看究竟。」「就不知西城老杜已變成怎樣了?」沈勝衣微喟。
沒有人想到沈勝衣有此一著,當然也就沒有人阻止。一飛八丈,著地又再飛起,半空一連幾個觔斗,沈勝衣就在燈光不到的地方消失了蹤影。一眾衛士不由得個個目瞪口呆,沈勝衣這種身法,到底還不是他們往日所能想像,所能見到的。汪大總管同樣給嚇了一跳,人,劍亦自呆住在那裡。「這小子好厲害的輕功,只可惜武功差一點,膽子亦小一些。」他喃喃自語,正想吩咐一眾衛士追前,眼旁一花,一條人影倏地凌空落下!他幾乎一劍刺出,好在沒有刺出。這來的不是別人,是巡按大人的妹妹,蕭玲!「汪總管!」蕭玲手裡拿著一個密封的信封,一著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人要劫獄!」「什麼人?」「一個白衣披髮的小子。」「人現在哪裡去了?」蕭玲急問。汪亮大笑道:「我揮劍一擊,這小子不敢招架,翻了幾個觔斗,一時間也不知翻到哪裡去了。」蕭玲一怔道:「真的?」「難道還會假的?」汪亮又捋了下那幾根鬍子,道:「這小子的輕功,倒還過得去,說到武功、膽子,那就真是馬尾拴豆腐,提也不用提了。」蕭玲忽然問道:「你可認識他?」「我不會認識這種人。」「也沒有問他姓名?」「問過他,但他不敢說。」「不是不敢說,是怕說!」「怕?怕我?」「的確是怕你,怕驚嚇著你!」「小姐莫非認識這個人?」汪亮也聽出有些不對路,也覺得有些奇怪了。蕭玲點點頭。「誰?」「沈勝衣!」汪亮幾乎沒有聽完便一頭栽倒地上。
西城老杜已變成怎樣,真還不容易說個明白。唐門的淬毒暗器的確名不虛傳,西城老杜好好的一個身子這下已好不到哪裡去,紫紫黑黑,浮浮腫腫的,就好像染缸中泡了三天三夜,這才撈起來,幸好他斗大的一顆頭顱早就給傅威一刀砍下,身旁還有那把老大的銀算盤,否則連面貌也難倖免,要將他分辨出來可就難m•hetubook•com.com了。西城老杜在應天府也算是一個知名人物,這樣死在白楊巷,的確哄動,消息一傳出,幾乎沒有震動了整個應天府。還好已是三更天,要不走來瞧熱鬧的人最少比這多出十倍。但就這已經夠那一眾差役忙的了,好容易才擋在小巷兩頭的出口之外。人一多,說話那還少得了。
「鐵獄也並非在應天府大牢之內,而是在巡按府後院假山之下,唐豹其實一過堂就收押鐵獄之中,一步也未曾離開過巡按府衙,一步也未曾踏入過應天府大牢!」「這……」「這猶如公報私仇,傳出去多少有損七王爺的聲譽,是以事情一直在秘密中進行,參與其事的只是巡按大人的近身侍衛,再就是我。」「唐豹失手被捕不是個秘密。」「是因為應天府大牢的犯人名單有他的名字,必要時也算有個交代。」沈勝衣恍然大悟。「唐豹鐵獄之中可也活不過百日。」「死因?」「暴斃!」「是否過堂時……」韋七知道沈勝衣要問什麼,連忙打斷了他的話,道:「對於朝廷欽犯向例只問口供,不下重刑,這所謂口供亦不過例行公事,唐豹雖然並非真正朝廷欽犯,也不例外。」「鐵獄中的待遇怎樣?」「比應天府大牢好!」韋七淡笑,道:「朝廷欽犯的性命一向比一般罪犯來得重要,死的時候,同樣比多數隆重得多。」「以唐豹來說,這樣的生活似乎沒有可能百日也挨不過去。」「應該是這樣。」韋七的臉上忽然浮露出一種極其異樣的神色道:「問題在他犯到七王爺的頭上!」「然而他的暴斃是……」「這方面不知也罷,我能夠告訴你的也只是在唐豹死前一晚,七王爺的人到過巡按府的鐵獄。」沈勝衣閉上了嘴巴。「七王爺平生,最不高興別人冒犯他的尊嚴!」沈勝衣悶著忽又問上一句,道:「鐵獄的防守怎樣?」「說不上森嚴。」「輕易可以偷入進去。」「如果只想一看鐵獄的外表,的確並不是一件難事。」「我是指入內裡。」「那得先避開守衛的注意,再突破差不多一尺厚的重鐵門。」「只有一種鐵門?」「這重鐵門卻是出自波斯匠人的精心設計,沒有特製的一套鎖匙要破門而入似乎是沒有可能的事。」韋七放慢了話聲道:「鎖匙有兩套,一套我們大人存放,一套巡按府的總管汪亮保管,有什麼需要,通常都是我們大人下令,汪亮執行。」
韋七的臉上居然絲毫厭煩的表情也不見,在他這似乎早已習慣。一踏入城門,這個消息就已送到他手上,一聽到這消息,他立即就與沈勝衣匆匆趕來。難得他的神色始終是那樣子的鎮定。可是到進了白楊巷,看見身首異處的西城老杜,他還是變了臉色。沈勝衣更是怔在當場。韋七緩緩地蹲下身子,一雙眼燈籠一樣大張,發亮。只用眼,他的手一直縮在袖中,碰也沒有碰嵌在那具屍身上的暗器,甚至動也不曾動那具屍身。他的人也不再動,剎那間彷彿變成了一具木偶。周圍的空氣亦似在凝結,就連巷外也似被影響,嘈雜的人聲逐漸靜了下來。
「這樣好的一個女孩子,白蜘蛛只要還有一分人性,也不忍心傷害她的。」「好,白蜘蛛不傷她了,只是以她的生死要挾你離開應天府,你又怎樣?」「我會答應的。」沈勝衣淡笑,「我在應天府與否本來就不成問題。」「不能這樣說。」「事實是這樣,我並不熟悉這裡的環境,我也不清楚這裡的人情,所恃的,不過一身武功。」「沈大俠的武功威震江湖,換轉是我白蜘蛛,亦不無顧忌。」「要是單憑武功可以解決,白蜘蛛這件事早就解決了,還用的著我來?」「你是說……」「白蜘蛛的武功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了不起的話也用不著借助消魂蝕骨散,可見他的厲害並不在他的武功,而是在他的心智!」韋七點點頭。
他目光一轉,正好看見傅威一步步在悄悄後退。他早就知道傅威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一錯步,就要追前。他這一去,馬上惹起一陣吶喊,那眾衛士馬上刀槍齊起,湧上前來。沈勝衣什麼人,怎會將這些衛士放在眼內,就赤手空拳,要衝出這包圍圈,在他來說很容易。但這一來不免要費上一大番工夫,到他打走那些衛士的時候,傅威只怕也已走得不知所蹤。用劍就不同了。一用劍沈勝衣不難一下子就殺出條血路!這一來,勢必傷及無辜。沈勝衣不想這樣。傅威也就抓著沈勝衣這個弱點,一面退後,一面指揮左右衛士向前。到那一眾衛士團團包圍住沈勝衣,傅威人已退出丈外。
沈勝衣並沒有大費唇舌。西城老杜三十六個心腹手下的死前曾經吸入消魂蝕骨散一事,韋七總算還看得出來。韋七到底不是一般的捕頭。他並不需要沈勝衣多作解釋,他問的也並不多,但沒有一句多餘。「這些人不是你殺的!」韋七終於說出了這句話,說得很肯定。沈勝衣這才鬆過口氣。「你打算怎樣?」韋七跟著問。「你是說那一件事?」「步煙飛落在白蜘蛛的手上這件。」「人在他的手上,要知道他打算怎樣我才能決定自己怎樣打算。」「如果他殺了步煙飛?」「我一定殺他!親手殺他!」沈勝衣面色一寒。「白蜘蛛什麼人目前還是一個秘密,你如何殺他?」「窮我一生的時間,不信我就找不出這個秘密!」「聽你的口氣,步煙飛在你心目之中非常重要。」「是我的朋友,我當然重視!」「哦?」
茶未冷。唐彪的身子依舊溫暖,地上的鮮血卻已冷了。血從唐彪的咽喉流下。是劍傷,致命的劍傷,咽喉本來就是致命的地方。只一劍,一劍就刺穿了唐彪的咽喉。他的一雙手按在腰際的豹皮囊上,暗器已準備出手,只可惜他的暗器還未出手,劍已刺穿了他的咽喉!以他反應的迅速敏銳,他若是有所防備,劍刺出同時他的暗器應已出手。這顯然事先他完全沒有防備,到他知道要防備的時候,劍已將他的咽喉刺穿了。他的一雙眼睜得老大,眼中充滿了疑惑,似乎並不相信自己這就死在劍下,並不以為對方會下這種毒手。這應該是他早已認識的人,他能夠信任的人。這又會是他的什麼人?朋友?
椅子眼看就要撞上沈勝衣的面門,忽然變成握在他的手中!這小子的反應向來就是敏銳。他接在手中,連忙又擲了出去。椅子還未落地,他的人已上了屋脊。居高臨下,傅威除非變成一條蚯蚓,否則無論朝哪一個方向開溜,都在沈勝衣眼中。一上了屋脊,沈勝衣就看見傅威由西窗竄出,撲入花草樹叢。不錯,這是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時候,天上到底還有月,還有星。星光雖淡,月色雖薄,在沈勝衣這等高手來說,已經足夠有餘。他大笑,猛一頓,腳下嘩啦的一大片瓦片碎裂,一個身子這就似煙花火炮一樣射了出去!這種聲勢實在夠嚇人。傅威也給嚇一跳,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回頭一看,正好看到沈勝衣煙花火炮一樣射來!劍還沒有出鞘,一股森冷劍氣已在飛揚!飛來的似乎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柄劍,出了鞘的劍!
「天女祠就在城北,那麼說你三更路過白樺林的時候是曾經遭受襲擊的了?」「嗯!」沈勝衣繼續唸下去道:「不管成功與否,三更過後到城西白楊巷見傅威,領取酬金千兩,到時他會另有事交託。」蕭玲的臉色在變。「襲擊我的是西城老杜的手下,這張字條當然是寫給西城老杜的,另有事交託,這件事交託下來,西城老杜結果就在白楊巷身首異處!」沈勝衣眉頭輕蹙道:「白蜘蛛的行事作風正是如此,寫這張字條的人是白蜘蛛,代替白蜘蛛執行這件事的傅威又是什麼人?」「我哥哥的隨身侍衛。」蕭玲應聲接上這一句。沈勝衣又是一怔,道:「第二個林一飛?」「嗯!」
潑墨山水後面是丁方寬闊的一扇暗門,暗門後面是老大的一個壁洞,壁洞之中就藏著白蜘蛛在一連串劫案後所得的四分之一。這四分之一已經價值連城。那你叫傅威又怎還將五兩銀子和_圖_書放在眼裡?他一件一件小心翼翼的將壁洞中的珠寶取出,又一件一件小心翼翼的將這些珠寶用布密封,用布包好。房中一片珠光寶氣,傅威的臉龐也染上了一片珠光寶氣。這一片珠光寶氣逐漸消失,消失在布中。只剩下一片燈火昏黃。傅威的臉色這才正常。他好不容易打好了一個大包袱,提了提,揹了一揹,上上下下一連換好幾個姿勢。哪一個姿勢才舒服?他大概心中有數,將包袱往地上輕輕放下,逡巡了起來,似乎要看看還有什麼東西需要收拾。
「這可以說是一場智力的競爭,不是一場武力的比賽,應天府的情形我既然完全陌生,根本就無法在這場競爭中奪得先機,取得優勢。」韋七靜靜的聽著。「是以我的存在實在無足輕重,甚至可以說多餘。」韋七仍不表示意見。「白蜘蛛這應該看得出來。」「但你一到他就對你採取行動!」韋七悶到這下才插口。「你是指今夜的事?」「這又應該怎樣解釋?」「今夜的事白蜘蛛並不是針對我,是針對步煙飛,他指使這些人襲擊我,不過在方便他有足夠的時間在天女祠那邊算計步煙飛,是步煙飛知道他的消息,不是我知道他的消息。」「到底步煙飛知道了他什麼?」「這要問她了。」
「其他人不罷手就是了。」「其他的人?」韋七霍的抬頭,「你是說什麼人?」「譬如你。」沈勝衣幾乎說出唐彪的名字。「我當然不會罷手。」韋七淡淡地一笑,「也不能罷手!」沈勝衣連隨憶起唐彪的囑咐,目光一轉,落在一地的屍體之上,「這些人都是因為吸入消魂蝕骨散在先,才有這樣子死在一起。」「看來是這樣。」「消魂蝕骨散唐門彪豹兄弟專用?」「人所共知。」「出現過多少次了?」「差不多每一次的劫案都見出現。」「以周士心,河西六娘子那等高手也無法抗拒,真夠厲害的。」「本來就厲害!」「可知是什麼東西提煉而成?」「毒藥這方面我沒有多大的經驗。」「也沒有問唐豹?」「唐豹?」「唐門彪豹兄弟中的豹。」
沈勝衣的一雙眼偏就眨也不眨,但左手一劍卻迅速的在變化!林一飛的人、刀像葉,柳葉,沈勝衣的人、劍卻像風,狂風!柳葉狂風中激盪!林一飛剎那間突然發覺自己的身形,自己的刀勢,竟已不由自已!他大驚失色,渾身的力氣一如江河奔瀉,狂湧向雙臂,左掌同時搭上右腕,全力揮刀!刀勢立時旺盛!柳葉刀法走的本來就不是剛猛的路子,林一飛這一聚力,卻正是走向剛猛的路子!輕盈的刀勢、身形不由就變成了笨拙!沈勝衣即時收劍,一退二三丈。林一飛渾身的力氣無處宣洩,運人帶刀霍地凌空暴落!哧的柳葉刀直落地面,齊柄而沒!林一飛怪叫一聲,雙手棄刀,一個身子風車一樣倒翻丈外!他只當沈勝衣一定乘機反擊。
「就是這小子?」汪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幾眼道:「看來倒像有幾下子,傅威!你給我把他拿下來!」「這……」傅威大感為難。「這什麼?舅舅教了你這麼多年,可不是教你臨陣退縮的!」「甥兒不是怕。」「那還不動手,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成還要勞動我?」「應該是由甥兒效勞,但來的好像不單止一個人,甥兒正打算周圍搜索一下,像這種費力傷神的事情,甥兒才不去勞動你老人家。」傅威的腦筋看來也算靈活。「這也是。」汪亮點點頭。「這個小子,反正已經給包圍住了,就用不著我,兄弟們已經可以應付,何況現在還有舅舅你老人家坐鎮?」汪亮不由拈鬚微笑道:「有我在這裡,諒他也跑不了!」「當然當然,舅舅你老人家的武功甥兒只不過學了幾成,已經在外面闖出那麼大的名堂,這小子連甥兒他也未必應付得來,在你老人家面前又哪裡跑得了!」
「那份報告你要送給誰?」「還有誰?你放心,應天府軍兵行動的迅速絕不會在任何一府之下!」「這難道我還不清楚?」「清楚就好了!」「你防我無可厚非,只是問題未必一定出在我這方面,難保另有其他的意外發生。」「要是這樣我固然倒霉,你也跑不了,要怨亦只好怨天!」好一個只好怨天!「出來也差不多時候了。」傅威的語聲緩緩飄開,腳步已在移開。「要回去?」「西城老杜一死我本來就可以回去,就可以休息的了。」「你所以不回去,所以不休息,就是要見我,要告訴我這些?」「你還要我怎樣?」「你又要我怎樣?」「康某落腳的地方我都已告訴你了,以你這樣聰明的人,還不知道應該怎樣?」「你要我殺死那個康虎,你要我取回那張字條?」「字條本來是你寫的。」「也應該由我收回?」「你一定有辦法的!」「我一定有辦法的!」冷笑聲突起。
沈勝衣並未乘機反擊,人一退後,劍就入鞘,負手而立,笑望著林一飛。林一飛臉色鐵青,也笑,慘笑,道:「左手劍果然名不虛傳!」沈勝衣只笑不語。林一飛笑得更慘,道:「成名前曾經失敗,成名之後我也曾經失敗,但這樣失敗,在我還是破題兒第一次!」沈勝衣一拂衣袂道:「我十八歲戰平手『一怒殺龍手』祖驚虹,一出道就擊敗了金絲燕,柳眉兒、雪衣娘、滿天星、擁劍公子,名震江湖的十三殺手亦飲恨在我劍下!」這是事實,也是豪語,亦未嘗不是安慰的話語。林一飛一怔,長嘆道:「這是說我這樣敗在你劍下,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失敗本來就不是一件可恥的事,可恥的只是不知奮發!」「這我還知道。」林一飛突然大笑道:「請你離開不成,要殺你又沒有這個本領,你既然不走,只好我走了!」他說走,果然就真的轉身走了。
汪亮臉上的笑意更濃,忽然又感慨嘆了一口氣,道:「你這人就是不肯用心學習,要是用心,舅舅的一身本領你就是沒有學個十成,也應該有個八八九九。」「甥兒早就……」聽傅威的口氣,似乎要說早就已經學個十足,但語聲一頓,說話就變了,居然還嘆了一口氣道:「甥兒早就用上心,可是舅舅你老人家的武功實在不簡單,不是甥兒輕易學得齊全的。」好大的一頂高帽子。「嗯!」汪亮連眼也笑了。「甥兒本來想留在這裡一看舅舅你老人家大顯神威,但再遲,這小子的同黨就算還沒有遠走,難保會鬧出什麼亂子,大人怪罪下來可就不好了。」「唔,那快去,這裡不用你管了。」傅威一面點頭,一面忙倒退。「帶幾個人去。」「都留在這裡好了。」「我這裡用不著這許多人。」「這小子五花大綁的時候,總是需要人用的。」「也有道理!」汪亮又再打量了沈勝衣一眼道:「這小子真夠沉著,說不定真的要我費上一番手腳。」
也就在這時,一條人影突然由假山掠過,凌空飛下。傅威已是驚弓之鳥,當場怔住。「汪總管!」還是旁邊的衛士替他叫出了來人的身份。傅威這才定下心神,連忙一揖道:「舅舅,來得正好。」這個巡按府的總管汪亮竟然就是傅威的舅舅。「什麼事?」汪亮一捋頷下的幾根鬍子,這老小子也就是只有這幾根鬍子。看他的身法,輕功似乎不見得怎樣高明。一個人身子太胖、太重,輕功實在很難好到哪裡去的。傅威已經夠矮夠胖的了,他這個汪亮舅舅居然還矮還胖。這個總管的職位顯然也是一份優厚差事。「有人劫獄!」一句是謊,兩句也是謊,傅威索性連這個舅舅也騙了。「有這種事?」汪亮的一雙眼像孔明燈一樣亮了起來。「幸好發覺得早,沒有給他偷入獄裡!」傅威補充一句。「現在人在哪裡?」「給包圍住了!」「哦?」汪亮一揮手,擋在前面的衛士連忙讓開。沈勝衣這就出現在汪亮眼前。
唐豹囚在鐵獄,死在鐵獄!鐵獄的鎖匙共有兩套,一套巡按府的總管汪亮保管,一套巡按大人收藏,汪亮是七王爺的人,曾經進入鐵獄與唐豹接觸的也都是七王爺的人。以唐豹的老練,當然不會將銷魂蝕骨散的秘密交和圖書給這些人。以唐豹的老練,當然一定把握這個機會,以銷魂蝕骨散的秘密換取本身的自由。七王爺似乎不可能對銷魂蝕骨散發生興趣,這也就不可能因此寬恕唐豹。唐豹應該明白。是以七王爺的人應該沒有可能從唐豹手中得到銷魂蝕骨散的秘密。除了七王爺,除了七王爺的人,還能夠見得著他的似乎就只有一個人!也只有這個人才值得唐豹信任,也只有這個人才可以救出唐豹!唐豹這才會肯定可以憑藉銷魂蝕骨散換取本身的自由,這才會交出銷魂蝕骨散的秘密!這結果卻連命也交了出來,這當然在唐豹意料之外!這卻是這個人意料之中!要唐豹永遠保守這秘密亦只有這個辦法!而然後,白蜘蛛出現,一連串劫案發生!七王爺的生辰綱,應天府豪富的藏珍,每一次的劫案都是如此驚人,都是如此俐落!事實上,以這個人的身份,要知道七王爺生辰綱的行止,應天府豪富藏珍的秘密,本來就不是一件難事。這個人當然就是巡按大人!西城老杜在應天府再強也得依巡按大人的吩咐,能夠使得動林一飛、傅威的也只有一個巡按大人,順理成章的,白蜘蛛應該就是巡按大人了!
「七王爺!」「又是七王爺?」「七王爺是皇親,是國戚,一直都當權得勢,冒犯他的已不是一般犯人,已是朝廷欽犯!」韋七的語氣陡重。沈勝衣立時打了一個寒噤,朝廷欽犯是怎樣的一個罪名,他是想像得到的。「應天府大牢囚的只是一般犯人,朝廷欽犯並不是一般犯人!」「我知道。」「對於處置這一種特殊犯人,應天府另外有一個特別的地方。」「什麼地方?」「鐵獄!」「鐵獄?」「名符其實的鐵獄!」韋七的一雙眼閃起了一片冷森森的寒芒。接觸到韋七這種目光,沈勝衣亦由心生出一種冷森的感覺,眼前彷彿出現了這樣的一個地方,鐵打的門戶,鐵打的柵鎖,鐵打的牆壁,陰森、冰冷、死寂!
韋七深感遺憾的嘆了口氣,「她實在不該那樣大叫大嚷。」「天曉得她的腦袋發生了什麼問題。」沈勝衣在苦笑。「第一樓人客那麼複雜,誰敢說其中沒有白蜘蛛的耳目。」「得知這消息,白蜘蛛想必大吃一驚。」「這不難想像得到,如果早些知道,白蜘蛛也不會等到今夜才對付她。」「也好,事出倉促,時間又來的那麼急迫,他難保手忙腳亂,一個最聰明的人在這種情形之下亦難保不會出錯的,要看你的了。」韋七低下頭,立時陷入沉思之中。沈勝衣一笑,「這豈非又不是武功所能解決的問題?」韋七恍惚沒有聽到。「這豈非我在與不在都無關要緊?」沈勝衣跟著說,「這我罷手又何妨?」韋七還是在沉思。
「我去找那個荷花,你就對付這個傅威好不好?」蕭玲跟著就這樣建議。「好,妳可要小心!」「我小心什麼?你以為荷花是誰?」「誰?」「廚房的管事,我卻知道她連殺雞的膽量也沒有。」「妳倒會選擇。」「怎麼,難不成你認識荷花?」「這個……看來只好聽妳的了。」「可不是,傅威交給你,別讓他跑掉了才好!」「跑不了!」「一定的!」蕭玲的聲音迅速遠去,道:「回頭再見你。」沈勝衣一笑,往窗內瞄了一眼,道:「姓傅的,我進去還是你出來?」房內,即時傳出傅威的一聲暴喝,道:「我出來!」破空聲緊接暴響,一張椅子穿窗而出,撞向沈勝衣面門!隨即房中又是一聲暴響!西面的兩扇窗戶砰的應聲碎裂飛激,一張几子從房中飛出,傅威矮胖的一個身子隨即飛出窗外!
「果然是西城老杜。」好半晌,韋七才吐出這句話,目光已在西城老杜那顆人頭之上,道:「人未中毒藥暗器之前,西城老杜頭已落地,人已氣絕,所以身子雖起變化,面貌並未兩樣,雖被暗器打成蜂巢,血流的並不多。」他像是在自言自語,但話才說完,目光已轉向沈勝衣,這看來,話是對沈勝衣說的了。沈勝衣沒有表示,只是在聽著。韋七的目光再又一轉,衣袖一拂,一枚奇形怪狀的暗器就脫出了西城老杜的屍身,叮地落在地上。
「你要去哪兒?」蕭玲忙問道。「去見一個人。」沈勝衣腳下不停。「誰?」「唐彪!」「唐彪?」蕭玲好不意外地道:「你是說唐門彪豹兄弟中的彪?」「今夜如果還有事發生,怕就是發生在他的身上了!」「嘎?」「妳還不回家?」「林大叔也給你打走了,我還怕什麼。」「也好,反正我對這裡陌生。」「他在什麼地方?」「五福客棧!」
「康虎,康虎……」那人忽又在靜寂中沉吟道?「莫不是唐彪?」「唐彪?」「唐門彪豹兄弟中的彪!」「也不無可能!」「怪不得。」「什麼怪不得。」傅威詫異的追問。那人不作聲。傅威也靜了下來。好半晌,那人的語聲才再響起,很奇怪的一種語聲,很奇怪的一句話,道:「字條上只有你的名字!」暗巷中即時擦的一聲,像是有人硬生生地收住了腳步,然後,傅威的聲音道:「我知道你的行事作風,我明白你這句話的意思。」「你知道最好,你明白最好!」那人的聲音亦固定在一個地方。「但你也得先清楚一件事!」傅威的語聲相當平靜。「什麼事?」「我既然知道你的為人,你以為我對你會不會有所防範?」「應該會有的。」「字條上只有我的名字,你只要殺我,這件事就可以告一段落,憑良心說,的確是最完善的解決辦法!」「的確是!」
這就成了劫獄大盜,沈勝衣實在想笑。他還沒有笑,傅威已先笑了出來,冷笑。這邊笑意才溜出他的嘴角,那邊好幾個侍衛已湧向沈勝衣身旁。「大膽劫賊,還不束手就擒!」也不知哪個這樣喝了一聲,一個手執鋼刀的衛士颼的一個箭步竄前。沈勝衣沒有動,看樣子就好像真的束手待縛似的。那個衛士看見沈勝衣這樣子,也不好意思用刀了,左手一長,就去抓沈勝衣的胳膊。這隻手已到,沈勝衣的手才動,右手,他右手一抬,就托住了那個衛士抓來的左手。那個衛士看在眼內,又是驚、又是怒,一陣呼喝,刀槍併擊!尖銳已極的哨子聲接著響了起來,靜夜中分外刺耳。哨子聲此起彼落,呼喝聲旋即四面八方傳至。燈光亦同時四面八方閃起。那種哨子聲什麼作用,沈勝衣怎還想像不到?
蕭玲正想問,沈勝衣已開口道:「我本以為這條線索又報銷,原來還沒有完全斷絕!」「哦?」「看來情形就像是要殺他的人到來的時候,他正在研究著這張字條,雖然不知道來人存心殺他,下意識還是覺得先將字條收起好些,倉猝間也就隨手壓在茶壺底下!」「……」「兇手的目的除了殺他之外,還為了那張字條,你看唐彪的衣衫大半外翻就知道了,如果有足夠的時間,不難亦會發現這張字條的所在,問題在妳我來得正是時候,這字條才沒有回到兇手手中。」「字條上到底寫著些什麼?」「三更之前會有一個散髮白衣的青年經過城北白樺林中的小徑,集中你的心腹手下全力予此人一擊。」沈勝衣頓了一頓道:「散髮白衣的青年,這是指我了。」
三四更時疏星淡淡,月已掛在屋簷上。星淡,月淡。再一陣夜霧,遠一些的房舍也變得隱約模糊。沈勝衣走在右,蕭玲走在左。一彎又一彎,白楊巷已遠遠給拋在後面。蕭玲滿腹心事,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一路上卻又沒有作聲。「沒有回家?」還是沈勝衣先開口。「回過了。」蕭玲幽幽的低應。「這時候怎麼不留在家中?」「有件事要跟你說,我還是偷出來的。」「偷出來?」沈勝衣一怔道:「有很重要的事?」「七王爺今早召見我哥哥。」「我聽說了。」「奇怪他沒有譴責我哥哥什麼,相反還再寬容了三個月。」「哦?」「我哥哥卻似乎並不因此而感到高興,還有更奇怪的是,他一直茫然無頭緒,現在竟成竹在胸似的,聽說我找你到來,非但不開心,反倒厲聲疾色地吩咐我以後不得私自踏出家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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