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雨夜風蕭索 銀劍芒冷寒

「對,憑我的身份平日的確已沒有用得著自己出手的必要,但人總有落單的時候……」
寒芒飛閃中,劍幾乎刺到胸膛!
葉濕水,水濕葉,點點滴滴。竹笠邊緣的水珠也點點滴滴。
燈光在雨中迷濛,那個人目光也迷濛在雨中。
香祖樓更沒有冒險的必要。
但到他的手抓著那兩張銀票從香祖樓懷裡伸出來的時候,他的手竟然起了顫抖。
「我應承別人,今夜三更之前取你性命!」
刀很快,眼看著便要將蒙面人那右膀砍掉,電光石火間,蒙面人半身突然偏側,右掌連隨從蓑衣裡穿出,掌中銀芒暴閃,迎向刀光!
香祖樓瞳孔頓散,那右掌暴翻,突然拔出了咽喉嵌著的短劍!
青衣人挺了挺胸膛道:「那你又可知我是誰?」
「果然是觀察入微,還有麼?」
孫羽連忙將竹笠朝香祖樓擲去,身形緊接亦凌空拔起,連人帶劍疾飛了過去!
噗通一聲,橋底下水花怒激!
靠右稍前的那個卻是傘掌右手,錦衣、配劍。
血就從青衣人的眉心激濺出來,他慘呼著兩手亂抓,斜裡搶出幾步,腳下猛踏空,跌了下去!
他能夠成為職業殺手中的殺手,他能夠活到如今,絕不是僥倖,本領其次,最重要的還是他懂得怎樣去製造機會,怎樣去掌握機會。
孫羽腰際但覺劍寒侵肌,心頭就是一凜!
也虧他孫羽小心,今夜方下手!
「我知道,但我不能說,守秘密,是作為職業殺手最低限度的條件,更何況,」孫羽又再笑,道:「今夜死的若是我,你以後自會小心,天下只怕再難找到殺你的人,當然你亦自會有足夠的時間來找出誰是真兇。相反,今夜死的若是你,那你縱使知道,又有何用!」
差不多同時,那銀芒再閃!青衣人頭戴著的那竹笠緊接亦飛了起來!
錦衣人嘴角微咧,再也不作聲。
「誰說你不算得是人?」
即使是僅得半分機會,他亦要試試。
雨,夜雨,苦雨。
腳步加快又加快,疾走!
燈光從鎮口傳出,緩緩地移來。
青衣人亦三十出頭,看來也很剽悍,就是少了那份威武、那份風度,他掌燈陪從,無疑在替錦衣人引路。
只因為他知道那麼做,他就得立刻死亡!
香祖樓看得出孫羽眼裡的含意,道:「至於錢,我會指點你怎樣拿取,沒有人懷疑過我的說話,你應該也是,問題在……」
「左右相隨著你的兩個結拜兄弟『神手』于謙,『雷鞭』崔群,我只好目送你出門,又目送回家!昨夜……」孫羽若有遺憾地微喟道:「你在家中鬥葉子戲,左右人更多,我也只好死了心!」
那腳下是橋板,但竟然沒有發出腳步聲!
香祖樓的取勢很普通,孫羽也普通。
「他們有幾個,你就替我殺幾個!」
「那也可以做得到,錢?」
破空聲再響,出奇的尖銳,比起前六支顯然更急激,更強勁!
語聲還未了,香祖樓傘已挑起,左半身順勢轉出,腰旁的佩劍,不知何時已然拔在他的左掌,劍隨身轉,乘隙飛刺向孫羽!他的劍原來並不是完全用來裝飾的!
孫羽看得出香祖樓目光裡的含意,他橫劍當胸,左掌拇指食指輕捏著劍脊,緩緩地移向劍尖。
錚地青衣人那三尺長刀猛地彈起,脫手飛出!
「你應承別人的話……」
劍芒如閃閃流螢飛舞,劍光似蕩漾的水波映月,綿密的劍勢竟似已封住了香祖樓的身形。
他走得並不快,但也並不慢,那兩個人才上了橋頭,他亦恰好走到了橋上。隨即就停了下來。
「錦衣侯」香祖樓笑得更響,道:「你是誰?」
蒙面人冷聲一笑道:「你是誰都沒關係!」
鴉啼聲終絕,鴉影更不知已消失於何處。
他忽地用力握住了那兩張銀票,握得是那麼的緊,手背的筋也根根露出了!
夜行衣密鈕,緊身,雙手低垂著,左手拿著劍鞘,銀色的劍鞘,出鞘的劍也就緊握在右手。
半分機會到底也是機會。
對方武功的路子怎樣,他兩人完全不知道,誰若是先出手,勢必就難以應付對方那蓄勢待發、出乎意料的反擊!
水珠始終點滴在相同的地方,那個人也始終站立在樹下,橋右邊的柳樹下。
「正是!」
他並不敢肯定香祖樓必會分神,他只知道任何人都有好奇心,他希望香祖樓也不例外,那他就有機會了。
遠遠的鎮那邊,燈火漸零落。
「二千兩黃金!」孫羽的眼睛陡亮。和*圖*書
錚的一聲,傘邊迎住了劍,傘彈起,劍勢卻未竭。
「那你就非要好好見識不可了!」
「不像!」孫羽的目光緩緩地從那鐵傘移開,道:「看來你那鐵傘比摺扇、九宮翻什麼的所謂奇門兵刃還要奇門,我從來沒有試過跟用鐵傘的人交手!」
「你殺人不外是為了錢,如若我也給你錢,你可否亦替我殺人?」
「好鐵傘!」孫羽由衷地再一次脫口稱讚。
但無疑他已毋須跳下橋去,用到地趟功夫,已擊中了香祖樓那鐵傘的弱點!
孫羽、香祖樓兩人的腳步終於逐漸起了移動!
橋的這邊連著路,那邊當然也連著路。
劍未到,劍氣已迫人眉睫。香祖樓渾身殺氣,頓時亦被劍氣摧散。
他掙扎著要起身,但只能勉強地抬起半頭。
雨,漸漸地轉弱,煙雨。風還急,橋旁那燈籠也還是那麼的光亮。
那個人的面用黑巾蒙著,看不到他的表情變化,但顯然,他是在等待著什麼。
掌燈的那個走在左邊,稍後,藏青色勁裝疾服,腰旁斜掛三尺長刀,頭戴著竹笠。
「死!」蒙面人簡短冷酷地回答。
劍走空,孫羽的腳步卻未停,緊迫,劍乍收又展,乍展又收,刺前再刺前,一連三劍。
「不,太多了!」孫羽的語聲顯得有些急促,道:「殺你也不過是五十兩!」
錦衣人不由得心頭微凜,但他的目光卻並沒有退縮,相反變得更銳利,也像劍!
香祖樓仍不死心,作最後的反擊,再起雙飛蝴蝶腳!
「過獎!」蒙面人口裡儘管在應,眼中卻連半絲得意的神色也沒有。
香祖樓恍然,道:「你是提醒我?」
雨在響動,風在響動,江水在響動,樹葉在響動……就是那個人,聲也不聲,動也不動。
錦衣人目光猛地轉回,瞬也不瞬地迫視著蒙面人,道:「我更不喜歡別人當面殺自己的隨從!」
燈籠昏黃的光芒雖然不很亮,映射下,兩人的相貌卻還是依稀可辨。
劍已被壓住,孫羽還能夠怎樣!他高興也尚未來得及,冷不防孫羽突然撒手棄劍,長身暴起!
「千古艱難唯一死,我明白!」孫羽那目光逐漸地寒了起來,道:「你還有話要說麼?」
沒有機會麼?自己來製造好了。
劍於是變得更靈活,嗡嗡地猛可震出連串銀虹,交織成網也似地罩了過去。
錦衣人三十左右年紀,丹鳳眼,蓄鬚,長相頗見威武,舉止亦見風度。
錦衣人忽的一聲驚嘆道:「好劍法!」
武功差些的人都不容易覺察,但孫羽又豈是尋常可比!
蒙面人截口道:「第三次,走開!」
燈光也是在風雨中搖曳,卻不曾那麼就消失,那是移動著的燈光。
他沒有搖頭,更沒有嘆息,彷彿就無動於衷。
「是鐵傘!」孫羽畢竟看清楚了。
他的動作無不是出人意料,左掌忽地拔劍襲擊倒還罷了,劍拔|出|來連兩劍都使不夠又脫手,又有誰能想得到。
燈光愈來愈近,雖然慢,到底來到了橋邊。是一盞罩上了蠟紙的燈籠,難怪經得風雨。
蒙面人看也不看,輕叱道:「走開!」
香祖樓的目光亦隨著斜睨下去,看到那些血,又怎還不明白孫羽話裡的含意,他點頭,道:「你當然不會容許旁人阻礙自己行事,不過那到底不是你的本意,就拿我來說,相信是絕不會例外!」
孫羽幾乎同時已用腳將銀劍挑起,右掌隨抄住順勢一翻,震飛擊來的傘骨!
「多了二千兩黃金的誘惑,你以為我會怎樣?」
青衣人的血還在橋板,只不過已被雨水濺得更開,更淡。
就那樣,他用詢問的目光望著孫羽!
驟看來無分先後,是兩人同時起步,事實香祖樓先動,他已無法再等待下去!
蒙面人不答,雙肩陡震,颯地甩下披著的蓑衣,露出內裡一身的黑色夜行衣著及雙手!
「我自己!」
要找出別人的缺點,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莫若靜心觀察,靜觀其變。
來到了橋下,他本能地稍為提高了燈籠。
青衣人霍然回過頭,道:「大爺,你何必賣他的賬,這種見不得人的東西,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地攔著去路,你道會安著好心,怕不是打你主意來的,就讓小的教訓教訓他,好讓他以後懂得帶眼識人!」
更鼓聲更零落,隨著風,單調的聲音傳來,已是二更。
孫羽的地趟身法果然快,剎那已滾近,身形陡頓,劍光飛起!香祖樓猛一聲暴喝,鐵傘閃電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似的落下!
「不夠!最低限度還有一件事你應該清楚!」
噗噗噗,傘骨齊嵌入了竹笠!
「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
那麼近的距離,就算孫羽自己也沒有辦法閃避,香祖樓更不用說!他驚呼方出口,劍已沒入了他的咽喉!驚呼聲頓斷!
香祖樓淡笑,道:「我們要見識你的真本領!」
「有時也會例外的!」孫羽淡應著,目光斜視。
寒雨滿空江,空濛濛,江濛濛,江邊兩岸的樹影也濛濛。
「那今夜……」
「你殺的人雖則是個個不同,但動機無非都是為了錢!」
兩人起步相當慢,但兩步跨過後便加快。
最妙的雨傘也擋不住斜刺裡飛來的雨點!
「絕不會更改!」
孫羽沒說話,那閃亮的眼睛亦不曾變動。
錦衣人很突然地笑了起來,道:「你果然知道我是誰,只可惜你見不得人,否則我真想看看自己又可曾認識你!」
燈只是孤燈,人卻有兩個。
「你說你知道我是誰?」
劍幾乎是貼著他的腰際擦過,擊在他身後的橋欄上,好強的手勁,劍入木怕不有兩寸深淺!
「不知道!」
即使鐵打的亦不能例外!
「走開?」青衣人可怒了,道:「你擋著路,還叫走開?你可知你擋著的我家主人是誰?」
劍拔出,他蹩著的那口氣亦吐了出來。
兩個人隨即就像是蠟化了似的,動也不再動!
森寒的劍氣擊碎了漫天的風雨。香祖樓心神盡奪,先機盡失,攻勢守衛亦隨著崩潰,那腳步方穩,忙又退開。
有機會不懂得掌握的人是笨蛋,但最低能的還是等機會的人。機會是不用等的,聰明人滿眼都是機會!
他蹙眉,恐嚇,收步,沉右腕,鐵傘流星也似地急落,迎向那來劍,人卻借勢倒退了出去!
孫羽竟反而不去閃避,抬左掌,颯地揪下那頭戴著的竹笠,迎向飛來的傘骨!
脫手的烏光先後擊中欄杆,打從釘在橫欄上的那一劍越過,整齊地排列成行,竟是六支傘骨!
蒙面人索性連話也不說了。
他那勢子簡直就像天馬行空似的,劍將及,嗡的猛抖開,重重劍影牽曳著點點寒芒,如雨般灑下來!
「你真是聰明,又給猜對了!」
孫羽的腳早就已分開,他的左手也沒有動,握劍的右手則徐徐挑起,手水平指向右方,劍亦水平指向右手。
「不錯是鐵傘,也是我師門秘傳的兵刃,但你知道我是什麼的身份,總不能傘不離身,出入於豪門,只好配劍,以劍使傘的招式!」
香祖樓目光及處,心頭不禁一凜。他的左掌又已扣住了兩支傘骨,眼眨也不眨的始終不離孫羽那滾動的身形,絲毫也不敢疏忽!
「你不會不知道……」
傘面映著燈光,赫然閃爍著詭異的鐵青色。
「話怎樣說?」
青衣人胸膛挺得更高,道:「我……」
孫羽喃喃地說道:「應該說多謝的到底是你還是我呢……」
「好!」香祖樓那滿面的笑意逐漸消失,道:「江湖傳言你乃是殺手中的殺手,銀劍三尺下死人過百……」
香祖樓撐傘的右手陡震,那張開的傘錚地收起,傘面凝著的水點隨即匯成小流涔下,濺濕了他的錦衣!
「你放心!」孫羽沉著聲,鄭重地道:「我應承得過你的事情就必會替你做到!」
孫羽也忍不住了!
「別無選擇!」
風吹樹梢,雨打樹梢,吹下了葉片片,打下了葉片片。
劍雖快,他退得比劍還快。孫羽絲毫也不放鬆,突起箭步,衝上前,左手連隨就鬆開,單只用右手操劍。
蒙面人卻竟是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不知何時已回復原來的姿勢,那殺人的右掌更早在銀芒再閃的剎那回到了蓑衣裡面。
劍刺的地方不偏不倚竟是那漏洞的所在!
蒙面人鼻孔裡笑了出來,道:「不出我之所料,你果然聽說過我!」
香祖樓又笑,笑得很得意,道:「你看我像麼?」
單就是香祖樓已如此詭譎,使得人防不勝防,若是還要同時應付他兩個拜把兄弟「神手」于謙「雷鞭」崔群,定必然更難討好!
「你家二伯父邀宴,不由你不去,但于謙崔群兩人跟你那伯父可都有過結,勢必然不會相隨,而地方又近,他們自亦放心得下,無須在附近相候,也就因為地方近,你自亦無須留宿,要回家少不免就得經過這座橋!」
「沒有那麼多!」
香祖樓的左手不其然撫摸著那懸在左腰的劍hetubook•com•com,他笑了,笑得很神秘,道:「你錯了,不是劍,是傘!」
「五十兩?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多年前我買了一隻會唸唐詩的綠鸚鵡,前後你可知道我用去了多少兩黃金?」
旁邊錦衣人忽地亦開口道:「走開!」
看起來,他的確也只像是個跟班。
「沒有了,難道還不夠?」
「落單的時候你就必然帶著傘!」
「你可知我用的是什麼兵刃?」
那口劍的劍柄,劍鍔,甚至劍身,亦無不是銀色,劍尖尚在滴著血。
「恕難奉告!」孫羽斬釘截鐵地道。
那邊路盡頭,是市鎮,依稀閃爍著燈光。
「我也無話可說!」
「不過你也莫要太得意,技巧從練習中得來,我不敢肯定你久疏練習,但想來絕不會多,論經驗,論隨機應變,只怕你遠不如我,別忘了我是仗劍為生的職業殺手!」
香祖樓臉上笑意盡斂,道:「我已無話可說!」
橋橫跨大江兩岸,長而寬闊,可以駛得過雙馬大車,也可容得下六人並行,雖然是木橋,看來倒牢固得很。
「也是道理,好,我不再問你!」香祖樓沉吟著緩緩地接下去道:「奇怪,我忽然竟會起了個很可笑的念頭!」
圓圓的傘面頓時迎接了劍網。
孫羽早就提防著,雙腳暴長,只用腳尖支地,螃蟹也似橫裡移開。他移動得比螃蟹當然快得多了,烏光雖然迅速,都不能追及他的身形。
「『錦衣侯』香祖樓!」
「你放心!」
「你還喜歡檀香的香味!」
香祖樓連連頷首,很突然的,他失笑道:「看來你我倒投緣,還能說得幾句!」
劍擲出,香祖樓那左掌已又向傘底抹去!他的動作很快,孫羽還來不及推測他幹什麼,他那左掌已沉了下來,緊接就暴翻!
青衣人狂笑,振腕,拔刀!嗆地一聲,刀出鞘,笑聲未絕,他人已衝了過去!
他雙手運劍,劍勢又是何等的驚人。
「我不能不謹慎!」
錚的一聲,孫羽左掌那劍鞘突然脫手跌下橋板。
孫羽已棄去銀劍,短劍的脫手,何異於孤注一擲,又豈會有不竭盡全力的道理!
對面錦衣人幾乎同時亦收住了腳。
棲息附近的幾隻烏鴉立時被驚動,振翼,狂呼,噗噗地紛紛飛起!
二千兩黃金,無疑是一個誘人的數目,他的確需要考慮一下。
劍映燈光,更見燦爛奪目!香祖樓那目光亦似被劍光所奪,怔怔地暴睜!驀地脫口驚呼道:「銀劍殺手孫羽!」
不知何時,孫羽的左掌已然多了枚尺許長短的短劍!人暴起,他的左掌也暴起,短劍脫手飛出!
錚的傘面的邊緣擊中了劍鋒,劍勢已竭,傘的力道卻未盡,繼續沉下去,將劍壓在橋板上!
「聽說你出價黃金二千兩,我差不多已迷了心竅,怎還會想到其他?」
孫羽一笑,道:「不出我意料!」
香祖樓目光斜掃道:「的確是好地方!」再轉向孫羽那邊,道:「不想你不僅對我行動瞭如指掌,對周圍環境也是一樣!」
孫羽也無話可說。
聲斷氣絕,頭向旁邊歪了下去!
兩人的目光愈來愈凌厲,交剪,又交剪!當中的煙雨越發淒迷,竟似被目光剪成了千絲萬縷!
「你好色、好賭、好酒!」
香祖樓的反應也不慢,左掌「鳳凰單展翼」,震開擲來的竹笠,右掌鐵傘同時已挑起,護住了頭頂,擋住了劍雨!
「我不會令你失望的!」
青衣人卻兀自跨出兩步方才覺察,他怔了一怔,收步,就瞪眼望著那蒙面人。但那蒙面人沒有理會,只望著錦衣人。
雖然都普通,卻也無懈可擊。
「你不妨考慮清楚,我會出價二千兩黃金!」
那不過是短短距離,他剎那間沖近,咆哮著長刀疾翻,就朝蒙面人右肩膀砍下!
「整整一百兩黃金!」香祖樓苦笑,道:「我竟連那綠鸚鵡也不如!」
他從容不迫地拾回劍鞘,套好銀劍。再走到香祖樓身旁,扳開他右掌的五指,將短劍取出,拭去血,小心地放回左靴的靴筒裡。
「其實你不配劍也沒關係,只是配了劍方見得你是文武雙全!」
「那,」香祖樓甚至連半絲笑意也都已消失不見,道:「是誰出錢買你來殺我!」
「我身後還有人,接洽生意那方面的事,向來用不著我操心,我也向來不管!」
蒙面人不以為意,搖搖頭,道:「你不會認識我,但,你總該聽說過我!」
香祖樓並不追迫,左臂陡縮又暴伸,劍竟然當作暗器來用,猛www.hetubook.com.com脫手飛出,急射向孫羽!
「所以你在這裡等待著?」
青衣人愈發得意,燈籠往橋邊欄杆放下,騰出來的右手陡落,卻握住了腰刀的刀柄,話聲更響亮道:「你到底……」
跟著看,腳不過踢出小半,離孫羽還遠,香祖樓已然仰天倒了下來!
他踉蹌退出半步又半步,左掌勉力外翻,兩支傘骨脫手擊向孫羽!
錦衣人卻似乎忘記了他的所在,沒有理會他,更沒有作聲。
香祖樓的目光突縮,像是說道:「我不知道!」
不單止戴著竹笠,那個人還披著蓑衣,竹笠點滴水珠,蓑衣也水珠點滴。
遠處又傳來更鼓聲,二更還未過。更鼓聲零落,逐漸又消失。
孫羽終於開口,問:「你要殺的人是誰?」
香祖樓的目光又再瞪,詢問的意味更濃!
那「奪」、「噗」的兩聲過後,橋板上就是滴滴嗒嗒好幾聲異響,濺出了連串血花!
雨夜,江邊,樹下,等待著的蒙面人……好詭秘的氣氛!
傘,早已滑出了他的右掌,他用左臂支著橋板,空出來的右掌則按住胸膛,離嵌入咽喉那劍很近,他卻連碰也不去碰它。
「銀票你放在懷裡,我沒有忘記,但你也記著,我的劍無須刺入你的胸膛也可以要你的性命!」孫羽的目光更寒,道:「你還要說什麼!」
製造了還得要緊緊地抓住,像孫羽。
孫羽向來都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目光也不動,你眼望我眼,眼瞳裡充滿殺氣!
「我從來不會後悔!」
五六支烏光發亮的東西即時飛出了他的左掌!尖銳的破空聲跟著哧哧暴響!
他長嘆,抬望眼,瀟瀟雨已歇,快三更了。他終於站起了身,舉起了腳步。
兩人也就只好等待。
風颯颯,雨纖纖,流水響潺潺,還是片刻前一樣。欄杆旁,燈籠昏黃的光芒亦依然。
青衣人隨即轉回頭去,瞪著蒙面人,道:「我說朋友,知機的你就快些拔腳開溜,否則,莫看我只是個小小的護院武師,可夠你瞧的!」
「好謹慎,怪不得從來不曾聽說過你失手!」
劍網再密也絕對密不過雨網,連雨網也擋得住了,又豈有擋不住劍網的道理。
他狂吼道:「多謝!」
好孫羽!雖然是冷不提防,那份應變的本領可也是敏捷到了極點,劍尖才劃破衣襟,他的人已鬼魅也似地閃了開去。
「那還等什麼!」語聲陡落,香祖樓雙腳已分開,子午馬!他的左手仍然沒有動,右手卻舉得更高,手指天,鐵傘也指天!
當家的不作聲,那做下人的就該作聲了!他念頭陡轉,遂沖著那蒙面人一聲暴喝道:「什麼人!」
錦衣人也只是望著蒙面人,他的目光很銳利,蒙面人的目光更銳利,簡直就像是劍,利劍!那綿綿雨絲亦彷彿要被他劍也似的目光斬斷!
「投緣?那也不見得,但無論如何,你我說話的確多了一些!」孫羽忽地亦笑道:「風聞你仗義疏財,對朋友總對得住,只可惜我根本就不算得是人,否則也許會結識你!」
他也不勉強自己,他沒有再退,但居然也不閃左抑或避右,那右臂陡震,收起的鐵傘颯的一聲,其快無比地暴張了開來。
「二更……」那個人終於出聲,語聲苦澀低沉,搖曳在風雨中,隨即被風吹去,被雨洗去。
「更何況後悔的該是你!」
「你今夜定要殺我?」
「不走又如何!」青衣人握刀更緊。
目光從笠弦下透,射向鎮那邊,冷峻,也銳利。眼不時還眨動,目光卻絲毫也不起變化。
「那今夜豈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香祖樓道。
「有!我很想清楚你對我到底知道多少?」
「有個做生意的朋友前些時手頭拮据,由我處取去了二千兩黃金周轉,今午他送了回來,我原該家裡放下,卻又忘記了……」香祖樓說著抬起左手,伸手入懷,到再抽出來,手裡已多了兩張銀票,道:「你看見,是兩張銀票,每張一千,合共二千兩,錢本來就在我的身上,你本來就可以殺我後再搜我的身,毫不費事地白賺,但你沒想到!」
青衣人的目光亦不曾退縮,他根本亦不曾接觸到那蒙面人的目光。他瞪了好一會兒,忽地回頭望向錦衣人。
「可以那麼說!」
削尖了的傘骨又何異於箭弩!
「怎麼?你可是嫌少?」
孫羽也不能,但他的應變的確是敏捷,才瞥見劍光,又已閃開!
蒙面人直似未覺,甚至仍然是看也不看他。
香祖樓陡怔道:「那你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
「你到底不是不謹慎的人!」
煙雨還是那麼的迷濛。風急,風緊,煙雨隨風飛舞,映著昏黃燈光,哪裡還像是雨,簡直就像是霧。
「我知道!」
好妙的雨傘,錚錚錚的連串金鐵聲暴響,劍雨盡落傘面,劍彈起又再彈起,劍勢已不能連貫,劍網赫然亦瓦解!
香祖樓不禁心頭狂跳!
血已從他的咽喉標了出來,濺濕了橋板,卻沒有濺及他胸膛的衣衫,所以孫羽並不著急去拿那兩張銀票。
「沒有人性的職業殺手!」
「好鐵傘!」孫羽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
錦衣人的面色終於激起了變化,但他仍然很沉著,右掌撐傘如故,左掌亦低垂如故。
「請指教!」
「前夜我秉燭夜遊……」
幾乎同時的,他的眼瞳也起了顫抖。
他的眼瞳還是那麼的峻冷,他的舉止還是那麼的鎮定。
蒙面人也發覺了那燈光,目光更顯得銳利。他卻仍然沒有動,靜靜地等待著。
那響聲夜裡聽來已足以震動香祖樓的心弦。他雖然沒有垂眼望向橋板,但心神已分,無懈可擊的身形不其然就出現了漏洞!
香祖樓長長吁了一口氣,不徐不疾地回答道:「那出錢買你殺我的人!」
幸好香祖樓知機預先就退開。
「老實說,我倒想你令我失望,話說來矛盾,我相信你總該明白!」
雨當然不可以從腳下冒出來,但地趟身形帶動的劍可以!
淒涼的燈光,長長地映著他的影子,他就踏著自己的影子,走向黑暗的深處……
香祖樓的傘已沉下,上半身空門暴露,他的左掌雖然握著兩支傘骨,並非赤手空拳,但事發倉猝。除非孫羽出手稍慢,否則他還是擋無可擋!
香祖樓乾笑道:「聞名已久,不想竟遇於今宵,亦可謂巧合!」
竹笠跟著亦噗的落在那邊,齊中裂開一道口子,幾乎將那竹笠分成兩片!
「銀劍不過是標幟,我殺人很少用它,尤其是對付高手,我用的通常是第二口劍,短劍!」
孫羽拇、食指陡彈,劍嗡的龍吟,道:「沒有人知道,知道的都已死亡!」
「什麼念頭?」
珠走玉盤的連串異響,灑下的劍雨相繼彈起,孫羽的身形已在傘頂掠過,斜裡瀉下那邊橋板!他也不理會橋板濕水,身形著實隨即就倒了下去,肩、腰、膝齊齊使力,展開了地趟功夫,捲著劍光飛快滾向香祖樓下盤!
燈火連隨閃動。對岸樹下那蒙面人的目光亦起了閃動。倏地開步,走出了柳蔭。
「我也不喜歡!」蒙面人淡應。
「絕不會!」
錦衣人目光緩緩斜向橋下流水,以鼻嗤笑道:「我不喜歡別人在我面前充英雄!」
最小的機會他也絕不會輕易放走。
「你不願做沒有把握的嘗試?」
他不單獨武功高強,腦筋更是靈活,就因為腦筋靈活,出手愈見詭異,凌空搏擊不成,改向下盤進襲。再不奏效的話,只怕他不難跳下橋板,打從橋底來出手!
香祖樓將銀票放回懷裡,道:「你莫不是後悔?」
「人說聞名不如見面,對你,我聞名已久,如今,見面了,也想你不會令我失望。」
孫羽輕笑,索性連動也懶得動了。
他右掌水平指向右方的銀劍即時變右為前,騰出來的左掌亦連隨搭上劍柄,就雙手捧劍,疾刺了出去!
孫羽的目光不其然落在香祖樓腰旁,道:「劍!」
香祖樓可連客套說話也沒有,那左掌陡抹再翻,又是三支傘骨出手!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縱然他不說出來,孫羽也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
「這樣的事當然是沒有人會喜歡。」
「傘?」孫羽不由得怔了怔!
香祖樓似在笑,卻已笑得有點兒勉強,道:「你也別忘了那兩張銀票要是染了血污就不能使用,饒是你的劍再狠,不免亦要避忌幾分!」
呱,呱,呱的撼人心弦的鴉啼聲不絕,響徹長空,夜裡聽來,愈發可怖!
刀飛入半空,陡折,墜落,刀口向下,奪地就插在當中的橋板上,刀鋒兀自不住地顫動!
「人所共知的事!」
「不是巧合,前夜……」
蒙面人突然截口道:「我說走開,第二次!」
那似霧非霧封住了燈光,卻封不住兩人的眼睛。
「用生命下賭注的人,下注前總該比別人小心一點兒!」
風瀟瀟,雨淅淅,春寒料峭。
更何況,他是特意拋下那劍鞘使發出聲響。
眼看著他無論左閃抑或右避都免不了劍網的阻截,孫羽突然起箭步欺近來,他就是連退後都已來不及了。
「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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